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依依收拾妥当离开时, 傅湛正躺在床榻上休息。
晌午一过,傅夫人那边来唤了她,她也便出了去。
沿途一路, 宋依依与傅夫人同车。
她知道傅夫人觉得她和原来有些变化。
以前,她不知前世的自己究竟是何种样子,几次三番地想学傅灵犀不成, 但现在,浅学一下从前的自己, 于宋依依而言还是不难的。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那。
傅夫人与她说的大多是些规矩, 看她的眼神实则有些防备,但没明说明问。
宋依依知晓,被人过分好奇, 绝非好事, 轻则会被调查, 重则会被监视, 她应该尽快消除傅夫人心中对她的这分好奇。
于此, 宋依依也便第一次同傅夫人提及了这个话题。
美妇秋眸微动, 娇怯怯地道:儿媳近来每日都在看《女诫》、《女训》、《女论语》与《女范捷录》,虽背不下来,如何也记不住, 但都读懂了;这次回家亦是没少听母亲教诲,规范举止言谈;字亦如此,儿媳每天都有练习......那傅夫人听得她这言, 同李嬷嬷对视了一眼。
但自然,俩人没言语。
傅夫人点头, 确是看你最近有了些不同。
宋依依佯做惊喜, 很是小心地问着, 真的么?傅夫人只嗯了一声,旁的也没道什么。
再没一会儿,马车便就入了皇宫。
宋依依第一次来,但下了车,随着人进去,放眼瞧望那一座座气势磅礴的宫殿,她又觉得没那么陌生,因此断定前世自己应该还是来过的。
上了小轿,宋依依与墨氏被抬向后宫。
四下森严肃穆。
宋依依隐隐听得士兵巡逻的脚步声,风吹纱帘,时而瞧望出去,能清楚地看到,那些士兵身上的莲花标识。
人都是傅家军。
宋依依看过后便就转回了视线。
不论前世亦或是今生,她都清楚的不能再清楚。
傅湛把持朝政多年,挟天子令诸侯,独揽大权,已然是到了万人之上,谁也不放在眼里的地步了。
宋依依还知道,同样是傅家掌权,但六年前,镇国公辅佐幼帝之时,实则这天下还不是这般局面。
当时,这李家天下,大权大部分是在太后傅婳手中。
后来傅南谨出事,让权给了儿子傅湛,据说起先傅湛与他姐姐傅婳也可谓平分秋色,一个主文安邦,一个主武定国,姐弟感情深厚,但不知从何时开始,这局面便变了......宋依依不知具体,只知大概,好似是从她十四五岁的时候开始。
傅婳全然不是傅湛的对手。
亦或是一个有情,一个无情。
总归,晋朝变了天,实则早已改了姓。
宋依依沿途一路走着,脑中没闲着。
眼下是前世今生的记忆与认知都放到了一起。
傅湛是个很可怕的人。
宋依依前世就一清二楚。
但却仍然做了飞蛾扑火之事。
所幸今生,她看开了,对他毫无感觉。
这般思索之际,宋依依与傅夫人已经被抬到了慈宁宫门口,由宫女引着进了太后傅婳的寝宫。
宋依依同傅夫人坐在其下,同傅婳相隔没有太近。
太后近来染疾。
但即便如此,母女俩人仍十分亲昵。
傅夫人爱女心切,终倒是也没阻了她靠近。
宋依依始终面带浅笑,遥遥地瞧着太后娘娘。
此人和她母亲同龄,但实则要比她母亲看上去年轻的多得多,视觉瞧着大概也就二十七八的样子。
且不愧为当朝第一贵族养出来的女儿,她当真是美若天仙,端庄秀美,艳似烈阳,给人一种只可远观,走近一些,仿佛都是亵渎之感。
但她美归美,对她善归善,且不知是不是错觉,宋依依没来由地便觉得她不大喜欢她。
她朝她打量了好几眼,照理说也是正常的打量,但宋依依不知为何,觉得那目光有些说不清的感觉。
她在此呆了小半个时辰,而后以方便为由适时出了去,让人家母女说说体己话。
自己主动出去,总比别人开口显得讨喜。
她没走太远,身边有兰儿相陪,不过是看看宫中的花草景致,但这般正瞧着,听到一人唤她。
世子夫人?宋依依微顿,转过头去,只见一位衣着华美的女子。
女子在她转过头来之后,笑道:果然是世子夫人。
其年龄不大,瞧着好似比她还小,生的很是好看,一看便至少是位妃子,但转瞬宋依依心口微微一颤,看出了人所穿衣着上绘有凤纹,由此,其身份也便显而易见。
宋依依有礼地下拜而去。
原来是皇后娘娘,臣妇初见皇后娘娘有所疏忽,还望娘娘恕罪。
董菀卿立马伸出手去搀扶,亦变了称呼。
舅母免礼。
宋依依起身,对上她的眸子,微微一惊。
因为她的眼睛竟是带着几分乞求。
皇......董菀卿先她一步。
舅母可愿近一步说话?她声音小的几不可闻,但宋依依听到了。
宋依依微微歪头,脸上与眼中尽是困惑。
董菀卿眼中的求意更浓。
宋依依点了头。
董菀卿脸上现了喜意,同她朝一旁走了走。
边走,董菀卿也便边开了口。
舅母可否告诉菀卿,传言为真么?她先是问了这样一句,宋依依乍听还没反应过来,但旋即知道了她所言是十月和离一事。
宋依依点了头。
是。
或是因为她是皇后,宋依依规矩,不敢相欺,或是因为她看她亲切,再便可能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无法言说的信任。
