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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2025-03-22 08:07:35

佛堂清幽, 鲜少人来。

引路的僧人将他引至堂门口,回身行礼道:住持不喜人多打扰,还请施主自行入内。

裴焱点头, 撩袍而入。

归隐堂内燃着极清心的香, 各处陈设古朴淡雅,随处可见岁月的痕迹。

一老者身穿袈裟打坐, 听到动静, 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是双布满皱纹的眼睛, 好似看破红尘一般,看到任何事物都有种悲悯之态。

裴焱猜到这就是林荫寺内奉若神明存在的住持灵开, 他上前, 淡道:在下心中有惑, 望住持开解。

灵开看了他一眼, 忽然笑了:你终于来了。

像是等待他良久一样。

裴焱不为所动, 在对方的示意下,坐到了灵开的对面。

两相入坐, 未等裴焱说什么, 灵开将早已倒好清茶推过去, 道:施主心中所惑老衲已经知晓, 喝下此杯茶水, 自然能知道所有想知道的。

裴焱诧异地看了眼神色无异的灵开, 又看了眼清澈见底的茶水, 停顿半晌,忽而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茶水入喉,莫名激起一阵苦涩。

他尚未品出缘故, 突然头疼欲裂, 撑着手陷入了迷雾之景——入目是一座威武森严的城楼, 裴焱一身铠甲坐在高头大马上,身侧兵士肃穆,城门缓缓而开,已整装待发。

有侍卫上前,恭敬抱拳:裴将军,大军已集结完毕。

裴焱点头,正要拉着缰绳踏出城门,铠甲下摆忽然被一股小小的力量攥住,往下轻轻一坠。

他垂眸,正看到一张云貌花容的脸,小姑娘眼眶红红的,显然刚哭过,贝齿紧紧咬住唇瓣,倔犟地望着他。

这是秦府捧在手心的独女秦玥。

他淡漠地看着,薄唇轻启,说出的话也冰冷:秦小姐可知这是什么地方,又可知自己在做什么?四周寂静,大军整齐集结森严威慑,远远传来出征的号角。

只有秦玥一身浅绯色的裙裳,在这漫天的严肃中格格不入。

她没松开手中攥着的男人冰冷的铠甲,努力仰起头,忍住眼眶里的泪:裴将军,听说你……自请带兵出征,是不是为了躲开我?自三月前在宫宴上和裴将军相遇,她便一片芳心托付,从有意无意地靠近,再到后来直白的告白,都鼓起了她毕生的勇气。

可,都遭到了对方冷淡的回应。

正当她绞尽脑汁,想要再努力靠近他,也想让他能够再了解自己一些时,一道圣旨从天而降,裴焱将不日领兵出征,归期不定。

再后来,她听说,裴焱是自请领兵。

出征之地颇为苦寒,且敌寇猖獗,朝中无人肯主动领兵前去,只有裴焱,放弃了在京都青云直上的前程,独自前往边疆平定动乱。

凭他现在的权势与才干,根本不需要多此一举。

秦玥左思右想,便觉是他为了故意躲开自己,才出此下策。

她哭了好久,整整十日闭门不出,心里想着既然裴焱如此讨厌自己,不惜前往苦寒之地平乱也不愿意和自己有牵扯,她再也不要搭理他了。

可真的到了他出征那一日,秦玥便有些坐不住,之前下定决心再无瓜葛的种种决定全部瓦解,她想:也许,也许不是因为她才出征的呢?思来想去半日,小姑娘终于悄悄出了门,直奔京都城门。

无论如何,他喜欢与不喜欢,讨厌与不讨厌,她总要问个明白。

眼下此情此景,将她心中的猜测验证了七八十,但秦玥从来都是凡事要弄个清楚的性子,她要他亲口说。

裴焱垂眸看了小姑娘半晌,那双红红的眼睛一瞬未移地看着他,他心中一颤,竟有些心疼。

不过很快,他将心底的异样压下,冷淡道:秦小姐是大家闺秀,连基本的礼仪都不懂吗?城门之下擅自阻拦大军出征,秦大人的官帽还要不要了?说完,他的凤眸似冰,里头的寒意能将人冻出个窟窿。

