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玥拿出纸缓缓展开, 上头字迹遒劲,透着股上位者的威严气场。
但落入她的眼中,却是带着些旖旎的味道。
三日后乞巧节, 与顾、林二人同行。
匆匆看完, 小姑娘心虚似地将纸条赶紧合上 ,见其余人都未见到这盒子里的秘密, 她装作无事般将纸条藏到了袖中。
灵儿很多主子多年, 见主子如此神神秘秘的模样, 一路跟着回了寝室。
她问:姑娘,是有何喜事?秦玥摸摸自己的脸, 恍然道:有这般明显吗?灵儿夸张地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打趣道:姑娘的唇角都弯得可以挂油壶了。
她伺候姑娘多年, 如果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那干脆从此不再跟前伺候算了。
是么?小姑娘稍稍收敛下自己的笑意, 道,快去凤仪宮递个消息, 就说三日后必须出来赴约, 有重要事要办。
灵儿听出了此事的重要, 不敢耽误, 立刻出门去了皇宫。
……三日后, 裴帘如约来到了秦将军府。
一进秦玥的小院, 她便直入主题道:阿玥, 你寻我过来作甚?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我今日亲自来秦府听你说?秦玥神秘一笑:你不是苦恼林祁总对你不冷不淡么?我这儿有一计,想不想听?裴帘一下子来了兴致:是什么计谋?自从回京都,林祁一直都未进宫, 我找尽借口也无济于事。
养尊处优十多年, 她堂堂大黎最受宠爱的六公主, 何时受过这种冷待。
可她就是喜欢这个男人,即使对方总是对她冷冷淡淡,也阻挡不了自己一腔痴心。
很多时候她都怀疑自己是否话本看得太多,这才导致如此不缠不休。
要放在从前,林祁一个臣子对自己这般,她早就作罢了,哪里还会心心念念这般久。
秦玥让她附耳过来,低声说了几句,听得裴帘瞪大了眼睛:这样能成吗?万一林祁因此觉得我水性杨花、朝三暮四,岂不是更加不愿意做我的驸马了?即便你是贞洁烈女,他现在愿意做六公主您的驸马吗?秦玥好心提醒,况且今日机会难得,是殿下亲自出面帮你,若不抓住这次机会,下回可就再也没有了。
裴帘沉思半晌,终于下定决心:成,那就按照你说的办。
——两人好生装扮了番,手挽手上了秦府的马车。
大黎民风开放,在乞巧节这天,平时恪守礼仪规矩的男男女女可以相聚在一处絮话谈天。
一路上,他们所见的都是男女并肩而行的情景。
裴帘掀开马车帘子看了半晌,不忍再看,放下道:外头的这一对对真是碍眼,他们恩爱就偷偷到角落里恩爱去,为何要在光天化日之下伤风败俗!秦玥凉凉瞧了她一眼,反驳道:你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若你得了林祁的欢喜,定然会在今日乞巧迫不及待地当众与他拉拉扯扯。
裴帘怒目圆瞪:你瞎说,当心本公主治你的罪!秦玥不甘示弱:既如此,这是秦府的马车,先请六公主下了马车再臣女的罪吧。
你!裴帘吃瘪,只得偃旗息鼓。
沉默半晌,才悠悠出声:若是林祁最终还是不喜欢我,那我就择一个各方面都看得过去的驸马嫁了吧。
秦玥瞧她一副偃旗息鼓、患得患失的模样,也没再戳她的伤心处,只让裴帘好生安静一些。
她掀开马车帘,外头热闹的声音传了进来。
街上男男女女并肩而行,有些胆大的甚至整个人都靠在了一起。
秦玥看着看着,幻想着一会儿见到裴焱后是怎样的场景。
赐婚之后,她被阿兄拘在家中一直没有机会出门,今日趁着约裴帘的机会,阿兄才勉强放行。
小姑娘双手交叠趴在了窗棱上,眸色微微下垂。
裴焱这般深沉高冷之人,会像街上那些大胆的男子一般,主动牵起心上人的手吗?想了想那番场景,她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呢!要想裴焱主动对她亲昵,还不如盼着太阳第二天从西边出来呢。
