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在宅邸门口等了许久, 终于等来太子妃的准许,欢天喜地带着精心准备的礼物进了门。
礼物颇为沉重,且数量极多, 赵府的家丁正忙着把东西搬入内, 却被暗卫拦在门口。
赵氏忙讨好解释:这位官爷,这些是我们老爷孝敬太子妃的一点心意, 还望放行。
暗卫看了那张谄媚的脸, 命身后的几名暗卫上前接过了家丁的担子, 强硬道:太子妃只说请赵夫人入内,却没说请赵府的家丁入内。
皇室住处, 即便是私宅, 也不容闲杂人等入内。
赵氏不敢得罪宅中的任何一个人, 又见带来的礼物没有被拒之门外, 忙应和:是, 是,大人说得是。
很快, 赵氏只身入内, 被带到了会客花厅。
刚一入内, 她就感受到了一阵威压。
此私宅虽然陈设简单, 但宅中的每一处都彰显着威严大气。
赵氏本就心中没底, 如此场景便更加害怕, 一瞬间坐也不是, 站也不是。
只听远远有婢女的声音传入:太子妃到。
赵氏忙低头不敢再乱看,跪倒在地上:臣妇见过太子妃。
秦玥穿着件蝶翅绣纱纹裙裳,垂眸看了眼地上的人, 踱步缓缓走到主位坐下, 方道:不必多礼。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 带着点慵懒与惬意。
赵氏心头一跳,下意识抬头,在见到主座上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仍是一阵恍惚。
没想到太子妃竟生得像仙女一般,且这浑身上下的气度难以让众人企及。
她就像是天边的一颗神珠,其随身的光华让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敬仰追随,却又不敢亵渎半分。
甚至仿佛只要俗人靠近半步,就要惊了这般璀璨的美。
听雪见到赵氏看呆,出声提醒道:赵夫人不必多礼,请坐吧。
哎……多谢太子妃。
赵氏才回过神,灿灿地坐到了下首的位置。
一番寒暄过后,她陪着小心道:老爷得知太子殿下与您来了固城,心中欢喜又忐忑,便让臣妇上门拜访。
她起身,生怕被拒绝似的,极快地说道:臣妇今日还带了些江南固城时兴的小玩意儿给您把玩解闷,盼着太子妃莫要嫌弃才好。
话毕,暗卫将赵氏带来的几箱子礼物抬进厅堂内。
秦玥朝听雪使了个眼色,听雪会意,扬声道:打开。
箱子尽数打开,里头的钗环首饰,绫罗绸缎塞得满满当当。
秦玥是见惯了好东西的京都贵女,只一眼便瞧出了里头每一样东西都价值不菲。
赵刺史只是地方官员,何来那么多银钱买这么多贵重之物?既然赵氏能拿这几箱东西出来孝敬她,就意味着赵府中这样的贵重物品还有很多很多。
秦玥心道这个赵刺史果然有猫腻,她应当多与这位赵氏周旋些,好试探其是否会漏出什么马脚。
想到此处,她装作欣喜的模样,笑道:赵夫人真是有心了。
赵氏本忐忑太子妃不敢收礼,见秦玥赞扬她此举,心中更是欢喜,忙道:太子妃能不嫌弃臣妇送来的粗鄙之物,臣妇心中感激。
秦玥淡淡一笑,忽起身走下主位,在几箱钗环旁站定。
赵氏以为她喜欢这等奢靡之物,上前介绍道:太子妃,这些首饰都是臣妇从固城中最大的金尊铺里购得,臣妇是他们家的老客人了,他们打造的首饰那是一顶一的好。
是么?秦玥眸光在里头的钗镮堆中扫了一圈,的确是难得的佳品,可她见过好东西无数,倒也不会因为这区区几箱东西就被收买了去。
但她仍作出喜欢的模样,附和道:的确是不错。
赵氏以为有门路,想趁胜追击提一提赵刺史拜见太子殿下一事,她还未开口,就听前头太子妃忽然话锋一转,道:我乏了,送赵夫人回去吧。
赵氏傻眼了,这……这她连茶还未喝一口呢!还有,东宫不缺这等物品,这几箱东西赵夫人还是拿回家中去。
秦玥的眸光落在箱子里的那支牡丹纹样的步摇上,不过也不能白白辜负了赵夫人的好意,这只步摇我便收下了。
这一番话听得赵氏心口起伏好几次,她尚且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宅院中的暗卫请出了门。
