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早, 秦玥尚在睡梦中,就被皇后身侧的掌事姑姑唤醒。
大小姐睡眼惺忪,还带着些许起床气, 哼哼唧唧了半晌, 有一声音在她耳侧嗡嗡嗡闹个没完。
秦玥扬手去打,手腕却被一只手攥住。
皇后坐在床榻边, 一手捏着她的手腕, 另一手拍了拍她的脸:秦玥, 起床了。
好困,我还想睡……秦玥脑子里一片混沌, 她话说出口一半, 忽然一停, 一双杏眸茫然呆滞地看着海棠花帐顶。
安静片刻, 她忽然一个打挺从床榻上坐起, 反抓住皇后的手,急道:姑姑, 我不是有意去那种地方, 我……此事昨晚裴焱已经解释过, 一个姑娘家被突厥王子掳到那种地方, 还想着自证清白, 她身为姑姑心疼还来不及, 又怎会责怪?皇后安慰道:阿玥不用担心, 此事太子已经跟本宫说过,你与太子同行出游,中途被那个杀千刀的突厥王子掳走入添香楼。
此事太子已经压下不会有损你的声名, 那突厥王子也已被处决挂在城楼上了。
这话说得很是轻松, 可落到秦玥耳中却是平地惊雷。
什么, 突厥王子死了?!她瞪大双眸:死……死了?怎么死的?话落,她忽然想起昨晚添香楼内的确出现了大批突厥人,难道那时突厥王子也在?她有些后怕地轻抚胸口,还好没被瞧见,否则就凭那人的好色本性,自己也许等不到皇兄来救,就已经清白尽毁,只能一根白绫保全刚烈之名了!皇后见她害怕,拍拍侄女的手背,安慰道:阿玥莫怕,这事是崔家的手笔。
宫宴上翰丹不满你代替和亲,慧妃这贱、人担心和亲一事会落到裴琳头上,便想出了这毒计。
崔家烂泥扶不上墙,多的是喜爱秦楼楚馆的人。
她命母族崔家之子崔林引翰丹见到你真容,翰丹果然起了色心要轻薄于你。
秦玥听得胆战心惊,突厥王子欲轻薄于她?可……可自己一直在残香阁,并未见到什么人闯入啊!她心思一转,一个猜测闯入了脑海。
昨晚皇兄找到自己时,吓唬她外头那么多突厥人怎的不知道害怕。
难道那时突厥王子已经发现自己,想要上楼轻薄她时,被皇兄阻止,因此受到惩治丢了性命?她忽然想起残香阁内,那扇自己打开的小窗。
那时舞姬解释是被风吹开,可……可当时并没有风!秦玥一张小脸惊疑不定,试探问道:姑姑,是太子殿下阻止了翰丹,并因此将他杀死挂在城楼吗?皇后果然点头:听说翰丹被挂在城楼时还留着口气,但被挖去了双眼,满脸鲜血很是恐怖,在城楼上挂了一晚上才断了气。
不止如此,崔家那个崔林也是浑身是伤,胸口的肉都被剑划烂了,昏迷不醒被扔在崔府门口,也不知道活不活的成。
她感慨道:都说太子生性狠戾,手腕残忍,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好词,可放到这件事上,本宫倒是对他这性子有了几分欣赏。
阿玥你觉得呢?他这回救了你,你稍后得亲自去东宫表示谢……皇后絮絮叨叨地说着,还想问问他们二人的关系,怎的亲近到能一同出宫游玩了。
可见到秦玥煞白的小脸,她住了口没往下问:昨晚受惊昏睡了那么久,饿了吧?先吃早膳,若还是困再睡。
秦玥点点头,乖顺应了声是,起身下榻。
……用过早膳,秦玥已经从昨晚的惊吓中回神。
她纤细的指捻起一颗荔枝往嘴里送,轻轻一咬,甜甜的汁水盈了满口。
小姑娘唇角微翘心情颇好,连带着看院中的花花草草都赏心悦目了许多。
既然突厥王子已死,她是不是就不用被迫和亲,更不用嫁到那个荒凉的地方去了?人是裴焱杀的,善后之事也一定已做好,她无甚好担心的。
这般想着,秦玥笑得杏眸弯弯,将瓷盏中的荔枝吃了个干净。
真甜!时至下午,天色突然转阴,乌云滚滚,大有要下雷雨的趋势。
灵儿命人撤下午膳,看着外头黑沉沉的天空面露担忧。
姑娘从小便怕雷雨,每逢雷雨天必定要人陪着,即使如此也往往难以入眠。
她起初并不在意,觉得是姑娘胆子小听不得雷声罢了。
可有一回,她瞧见缠裹在被褥中瑟瑟发抖,脸上毫无血色的姑娘,莫名觉得这又不仅仅是害怕。
因那时,姑娘尚陷在睡梦中,浑身发抖,口中还不停唤着将军将军,声声泣血,字字悲苦。
灵儿在秦府服侍多年,从未见过姑娘与大黎哪位将军交往过密,那这位将军又是谁?这个疑惑自那晚起就在灵儿心里生根发芽,试探过几次,清醒时的姑娘却好似对这个将军没有半点印象,她只得作罢。
有了这一遭,每逢雷雨夜她服侍得更加尽心,只盼着雷声雨声小一些,再小一些,以免姑娘再在夜中害怕惊慌得无法入眠。
神思回笼,她将殿内的支摘窗关上,将外头的阴云关在外头。
秦玥因不用嫁入突厥一时心情极好,并未察觉到外头已经变了天。