就这么一路胡思乱想,秦府的马车终于在城楼下停住。
秦玥与裴帘先后下了马车,城楼之外就是荒野,所以此处逗留的百姓并不多。
早有暗卫在城楼下候着,端阳上前恭敬道:六公主,秦姑娘,殿下在城楼上等您们。
六公主看了眼略有害羞的秦玥,心道皇兄想见的想必只有阿玥一人,若非林祁也在,她绝不肯做这等碍事之人。
二人一路上了城楼,远远的就见有几人站在那里,其中一名娇娇弱弱的女子站在一个高大的男子身边,正朝她们挥手。
裴帘眼尖,扯着秦玥的袖子低低道:阿玥,怜雨怎的也出来了?想了想,她猛地反应过来:哦对,怜雨已经嫁入顾府,既然顾宗昀会来,这个特殊的日子,怜雨必定也会出来!是呀,我们三个手帕交都好久没有聚了。
秦玥点头,莫名有种沧桑之感,短短时日,怜雨竟已经出嫁这般久,她在闺阁中时,咱们三人睡在一起谈心的光景似乎还在眼前呢。
这边两人还沉浸在回忆中,城楼上的四人注意到他们,皆将视线投了过来。
裴焱的眸光隐在眼底的波涛之下,他的情绪藏得深,轻易不会让人看出喜怒,可今夜的烛光下,隔着那般远的距离,秦玥还是感觉到了那道目光的热烈。
就像是一簇光芒耀眼又炽热的火焰,将她整个身子都护得暖融融的。
自从赐婚后,这是他们二人第一次见面,秦玥回想起凤仪宮中接赐婚圣旨时的场景,忍不住脸颊微微发烫。
矜持的娇小姐脾性上来,小姑娘娇娇柔柔地朝裴焱行了一礼:臣女见过殿下。
裴焱垂眸看着光芒下小姑娘低头露出的那截脖颈,看了半晌,蓦地用掌心握住了小姑娘攥着丝帕的小手。
手被微暖的大掌握住,秦玥有一瞬间恍惚,许久才抬起脑袋望向眼前的人。
裴焱的神色并无太大起伏,好似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可,可明明他们还未成婚……小姑娘脸颊发烫,快速地垂下脑袋,低声娇嗔:殿下握着我作甚。
虽嘴上如此说,可她并未将手从他掌心抽出。
裴焱望着小姑娘乌黑的发顶,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道:夜里凉,披风这般薄,听雪是怎么当差的?话语凌厉,与掌心的温度完全不同。
秦玥心头一跳,连忙替人解释:不,不怪听雪,是臣女觉得今夜不冷,便穿了这薄披风出来。
这件披风是今年锦绣坊所制,用的是波斯进贡的百年难得一见的冰丝蚕,制成披风极其好看,只可惜天气转凉并不适合如今穿戴。
可秦玥自觉穿上这件披风,会将自己的美貌衬得更甚,便不管听雪与灵儿的劝阻,执意穿上了它。
倒没想到,这披风没得到裴焱的夸赞,反而要牵连他人。
小姑娘心头闪过失落,委委屈屈道:这披风多好看啊,殿下不喜欢吗?裴焱将她的身子往自己身侧拉了拉,解下自己的狐裘将小姑娘的身子包裹着,只露出一颗圆圆的脑袋。
他沉声道:好看是好看,可身子重要,万一冻病了你又该哭喊着不肯喝药了?殿下怎的提这个。
老底被揭,秦玥原本发烫的脸颊更加红了,想到自己万一真着了风寒要喝苦苦的汤药,她乖乖披着男人的狐裘不再反抗。
狐裘上带着独属于男人的龙涎香气,异常好闻,且被宽大的狐裘罩住全身,竟然有一种莫大的安全感。
秦玥唇角极快地弯了下,问:殿下,一会儿我们要去哪儿?裴焱却并未立刻回答,望一眼不远处正发呆的林祁,他道: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只不过要带着两个跟班。
秦玥知道男人的言下之意,且此行主要也是为裴帘与林祁的事而来,小姑娘沉思半晌,一时没决定好是去酒楼还是茶馆。
正在此时,陈怜雨上前几步,道:阿玥,我听说今夜戏楼有几处戏很好看,且寓意丰富,咱们要不去那里坐坐?说完,她朝好姐妹抛了个眼神。
秦玥立刻会意,道:好啊。
她转身问裴帘与林祁:你们觉得如何?林祁在见到裴帘时就有意与之保持了距离,闻言,他客气点头:就听秦姑娘的。
裴帘也道:就听阿玥的。
戏楼之行就这么定下。
戏楼距离城楼并不远,几人漫步过去。
秦玥走着走着,故意放慢脚步,最终和陈怜雨站在了一起。
