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能和一个七岁的孩子共情,他是抱着怎样的决心在寒冬内跳到冰寒刺骨的湖水里。
时至今日, 赵宥齐都在治愈童年被卷入旋涡这一阴影。
即使是在有十个成年人保护的同时, 都无法做到万无一失,那么他就更加不会让谢临月冒此危险。
最后,赵宥齐和谢临月各退一步。
跳水救人的戏可以拍, 但地点必须在赵家别墅。
别墅顶层有一个露天的泳池,且有冲浪模式, 可以模拟洪流。
只需要搭建一个绿布景,后期便可以技术拼合。
因为临时决定更换跳水救人的拍摄现场, 所以第二天就要拍完所有其他戏份。
-再次开始拍摄。
翌日凌晨五点, 天蒙蒙亮。
陈尘背着一个灰色的书包出现在村口。
和陈尘离开时穿着朴素土气对比,再回到山村的青年一身白色T恤搭配黑色西装裤, 厚笨的黑框眼镜也换成了斯文的银框眼镜,就连气质也变得更为儒雅。
但是山村还是和陈尘离开时的一模一样, 贫穷且落后, 村里甚至没有一条水泥马路。
于是陈尘选择步行进村,他想用脚来丈量一下这个他拼命逃离的地方。
直到他走到村子最中央的小广场, 终于出现了和他记忆不一样的地方。
陈尘走近望去, 那是一个由树枝围出来的小院子,里面只有一间平房。
细望过去, 屋梁上悬挂着一块牌匾。
那个字迹陈尘认识,是周小红的笔迹。
牌匾写着四个大字——希望小学,字体娟秀灵巧,和她的人一样。
他想, 便是这个小院子, 困住了周小红的脚步。
但同时, 陈尘又满怀敬佩。
这里的孩子上课是不需要交学费的,课本由陈尘从城里邮寄。
周小红每月领到乡里发的八百块工资后,便买一些铅笔、本子,再将课本一一抄录下来发给学生们。
办学这四年,她没有一刻是清闲的。
也终于在今年初夏,将她第一批那唯一留下的学生送到了镇上的初中周小红没有辜负‘希望小学’四字中的希望二字。
陈尘驻足许久,恨不得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记在脑中。
他看着院子里高高升起的国旗,黎明的晨光从山间迸发而出。
周小红,一会儿见。
陈尘说道。
他没有先回自己家看爹娘,而是先去了周家。
陈尘敲了几下周家门,不听人应。
又担心这个时候叫周小红,会影响她休息。
于是陈尘便半蹲在周家门口等待,这一等天就彻底大亮了。
这时山村里的人都开始出门做活,最先认出陈尘的是村里一位老者,小尘?陈尘连忙起身,迎着老者过去,陈爷爷,是我。
老者看了眼周家大门,脸上情绪变了变,问道:你回来了,怎么在老周家门前不回家?陈尘笑着回:我先见小红一面,就回家看爹娘。
大学四年,他没有一日不想念周小红的。
特别今日回村看到希望小学后,他有太多的话迫不及待的想和周小红说。
还要给周小红分享自己在师范大学学到的知识,就像许多年前,他教她课文一样。
从前他不理解周小红为什么要留下,现在他只满心敬佩周小红。
周小红在做一件十分伟大且值得传颂的事情,比他考上大学逃出这座大山更荣耀。
只是老者看着他欲言又止,多时才叹了口气道:周家阿红两周前为了救学生,被咱村的吃人河给冲走了。
陈尘脸上的笑容还没有全然收回去,便已经凝固在嘴角。
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的笑话,他干笑两声道:阿爷,您就不要逗我了。
老者深深看了眼陈尘,继而又是一声长叹,低声感叹一句,阿红是个好孩子呀!站在原地的陈尘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山间天气变化多端,刚刚还是晴空万里,此刻已然阴云密布。