虽然知道今日的莽撞之行,十有八九等来的是这般结局,可真正听到他口中冷漠得没有丝毫温度的话语,还是让小姑娘险些承受不住。

秦玥慌慌张张地松了手,垂下脑袋,泪珠夺眶而出。

耳边是呼呼的冷风,还有马蹄声猛踏地面的声音。

她不知道裴焱是何时驾马离去的,也不知他最后离开时的神情如何,等到大军渐渐远去,她才敢抬头。

泪眼朦胧里,她只看到男人玄色的背影,至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这一刻,秦玥便知道,她最后一丝侥幸的期待也碎了。

第二日,秦氏独女与林府次子定亲一事,传遍了整个京都。

……镜头一转,是一片苦寒边疆之景。

裴焱手提一壶烈酒,坐在军营外头的荒地上,黑夜沉沉,月光却很皎洁,落在他的身上,有一股别样的清冷之感。

他素来沉冷惯了,可那样的月光映照在身上,竟让他莫名想起了一个人。

出征那日,小姑娘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在心头萦绕不去,起初并不觉得甚,离开越久,那双带着委屈的眸子便越深地刻在心上。

他又喝下一口烈酒,才勉强将心口的灼痛冲淡一些。

一名将领坐在他的身边,朝篝火的地方努了努嘴,问:今日大捷,将军为何不一起热闹热闹?虽如此说,但他没有半点奢望裴焱能够加入到篝火前的人群之中去。

在他的印象中,裴焱此人永远都是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冰冰的模样,也不知道哪个姑娘嫁给他能受的了这种冷淡。

裴焱顺着对方的视线,看了眼身后围着篝火热舞喝酒的将士们,没说话。

身侧的将领喝了些酒,话就多了几句,他问:将军征战素来以稳妥著称,为何这几次都有些险中求胜的意思?诚然,险虽险,但每次都是化险为夷。

不得不说,这几日战果颇丰,再过几日这边疆之乱就可以被平定,大军也可以班师回朝了。

可他心里总有点怪怪的,好像是裴将军转性了似的,变得让他有些看不透。

裴焱没有回答,他看了眼夜空中皎洁的月色,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勾唇笑了下。

夜空中,一轮弯月静静挂着,极窄,看着很是可怜。

就像是那天城楼下,倔犟攥着他银白铠甲的小姑娘一样,明明心里头已经难受得不行,眼眶中的泪珠却怎么也不肯落下。

这么可怜的小姑娘,他终是敌不住,为她柔下了心肠。

边疆敌寇已经溃不成军,京都大军仅用三日就将其一网打尽,大军立刻班师回朝。

可不知怎的,裴焱却一路都心神不宁,仿佛预感要发生什么大事。

最终,他再也忍受不住,乘着一匹快马独自回京。

一路风餐露宿,跑死了好几匹马,终于返回京都,刚入城门,前方忽然挑起一阵骚动。

百姓们议论纷纷,话语里都在谈论今日秦林两府突然生变的婚事。

都说那秦家的姑娘不知怎的,在送嫁途中忽然孤身跳下了马车不知所踪。

眼下婚礼未成,秦大人急疯了正在京都城中一寸寸地找。

裴焱察觉到不对,一颗心直直往下坠。

他勒停战马,蛮横地拦着一名路上的百姓,问:你说什么,秦家独女已定下了婚事?百姓莫名其妙,道:秦林两家的婚事一个月前就传遍京都了,你还不知道?一个月前,正好是他带兵出征离开京都的时候。

所以,那日小姑娘强行挡在城门口前,就已经知道自己即将和林家的婚事,她心中有他,便不管不顾地来寻他。

那时的秦玥,心中该鼓起多大的勇气来问出那番话。

可,他是如何回答的?如果,如果他当初没有冷嘲热讽,是否小姑娘就会倔强地拒绝与林家的婚事,一心一意地等他回来?一阵钝痛袭上四肢百骸,他痛得险些支撑不住,强行稳住声音,问:那她……现在在哪里?百姓摇头,言语里带着惋惜:我也不知,就听说花轿还没出水阳街呢,秦家小姐忽然说要下来,到底是主人家的吩咐,仆从不敢不听,那秦家小姐没让任何人跟着,身影一转就不见了。