她压低声音,好奇问:怜雨,你成婚一月,怎的整个人变了这么多?非但有主意了,也更加……更加好看了。
其实好看也描绘不出陈怜雨如今的变化,倒不是说她容貌有多大的改变,而是她整个人的气质状态完全不同,那眉眼间流露出的温柔与幸福遮都遮不住。
少女的青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的韵味。
陈怜雨到底腼腆,被这么直白地问,免不了害羞。
想到秦玥很快也要嫁人,她道:我嫁入顾府后,将军便把家中中聩交给我,一个月过去,处事也更干脆的些。
至于其他……等你成婚后,会明白的。
成婚后明白?秦玥不依不饶,那你现在告诉我,好让我提前学习学习。
陈怜雨却不肯再说,挡了她递过来的爪子,敷衍道:好了,将军还有事寻我,我先去寻他。
话毕,她立刻转身,将秦玥留在了后头。
秦玥留在原地一头雾水,正绞尽脑汁思索陈怜雨口中的成婚后会明白的,身后裴焱上前牵着她的手。
男人的嗓音低沉,却带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道:他们都走远了,还不走?小姑娘这才察觉其余四人都走得只留给她一个背影,感受着男人掌心包裹着的温暖,她不再想陈怜雨话中的深意,跟着男人去追前头的人。
很快,六人在戏楼雅阁中坐下,顾宗昀与陈怜雨并肩坐在左侧的两个位置,裴焱则护着秦玥坐在中间,右边的两个并排的座位自然而然地留给了林祁和裴帘。
裴帘大方坐在了靠近秦玥的位置上,林祁却一直没有挪动脚步。
戏楼中的小二上前笑道:这位客官请入座,今夜的戏很快就要开始了。
林祁看了眼小二,又将目光放到了远处的戏台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裴帘知道林祁为何迟迟没有落座,忽然就觉得今夜此行很没意思。
人家都摆明了对自己无意,为何她还要苦苦纠缠?想通了这一点,裴帘心中霎时开朗,正巧在原本的计划中还会出现一人,那就是少了一个位置,倒不如现在加上,免得到时候尴尬。
裴帘对小二道:烦劳在这儿加一个位置,一会儿还有一人要来。
小二顺着这姑娘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发现那处距离姑娘极远,再看一眼站得笔直的男子,他讪讪的,应了声好就退了出去。
很快,一把新的椅子送了进来,放在了方才裴帘指着的地方。
那地方距离她极远,林祁见状便走向那椅子,只是入座时忽莫名看了眼裴帘的方向。
可实在隔得远,他只看到小姑娘乌黑披肩的长发,神情如何半点未见。
莫名的,他心头闪过一丝发慌。
戏台已经开场,见裴帘正专注看戏,林祁只得挪开目光不去想方才的奇异感觉是何缘故。
安静地看了会儿,裴帘至始至终都没有回眸看他一眼。
蓦地,雅阁外忽然想起一阵脚步声。
很快,小二将外头的人引到了内室外。
小二让开些许身形,笑道:门外有位客官说与您们熟识,眼下雅阁并无空缺,便想与你们一同坐着看戏,各位客官可否行个方便?秦玥转过目光,明知故问道:与我们熟识?与我们中的谁熟识?小二忙道:是安国公府世子,说是与雅阁内一位姓裴的姑娘熟识。
要说这位世子可真是懂礼亲和,即使身份高贵也从不强人所难,这不自己等在门外,让小的先来通传征求您们的意见。
见屋内众人的目光纷纷扫过来,小二很是激动,他似乎很喜欢安国公世子,不停地为其说项:说起世子,小的有数不清的夸赞要说,世子是谦谦君子,饱读诗书不说,更是洁身自好,至今都为娶妻,且从不流连花丛。
小二说的话应是无心,但落在林祁耳中却很是刺耳,他蹙眉看了眼仍在滔滔不绝的小二,又去看端坐在前的裴帘。
安国公世子他见过,的确如小二说得那般谦逊有礼,前途更是不可限量,可他与裴帘熟识?林祁沉下脸,心情莫名有些糟糕。
此时,戏正演到激烈处,锣鼓喧天,裴帘似乎说了几句话,小二眉开眼笑地应了出去。
很快,雅阁的门再次打开,安国公世子一身月白的锦袍入内,端的事是光风霁月。
这哪里是偶遇,明显是有备而来。
