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听接过三幅画像, 面上微微扭曲。
跟随多年，他一直都知道殿下不近女色，更无意利用太子妃之位拉拢朝中权贵, 所以得知殿下松口让秦姑娘替他把关选太子妃, 很是震惊了一瞬。
秦姑娘当时应得爽快，却迟迟一个月过去都没消息, 他还以为是怕出差错偃旗息鼓了。
合着这一个月, 不是怕担事不敢选, 而是窝在屋里头埋头选人呢。
这是不仅选上了，还上起心来了。
季听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佩服道：秦姑娘辛苦, 季某甘拜下风。
秦玥摆摆手, 心内都是大事完成的轻松, 笑道：小事, 小事。
这三人是她经过一个月反复对比挑选，从家世、性情、为人等方面重重考虑, 好不容易才选出的上佳人选。
三位贵女有活泼、有稳重, 有美艳张扬, 亦有娇柔温婉的, 美得各有千秋。
咳, 虽然都比不上自己, 可这三人如果都没能入裴焱的眼, 整个京都就再没有合适的了。
目送季听走远，秦玥抬头去看湛蓝高阔的天空，心里头却是想着, 像裴焱这般高深莫测的人, 会喜欢怎样的女子呢？……那一边, 季听烫手山芋似的捧着三幅画像踏入主殿书房。
裴焱刚批阅完奏章，正背靠在金丝圈椅上揉着眉心。
宽大的蟒纹袍袖垂落在圈椅一侧，在暗色的光线下显得阴冷恐怖。
季听鼓起勇气，将画像呈上去：殿下，方才秦姑娘命属下将画像交给您。
裴焱揉着眉心的手一顿，静默半晌，问：什么画像？害，殿下果然忘了！他果然本性不改，根本无意择选太子妃！季听立时觉得手里的三幅画像重如千斤，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硬着头皮回：殿下一个月前曾拜托秦姑娘替您从京都贵女中择选合适的，秦姑娘上心，花了整整一个月时间选出了三名人选，今日命属下将三人的画像取来送与殿下过目。
话毕，他偷偷看一主座上人的神情，很好，是面无表情，不是隐有怒意。
季听趁热打铁，赶紧将画像送到桌案上：殿下，就是这三幅画像。
秦姑娘细心，将人选的主要生平和特长口碑都列在了画像背面。
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这画像是秦姑娘授予，跟他毫无关系，殿下要动怒收拾人，请略过他直接去别院找正主。
裴焱扫一眼桌角的三卷画像，淡道：知道了，下去吧。
季听：？竟然没让他拿去扔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再扫一眼主子，他依旧没看到任何动怒的迹象，悬了一路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他抱拳往外退：属下告退。
书房门很快被关上，屋内只剩裴焱一人。
他依旧坐在主座上，骨节分明的手抚着额头，似乎很是疲惫。
缓和半晌，他睁开双眸，将视线落在安安静静躺在角的画像上。
季听刚才的话又一次在耳边响起——秦姑娘细心，将人选的主要生平和特长口碑都列在了画像背面。
男人轻轻笑了一声，她倒是考虑得周全。
半晌，哗啦一声，三卷画像被扔入书房角落的一个废弃箱子里。
因他的动作，有一卷画像的扣子被撞得松开，画轴展开一半，露出上头娟秀的字迹。
裴焱低头沉默地看了片刻，彭的一声关上了箱子。
他一步步走回案边坐下，正巧外头端阳的声音传入：殿下，属下有事禀报。
裴焱应声：进来。
端阳迅速打开书房门复又关上，熟门熟路将手里的密信呈上去：殿下所料不错，属下故意放出消息，安阳侯果然坐不住了。
他联合钟家其他几名长者，想要派出杀手除尽当年的证人。
裴焱点头，他早就料是这样的结局。
灵妃无子无宠留在后宫形似鸡肋，安阳侯不会甘心自己费尽力气塞进宫中的长女成为弃子，所以策划了当年的一切。
他握着朱笔的手攥紧，直到指节泛了白，颓然松手，见端阳欲言又止，又问：还有何事？安阳侯钟氏次女成为秦大人继室一事，实则是安阳侯早年布下的一张底牌，秦家权势颇盛又有皇后庇护，一旦他所筹谋的事情败露，还有次女的枕头风兜底，不至于一败涂地。
嗯。
裴焱点头，冷笑，不仅要秦家兜底，现今怕是要将主意打到孤的东宫。
端阳默了默，不知该说安阳侯异想天开，还是说他脸皮太厚。
秦池是钟氏次女与秦大人所出，最近频频在殿下面前露面用意明显——她想入主东宫成为太子妃。
可，撇开身份家世性情不谈，当年发生了那样的事，安阳侯景然还想拉拢太子的势力，未免太可笑了些。
简直笑掉大牙。
端阳没忍住冷哼一声，低道：他真是做梦。
一切按原计划行事。
