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 卧房内气氛陡然僵住。
御医们面面相觑,都是一头雾水。
众所周知,大黎东宫太子并无太子妃, 又何言是此女子的夫君?秦沣被她突然的行为愣怔了瞬, 等回过神,他心底担忧更甚, 想要上前再说什么。
忽而, 榻上的姑娘又开了口。
却不是对他。
秦玥杏眸微抬, 撞入秦沣身后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眼中,小嘴一扁, 负气委屈道:夫君, 你怎么才来, 我头好疼啊。
话毕, 她抬手碰了碰额头, 满脸失落地垂下了眼睫。
裴焱凤眸深深锁着床榻上的人,见到那小脸上满是委屈, 他脑海中忽然就想起了前世的那个雨夜。
那夜浑身是血的秦玥倒在血海, 望着自己的眸光哀戚绝望, 她说:裴将军, 我等不到你了。
那种悲凉伤心, 狠狠刺痛了他的心脏。
扪心自问, 无论轮回转过多少世, 他都绝不能再忍受第二次那样的痛彻心扉。
即使如今眼前的人只是微微蹙着眉头,他亦不允许。
片刻晃神之后,裴焱快步上前, 撩袍坐到了榻边, 对着榻上的小姑娘柔下了嗓音:孤在, 不怕。
话落,众人面上都是震惊之色,太子殿下竟没有斥责反驳,难不成这女子真当是殿下的人?那便应当是无名无分的外室之女?!秦玥全然没察觉到周遭探究的目光,她看着坐在榻上的俊美男子许久,张了张唇,眼泪吧嗒一下掉了下来,正掉到男人攥着她手的手背。
而后,她慢慢抽出了被男人握住的手,转而攥住身前的锦被边缘,轻轻一拉,盖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
裴焱静静地看着她。
秦玥又瞧了他一眼,见他面上并无半点恼怒情绪,小姑娘清澈的杏眸里蓄着泪,仿佛下一刻就要决堤而出。
她眨了眨眼,挪开了目光,声音闷闷的:你走,不要看见你,我要生气了。
裴焱眉心微跳,并不知她为何从方才的害怕脆弱,变成了现下负气的娇憨模样。
他倾身靠近她,欲开口抚慰几句。
秦沣忽然大步上前,抱拳拱手道:殿下,阿玥瞧着应当无碍,臣想先请众位御医说说她病症在何处。
方才瞧见妹妹那委委屈屈、泫然欲泣的模样,秦沣的确心疼到一时无措,可她方才朝太子耍小性子,埋在被中不理人的样子,简直和从前府中时一模一样,那颗悬着的心随即放下一半。
秦玥从小没有生母的疼爱,父亲那边又关心颇少,她只能依靠着兄长的庇护长大。
许是秦沣一直吃软不吃硬,她便养成了遇事不哭不闹,想要有求于他,就作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却隐忍不说的娇气模样。
好巧不巧,他对这招颇为受用,秦玥屡试不爽,是以数十年过去,她早已养成了这般娇娇气气的行事作风。
秦沣看着妹妹露在锦被外的那双杏眼,长长的睫毛微颤,像两只飞舞的蝴蝶翅膀,一时不知是感觉丢人还是松了口气。
很好,看样子身体尚还康健,就是脑子出了点差错。
裴焱回身看他,四目相对,两人视线相触,都冷静得异乎寻常。
他点头,朝下首的几名御医道:有劳随孤去外殿。
御医们惶恐:臣等尊听殿下吩咐。
脚步声悉数远去,埋在锦被中的人儿微微竖起耳朵,待等到屋子里的人都走远,她才转过身,望向空空荡荡的屋门口。
珠帘晃晃荡荡,被窗外的风一吹,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小姑娘又将自己的了脸往下埋了一些,心中却想着:这中途打断的男人是谁,好生讨厌!差一点,她就可以让她的好夫君抱一抱自己了呢…………外殿中,御医们看看主座上看不清神色的太子,又看看下首同样气势颇盛的秦将军,突觉一阵头皮发麻。
他们聚首紧张地嘀嘀咕咕一瞬,仍是由那名年长者出列,禀报道:殿下,以脉相来看,臣等皆认为这位姑娘身体并无大碍。
许是受惊过度导致的失忆之症。
裴焱问:受惊吓之后也会导致失忆?这失忆可有医治之法?年长太医道:臣在臣老师留下的一本医书中看到过此症,人在受到极度惊吓或者刺、激之后,会下意识地将过去的记忆遗忘,且严重者对外界的认知也会出现偏差,这位姑娘忘记一切却认为殿下是她的夫君,应当也是这个原因。
裴焱沉默,看了眼同样不语的秦沣,一时没有再追问。
昨日东宫之事,他下了死令不可外传,所以秦玥的身份除了听雪、季听等人之外,并无其余人知情。
但是今日之后,皇宫内外都会对秦玥的身份好奇,到时明里暗里的人都会前来打探,必须提前先给她安排一个新身份掩人耳目。
秦沣知道太子看他那一眼所含的深意,立刻道:多谢殿下能对臣的远家表妹照拂,臣不甚感激。
末了,他将目光转向御医,问:敢问太医,此病症可能痊愈?这仍需要观察,年长的御医低下头,颇为汗颜,如果这位表姑娘逐渐可以想起过去的事,痊愈应当无碍。
不过为稳妥起见,在恢复记忆之前,还是不要多加刺、激她,以免起反作用。
秦沣皱眉:您说的多加刺、激是指?御医道:表姑娘坚信之事,切勿强行否定,否则病人一受刺、激,或会加重病情。
从医几十年,这病症他只从医书上见到过,太医院其他人甚至闻所未闻,他只好将后果往严重了说。
秦沣细细思索片刻,脸色忽然很是难看。
裴焱自然也懂御医的言下之意,当下便道:既如此,秦将军的表妹便暂居东宫,秦将军为大黎鞠躬尽瘁,立下汗马功劳,孤身位皇室储君,配合着医治病人有何不可?殿下,此事不……秦沣不想将秦玥继续留在东宫。
笑话,裴焱对阿玥的心思昭然若揭,如今阿玥误认为裴焱是她的夫君,二人孤男寡女在这东宫内,指不定不会发生些什么。
自古男女之事,总是女子要吃亏一些。
他绝不允许阿玥受这莫名其妙的亏!谁知裴焱根本没让他把话说完,直接道:好了,秦将军不必客气,此事就这么定下来。
殿下,臣并非……殿下,秦姑娘不知怎的直嚷着头疼,现下已经哭得跟泪人儿似的了!殿外,听雪急匆匆往内,半跪在殿前禀报,脸色很是紧张。
裴焱即刻起身,大步往外行:烦请御医再随孤去一趟别院。
御医们面面相觑,赶紧提起药箱就走:臣等定当尽力。
秦沣望着前头越行越远的高大身影,不甘地咬了咬后槽牙,亦抬脚紧紧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