林祁咬了咬后槽牙,瞥开眼专心去看戏台。
可这出戏似乎也在和他过不去。
戏曲演的是一名世家千金痴恋一男子,男子起初对其无意,直到千金心灰意冷另嫁他人,男子才觉察出了自己的情谊,可一切为时已晚。
此时的戏正进行到世家千金与另嫁他人时的热闹场面,而那男子却只能躲在角落落下悔恨的泪。
林祁看得烦躁不堪,余光瞧见安国公世子坐在了裴帘身旁唯一的空位,心中更是郁郁。
他仰脖喝下一大口茶水,冷茶入喉,心中的郁闷才消散些许。
又看了会儿,秦玥忽然将身子微微往裴焱的方向靠了靠,道:殿下觉得此戏如何?虽说那世家千金另嫁他人错失心爱之人,可所嫁之人是谦谦君子,也算是圆满的结局,可戏中的那个错失所爱的男子恐怕要后悔一生了。
裴焱知道小姑娘是在暗示什么,配合地嗯了一声。
秦玥翘翘唇,余光中瞧见林祁脸色不大好,继续道:若阿玥是戏中的世家千金,殿下会在知晓自己心意后,让阿玥还是嫁给另一个男子吗?裴焱放于圈椅边缘的手指微动,忽然很快地笑了下,道:不会。
见小姑娘期待的眸光瞬间消散,他又道:孤绝不会让此事发生,你无半点可能嫁给他人。
秦玥高兴了,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纤纤柔指伸过去掐了下男人的手臂,娇憨道:殿下就会吓唬我。
裴焱反手将小姑娘的柔荑包裹在掌心,握了握,放到了怀中,不是喜欢看这出戏吗?好好看戏。
喔。
秦玥心满意足地乖巧点头,朝裴帘眨了下眼睛。
按原计划,只要她眨眼睛,就说明时机已到,裴帘要多与那安国公世子谈天刺激林祁,林祁才会知晓自己的心意究竟如何。
可裴帘却毫无回应,甚至连秦玥的暗号都未理会。
她只是怔怔地看着前方,也并未看戏的内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小丫头怎么回事,怎的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好在安国公世子在这时候开口,道:六公主可是不喜欢这出戏?他见裴帘一直都在发呆,注意力全然不在戏上头,便不解发问。
今日来是受顾宗昀所托,具体事情如何他不知情,顾兄只说到时候坐在六公主身侧与之愉快谈天即可。
他望了眼坐在坐边上的顾宗昀,见对方朝他轻轻点了下头,便又主动开口:公主若不喜欢看这出戏,外头的灯会也热闹,在下带您去瞧瞧如何?裴帘终于有了回应,她看了看一脸真诚的安国公世子,很缓慢地点了点头。
二人相继离席,雅阁的门打开又关上。
戏台演得正热闹,两人离开的声音很小,林祁却还是察觉到了动静。
他虽双眼看着戏台,可注意力却全在裴帘的身上,他用余光目送着她离开,且是与另一个年纪略长的男子。
一股酸味从心底涌起,林祁自嘲地笑了笑。
他是流连花丛、恶名累累的京都花花公子,和素来名声才气俱佳的安国公世子相比,自然是云泥之别。
他又怎的会奢望裴帘会永远将目光追随在自己身上。
甚至于,林祁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一直以来担心裴帘只是一时兴起喜欢自己的猜测,终于在今天得到证实。
往后,他再也不必担心裴帘会对他失去热情。
铛的一声,一出戏终于唱完,戏中的男子最终都没有寻回那个对自己满怀热爱的女子,而那世家千金,虽然嫁给了体贴温柔的夫婿,却终究因为没有嫁得心中所爱而郁郁终老。
今日是七夕,本是男女相会,昭示恩爱美满的好日子,戏楼却上演了这么一出悲剧,惹得看戏的男男女女都唏嘘不已。
雅阁内的几人也是沉默了几息。
蓦地,陈怜雨对身边的夫婿道:自古良辰美景应配圆满戏曲,今日是七夕,戏楼却安排了这么一出戏,当是别有深意。
顾宗昀是武将,向来不太关注儿女情长的细枝末节,但妻子如此说了那便是对的,他附和道:娘子说得有理,戏老板应当是个鳏夫,见不得七夕日有情人出双入对,这才故意上了这出戏。
雅阁内一瞬间寂静无声。
