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听看一眼屋内剑拔弩张的两人, 很是体贴地关上了厢房门。
附在门外半晌,里头都没有传出打斗的动静,他稍稍松了口气, 干脆抱剑坐在了门口。
诚然秦将军多在军中历练, 其不羁张扬的性子远播,可若说今夜这般当场在殿下面前言行无状还真是头一次。
看来殿下私自带秦姑娘出宫来花楼一事, 秦将军并不知情。
非但不知情, 还在得知后火冒三丈连夜赶来接人。
害, 他叹口气,又不是无欲无求的神仙, 谁能在得知自己的亲妹妹被人拐带入花楼时, 还能保持住冷静的?一想到秦将军刚才进门前一副谁要敢拦就把谁吃了的架势, 他下意识地缩紧脖子, 将怀里的剑抱得紧了些。
心里却思忖着, 一会儿要是里头两人真打起来,也不知谁会赢。
这边季听满怀担忧地守在门外, 屋内的两人遥遥站立, 都许久没有开口。
他们二人都着深色衣袍, 气势皆带威压, 但给人的感觉却迥然不同。
裴焱天生矜贵, 是一种深沉内敛下与生俱来的高傲, 而秦沣则是骨子里的桀骜与不驯, 就像是大漠中驰骋的野马,一旦扬蹄就在没有停止的道理。
到底面对的是皇室血统的东宫太子,秦沣愤怒过后, 逐渐回还些许理智。
终究是为人臣子, 他不欲与东宫闹得太僵, 收敛气息抱拳行礼:臣刚才冒犯殿下,请殿下恕罪。
裴焱将眸光头落到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在此街不远处的拐角处静静停着一辆马车,其上挂着盏秦字的灯笼,很是惹眼。
秦玥整个人被黑色的披风罩住,宽大的披风不仅遮住她娇小的身子,因身量不符,还多了大半拖在地上,应当是秦沣平时所穿的披风。
许是担心被识破身份,小姑娘走得快,行动间,披风下摆被夜风时不时吹起,露出同样小巧的双足。
很快,她疾步走到了马车边,由人扶着踏上马车。
直到秦玥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马车帘内,裴焱才收回眸光。
他回身去看仍半躬着身的秦沣,坐在了金丝楠木桌旁,宽大的玄色衣袖抚过小姑娘方才坐着的地方,男人伸手,示意秦沣坐在对面的软榻上:秦将军心系幼妹,何罪之有?坐。
秦沣抱拳:谢殿下。
话毕,他没客气,径直坐上了软榻。
秦沣单刀直入:殿下,臣从前说过,此生只有着一个妹妹。
殿下龙章凤姿,是大黎朝唯一能胜任大统的皇子,臣虽姓秦,但与秦家没有半点牵扯,不管秦家立场如何,臣可以向殿下保证,此生定会效忠殿下,还请殿下不要将阿玥牵扯到皇权争斗之中,她久居深闺,并不懂朝堂残酷,也不该懂。
裴焱眸中诧异一闪而过,抬眸问他:秦将军为何就笃定孤要将秦姑娘拉入朝堂争斗?秦沣此人生性桀骜,与秦府素来貌合神离。
他是个聪明人,即使在军中时也不肯显露出任何党争的倾向,因他能力卓著又手握重兵,很多有夺位之心的皇子曾暗中想拉拢他,都被不咸不淡地挡了回来。
裴焱心中欣赏此人的明智,也知道秦沣态度始终保持中立,绝对不会向任何一方权利倾斜,一直都没有主动探求过他的心意。
倒没想到今夜秦沣会主动投诚。
看来秦玥在秦沣心中的地位,比他想象中的要重要得多。
裴焱轻哂,其实秦沣不必多此一举,他从未想过要将秦玥拉入朝堂之中,也从未想过要伤害她。
他所做的这一切,都不过是想要将这世间所有的美好尽数捧到她面前,好换她一抹无忧无虑的笑容罢了。
见秦沣略有惊讶,裴焱又道:孤从未想过要利用秦玥做什么,不过孤也有私心,孤想要将这世上最尊贵的身份当作礼物赠与她。
这世上最尊贵的身份?秦沣重复几遍此话,倏然抬头:殿下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阿玥她现下是异姓公主的身份,她怎能成为……皇后!裴焱笑得漫不经心:这世上的事都求一个人为,孤身居东宫,若连这件事都办不好,枉为储君。
他说得很轻松,可此话分量极重,砸进秦沣的耳中,让他太阳穴都开始突突地乱跳,他索性站起身,压低了嗓音:可若是阿玥不愿呢?即使是天下最尊贵的身份又如何,他绝不允许裴焱用皇权压迫阿玥被迫嫁入皇宫!裴焱亲自倒了杯茶水递到秦沣面前:秦将军不必担心,孤娶妻只求一个心甘情愿,若阿玥愿意,这偌大的后宫,便只有她一人。