陈尘再走向周家时,已不复来时的恣意挺拔。
他的背佝偻着,脚步像是锁了镣铐,每一步都无比沉重。
一步之差他们错过四年,再次的变故,他们阴阳两隔。
明明,每次都只差一点点,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陈尘推开周家门,院子被打扫的很干净。
周小红的房间里还有没抄完的新生课本,陈尘送给她的裙子被洗的干净馨香,整齐叠放在衣柜的最上一层。
如果没猜错,她是准备等陈尘回来的那天穿给他看。
陈尘坐在周小红的书桌前,抚摸着她使用过的每一寸痕迹。
墙角的小铁盒里是他们这几年的全部来信,记录了彼此一年又一年的陪伴。
陈尘失神得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小布袋,里面装着一对戒指。
素圈银戒指,没有任何装饰,但那是他做家教攒下的钱,买得最贵的物件。
原本,他计划,这次回来就要娶周小红。
如果他们没有那么大的抱负,可能四年前就已经是夫妻了。
陈尘没有嚎啕大哭,只是抬头看着窗外的日光。
眼角的泪默默滑落,最后一颗一颗滴在地上。
那天,他没有回家。
而是将周小红没有抄完的新生课本抄完,然后挨家挨户的去通知学生下周一去学校上课。
周小红遇难的消息几个村都传遍了,学生看着陈尘,稍一开口就落下眼泪,周老师是不是真的回不来了?陈尘驻足蹲下,他摸了摸学生的手,那双小手还沾着铅粉,大约是刚还在写作业,你知道周老师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学生点头,周老师希望我能走出大山,去外面的世界。
周老师回不来了,你要不要为了周老师出去外面的时间看一看?学生抱住陈尘,彻底放声得哭出声来,我一定会的。
陈尘回村后,没有再回去城里。
他搬到了周家居住,帮周小红照看着她不愿让垮掉的家。
希望小学的老师也换成了陈尘,学生们都知道这个男人是个大学生,是周老师的丈夫。
每个周末,陈尘会带着他的绘画本坐在村口的河边。
他将城市的街道、高楼,大学的教室、钟楼一一画下。
周小红直到遇难,也没有见到过大山外的世界。
那么陈尘就用余生给她画,将他眼中所见全部画给她看。
故事的最后,陈尘父亲问他:你之前一直想要出去,现在留下不会后悔么?那一刻,陈尘像是看到了周小红。
他对父亲说道:我留下了,就会有更多孩子出去。
过!恭喜,陈尘杀青!因为村子小,所以他们来这里拍电影的事一经传播,便有不少村民来围观。
此次经费有限,很多客串角色也都是村里的老百姓免费出演。
剧组离开前,村里的老人握着谢临月和赵宥齐的手,他们眼含热泪,走出去呀!红红,一定要出去大山!他们一辈子没有出去过这座山,所以太希望子子孙孙能走出去。
或许短短两天的拍摄对于《留下》剧组是作品,但对这些围观拍摄和参与其中的村民,却是另一种心灵上的慰藉。
赵宥齐和饰演陈尘父亲的老村长紧握着手,他说:您放心,我们还会再回来得。
车子驶出大山时,谢临月降下车窗。
她看着翻滚的河水,那里像是真的留下了周小红和陈尘。
我们还会回来的。
赵宥齐并没有看她,但已经察觉到小姑娘的情绪变化,会替周小红和陈尘帮这些孩子走出大山的。
谢临月点了点头,窗外的风明明刺痛着皮肤,却又温暖着心脏。
那晚,他们马不停蹄的赶回壹京。
车子直接开回到赵家别墅,顶层的露天泳池已经提前布景完成。
邱明看着设置齐全的各种设备,嘴巴惊得都合不拢了,宥齐,《留下》很荣幸有你。
赵宥齐与他相视一笑,是荣幸有我们每一个人,我也很感动你写的故事。