秦玥微微瞪大了杏眸,朝陈怜雨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陈怜雨似乎早就习惯丈夫语出惊人,用手指点了点对方的手背,轻声道:你说的不对。
不对么?顾宗昀柔声开口,战场上那种威风凛凛的大将霸气全然不见,在陈怜雨面前就是只乖顺的猫,他很是好学地问道,夫人觉得戏楼为何要安排这出悲剧呢?陈怜雨尚未开口,秦玥看了一眼远远坐着的林祁,忍不住道:应当是戏楼想以这出悲剧警醒今日的有情人,莫要蹉跎年华,辜负心中所爱。
否则,一旦错过,就是终生遗憾,再也回不了头。
陈怜雨点头应道:阿玥懂我。
顾宗昀似懂非懂,他在军营中呆的久,接触的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哪里会说那一大串文邹邹的话。
咂摸了许久没弄明白其中一句,转身去问林祁:林祁,你说那句‘终生遗憾,再也回不了头’是什么意思?可等了许久,却迟迟等不到对方的回应。
顾宗昀以为林祁没听到,又升高音量问了一遍:林祁,你说那句‘终生遗憾,再也回不了头’是什么意思?林祁终于不耐烦,直接起身留下一句不知道,转身离开了雅阁。
——戏楼外凉风习习,戏曲散场,人也寥落。
林祁一个人走在小道上,背影孤单寂寥,在这特殊的日子里,看着很是可怜。
可他偏偏不肯承认自己此刻内心的不安,强撑着稳住神情漫无目的地走。
直到走到一处观月台,他才发现那里已经站了一男一女,因夜色很浓,他只看得到两道模糊的身影。
许是不想打扰二人的幽会雅兴,又或许是觉得这一幕刺眼,他正想转道走向别处,却在听到二人交谈的声音时,硬生生停住了脚步。
裴帘心绪不佳,站在观月台前望着夜空,她正当妙龄,生得也好看,皎洁的月色洒落在小姑娘的脸上,像镀了一层银色的光芒。
安国公世子一时看得呆滞,许久才找回了思绪,他心中一动,道:今日是七夕,六公主为何不开心,如果信得过在下,在下愿意倾听宽慰一二。
裴帘没收回目光,凝视着夜空,悠悠道:那出戏我看了一半,甚是无趣。
世子觉得,那世家千金傻还是不傻?安国公世子道:世间难得真情在,能得遇心爱的人亦是一种幸运。
但自古两情相悦者少,在下认为,那世家千金应当放开心门,去接纳一心爱她的夫婿。
若是如此,她便能安然幸福地度过余生,而非心中记挂着一个镜中花、水中月而蹉跎了岁月。
裴帘沉默良久,似乎将他的话听了进去,又似乎没听。
蓦地,她点了头,声音比之刚才更加哀凉如水:你说得对,是不该拘泥于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
即便那男人最后醒悟,那又如何,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安国公世子又安慰了几句,无外乎是戏中大多都是虚幻,公主如此惹人怜爱欢喜,定然不会遇到那等伤心事。
其余他说了甚,林祁已经不想再听,他快步走上观月台,走到了裴帘的面前。
裴帘没想到林祁也离开了戏楼,他不是向来不喜欢和她靠得太近么。
也正是因为此,她才不想在雅阁内多呆,免得招人嫌弃。
怎的自己离得远远的了,他反倒追来了?林祁张了张唇,想要说什么,却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他从前为了配合暗卫暗中查案,很是会在烟花之地耍嘴皮子,如今却像哑巴了一样,一时无措,又一时尴尬。
裴帘比他矮了个头,扬起脸去看,问:林大人怎的出来了,可是戏场散了。
是。
林祁喉结动了动,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站,隔开裴帘与安国公世子。
喔。
裴帘点点头,林大人不必担心,今夜一行我收获良多,也再不会纠缠你。
我已经及芨,为免像从前一样被迫和亲,还需尽快择驸马,林大人若有好人选,也可……话说到一半,就被林祁冷硬打断:你就这般想要嫁给别人吗?他的话又快又冷,和平时笑呵呵温煦的模样大相径庭,裴帘被他反常的举动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后退一步,想退到安国公世子身侧。
