夜色静悄悄地淹没白昼,明澈欲流的月光镶嵌在榕树的枝条间。
眼下应当已是卫潇下值的时间。
珠帘哗啦啦的响起。
苏央下意识抬起眸子,进来的却是卫潇身边的一个婢女。
苏央终于忍不住发问:卫潇还没回来吗?婢女恭敬地回答:将军让奴婢带话给您,他还在同陛下在宫里议事。
苏央脑中闪过一个猜想:是关于南诏战事的吗?南诏本是大盛附属,自新王上任以来却屡屡挑衅。
近日南诏以边境农民的耕田纷争为由,派兵进入大盛境内,纵容士兵屠杀大盛子民。
民间早有开战的传言。
婢女摇头:这件事奴婢不知道,奴婢只是奉将军的命带话。
入夜前下了一场小雨。
夜雾漆黑,星和月一点都看不见,偶尔传来几声清晰的狗吠。
打更声又响过一遍时,苏央终于熬不住躺进被窝。
子时,一双黑底皂靴踏入屋内,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火折子,擦出火星。
屋内的蜡烛倏的被点亮。
一室明亮。
苏央正要睡着,亮起的烛火瞬间将苏央的瞌睡虫赶跑了。
她扯过被子蒙住眼睛,带着起床气。
大晚上的,谁啊这么讨厌……是我。
苏央迷迷糊糊道:卫潇,陛下今日召你,不会是要打仗了吧。
男人身上是熟悉的沉水香,他于苏央床边坐下,温声道。
开战是必然的。
南诏屡屡犯我边境。
此等狼子野心之徒,虽远必诛。
什么时候去?明日。
苏央轱辘一声从床上坐起来。
明天就走,这么急?她的心中虽隐隐有预感,但没有想到卫潇明日就要动身。
少女抱着膝盖,看上去不过小小一团。
她掀开薄薄的眼皮,准确对上卫潇的视线,一双美目漆黑如点墨。
眸中是没来得及掩饰的揪心。
卫潇忽而笑了:央央担心我?卫潇,你可真自恋。
苏央丢了一个枕头到他身上:卫潇,你要是死在战场上,不就再没有什么讨厌一年之约,到时候我拿着你的遗产,去青楼包养几个小白脸,纸醉金迷、夜夜笙歌,好不畅快。
卫潇听她说完:央央是真心这么想的?若苏央真的这般做,他便是在棺材里头,怕是都能被气得活过来。
苏央犹疑了一秒:我……当然不是真心的。
暖黄烛光下,少女雪白的面颊还能看清细小的绒毛。
她的睫毛如蝴蝶扑翅一般轻颤,一双剪水秋眸忽闪忽闪,氤氲着潋滟的水雾。
一点不知名的情绪细细密密自心头漾开。
卫潇,打仗很危险,你小心一点啊。
卫潇低头,在她红彤彤的鼻尖亲了亲:好,冬天的时候,我应当就能回来了,到时候陪央央一起过新年。
半个月后。
苏央例行来巧工绣坊巡视。
最近巧工绣坊生意很好,几个主打的绣品在京城甚是流行。
李恒殷勤地端了一杯茶上来。
卫夫人,您上回绣的那个兰草团扇,被四皇子妃拿回去之后,有好几位贵女都要求来我们这里定做同样的团扇,只是我们这儿的绣娘绣不出您那样的针脚,您可否教一教她们。
苏央笑了笑:自然可以。
领头的绣娘忙恭敬地呈上半成品,苏央指点了她几句刺绣技巧,绣娘一边听一边忙不迭的点头。
前厅是卖绣品的地方。
苏央指点完绣娘出来,正看见几个顾客在买绣品。
几个人一边挑,一边闲聊。
听说第一场战已经打赢了,果然是兵贵神速。
多亏了咱们卫将军,若不是他,怕是没这么容易获胜。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本来杨兴关战役快要输了,卫将军率着援兵一到,形势立马就不一样了。
我看用不了多久南诏王就要捧着金印出城投降了。
真是天佑我大盛。
…………上马车的时候,苏央唇角仍扬着笑意。
沉香不明所以:姑娘,你傻笑什么?苏央笑笑:没什么。