望着身前高高的宅邸门,及身旁被一同送出来的几大箱东西,赵氏一时没弄明白自己到底是拜访成功了,还是没成功。
她转念一想,太子妃不是收了只步摇么,那便当作成功了吧!思及此,她欢欢喜喜地命人收拾收拾远路返回。
……那一边,秦玥命人强行送走了赵氏,便转而往主院的书房走。
灵儿不解姑娘为何见了赵氏一面,拿着只赵氏送来的步摇就要去寻太子殿下。
这是觉得这只步摇好看,想要让殿下也一同欣赏欣赏?可,这步摇是赵刺史的夫人送来的,那就是受贿赃物,太子殿下万一得知步摇来源,会不会……而且太子殿下分明不喜那个赵刺史。
灵儿越想越担心,忙暗示道:太子妃,这步摇是赵氏所送,送到殿下面前,会不会……不太好?秦玥瞧了眼一脸担心的灵儿,忽神秘一笑,道:放心,殿下不会责罚我,说不定还会夸奖我一番呢。
——裴焱今日清晨便出门,整整一日都未归。
直至天色暗沉,男人方踏入书房,边走边吩咐身边的季听:赵刺史狡猾,明日若还未找到他贪污军款的证据,就……话未说完,戛然而止。
男人看到了正趴在书房桌案上沉沉睡着的一团上,他示意季听先退下,自己则大步上前。
秦玥拿着赵氏敬献的牡丹步摇在书房等了很久,她又饿又困,实在没撑住,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江南的初秋带着些凉意,裴焱将身上的披风解下盖在小姑娘身上。
他静默站立,看了会儿沉睡着的人儿一会儿,到底怕她这么趴着不舒服,俯身将人抱起,想要将她送回房中休息。
随着他抱起的动作,秦玥手中松松抓着的牡丹步摇脱了手,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小姑娘身影一颤,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她睡意朦胧,却一直没忘记今日来的目的,黏糊糊唤了声殿下,她无意识地攥住了他的衣襟。
秦玥凑近男人的耳边,呼出的微微热气喷涂在裴焱的耳后,惹得他抱住她的掌心都在发烫。
夫君,小姑娘浑然未觉,压低了声音,软软糯糯的,我发现了线索,就在那只步摇上。
裴焱抬眸去看地上掉落的步摇,又听小姑娘解释道:夫君,这只步摇上有一处没有彻底融好的印记,我仔细看过了,好像是官印,且是军营专用的印记。
大黎朝廷分拨下来的款项都有出处,比如用在地方铸造上,就会刻上铸造的专属印记。
如果是用在军营中,也会刻上军营的专属印记。
而这只步摇的材料分明出自军营,赵刺史又是执掌固城军事的地方长官,两者联系在一起,不难推断出赵刺史利用公务之便做了什么。
裴焱正愁不知何处下手寻找赵刺史贪污军款的切实证据,秦玥提供的这只步摇,简直是雪中送炭。
男人眸光沉沉地看着怀中的小姑娘,心中的异样感觉呼之欲出,却被强行忍下。
他从不知,他的小姑娘,竟这般能干聪慧。
秦玥困得迷迷瞪瞪,支撑着说了这一段话已经是极限,她努力地说完金尊铺三个字,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裴焱抱着她,将小姑娘小小的身子裹在披风下,对外唤人。
季听闻声入内,切是一眼都不敢多看面前亲昵的两人,他全当自己瞎了,严肃道:殿下有何吩咐。
裴焱凤眸看了眼地上的步摇,道:这只步摇上有固城军营的专属印记,由金尊铺打造,你带着一队暗卫围了金尊铺细细审问。
季听迅速上前捡起地上的牡丹步摇,又迅速退到了门边,就如书房内有洪水猛兽一般:属下这就去查,属下告退。
书房内又重新恢复了静谧,裴焱垂眸凝视着怀中人安静的睡颜。
秦玥已经彻底睡了过去,她很美,昏暗的烛光映照在她小巧恬静的脸上,给人一种岁月安好的感觉。
裴焱戎马十多年,自问从前毫无牵挂羁绊,可就在遇到她之后,第一次有了想要让时光静止,想要抱着怀里的人到地老天荒的企望。
就这么抱了许久,直到夜至子时,男人将小姑娘送回了她自己的小院。
裴帘与秦玥同住一院,又是个夜猫子,这个点仍旧沉浸在志怪话本中无法自拔。