林祁偏不让她得逞,转身对站在一边似乎明白二人关系的安国公世子道:在下有话要对公主说,还请世子行个方便。
如此,我便不打扰二位。
安国公世子点头,往观月台外走了几步又停下,转身对裴帘道,公主莫要害怕,在下就在旁边。
裴帘朝他露出一抹笑容:多谢世子。
等人一走,林祁立刻将裴帘的脸扳了回来,凶巴巴道:我也是世子,你怎的没有那般亲昵地唤过?裴帘觉得莫名其妙,回瞪他:林世子这是何意?我与你非亲非故,凭什么要按照你的喜好行事?况且,他从前不是总躲着她么,没有亲昵地唤过也是合情合理。
裴帘今夜想通情爱,便不再像从前那样一心痴狂,那颗沸腾的心逐渐冷却,见到林祁时也没有了那种渴望得到关注的期盼。
她道:夜深了,戏也散场了,世子早些回去休息,本公主也要回宫了。
在宫外折腾了这般久,属实有些累了。
林祁捉住她的小臂往后轻轻一带,男人的气息骤浓:谁说戏散场了?戏才刚刚开始。
话毕,他忽然俯身,用力吻住了裴帘的柔软的唇瓣。
她身上的香气钻入鼻腔,引得男人吻得更加激烈。
裴帘素来大胆,但却从未与男子有过这等肌肤之亲,且她已决定忘记此人,事情又怎的变成了这样?裴帘双手用力去推男人的胸口,好不容易有了丝缝隙,她怒喝道:放肆林祁,你竟敢对本公主不敬!你信不信我让父皇……让圣上如何?林祁长指触碰了下微麻的唇瓣,唇角微勾,痞气尽显,你未嫁作人妇,我亦无心上人可以娶,我们又不是戏文里那般穷途末路,为何不能从今日起开始?可你从前分明躲着我。
裴帘惊诧,都说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怎的林祁一个大男人也如此善变?林祁靠近她,气息拂在人脸上,微痒:从前不知自己心意,现在知道了,不算晚。
话音刚落,他忽然用力张开双手抱住了小姑娘的身子,紧紧的,不留一丝缝隙。
好似只有这样,他才能确认裴帘此刻被护在自己的怀中,而非如戏文中那样,转而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
他用下巴磕着小姑娘的发顶,感受着毛茸茸的可爱触感。
从前的确是他不敢面对自己的心意,不敢用自己的余生去赌一个安稳,可如今,他终于想明白了,何谓余生,何谓安稳,未来如何谁又能预料,为何不能护住眼前人,珍惜眼下的每一分时光?你,你放开!裴帘剧烈地挣扎,用力推开他,林祁,你放肆!因为挣扎,她的脸红红的,往后蹭蹭退了好几步,裴帘才停住脚步。
她的胸口因气息不稳剧烈起伏,嗓音带着怒气:我不喜欢你了,你离我远点儿!说完,她飞快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林祁轻拂方才她挣扎时,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很久很久,才轻轻地自言自语:从前是我未看清自己的心意躲避于你,以后,那便换成我来追逐于你,我的公主。
——这一边裴帘羞恼地离开观月台,另一边戏楼,戏曲已经结束,陈怜雨身子弱,被顾宗昀带着回了顾府。
秦玥好不容易找着借口出一趟门,便不想这么早回去。
裴焱应了她晚些回去的要求,问:戏楼要关,还想去哪里?秦玥唇角弯弯,澄澈的杏眸里映着月色的光华:我想去看萤火虫。
京都城内并无丛林,要去看就得出城。
裴焱大掌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宠溺道:孤带你城外看。
秦玥满心欢喜,却不想表露太多,得寸进尺道:我不想坐马车出城。
那想怎样出城?男人已带着人走到了马车旁,闻言便停住脚步看着身后的小姑娘。
和前世相比,她更活泼有灵气,也更加开心快乐,这难能可贵的天真灵气让人望之怜惜,他决不允许任何事任何人消了她的笑容。
