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的山顶寺庙没有往日络绎不绝的香客, 青灰色烟雾隐入雪中,将山间笼罩如迷城。
寂静中带着神秘, 再没有人会选择这个时候来上香, 除了心中有所求之人才不会管顾时间、天气等因素。
谢临月凌晨从学校跑出来,没想到天未亮就大降温,此时的她只穿了件卫衣外搭牛仔外套。
车子只能停到山脚, 她爬上去时整个人冻得浑身发抖,分不清是冷还是害怕。
这里是赵宥齐曾在她艺考时, 为她求过平安符红绳的地方,那时谢临月只觉感动。
现在她才算明白, 当人有了愿望, 是可以抛却唯物主义的认知,愿跪在佛前, 乃至拿自己生命为之祈福。
今日的佛殿,只有谢临月一人。
佛殿大门是不许关上的, 便不断有大片雪花吹入, 然后融化在地面上。
佛前盘腿坐着一位方丈,慈眉善目的提醒道:姑娘, 你这样冻上一天, 是要生病的。
谢临月跪坐在蒲团上,一言不发, 满心、满目皆是虔诚。
她的手被冻得僵硬,但还是将每个字都写的娟秀灵巧。
泪是不许滴在宣纸上的,于是她的睫毛结出冰晶,寒风一吹, 眼皮刺痛。
方丈看着谢临月无奈的摇摇头, 继续颂朗佛经。
谢临月跪了约有两个小时, 抄到最后一行时,整个下半身已然失去知觉。
她几乎是跪爬到佛前叩拜,额头磕的脆响,咚咚几声后,淤青立现。
谢临月心中求着,神佛呀!求求你们眷顾一下她的爱人吧。
小师傅想要前去搀扶,被方丈摇头拦下。
姑娘,你所求何事?我求,家人平安,逢凶化吉。
似是终于感动神明,方丈起身,从中间的佛像前取下一条黑色绳子,念你虔诚,送你这条。
与所有红绳都不一样,那是一条黑绳,坠着一个莲花状吊坠。
你要将平安符合于掌心,一步一跪一叩拜,从前殿至后山佛堂。
姑娘,今天雾蒙雪大,你可要想好。
差一步都不灵验,甚至反噬。
谢临月接过平安符,双手合十。
她根本没有想象自己是否能坚持,想的尽是赵宥齐还在手术室内。
当她膝盖再次触及地面时,一股锥心的刺痛感直至心脏,谢临月险些栽倒在地。
而最痛的并非是她一跪一拜,而是雪天路滑,她双手需合十包住平安符,不许沾了雪水。
那高耸的台阶,每一步都像险境,稍不留神便会滚落下来。
她从前被娇养的像温室内的花朵,今日却穿着单薄。
雪落在谢临月身上后慢慢融化,当她跪拜到一半时,衣服上融化的雪水浸至皮肤,潮湿和清冷包裹住人全身。
但谢临月已然顾不得这些,她脑海里全部都是在急救室内生死未卜的人。
那个人笑起来十分好看,仿佛所有阴霾天气都能化为晴天。
第一次听赵宥齐这个名字时,并没有什么感触。
直到少年穿着校服,从球场奔驰而过。
明明隔着屏幕,她还是忍不住心动。
那时清风吹起他额前发丝,一同被吹动的还有少女的心。
考学的日子里,她一整天都在待在教室里,未见朝阳便已经起床,直至披星戴月才从教室出来。
是那个少年,将炎热枯乏的盛夏、隆冬的风雪挡在身后。
她和少年并肩走在光里时,分不清是他耀眼还是光更耀眼。
谢临月一步一步登上台阶,好似那个少年就站在她面前,午后的光落在他肩上,雪落在她脸颊,那是春天而至。
谢临月最后一步险些滑到,是陪同在侧的小师傅扶住了她。
小姑娘,已经到了。
谢临月站于高处,一览众山。
山下群青环伺,一片生机勃勃。
可以来功德簿签名了。
谢临月绽了一个笑,像是终于得到了希望。
厚厚的功德簿,在小师傅翻页时,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那是赵宥齐的笔迹。
她想不到那个时候的赵宥齐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得,但她却是又绝望又满怀希望。
当带着平安符回去医院时,寒菡已经找她找疯了。
偌大的医院和京戏校园皆不见她,电话也一直提醒不在服务区。
而再回去医院时,谢临月浑身湿透。
从前漂亮精致的小姑娘,像个破碎的琉璃娃娃。
宥齐哥哥还在抢救么?整整一夜加一天,手术室还亮着猩红色的灯。
但就在她刚驻足在手术室门口时,灯灭了。
人们的视线瞬间汇聚在那扇门上,谢临月吞咽口水,但喉咙只觉得撕扯,灼烧的疼痛。
先是医生走出,众人齐齐看着他的脸色,想从中分辨些讯息。
谢临月颤着穿过人群,抓住医生手腕,用尽全力克制住自己的慌张,冷静问道:我是家属,手术怎么样?医生连连点头,已经稳住患者状态,现在转入ICU观察,后续情况还不能保证,先要挺过今晚。
那家属可以陪护么?不好意思,ICU是不可以的。
那探视呢?探视也不行么?医生叹了口气,一切看情况,今晚如果能稳定下来,明天十点以后可以探视十分钟。
谢临月抹了把掉落的泪珠,点了点头,好的,谢谢医生。