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她没忍住推开轩窗一看究竟。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她那位平日里冷冰冰不露一个笑脸的好皇兄,竟然站在院子里,目光注视着阿玥厢房的方向,静静地看着看着,竟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
呀!裴帘吓了一大跳,真是半夜见鬼了!——有了这只步摇上的线索,裴焱很快找到了固城刺史贪污军款的证据,他命暗卫押送赵刺史及一干家眷进京,从刺史府搜出的赃款却没有一同押送回京,而是由他亲自押送前往青城。
一同前往的还有秦玥与裴帘。
两个好姐妹坐上前往青城的马车,一路谈天很是开心。
青城地处西北,与富庶的固城云泥之别。
越靠近青城,四周的景象就更加贫瘠,周边居住的百姓的生活也肉眼可见地变得贫苦。
两个小姑娘都是在京都娇生惯养长大的,而裴帘因为逃婚出宫,对于底层百姓的疾苦见识得更多一些。
见到这番景象,她叹了口气,似乎想起了自己在破庙里艰难度日的那段时间,感慨道:此地贫苦,沿路的百姓生活都不甚宽裕,更别说那些无家可归,在野外飘零的人了。
秦玥从未经历过这些,闻言便问:阿帘所说是何意?她从出生起就是锦衣玉食,所见到百姓也是安居乐业,并没有缺衣少食。
在她的认知里,所有人就会这般安稳度日。
阿玥你看,这些沿路居住的百姓还能和来往的商人打交道,有些甚至可以以让商户暂时歇脚为条件,和商户交换些物品。
可是那些没有屋舍可住的人呢?裴帘指指远处正在捡地上脏兮兮的半个馒头的人,那人衣不蔽体,脚上也未穿鞋,看起来特别可怜。
她解释道:可是有些人没有屋舍可以住,没有固定的活计可以干,连每日基本的温饱都做不到,更别说和商户交换东西了。
裴帘明白了,杏眸里也染上了同情:如此一说,这些人真的很可怜。
她想了想,从身后取了一只精致的荷包,里头装了她此行的大半银两。
这些银两她本想带在身边,出门游玩的时候购买喜爱的小物件所用,可见到这般穷苦的百姓,她忽然就不想买了。
小姑娘认真地对裴帘道:阿帘,我把自己的银两送给当地的穷苦百姓吧。
她一个人不太敢和他们打交道,就想邀阿帘一起。
阿帘胆子大,一定可以陪着她将此事办好。
裴帘看看远处衣衫褴褛的那人,又将目光放到远处,那里零零散散也站着好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在更远的,她们看不到的地方,必定有更多的人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她伸手将秦玥手中的荷包塞回原处,摇摇头:阿玥,这点银两救不了他们。
是不够吗?秦玥垂下脑袋,她知道青城百姓众多,其中贫苦需要银两资助的也有很多,这荷包里的银钱的确救不了。
顿了顿,她又扬起头,认真道:我在京都还有好多积蓄,都可以送来接济他们。
她眼神灼灼地望着裴帘,带着一腔热诚,好像只要对方点头,她可以立刻命人去京都将自己的积蓄全部搬来。
裴帘却还是摇头,她引着秦玥将目光放到更远的地方,耐心地解释:阿玥,就算我们把自己的积蓄都送给这些穷苦的人也无济于事。
人生在世都是要靠自己的本事挣钱生活。
他们得到银钱的确会在短时间改善生活,可是,一年之后呢?五年之后呢?他们再节省,受救济得来的钱总有花光的一天。
可学会如何谋生又不同了,只要他们足够努力,就会得到应有的报酬,生活也不再朝不保夕。
你的兄长秦将军,以及朝中其余大臣一同来到青城,都是为了能给这儿的百姓一个能够谋生的机会罢了。
这些话裴帘说得很平静,可传入耳中分量却极重,也给一直在养尊处优中的秦玥极大的震撼。
秦玥听罢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她才抬起脸:所以,兄长等大黎将士带兵出征平定青城战乱,就是为了能让青城的百姓免受战争侵扰,就是为了能给他们一个安稳的环境,帮助他们在这片土地上谋生。