秦玥见男人眸色深沉,并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觉得有他在身边,心中就是莫名安稳。
她娇娇气气地张开双手:我要殿下背我去。
裴焱尚没有回答,一旁的季听一时没站稳摔了出去。
有生之年,他是没见过殿下会做背人这样有损威严形象的事。
不过对象若是秦姑娘,绝不可能发生的事也许也会变成可能。
秦玥全然未察觉季听心中所想。
听到动静,她疑惑地望着地上的季听,好心问:季侍卫怎的摔倒了?无妨,他自己摔的只能怪他武艺不精。
裴焱伸手挡住小姑娘的视线,在她身前半蹲下,上来。
秦玥未料到裴焱真的会去尊背她,不过既然他肯,她就不会扭捏着不让背。
只停顿了半息,她就手脚并用地爬上了男人的背。
他的背很宽,让人很有安全感。
秦玥将整个身子都靠在男人身上,脑袋歪着放松下来,在裴焱耳边轻声:我好了。
裴焱嗯了声,随即起身背着她往前走。
夜色沉沉下,男人高大的身影略弯,小心翼翼地背着一女子往前走,他们的前路是皎洁月光下的那抹寂静夜空,身后是二人拖拽在地的两个交叠纠缠的影子。
沉默地走了一段路,秦玥趴在男人宽阔的背上,用脸蹭了蹭男人的脖颈,道:阿玥有些话想问殿下,殿下可要如实回答。
裴焱应声:自然,你问。
秦玥抬眸想了想,问:殿下是何时喜欢阿玥的?又是何时想要娶阿玥为太子妃的。
裴焱顿住脚步,忽然回眸看她一眼,悠悠道:你真的想知道?他的话听着莫名有种她‘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但好奇心使然,小姑娘还是坚持道:自然想知道。
殿下莫非都忘记自己何时喜欢上阿玥的?说完,她竟有微微的气恼,果然殿下日理万机,没将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裴焱却忽然笑了,低沉的嗓音在这夜色中微微发凉:孤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便对你动了心思。
第一次见我?秦玥想不起来那时的场景,追问道,殿下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呀?那时我在做什么?她素来注重形象,应当……应当是矜持娴静的端庄贵女模样吧?裴焱道:当时,你在水里。
水里?她怎的不记得她在水中与裴焱相见?!难不成,难不成他在自己沐浴的时候,偷偷潜进了她的闺房?不可能,殿下光风霁月,绝不是那等行为龌龊的小人!男人薄唇轻启:那时孤在御花园中与顾、林二人商议朝事,见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坐在观鱼池边 ,呆坐许久,忽然站起身跃入了湖中。
她怎么会如此想不开要跳湖!秦玥瞬间觉得裴焱的记忆出现了差错,反驳道:殿下必是记错了,我从未有过轻生的念头,为何要跳湖!即使得知被亲生父亲上赶着送去突厥和亲时,她也从未想过放弃自己的生命。
跳湖之举,实在是荒谬!裴焱回眸瞧见小姑娘气鼓鼓的模样,一抹笑意在眼中绽开,继续道:那时你得知自己要前往突厥和亲,心生郁闷之下在湖边沉思,一时想不开起身就跃入湖中。
你那婢女灵儿见状高声呼救,若不是孤命人将你救起送回凤仪宮,你恐怕早就被那纨绔玷污了清白。
秦玥仔细听着男人话中之言,过去的那些已经久远的记忆渐渐回归脑海,她忽的想起那日入宫得知要代为和亲时,自己惊慌失措五一来到观鱼池边发呆的场景。
可她并非是悲愤轻生跳河,而是……而是坐久了脚麻,一时未稳住身形脚滑落入池中!小姑娘张唇,想要趁机解释一番。
可话到嘴边,被硬生生顿住。
为拒和亲不惜放弃性命壮烈投湖,和一时脚麻不甚滑入湖中相比,似乎前者更好。
脚麻滑入湖中,听着实在是太丢人了些。
裴焱以为她仍未想起,宽慰道:想不起来也无妨,你只需要记得,孤觊觎你已久,如今能牵着你的手扣在身侧,便再也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