说到最后,兀自感叹了句:害,真邪门。

裴焱向那位百姓匆匆道谢,策马就往水阳街赶。

如果他猜的没错,小姑娘应当在水阳街尾的那道小巷里,那是她第一次故意与他偶遇时的地方,也是她第一次向他表明心迹的地方。

他心底尚留着几分侥幸,用力挥了几下马鞭,恨不得下一瞬就到水阳街。

轰隆隆原本晴好的天气,忽然打起了闷雷,紧接着天气骤暗,黑云滚滚,豆大的雨点夹杂着雷声闪电汹涌而来。

一瞬间,白日化为黑夜,整个水阳街都是漫天的水。

裴焱赶到那巷口时,那里已经围聚了许多人,像是某个府里的仆从。

他浑身上下被雨水淋得透湿,翻身下马,疾步往前。

耳边,是等在巷口不敢入内的仆从紧张的声音——小姐,您别乱来,今儿个是您与林二公子大好的日子,您千万别……小姐,有什么话,咱们回府跟老爷好好说成吗?老爷素来疼您……小姐,您把匕首放下……匕首?裴焱心中一惊,她拿着匕首做什么?他加快脚步往前,此生从没有像此刻这样的心慌意乱。

忽然,仆从们急促地惊呼几声,他也已至巷口,一转身,便见到了一身鲜红嫁衣的小姑娘。

她原本应当是靠在身后的青砖墙面上,不知怎的开始慢慢下滑,被雨水淋湿的鲜红嫁衣贴在身上,随着她的动作下坠到了地上的水里。

秦玥捂着胸口,蹙着眉心,只觉得好疼,好疼啊。

温热的血液从手指间不停地溢出,顺着衣裳慢慢流入脚下的水中,连雨水都沾染上了血腥气,入目都是红红的一片。

她胆子小,素来不喜雷雨闪电的天气,可却万万没想到要在这样的雨夜中离开这人世。

可,管它呢。

她就要解脱了啊。

犹豫了一个月,迟疑了一个月,终究无法说服自己忍受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

纵然这世上所有人都逼她嫁,为了权势也好,为了家族荣耀也罢,她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她的心里再也装不下其他人了。

即使,即使那个人心里一丝一毫的位置都不曾给她。

既如此,那便死吧,死了,就可以不再背负家族的使命,就可以不用嫁,也不用再承受心中的煎熬了。

她执拗地握紧了胸前的匕首,坚硬的利刃已经扎进了身体,艰难地呼吸一瞬,小小的身子缓缓滑落到地上。

太疼了,疼得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支撑自己站着了。

眼前逐渐迷蒙,她仰头,朦胧的雨幕中,忽然有一人通神的铠甲正朝她奔来。

小姑娘眨了眨眼,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自嘲地笑笑,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原来我到现在还不死心呢,还在幻想着你能回来,呵。

她望一眼地上的鲜红,再看看狂奔而来的高大人影,忽然用尽全力般,撑着声音喊:将军,将军,我……我等不到你了。

可她已经被耗尽了力气,即使用了全力,出口的话还是很轻很柔,带着浓重的悲与痛。

秦玥还想说些什么告别的话,可想了好久,找不到还有甚话好说的。

她顿了顿,终于什么都没说,别开了视线。

又是一阵剧烈的钝痛,她痛苦地在水中蜷缩起自己的身体,意识渐渐涣散。

也许是要死了吧……她浑身发冷,再也支撑不住,慢慢闭上了眸子……秦玥!秦玥!大雨还在磅礴地下,裴焱狂奔至昏倒的人儿身边,将小姑娘虚软的身体抱在怀里,珍宝一般。

他边快步往外走,边大喊:你们都是死的吗?快叫大夫啊,快叫大夫!众人方从巨大的变故中回神,手忙家乱地将人迎上马车往回赶。

……不久后,秦府上下都挂上了白幡。

悼的是前几日大婚失踪的秦府独女秦玥。

有人说,大婚那日寻回秦家独女的,是那位在城楼下公然拒绝她的裴将军。

有人说,裴将军那日是连夜赶回京都城,亲自将秦家小姐寻回送回了秦府,可即使如此,还是没能挽回佳人的性命。

又有人说,裴将军本是凯旋而归,自有数不尽的封赏等着,可他却突然请命远赴边关,甘愿永远驻守那等苦寒之地。

又过了许多年,不知哪里的传言在坊间流传,那位性子冷淡的裴将军,其实早就对秦姑娘有意。

只是明白的太晚,太晚。

晚到二人只能硬生生错过,自此阴阳两隔,再不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