对吗?还有殿下,他是为了保证大黎军队能够后顾无忧,才会独自转道去固城,将贪污军银的赵刺史绳之以法,且冒着被圣上责罚的危险,直接押送着没收的赃款运送前往青城支援。
从前她对战事的理解只停留在表面,认为打仗不过是为大黎的荣耀而战罢了,可她真的到了战乱之地,看到了因为战乱导致的民生疾苦,才知道了兄长与殿下苦心谋划迎战的意义。
他们是在为疾苦百姓请命,亦是在为流离失所的人们浴血奋战。
裴帘点头,见秦玥之前欣喜的神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满面凝重,她拍拍好友的肩膀,安慰道:阿玥莫要担心,皇兄从戎十多年从未有过败仗。
且他行事谨慎,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我们只需安心跟随就是。
秦玥点头,犹豫了瞬,她还是将那只荷包拿了出来,道:这里的银钱,还是让听雪分散给附近贫苦的人吧。
这些银钱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可在那些人的眼里却是活下去的希望。
青城再建还需时日,我能帮一点是一点。
好,那我也把银钱拿出一些。
裴帘说着也从袖中拿出了自己的荷包,和好姐妹的放在一起。
她逃出皇宫已久,在裴焱找到她之前,身上的银两早就已经花光。
现在荷包中取出的钱,还是裴焱让季听送来给自己的。
望着那一堆银子,裴帘莫名觉得这位同父异母的皇兄平时凶是凶了些,可似乎对自己还不错。
如果皇兄真的爱重阿玥,阿玥身份又尊贵,倒真的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秦玥并不知道裴帘心中所想,兴冲冲地要拉着她下马车。
正巧裴焱命车队原地休息,两个好姐妹携手下了马车,将银钱交给了听雪。
望着听雪在原处一一分发银钱,秦玥心中有一种莫大的满足感。
看着看着,她忽听裴帘问道:阿玥,你喜欢我皇兄吗?秦玥一愣,慢慢地收回目光,反问她:阿帘,你怎的突然问这个问题?我本是殿下明媒正娶的太子妃,怎么会不喜欢殿下?我是说……裴帘这才想起秦玥还在失忆中,跟一个失忆的人掰扯这个似乎不太明智,可她既然问出口了,就干脆往下说道,我是说,如果你现在尚未出阁,皇兄一心想要求娶于你,你会喜欢皇兄这样的男子吗?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他的求娶吗?这……这个问题,她好像没有想过哎……秦玥张了张唇,刚想说些什么,距离他们二人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名衣裙破旧的小姑娘从混乱的人群中跑出,她没有穿鞋,光着脚踩在坚硬不平的石子路上,脚底已经被划得破了皮,流出了血。
她身后似乎有人追赶,小姑娘面上都是惊慌失措,顾不得疼痛往前飞快地奔跑。
忽然,她像是看到了熟悉的人,眼眸亮了起来,用尽全力呼喊着:哥哥救我!那小姑娘正朝着秦玥的方向,喊出的四个字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仿若是平底一声惊雷,秦玥整个人僵住,脑海深处某段记忆似在喷薄而出,起初很是模糊,最后竟越来越清晰——若娘娘真的找不回六公主,前往突厥和亲一事,阿玥可以取而代之。
秦玥,你来东宫做什么?该不会是想要勾引太子殿下吧?秦玥,孤的皇妹。
秦玥,突厥王子已死,但你要嫁给突厥老王了!皇兄救我。
秦玥站在马车旁边,凉凉的风吹到了身上,沿路都是百姓人流,可她却觉得冷,好冷好冷。
当初缺失的那段记忆统统回归脑海,她想起了裴焱在她危难中数次救她,也想起了他细微之处对自己的种种纵容。
更为诡异的是,她受惊之后失忆,醒来误认为自己是太子妃,裴焱竟连反驳都没有,顺势配合着扮演她夫君的身份。
他……他……小姑娘抠了抠手心,粉白的指甲陷入肉中,她疼得嘶了一声,松开了手。
好疼!还……好尴尬。
她如今想起了过去的全部,自然也想起了自己并非东宫太子妃。
可似乎周围人都热衷地陪她一起演戏,还隐隐有越演越逼真的趋势。
