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儿一天天凉了。
宋依依又在相府呆了两日, 确定自己那个奇奇怪怪的梦真的不再出现了后,准备起了回家。
兰儿为她收拾衣物。
姑娘要呆几日?宋依依还没大想清楚。
从愿意的角度讲,她想一直陪在母亲身边;但从现实的角度讲, 她不能,最后想来想去,定了三日。
一个半月前, 从春香楼出来的第二日,将将有些熟悉了相府的环境后, 她便给家里去了消息, 报了平安,言了自己一切都好,让家中放心。
数十日前, 她也曾再度派人送信回去, 与家中联络。
那被派去的婢子也带回了母亲与舅母的消息。
母亲自得了她的信儿后, 病好多了。
翌日一早, 天儿还没亮, 空中尚泛着鱼肚白, 宋依依就出了相府。
送她的是兰儿以及赵全德安排的护卫。
两地儿离着不近。
她家住在梨花巷,从相府到那怕是要小半天儿。
巷子是个老巷子,不新, 但很干净,左邻右舍邻里之间相处融洽,都是心善之人。
宋依依晨时出发, 下午方才到地方。
她让马车停在了巷子口,在婢子的搀扶下下了来, 抬眼视线所及, 尽是熟悉与亲切, 小姑娘心情大好。
同她回家,照顾她的婢子是兰儿。
俩人一路拐进巷子,朝深处走去,沿途有说有笑。
舅父姜家在巷子中颇远的位置。
原外公是个小官儿,后家道中落,十几年来变故连连,早没了当年的盛景,宅子也是换了又换,一次比一次小,此时这个,勉强够一家几口居住。
宋依依同婢子行到了巷子中间,原本正说着话,但说着说着耳边却是隐隐地传来了不小的动静。
人声嘈杂,且有谩骂,孩哭以及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响。
这在梨花巷当然不常见,可谓没有过。
宋依依原本带着笑意的小脸儿顿时冷落了下去,心中惴惴,害怕,也有着种不大好的预感,因为那声音的来源不是旁处,正是她家的方向。
小姑娘立马加快了步子。
姑娘!兰儿跟在她身后,也小跑了起来。
宋依依急匆匆地绕过两条小巷,直奔舅家,穿过胡同刚刚拐将过去。
遥遥地终于得见了家门,她瞳孔蓦地一缩,心狠狠一沉。
眼前是什么景象?百姓邻里三三两两地围在一家门口窃窃私语,那家大门四敞,外头正有十多个打手,乒乒乓乓地见东西就砸。
可不正是她家!住手!宋依依脸色惨白,当即跑了过去。
院子里头十分杂乱,她嗓音软细,自然喊不过一堆男人,声音很快被压了下去,但跑到门前看得一清二楚,也听得一清二楚。
宋长恭正立在院中,对着朝他张口大骂的妇人,冷哼两声,挑衅地扬声道:行啊,报官啊!小爷等着你!小爷看你是怎么报官的?!看那官是信你还是信小爷!惹的小爷怒了,你给小爷当心你的女儿!那骂他之人是宋依依的舅母云佩。
她的女儿嘉宁是宋依依的表妹,今年还尚未及笄,此时正在另一个美妇的怀中被吓得呜呜呜地哭。
那美妇不是旁人,正是宋依依的母亲姜秋荷。
她一声怒斥,美目猩红,娇柔的声音几近嘶声力竭,你给我滚!宋长恭嗤笑一声。
小时候她是宋家主母时,宋长恭都没把她放眼里,何况现在。
继续给我砸!住手!宋长恭话音刚落,门口的宋依依与婢子便冲了进来。
宋依依直奔宋长恭而去,到了他身前几乎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气的红了眼睛,使劲儿地推了他一下。
宋长恭可不是好脾气的,当即便要回手打人,但瞧见宋依依那柔弱的小模样,倒是没下得去手,不过转眼就更有了话说,朝着那两个妇人咬牙切齿地叫嚣道:看见没,这不回来了!跟爷有一文钱关系?今日小打小闹,给你们提个醒,长舌妇再敢和我爹瞎说,我把你家房子点着了!话说完,又瞅了宋依依一眼,招呼人停了手,冷哼一声,大摇大摆地走了。
娘!舅母!人走后,宋依依当即朝俩人奔过去。
她是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事。