他们站在万众瞩目之上,怎么可以不演绎众生之苦呢?-周小红救学生那场戏是夏季雨夜,赵宥齐请了专业的布景师,模拟暴雨。
开拍前,谢临月换上夏装,披上一件蓑衣。
而赵宥齐正在和布景师沟通加热泳池的事宜。
蓑衣笨拙,谢临月只露出一双眼睛,像只企鹅一样靠近他。
哥哥,现在是冬天,稍一加热泳池,就会冒热气,这样不利于我感同身受周小红溺水,而且还容易影响后期效果。
赵宥齐温声,现在壹京零下,你下去用不了一个小时就得发烧。
谢临月僵持在原地,现在已经没有危险了,我希望自己能感受到周小红身体的痛。
因为要不要加热泳池这件事,两人闹了许久。
邱明最后再也忍不住,去催二人,天快彻底黑了,要抓紧开始拍摄。
谢临月看着赵宥齐,近乎用祈求的眼神,最后是以赵宥齐让步为终。
在他们前往顶层去时,赵宥齐下楼找阿姨提前熬驱寒的姜汤。
正式开拍。
周小红看着学生被卷进河水里,几经翻腾后,没了踪影。
她几乎没有半分迟疑,将蓑衣一扔,便跳进了波涛汹涌的河水。
冬日里,室外的泳池水冰寒刺骨。
谢临月刚没入水中,就感觉到小腿筋一抽,她用最快的速度调整好状态,继续拍摄。
这段戏其实很简单,只需要她给出几个动作,就可以淹没进河里。
谢临月先是挣扎几下,然后被浪拍进了池内。
实在是冬季里,她没有一丝反抗的力气。
接触水的皮肤,像是被万千根针刺穿。
疼的她再次抽筋,连带大脑都开始迷糊。
这时,她才终于理解了赵宥齐极力反对她在山中拍这段戏的原因。
在那种极端恶劣的气候里,人是没有反抗大自然的本能的。
那一刻,谢临月联想到赵宥齐拍摄《隐》发生事故时。
他应该也是这么痛,且比自己多了一份无助。
一个冒险的想法突然在谢临月脑海中滑过,谢临月想感受一下,赵宥齐车祸掉落悬崖的心情。
于是,本还在泳池内挣扎的人没了动静。
素色衣衫和泳池混为一体,岸上的人因为冲浪模式已经看不清池内发生了什么。
谢临月!赵宥齐最先发现场面不对劲,惊叫道。
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赵宥齐已经跳了下去。
刚刚做完手术,还没有全然恢复,赵宥齐入水那一刻只比谢临月还费力。
冰寒刺骨的痛直击骨髓,赵宥齐紧咬牙关,将几乎沉入池底的谢临月抱了上来。
到达池边,他已然嘴唇发紫,再没有一丝力气,拉她上去。
谢临月呛了几口水后,坐了起来。
赵宥齐就瘫坐在她旁边,连声音都比往常虚弱,邱明喊过,你为什么不上来?那是赵宥齐第一次对她发火,眼眶通红,全身都在抖动。
谢临月粗喘着气,她不敢告诉赵宥齐,自己是想感受一下他受伤的感觉,那样估计只会让赵宥齐更气。
小姑娘当即落了泪,哭的抽抽搭搭,哥哥,刚刚吓死我了。
我腿抽筋,怎么也上不来。
我喘不上气后,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只能看着自己一点一点下沉。
刚刚还火冒三丈的人立刻偃旗息鼓,皱起眉头,心都要碎了,月月,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谢临月摇摇头,看着他一脸委屈和后怕,还好,还好哥哥你来了。
有人送来厚毛毯,赵宥齐接过后直接盖在谢临月身上。
恢复力气的人,也顾不得伤口痛,抱起地上哭的梨花带雨的小姑娘便下了楼。
而留下的人皆是面面相觑。
邱明看着文柯,多时才磕磕巴巴的问了一句,他俩?是在谈吧?◉ 48、双向奔赴喜欢的东西很多, 你名列前茅。
——摘自谢临月《月亮港湾》日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