可假的就是假的,她该如何合适地告诉他们自己已经恢复记忆了?总不能现在立刻告诉他们,自己因为那名逃跑的小姑娘哥哥救我四个字,而想起了全部吧?这虽是事实,可怎么听着就这么假呢?秦玥欲哭无泪,她要是听到这等说辞,定会断言对方的失忆之症从头至尾都是假装的。
试问连自己都不信的说辞,谁又会相信呢?听雪分发好了银钱,正往她们的方向而来。
裴帘将目光从人群中收回,想要拉着好姐妹回到马车内,却没拉动秦玥。
她诧异地回头去看,才发现她的好姐妹煞白着一张笑脸,活像见鬼了似的。
不应该啊,方才不是还兴冲冲地拿着银子去救济贫苦百姓么。
这就被吓傻了?裴帘捏了捏秦玥的小臂,低声道:阿玥?你怎的了?喔,没……没什么。
秦玥心虚地避开目光,一时不知该如何暗示阿帘自己已经恢复记忆。
正在此时,马车队休整完毕准备重新出发,裴焱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见到马车旁的两个小姑娘正垂目聊着什么,他调转身下马的方向,朝二人的方向行来。
裴帘不疑有他,见裴焱驾马过来,笑嘻嘻道:阿玥你看,皇兄很是记挂你这个太子妃呢。
才相隔短短时间,就迫不及待要来瞧你一眼。
秦玥并未像往日那样表现出欣喜,她面上讪讪的,仔细看还有些许尴尬,低声道:阿帘,我们进马车内吧。
裴帘不解:皇兄明显是来找你的,你躲进马车内作甚?她拍了拍好姐妹的肩膀,又将人往皇兄过来的方向推了一把,自己则一脚蹬上了马车:该回马车的人是我才对。
不打扰你们谈情说爱了,本公主先进一步。
马车外,瞬间只留下秦玥一人。
裴焱离她越来越近,小姑娘不得不硬着头皮对上男人的目光,尴尬打招呼道:殿下……裴焱翻身下马,听到那声殿下时,眯了眯眼。
站在风口做什么?他皱了眉,欲将人拥在怀里。
可秦玥却再也做不出之前失忆时的亲昵举动,见状慌慌张张后退一步。
她一双清澈的杏眼里带着点心虚与害怕,口中喃喃着:我……我……裴焱深沉的眸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好似要将她心中的所有想法看透。
二人僵持半晌,男人朝他伸出手:阿玥,过来。
秦玥没动,她既然已经想起自己并非太子妃,又怎么可以与裴焱如此亲密!可男人的视线实在太有压迫力,让她下意识地就想要顺从照做。
怎么办?如果不过去,裴焱会不会突然震怒把她砍了?!想到此处,小姑娘更是觉得脖子上凉凉的,提心吊胆下一刻脑袋就要搬家。
裴焱清冷的嗓音再次响起,言语中带着催促:阿玥,过来。
怎么办!!!秦玥微微瞪大杏眸,大着胆子朝裴焱瞧了一眼。
她呐呐地上前几步,忽然又停住了脚步,要不……装晕吧?!只要自己晕倒了,就不用顺从裴焱的意思了!这般想着,小姑娘立刻假装自己忽然犯了头疾般,身子一软,两眼一闭,就地晕了过去。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传来,她落入了一个温凉的怀抱。
裴焱身上龙涎香的气味甚浓,带给她的感受却极其复杂。
那种感觉就像是陷入危机之人突然得到了援助,又像是一直畏惧的东西呈到了自己面前,让她无法短时间冷静思考。
她心口狂跳,压制住恐惧与紧张,紧紧闭着眼,暗示自己:她已经晕了,已经晕了,已经彻底晕了!裴焱抱着小姑娘略微有些僵硬的身子,低头看着她不停颤抖的睫毛。
他薄唇微动,忽然极快地笑了声。
可那也只是一瞬间,很快,他面上又恢复了一如既往地淡漠与沉冷。
男人大步蹬上马车,将小姑娘放到马车内柔软的狐皮垫子上,而后跃下马车,重新跨上战马前行,道:加快速度,一个时辰内抵达青城军营。
——一个时辰后,秦玥已经躺在了青城的军营营帐中。
这一个时辰内,她都在马车上装晕,索性裴帘只是起初关心了会儿,很快就被手中的话本吸引了全部注意。
所以,这剩下的路途她只需要安静地躺在马车内,晕得不至于太辛苦。
她与裴帘被安排在单独的营帐内,此时独属于她的营帐内只有她一人,小姑娘终于能够卸下被戳破伪装的担忧,睁开了眸子。