裴焱神色寒冷似冰，他不欲多说，若有人阻挠，不管是谁，杀了也就杀了。
是！——送出画像的第三日，秦玥收到了裴焱的回信。
季听大剌剌站在廊下，与听雪道：秦姑娘准备好了吗？听雪与季听面对面站着，闻言，伸长脖子往里头瞧了一眼，平静道：才一盏茶过去，能准备好些什么？至少两个时辰。
什么！秦姑娘捯饬自己要捯饬两个时辰？不就是换件衣裳，挽个头发吗？哦不，这回头发否不用挽，直接竖起便行。
季听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两个时辰！听雪满脸都是真没见过世面的不屑，道：你以为秦姑娘是咱们暗卫营里的女暗卫一般，眨眼工夫就能易容好出任务？不是还未到殿下出门的时辰吗，等着呗。
被人劈头盖脸地一顿数落，担心被人在殿下面前揭短告状，季听到底没敢怼回去，只好道：那成吧。
两个半时辰过去，屋里头终于传来脚步声。
听雪和季听转头去看屋门口，视线触到门口的人的模样，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这是秦玥第一次着男装，着的还是东宫侍卫的男装。
衣裳与发冠都是按照秦玥的身量新制的，镀银腰带锢住女子纤细玲珑的腰肢，满头乌发被银色的发冠高高束起，露出整张清秀出挑的脸。
与她穿女装给人的感觉不同，此时的秦玥俨然是位俏生生的清俊小郎君，纤瘦白、嫩，这要放到贵女堆里，怕是要受到哄抢。
察觉到屋门口二人呆愣的目光，秦玥疑惑地摸摸自己的脸：怎么了？我脸上是有东西吗？听雪最先反应过来，忙笑道：没有没有，只是第一次见姑娘着男装，一时没反应过来。
一旁的季听也回神，将视线落到地上不敢再看。
再看下去，脖子就感觉凉飕飕的，很不安全。
秦玥哦了一声，别扭地扯扯袖口，不情不愿道：那就……出发吧。
今日是裴焱见一见那三位贵女的日子，此时并未点破，只是由皇后出面，邀她们进宫闲谈。
而裴焱则只需坐在屏风后瞧一眼即可。
只是没料到他会让自己一同前往。
莫非是嫌某位贵女徒有其名，他要当众打她的脸？否则，为何偏偏要拉着她一起去呢！秦玥玥想越深以为然，莫名觉得浑身发凉，紧了紧身上略微偏大的衣裳，她加快脚步往主殿行去。
穿过小花园，秦玥抬步上前，裴焱正站在殿门外站着，显然是在等她。
这怎么有种兴师问罪的节奏？堂堂太子殿下，怎能等她一个无名小卒！秦玥惴惴不安地上前，行礼道：见过殿下。
臣女第一次穿男装费了些功夫，让殿下久等。
一旁季听双手交握在身前，忍不住腹诽，这哪里是费了些功夫，费了整整有两个时辰呢！裴焱看她一眼：孤刚处理完政务，并不算等。
实则季听去请她的这两个时辰里，他什么都没做，眼巴巴地等在主殿内，生怕自己因政务耽搁见她。
她倒好，悠哉悠哉晾他两个时辰。
不过这一切裴焱并未打算告诉她，否则就按她那颗每天胡思乱想的脑袋，私下里还不知怎么惴惴不安地怕受罚。
他道：事不宜迟，走吧。
秦玥闻言信以为真，悄悄松了口气的同时，忙提袍跟上。
……裴焱带着秦玥从凤仪宫正门进入，并未去正殿，而是拐道从侧殿进入，坐在了早已备好的屏风后。
男人掀袍落座主位，秦玥则站在他身侧，规规矩矩扮演好随身侍卫的角色。
前殿内，三名贵女已做了些时候，皇后正絮絮叨叨地拉着家常。
有宫中侍女上前，在她耳边低声禀报几句，皇后点头，话锋一转，道：宫中秩序井然，样样都不同本宫操心，唯独因为太子的婚事头疼。
说着，她似无比烦恼地叹息：就没有个合适的人当我的儿媳妇么。
三位贵女正认真听皇后说话，闻言都红了脸，又暗暗较劲端着仪态，生怕被对方比了下去。
太子妃遴选在即，皇后又单独邀请她们三人进宫絮话，其意再明显不过。
是以三人害羞过后，都你一眼我一语地劝慰皇后，并话里话外表露出对太子的敬仰。
京都贵女众多，佼佼者更是数不清，秦玥此次从中选择的这三人自然是拔尖中的拔尖，这一个月她反复比较，自认再没有更好的贵女能将这三位比下去。
她看看屏风外如花似玉的三位姑娘，再看看身侧正经端坐、不显山不露水的裴焱。
男人利落的下颚隐藏在阴影中，一双凤眸幽邃深沉，秦玥看着看着，目光不自控地落在他薄唇上。
小姑娘下意识地舔了舔自己的唇瓣，莫名觉得有些嘴干。
还有些……脸热。
不得不承认，裴焱此人生得的确招人，连她都有些难以挪开目光。
她正欲强行挪开自己的视线，裴焱深邃的眸光忽然扫了过来，正与她四目相对。
轰的一下，秦玥立刻低下头，心脏噗通乱跳几瞬，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
他怎的，这样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