总归宋依依很坦然地与她承认了此事,继而反问。
皇后娘娘为何问起这个?董菀卿道:有些没想到。
接着,她停了下来。
舅母为何要同舅舅和离?宋依依也随着她停了脚步。
俩人个子差不多,宋依依要比她略高一些。
她的问话实则让宋依依有些不解。
她言她为何与傅湛和离,而不是傅湛为何与她和离。
虽只是两个人的顺序不同,意思却千差万别。
外头但凡知道此事之人都会很自然觉得和离一事是傅湛所提。
是以董菀卿如此发问,宋依依会有些不解。
何以如此相问?皇后娘娘不是该问,臣妇是如何惹厌了国舅大人?如此想,宋依依也便如此相问了。
未料董菀卿道:不会是舅舅所提。
宋依依便就更加困惑。
为何?董菀卿道:菀卿见过舅舅怀中舅母的小像,舅舅寻找舅母多年,好不容易才寻到,不会是舅舅提出。
宋依依微微滞住,不论是到了口边的话,亦或是复行的脚步。
一些很难言说的理由,无法与娘娘明说,还望娘娘海涵。
董菀卿摇头,没关系,舅母客气了。
接着她语声越来越低,且一点点地拉住了宋依依的手。
宋依依下意识转头朝她看去。
她适才那乞求的眼神再现。
不仅如此,而后转瞬,她眼中便涌出了泪花,声音哽咽,小的如若蚊吟。
舅母能,能救救陛下么?宋依依一惊,心跟着翻腾了下。
什么?董菀卿控制不住眼泪,唇瓣颤抖。
舅舅应该不会留陛下太久了,陛下可能随时会死掉......舅母能救救陛下么?求求你了.......求.......她那第二遍求尚未说出口,不远处传来了脚步之声,跑来了一名宫女。
宫女脸色煞白,极急迫,过来便压低着声音,瑟瑟发抖地道:皇后娘娘,左相来了.......宋依依亲眼所见董菀卿的脸白了去,柔荑颤动。
而就在这期间,园中花丛之外,脚步声连连,一些士兵打头先过了来,而后两两对立,排出一条路来。
再接着宋依依便看到了那男人熟悉的身影,缓缓踱步而来。
这里是皇宫,且是后宫。
他随意进出,且是随意带兵进出......不说身旁的董菀卿与宫女,便是宋依依都是惧的。
接着,宋依依更是半分没想到,甚至震惊住。
那董菀卿携着宫女,当即便跪了下去。
舅舅息怒,菀卿只是同舅母走走,与舅母......随便闲聊几句......四下鸦雀无声,气氛在他到来之后便现了一股子极其浓厚的压迫之感。
男人居高临下,面色冰凉,垂眸眯着那董菀卿,竟是一言不发,只是冷冷淡淡地摸着手上的扳指。
董菀卿抬眸又言了一遍,他也恍若不闻,直到一旁同样小脸儿微白了的宋依依张了口,确是只是一些简单的女子之间的事。
那男人方才停了手指,抬眸看向了宋依依。
宋依依与他只对视了一下就慢慢别了开。
傅湛缓缓叫了那董菀卿起身。
董菀卿连连道恩。
谢舅舅.......下午阳光正浓,金色染亮天际。
美妇微低着头,清风吹动她鬓边步摇,男人矗立其旁,侧眸而去,如画如卷......画卷渐渐静止了般,人影愈发遥远,树影婆娑,两只麻雀扑棱棱飞起......*********晚会儿,三人是一起归府的。
是以与来时不同,宋依依同傅湛同车。
俩人一路所言不多。
宋依依大部分时候都在瞧着别处,心中想着前世。
她的记忆只到今年十月,送傅湛出征。
很奇怪,后边,除了之前梦到过的关于沈怀琅的零零星星与她死前的那杯毒酒,剩下的她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哪怕是分毫都不曾记得。
所以,她不知道傅湛是不是做了皇帝,是不是就要杀了李祯。
但,倘使那个两江冬雪梦为真,他便就没有篡位。
思及此,宋依依便又再度回想起那个两江冬雪梦。
越想,她越觉得那也只是个梦。
前世,他亲口与她言恨她,不愿再见她,甚至下辈子都不想再见她,又怎么可能在四年后回心转意,不惜为她大开杀戒,刃逼沈怀琅。
因为无法断定那梦的真假,宋依依不能肯定,他没有篡位。
还有,就是那杯迷惑的毒酒。
傅湛说是有人冒充他。
那这个人到底是和他有关,还是和沈怀琅有关?杀她一个将死之人的意义又何在?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过就是个深闺女子。
宋依依很难不好奇。
她比傅湛更想知道前世的全貌。
但她手上没有可顺藤摸瓜,查下去的线索。
除非询问沈怀琅。
宋依依承认,就算再不想忆起那个男人,他也已然成了唯一的希望。
明日就是沈家老夫人的寿宴。
及此,宋依依又小心地抬头看了眼傅湛。
不知是巧合,还是他本就在一直看她,俩人对上了视线。
*******当夜,归回。
宋依依在前,那男人行在她身后。
俩人一迈入承安居,上下皆打起十二分精神。
世子夫人看不出异常,然世子冷颜。
他脸色如斯,房中的气氛自然冷沉,每个人皆小心翼翼。
实则,也包括宋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