只有阿玥一人?裴焱这是要独宠她一人的意思?秦沣半信半疑,自古君王后宫佳丽三千不在少数,更何况后妃往往与朝堂政事紧密相连,他不信裴焱能为阿玥做到如此。
且,裴焱才与阿玥相处多久,短短几月就能做到如此情深?他不信。
思绪百转,再看向对方不显山不露水的俊脸,秦沣只是接过了那盏茶,没有回答。
裴焱早就料到以秦沣的戒备之心,绝不会因为自己的几句承诺就全部消散,他未再此事上多说,只道:这间花楼是孤早年设下的暗桩,今日带秦姑娘来此,是为了能实现她想看烟花的心愿。
顿了顿,他又道:眼下朝中看似平静,实则危机四伏,秦将军多年未回京都,又刚被赐下府邸,府中心腹不够不足以护她周全。
相信将军心里也明白,如今除了东宫,再没有比之更安全的地方。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闻言,秦沣想反驳几句,终究没说出口。
只因裴焱刚才一番话,句句属实,也正是他所担心的。
这也是他回京后没有第一时间将人接回将军府的原因。
沉默许久,秦沣终于妥协,只是他不愿多言此事,转而将话题引到了另一事上:殿下行踪向来瞒得深,今日却轻易被臣察觉。
殿下故意引臣前来,究竟是为了什么?裴焱的手段他在朝中见识过多回,是个连杀人都要杀得令人闻之色变得狠角色,故意引他来这花楼,绝不会只为了说几句有关阿玥的口头承诺这么简单。
裴焱道:孤一直都在查多年前的一桩旧事,近日偶然发现秦将军所查多年的事,竟与那桩旧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秦沣心头咯噔一下,起初是诧异此事他遮掩得极深,裴焱是怎么知道的?触到对方凌厉肯定的眸光,他忽然明白过来,应当是裴焱在查探当年旧事时,牵扯出了秦家的那点子见不得光的阴私。
那事已经过去很久,阿玥那时刚出生并不记得什么,他却已到知事的年纪,也正是因为此,他才与父亲,与秦家渐渐疏远,直至到如今貌合神离的地步。
想起自己查探之路遇到的对方掣肘,他抱拳:臣愿与殿下一同彻查当年之事。
——花楼外小巷中的马车内,里头坐着的人惴惴不安地将手放在膝前,上头衣衫布料已经被抓得起了很多褶皱。
小姑娘却浑然不觉,目光时不时地透过马车窗帘的缝隙往外看,可除了百姓们人头攒动观赏烟火表演,其他什么都没看到。
正猜测着厢房内的两人此刻该是何等境地,秦玥愁得柳眉蹙起。
总,总不会打起来吧。
兄长在军中历练多年,武艺非凡,要是真打起来,殿下会不会受伤?不对,刚才离开时她见到季听侍卫守在门口,如果兄长真的动手,季听应当会立刻入内救驾,她该担心的人是兄长才对!思及此,秦玥略略懊恼自己怎能将兄长的安危放在殿下之后!就在此时,马车帘被重重掀开,紧接着车身一晃,秦沣带着马车外的冷风进内。
秦玥立刻规规矩矩坐好,如临大敌。
秦沣看他一看,冷笑了声,道:大半夜的跟别的男人厮混在花楼这种地方,你的脑子呢?未等秦玥开口,他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手指点在小姑娘的眉心,带了点力气: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就这么随随便便跟人出去,万一出了事能让我如何向亡故的母……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秦沣愤愤转头,闭了嘴不再理她。
秦玥知道兄长是真的生了气。
她从小没了母亲,和兄长相依为命,父亲虽然在衣食用度上从不吝啬,可在其他方面却淡漠得很。
从小生活在秦府这个毫无亲情的地方,她时常感到孤单无所依傍,也只有兄长是真心的关心她,照顾她。
秦玥低头,从披风中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抓住男人的衣袖,摇了摇,小声道:兄长,我错了。
秦沣没理她。
秦玥由拽着人的袖子摇了摇,整个人前倾撑在了秦沣的膝上,兄长,我真的知道错了。
秦沣这才回过头瞥了她一眼,冷哼了声,冷冰冰道:从今天开始随我回将军府,以后你就好好呆在府中,不许再跟太子有任何牵扯。
秦秦玥立刻道:不行!:不行?秦沣刚压下去的火气,蹭蹭蹭又冒了上来,难不成你还要跟他来这种风月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