她只是单纯地为卫潇自豪而已啦。
夏去秋来,天气一日日地转凉,转眼便到了小年。
彤云密布、朔风凛凛。
从早上开始,大雪纷纷扬扬地坠,如梨花乱舞、乱琼堆砌,妆成银装素裹的景象。
彼时,苏央爬上梯子,往屋檐上挂灯笼。
姑娘,你小心些。
底下的婢女小厮看得着急。
挂灯笼分明是婢女的活儿,苏央偏偏对此来了兴趣,要亲历亲为,一干人在底下着急,生怕她磕着碰着。
苏央纤纤玉手摸到挂钩,将灯笼准确挂上。
好啦,我现在要下来了。
苏央收回视线,远远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下意识以为自己看错,眨了眨眼睛再看的时候,却看清了那人的脸。
是卫潇。
卫潇踏着雪,信步走到檐下,看见他的小姑娘如失了翅膀的鸟儿一般从半空坠下来。
周围响起一阵惊呼。
卫潇几步上前,将从梯子上坠下的少女接住。
他焦心的目光刚望过去,对上的却是少女似笑非笑的一双眼睛。
她细藕一般的手臂搂住他的脖颈,柔软的唇贴在他的耳旁,小脑袋也搁在卫潇肩头,双腿缠在卫潇的腰侧,整个人挂在卫潇身上。
非礼勿视。
婢女小厮们早就知趣地退下。
少女的声音娇娇柔柔:卫潇你回来啦。
以后不许再擅自爬高。
今日若不是我在场,你可想过后果?苏央狡黠一笑:想过的,我是看见你来才松手的。
卫潇当真以为少女是失足从梯子上坠下,没想到却是明知故犯。
便是他身手好,也不能十成十保证就能接到她。
若是失手,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大掌在少女的臀上重重拍了一下:那更不准。
为什么?你不应当信任任何人超过你自己,自己的性命必须要握在自己手里,便是我也不例外。
苏央点点头,又道:可是卫潇,我好像有一点点想你。
少女睁着一双水样的眸子,真诚无比地望向卫潇。
她的声音酥软如一块可口美味的糕点、娇娇又怜怜。
卫潇准备的一通说教溃不成军。
晚上,小厨房煮了饺子。
小年吃饺子,有给辛苦了一年的灶王爷送行的意味。
因此,在正式吃饺子之前,要先往贡台上摆上一份。
好不容易走完流程,终于可以吃饺子了。
苏央用勺子往碗里舀了六只水饺,推给卫潇:庆祝卫潇从南诏全乎地回来,没有断手也没有断脚。
卫潇则从怀里摸出红包,笑道:那我便庆祝你不用当寡妇,没机会继承我的遗产。
卫潇你送我红包?苏央不可置信地看着桌上的东西。
大盛的习俗,只有长辈才会给小辈包红包的。
而且,她早就过了收红包的年纪。
卫潇这么做,分明就是在哄她。
苏央脸颊红了红:喂,卫潇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我又不缺你这点钱。
你打开看看。
苏央不服:看看就看看。
苏央拆开红包。
她原先还以为红包里不过几块碎银。
可事实却大相径庭。
卫潇给的红包,有田庄有地契有银票,甚至连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的全部铺面也在里头了。
就是单靠红包里的财产,也足够苏央后半辈子什么都不干,做一个躺着收钱的小守财奴。
卫潇做了一个伸手的动作:央央不喜欢的话,我可收回来了。
苏央忙把红包揣进怀里:卫潇你身为大将军,做人不能言而无信。
这红包我还是勉为其难地收下吧。
不是她没有骨气,是卫潇真的给得太多,实在很难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