想起马车队抵达军营后,自己是如何被裴焱抱下马车,又是如何一路被他抱着来到了此处营帐,她面上就是一阵发烫。
明明她并非是裴焱的太子妃,他怎的当得如此热衷与积极?难不成他也失忆了吗?不,这绝不可能!小姑娘烦恼地在床榻上翻了个身,整张脸都皱成一团,照如此下去,只要她一天不恢复记忆,裴焱就会让所有人陪自己演一天戏。
不成不成,这样她会发疯的!思来想去,小姑娘还是决定于今日恢复记忆,可,怎么样才能恢复得自然一些?她正苦思冥想,营帐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听着应当只有一人。
小姑娘立刻警觉地躺好,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
与裴焱相处许久,她对他的脚步声已经熟悉,猜到正进入营帐靠近床榻的人正是裴焱无疑。
秦玥强行让自己放松下来,装作仍旧昏昏沉睡的模样。
裴焱入内后,站在床榻边看了她一会儿,而后掀袍坐在了床榻边上。
秦玥感觉床榻瞬时陷下去一大片,她赶紧让自己紧绷的身体放松,暗示自己只要继续躺着便好。
只是,小姑娘才自我安慰完,手蓦地被男人抓住握在了掌心。
他的手掌很大很宽,将她的柔荑整个包裹,掌心带着微微的薄茧,与她柔嫩的手背相触……秦玥心口狂跳,他与裴焱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便罢了,他为何……为何还要趁人之危碰她的手!还握得这般紧!她是未出阁之女,手是能够这般随随便便被男子碰的吗!秦玥越想越气愤,动作比脑袋快,已经先一步用力抽回了手。
等她反应过来,才觉得事情不妙。
糟糕,她不是在装晕么,怎么可以抽回自己的手!这下怎么办?她可以继续这样晕着吗?然,裴焱却没给她纠结选择的机会,他收回手,道:醒了?秦玥整个人僵住,只得不情不愿地睁开了双眸。
四目相对,小姑娘尴尬地别开了眼,道:殿下怎的在此处?裴焱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秦玥甚至错觉他早已看穿了自己装模作样晕倒的一切,眼下只是在等她自己承认而已。
不过,京都第一贵女的面子与自尊心使然,她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在装晕的!!!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营帐内的气氛有一瞬间的僵硬。
到底是秦玥撑不住,她假模假样地环顾四周一圈,一边揉着脑袋,一边疑惑道:这是哪里?为何臣女会在这里?臣女不是应该在殿下的东宫别院中吗?闻言,裴焱凤眸中闪过几分笑意,淡道:你受惊失去了记忆,孤一路带着你寻医问药治脑子。
秦玥:……倒也不必如此胡说八道……她收拾了番心绪,小声抗议:殿下莫要开玩笑。
裴焱端起一盏茶水递过去:晕了这般久,喝点水润润嗓子。
秦玥顺从地接过,小口小口地抿着喝。
此次你兄长前往青城征战,而孤要去固城查处固城刺史贪污一案,东宫已经不再安全。
你受惊失去记忆不假,此番下江南固城带你同去是不得已为之。
裴焱三言两语将打算告诉她,还望秦姑娘莫要介意。
秦玥自然能想通其中的利害关系,她甚至应该感谢裴焱不嫌弃麻烦而带着她前往固城。
她乖巧道:怎会介意,臣女还要感谢殿下能带臣女同行。
营帐外,蓦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刻,秦沣粗旷的声音传了进来:我妹妹到军营了?你们一个个的守卫是白吃饭了么,这么重要的事为何现在才来告知我?秦玥现在在何处?晕倒?她为何会晕倒?本来就受惊导致失忆,脑子都坏了一半了,再晕倒岂不是另一半夜坏透了?军医看过了吗?可有大碍?脑子是不是坏透了?可还有救?秦玥:……好吧,一个两个的,张口闭口就是说她脑子坏了。
她这般聪慧机灵的小姑娘,怎会坏了脑子!秦沣从军多年,说话向来中气十足,步子也走得极快,不消片刻,他已经问清楚秦玥所住的营帐,大步踏了进来。