母亲姜氏有些虚弱,脸色苍白,也是被气的,但见女儿回来了,好似之前的一切不幸都被她抛到脑后了,人是惊喜的,也朝着宋依依奔来,唤着她。
依依!舅母云佩亦是。
依依回来了!包括宋依依的小表妹嘉宁与小表弟嘉轩皆是都从惧怕与气愤中脱离了出来,满眼惊喜,齐齐奔过。
表姐姐!院中一片凌乱,有那好心的邻居进了来,帮着拾掇了拾掇,安慰了几声。
舅母云佩擦了下泪,看过宋依依后,又赶紧过去招呼,谢那几个好心的妇人。
麻烦大家了,让大家见笑了,遇上这样的事儿。
邻居大都还算不错,往昔也都受过舅舅姜捕头的恩惠,是以对着眼下这家中没男人,只两个妇人带着孩子的姜家还是颇照顾的。
彼此客气了一番,半晌后院中恢复了平静,姜家大门也关了上。
一家人进了屋去。
宋依依看到亲娘,之前失了母亲的保护,被卖到春香楼时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经历又想了起来,委屈兮兮的,加上前阵子那梦,梦中母亲早逝,一时都想了起来,便差一点没哭出来。
女儿之事姜氏略略知道一丝半点。
因为一个半月前,家中来过两个婆子,对她们很是客气讨好,道了女儿一切都好,还留下了二十两银子给她们。
姜氏与云佩怎会接陌生人的钱财,到现在那钱都还好好地放在那没动。
宋依依三言两语地说了自己之事,言了遇上了贵人,那些人是因为惧怕那贵人,顺带着也有些惧怕了她,方才往她家送钱的。
一家人集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了许久。
想起适才那宋长恭之行为,宋依依气着询问这事。
宋长恭做什么?舅母叹息一声,唉,怪我了,招惹了他。
小姑与我说过了,叮嘱过我不要去找宋文生,是我糊涂了。
你舅舅前些日子在牢中染了风寒,这天儿越来越冷了,我惦记,咱们打秋风无门,便是进去瞧瞧,探狱亦是不行,我想着哪怕是送条被子进去也是好的,实在没法子,一着急,我便糊涂了,去求了那宋文生。
宋文生那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他根本不肯帮忙,一句‘无能为力’便打发了我。
我一气之下,就说了宋长恭拐了你,把你卖到青楼之事。
扬言要把这事说出去。
唉,就是一时呈口舌之快而已,我怎么可能说那事毁你名声,便是因为这事,宋长恭就来砸了。
宋依依大致听懂了,明白了。
她母女虽然早和宋文生断绝了关系,但她毕竟是宋文生的亲生女儿。
亲生儿子把亲生女儿卖入青楼这等奇葩事儿怕也是鲜有了。
宋文生是混官场的,是个要脸面的人,眼下又正前途无量,混的风生水起,前年还升了一品,这事儿如果传将出去,他还有脸?自然颜面扫地。
是以宋依依也知,宋文生是一定不知宋长恭所为的。
但他母亲姚梦蓉知不知道便不好说了。
没准卖她进青楼,就是姚梦蓉的主意。
宋依依和母亲离开宋家那年虽然只有十岁,但她还真是极为了解姚梦蓉她母子几人。
她所猜不错,这卖她入青楼的主意还真是姚梦蓉想出来的。
宋长恭喜赌,六个月前赌进去了不少钱,欠下了子金,越滚越多。
他手里没钱,就找他的娘亲要。
姚梦蓉也不宽裕。
宋家的钱到不了她手中,宋文生休妻,另娶高门小姐,宋家主母轮不上她。
然这事儿却是也怎么都不能给宋文生知道,亦不能让老夫人知道,于是姚梦蓉眼睛转了转,主意就来了。
你去姜秋荷那把宋依依骗出来。
那小狐狸精三四岁时就是个美人坯子,想来如今出落的肯定不错,能卖个好价钱,那种货色,弄到春香楼去,勾栏院那种地方,搞好了三四百两怕是都值,够你还那些个高利了。
宋长恭一听,眼睛眯了眯,露了笑出来,谄媚道:娘可真聪明,我怎么没想到!姚梦蓉笑的妩媚,纤细的手指抬起推了一下宋长恭的头,嗔道:以后少干这事!宋长恭讨好地应声。
母子皆是笑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