她单手支撑着下巴,思忖一会儿该如何与姑姑开口放她回秦府。
皇宫里四处金碧辉煌,处处彰显尊贵,可她不适应,也无心去理睬那些勾心斗角。
可一直等到夕阳西沉,皇后仍迟迟没有回宫。
秦玥终于忍不住,叫来一名宫女道:娘娘今日去了何处?为何到晚膳时分还未回来?除了早上,她整整一天都未见到皇后姑姑。
这很不寻常。
宫女也不知情,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皇后今日一早离开她这儿,就去了圣上的御书房送羹汤。
秦玥不为难宫女,扬手命她下去,心里却微沉,有些没有底。
一整天未归凤仪宫,这是从前绝不会出现的情况。
突然,脚步声突起,一名太监手拿拂尘匆匆进入,秦玥认得那人,是凤仪宫内的掌事太监。
她摁下不安,问:公公来这儿,有何事?瞧对方面上的惊慌,似乎很不妙。
那公公跑到秦玥面前规矩行了礼,急道:七公主,不好了,娘娘跪在御书房门外不起,眼看着雷雨将至,娘娘身子本就不好,万一淋雨会损伤根本呐!秦玥站起身,上前几步问:娘娘为何会跪在御书房门外?她记得,姑姑是去御书房给圣上送羹汤,怎么就成了跪地不起?难不成姑姑惹恼了圣上?可会因为什么呢?那名公公为难地看我眼秦玥,迟疑了会儿,忽然一闭眼,脱口而出;是因为突厥王子突然莫名暴毙,圣上不想取消和亲,而是属意公主嫁给突厥老王做侧妃。
皇后娘娘听罢便哀求圣上收回成命,圣上不允,到后来……就成了这般境地。
这一番话信息量太大,秦玥原本窃喜的好心情一扫而空,直将她拉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是不用嫁给突厥王子,可她要嫁给突厥王子的父亲!那突厥老王年过五旬,比她父亲还要年长!大喜转为大悲,秦玥觉得眼前一黑,身子直直往后倒去。
灵儿正站在她身后,见状忙扶住人惊呼:公主!靠在她怀里的人毫无反应,已经彻底昏睡过去。
那公公本想寻七公主拿个主意,万万没想到公主听完竟然受惊到晕厥,他没了法子,只得退出去。
一阵雷声隐隐传来,他越发着急,忽而,他一拍脑门,急急往外走。
太子!还可以找太子!昨夜太子殿下不是还护送七公主回凤仪宫么,娘娘今早言语中还对此有夸赞之意,就算太子殿下不是从娘娘肚子里出来的,到底占着嫡母的名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他一个下人都明白,难道太子殿下会不明白?太子殿下会出手相救的!想到此处,公公不再迟疑,拔脚就往东宫赶去。
……东宫书房,裴焱正在处理政事。
他将密报中的证据丢给林祁:既然证据确凿,江南贪墨一案趁早收尾,崔家也不必留了。
林祁接过,迟疑道:崔家利用江南的人脉大量敛财,还在深山中锻造兵器,规模不小,是要早日阻止。
可他们打什么主意昭然若揭,四皇子在朝中根基很深,如果这个时候挑明,风险太大。
崔家想要捧四皇子争储君之位不是一天两天了,私下小动作不断,背地里竟然做出这等胆大妄为之事。
这是想做什么?争宠不成,想要起兵造反逼宫夺位吗?藏于深山中的兵力如果要剿灭,一定会引起对方的反扑,一招不慎就会……裴焱本已决定徐徐图之,他也很是赞同,只是不知,对方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他问:是不是因为崔家将主意打到秦玥头上,你……不是。
裴焱冷声打断,他似乎不想多提秦玥,淡道,此事与她无关,也与秦家无关。
孤瞧着崔家碍眼,不行?哦,好吧,也不是不行。
凭裴焱的实力,就算连带瞧秦家碍眼,把两家一同端了也行。
林祁道:那我即刻去办。
话毕,他匆匆出门离去。
刚打开书房的门,林祁与正要抬脚进内的端阳正面撞上,还好端阳闪得快,否则两人恐怕得一同摔在地上。
林祁摸摸鼻子,看了眼外头的天空,没话找话道:哦,要下雷雨了,再不回去恐怕要被淋,你们聊,你们聊。
说罢,他抬脚往外走。
端阳没搭理林祁,进内禀报。
书房的门没有及时关上,里面裴焱低沉的没有半点情绪的嗓音传出,他道:不见。
寻个借口,将人客客气气送走。
端阳很快领命而出。
书房内一片静寂,裴焱在原地静默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东宫暗卫遍布整个皇城,御书房外的事,裴焱得知得比谁都早。
皇后一脉的安危,与他无关。
他亦不想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