见到秦玥已经苏醒,他神色稍舒,只是没来得及开口关心几句,转头又看到了坐在床榻边上的裴焱。
两人一个半躺,一个坐,距离极近,样子也极暧昧。
秦沣微微凝眉,这位太子殿下配合阿玥失忆演的戏倒是逼真。
君臣有别,他恭敬行礼:臣见过殿下。
裴焱道了一声免礼,将视线又落回到小姑娘身上,关切道:头还疼吗?不……不疼。
两个男人在场,秦玥更加心慌,为怕兄长那张吐不出象牙的嘴里说出其他揭她短的话来,小姑娘赶紧亮明状态,阿……阿兄,殿下说我前段时日失去了记忆,现在已然全部想起来了。
秦沣一愣,快步走到了她面前,盯着她看了瞬,又用手掌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并无异常后,方道:全都想起来了?嗯!秦玥重重点头,指指自己的脑袋,好得很,一点都没坏。
秦沣不禁笑了,故意道:看着完好,实际上如何可说不准,毕竟已经坏过一次了。
秦玥气得想扬手打他,却终是碍着裴焱在场没有动手。
她是京都城中最最懂礼数的贵女,万万不能在外男面前损了淑女形象。
裴焱知他们兄妹二人许久未见,秦玥又刚恢复记忆,自然有许多话要说。
他起身告辞:孤还有事先走一步。
很快,男人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营帐外。
秦玥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一时没回过神。
脑海中那段自她失忆后,笃定自己是太子妃的种种在眼前掠过——她叫他夫君,她为了阻挠夫君娶侧妃想尽办法让人留宿……他抱着她喂她用膳,他不顾危险屡次救她……每一桩每一件,都能让现在的自己脸红心跳,羞得无地自容!她怎能做出如此……如此不合规矩的事情!怎么办,她不想做人了!直到额头上被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秦沣阴阳怪气的声音传入耳中:别看了,人都已经走了。
秦玥捂着隐隐发痛的额头,当下也不再端着淑女的包袱,生气道:兄长为何要弹我额头,好疼!谁说我在看殿下了,我没看。
我有说你在看殿下吗?你!秦玥语塞,自知又被秦沣下套,小姑娘气鼓鼓地钻进被褥中不肯再搭理他。
秦沣却偏偏不肯放过,将她从被褥中挖起来,他道:秦玥,你当真喜欢太子殿下?他是为大黎立下赫赫战功的镇国大将军,亲妹妹嫁入东宫倒也匹配,但秦玥如今是大黎的异姓公主,与裴焱是名义上的兄妹关系。
秦玥想要顺利嫁入东宫,需要费些波折。
只是,要他答应这门婚事,即便裴焱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也需拿出足够的诚意才行。
他拢共就这么一个亲妹妹,必不能被人亏待了去。
哪知秦玥小脸一红,立刻否定道:谁……谁说我喜欢太子殿下了!我……我不喜……她声音越来越小,脸也烫得厉害,索性不再往下说。
秦沣冷笑几声,长指戳了戳她气鼓鼓的脸颊:哦,倒是我多心了。
既然不喜欢,你与太子殿下孤男寡女的,以后还是不要这般私下见面得好。
军营不比京都,处处都有眼睛盯着,没得坏了女子清誉。
以后万一因此嫁不出去,可别在我面前哭鼻子。
秦玥不想理他,挥开他的手,起身下榻将人往外推:是呀,这里不是军营么,阿兄身为一国将领,怎的还有这闲工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阿兄还是赶紧去处理军务造福百姓吧!她就这么推着,一直将秦沣推出了帐外。
秦沣无奈,骂了句臭丫头,正巧有人来报军情,便不情不愿地走了。
秦玥整个人隐在帐后,看了瞬外头雾蒙蒙的天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娇润的唇角忍不住微微翘起。
她欲转身回道榻上再躺一会儿,余光中忽然瞧见正往主帐行的一抹高大沉毅的身影。
小姑娘脚步一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