这时急救室的大门打开,赵宥齐被推出。
众人十分默契的都没有围上去,只有寒菡搀扶着谢临月上前。
隔着半米的距离,她远远看了一眼。
赵宥齐脸上都是擦伤,他闭着眼睛,就像是睡着了。
现在可以庆幸的是没有伤到颅内,内脏也没有致命的破损。
家属放宽心,回去收拾一些患者的衣物,为转出ICU进入普通病房做准备吧。
这是谢临月听到最安慰的一句话,起码不再是病危通知。
-谢临月被小白和寒菡一行人强行带回赵家别墅。
寒菡给她清洗一番,换了件衣服。
刚一转身,就见谢临月倒在床上睡着。
一向水灵灵的小姑娘一夜之间鬓边生了几丝白发,睡熟过去还在呢喃着赵宥齐的名字。
寒菡关上门,悄声退出房间。
解月光站在走廊内,看了眼寒菡。
阿姨做了些汤面,你去吃些吧。
寒菡心疼谢临月,还未开口,鼻尖便是一酸,连带眼泪也一同掉落。
解月光皱了皱眉,将人佣进怀里。
一向清冷自持的人,平生第一次温柔的抚摸人。
会没事的,你不要太担心。
寒菡吸了吸鼻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从解月光怀中立马挣出,我去吃饭。
他们坐在赵家别墅,看着处处精美。
明明那样精致华贵,但无人嫉妒艳羡。
赵宥齐鲜少拍青春偶像类题材的影片,大多都是合作老戏骨。
夏天穿过棉衣站在烈日下,冬季□□过胸、肌泡在结冰的湖里。
他今年19岁,却比同龄人成熟至少五岁以上。
宥齐哥哥!谢临月迷迷糊糊醒来,从房间冲出,医院刚刚打电话,说宥齐哥哥有意识了。
大家同时起身,再次赶往医院。
谢临月抱着给赵宥齐收拾好的衣物袋子,满怀都是他身上的香气,就像是他就在自己身边。
再见到医生时,医生也觉得这是个奇迹,大约是赵宥齐的求生意识太强烈了,年轻的细胞快速支撑起主人的生命通道,本来以为要在ICU观察一晚,但是他各项指标都恢复了正常。
所以协商决定给他转入VIP病房,那里更方便观察,也更安静。
谢临月连连道谢,眼神里尽是感激。
VIP特护病房,分了有客厅和观察病房。
病房内并不能进去很多人,所以只有谢临月穿着无菌服陪在床侧。
半个多月未见,赵宥齐又瘦了。
因为经常拍夜戏,眼下都是乌青。
现在受了伤,整个人的脸色都是乌蒙蒙的。
谢临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但她还是忍住了眼泪,因为赵宥齐最害怕她哭,她不想让他受伤了也为自己担心。
谢临月拿出自己求得护身符,小心翼翼得戴到赵宥齐手腕上。
在摸到赵宥齐手心的老茧时,委屈,心疼一触即发。
他才十九岁呀!谢临月咬住自己嘴唇以抑制住自己的泪,直到口腔中散发出血腥味。
哥哥。
她轻声道:你不要怕呀!而困在梦中的赵宥齐,眼前还是那片茂密的丛林。
他并不能感觉到疼痛,只觉得身体一点一点变冷。
困顿感笼罩全身,他想睡觉。
好在他脑子还算清醒,也或许是濒临死亡那一刻,心中所求是那样清晰。
山间落下雨滴,虫鸣鸟叫都那样刺耳。
后来赵宥齐听到熟悉的抽泣声音,甚至闻到了只有某个小姑娘身上才有的香气。
他不可否认的害怕了,害怕这是回光返照。
赵宥齐动了动手指,想攀爬起来,可发现自己没有一点力气。
他想睁开眼睛,但眼皮也一同不受控制。
是手腕被人握住时的那一瞬,赵宥齐终于感受到人类温热的体温。
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他用尽全力回握住那寸温热。
像是烈日和细雨穿透茂密的原始森林,将盛夏的酷热一同驱散。
于赵宥齐。
于谢临月。
那是终见黎明,是盛大而灿烂,热烈又光明的新生。
谢临月盯着逐渐睁开眼睛的人,像是上辈子的失而复得,终于迎来光的眷恋。
哥哥?谢临月小心翼翼轻唤道。
赵宥齐眼前本是一片白茫茫,而后逐渐有了光圈。
是内心所期的呼唤,他逐渐看清了眼前人。
像是颅内闯入许多记忆,他先注意到小姑娘额头上的淤青,而后鼻息间又嗅到佛堂寺庙的香烛味道。
赵宥齐嗓音嘶哑,只能发出气声。
谢临月连忙制止他说话,我在,我在的哥哥。
她摁响护士铃,充满惊喜的喊道:醒了,醒了,快来人!赵宥齐脑袋沉沉陷入枕内,他发不出声音,便那样贪婪的看着眼前人。
是幸运吧!那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词。
但这一切又不能用幸运来形容,他想或许幸运只能用以形容身边有这样一个小姑娘。
他终于还是用尽全力说了句话,尽管嘶哑又虚弱。
月月,不哭。
◉ 42、双向奔赴如果可以提前许愿的话, 我想年年身边都有你。
——摘自谢临月《月亮港湾》日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