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 秦玥面上闪过一丝羞涩。
她将下巴落在男人的肩头,声音闷闷的:仔细算算,我与殿下相识并不久, 为何却有相识已久的错觉。
这感觉一直以来都有, 只是起初并不十分强烈,随着距离越近, 那种似曾相识之感越加清晰。
她搜寻脑海, 确认和亲一事之前和裴焱并无交集, 那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回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
良久,久到小姑娘趴在男人肩头昏昏欲睡, 裴焱忽然低声道:也许, 是上辈子的命中注定吧。
他顿了顿, 察觉到肩上之人的困意, 又道:秦玥, 上辈子孤许是欠下你太多,今生孤定会将此前亏欠的种种全部弥补, 只为换你一个笑颜。
秦玥已经睡得迷迷糊糊, 趴在他肩上很是舒服, 自然也没有听见他刻意压低声音的回答。
小姑娘似乎很不满对方的沉默不语, 嘟囔着抱怨:殿下怎的不回答我的问题。
昏昏睡了片刻, 她又强睁开眼睛, 强调道:阿玥真的觉得曾在哪里见过殿下, 可总是想不起来。
裴焱回眸看了她一眼,见她满脸都是困意,迷迷瞪瞪的还不忘此事, 薄唇微勾, 漾出一个笑来。
他安抚道:睡吧, 等到了地方,孤再叫醒你。
闻言,秦玥终于放弃了挣扎,很安心似的嗯了一声,将脑袋彻底靠在男人宽阔的肩头沉沉睡去。
……裴焱就这么背着小姑娘走了一炷香的光景,小丛林已到,昏暗的丛林中闪着星星点点的微光,漫天遍野的萤火虫提着灯在丛林中飘舞。
二人置身在萤火虫群中,仿若一对神仙眷侣。
裴焱侧头在睡梦中的人儿耳边低声唤:阿玥,我们到了。
小姑娘抿了抿唇,仍旧是未醒。
裴焱略略提高了嗓音:阿玥,你不是想看萤火虫吗?我们到了。
萤火虫……到了?秦玥揉揉惺忪的眼眸,才一睁开就愣住了。
只见眼前俨然是一片盛大的萤火虫海洋,漆黑夜色中星星点点的光芒一一绽放。
甚至有一些萤火虫飞到了二人的身边,像是要围绕着飞舞似的。
小姑娘被这令人震撼的美景吸引,微微张唇,伸出手去触近在咫尺的萤火虫。
她喃喃道:好美的萤火虫。
想了想,她的唇在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上碰了碰,轻声道:多谢殿下待阿玥这般好。
裴焱仍背着小姑娘,一步一步,往前坚定地背着她往前。
漆黑夜色里,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明日会比今日还要好,一日复一日,孤对你的好,永远没有尽头。
——深夜,秦将军府外,忽然出现了一个偷偷摸摸的身影。
那人推搡着将面前的人往小巷深处推,边推边道:殿下,已经到将军府门口了,阿玥自己可以进去的,不用殿下送。
裴焱仍是不太放心,坚持道:如此夜深,将军府中的仆从必定伺候不周,孤将你送回闺房就走。
秦玥自然不肯如此,坚定的拒绝:殿下身份尊贵,若进了将军府,必定会惊动阿兄,到时一定有繁琐的礼仪规矩要守。
夜已深,阿玥也困了,阿玥不想要这么多的繁文缛节,阿玥想要休息了。
实则她是怕秦沣发现自己回来得如此晚。
从前在秦府时,秦沣对她管束得很严,今日这么晚回去,要放在从前必然要受到一顿罚。
这几日兄长很是忙碌,自己如果悄悄回到寝室内,应当不会被抓包,也可以顺势减去一顿责罚。
想到此处,她撒娇似的扯了扯男人的衣袖:殿下,求求你了。
裴焱哪里受得住她这般撒娇,心下已然软成一片,无奈道:那孤看着你进去。
秦玥狡黠一笑,忙乖巧点头:好,那阿玥先走了,殿下回去后也早些歇息。
话毕,她转身快步往秦府大门走。
灵儿在门内与她接应,见到自家姑娘快步走来,将握在手中的门闩悄悄往外拉,给秦玥留出了一条可以供一人走入的小缝。
秦玥见状,朝灵儿露出了个不愧是我婢女的眼神,更加加快脚步往内。
很快,秦府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小姑娘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将身子靠在门后,唇角微翘,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灵儿大惊,作势要去探主子的额头:姑娘,你……你怎的了。
大晚上的忽然笑,还怪吓人的。
莫非真如厨房的老么么说的,月黑风高夜容易中邪?她需不需要去找一些鸡血淋在姑娘身上去去邪?秦玥却干净利落拍掉了灵儿的手,抬步往前走:愣着作甚,本姑娘乏了,快去准备沐浴的热水,水里要放99瓣花瓣,一瓣都不能多也不能少,多一片香气太浓,少一片又太过寡淡……话说到一半,小姑娘却倏然停住了脚步,清澈的杏眸微瞪,接下来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灵儿正闷头跟着走,没料到主子会突然停下,脑袋差点撞到主子的后背,她脱口而出:姑娘,你怎么停……她边说边错开身子往前看,也是顿时愣在当场。
前头正厅门前,正端端正正站着一通身藏青色的男子,秦沣冷着一张脸,昏暗的烛火下看着恐怖如斯。
灵儿吓得立刻屈膝行礼:秦将军……姑娘深根半夜才迟迟回府必然触犯将军大忌,她一个没权没势的小丫头,现在辩白这一切自己毫不知情,还来得及吗?前头的秦玥也是被吓得不轻。
原以为阿兄事务繁多,根本抽不开心神管自己有没有晚归,今夜被抓个现行,没来由一阵发慌。
许是从前被管教的记忆重新回归脑海,她对秦沣这个兄长还是很怕的。
秦沣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这么早回来了?怎么不在外面多呆一会儿?秦玥知道阿兄是在说反话,定然是已经被气到极致,才会这般反常的阴阳怪气。
她暗道不妙,找借口道:阿兄莫生气,今夜并非是阿玥不肯早早归家,实在是阿帘、怜雨她们……你可别说她们拖着你,不肯让你走。
秦沣无情地拆穿她,六公主早就回了皇宫,顾将军也在两个时辰前带妻子回到了顾府。
你倒是说说,深更半夜的,跟谁在一起鬼混?阿兄,我……秦玥后路被堵死,想拿裴帘与陈怜雨二人替自己挡刀不成,只得垂下脑袋不肯再说。
总不能说自己是跟裴焱在一起吧?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即使她们二人有了婚约,在大黎也是不可这般放肆的。
秦沣自然知道妹妹今夜是和谁在一起,秦玥如今已经大了,她不便点破,只无奈道:你是快要成婚的人,不管与谁在一处,都不能这般晚回来。
秦玥立刻小鸡啄米般:阿兄说得对,阿玥记住了。
见到妹妹如此乖顺的模样,他蓦地有些不适应。
兀自沉默一会儿,他又突然觉得这般乖顺很不顺眼。
若秦玥以后嫁入东宫,在裴焱面前也是这般乖顺,岂不是太过吃亏?他秦沣的妹妹,只有让别人退让的份,怎能做被人欺负的那一个?想了想,他又改口道:其实日后嫁入东宫,也不必像在秦府时那般乖巧柔顺。
秦玥抬头,不解道:阿兄说的是何意?自古储君之妃诗书礼仪需得样样精通,自然也需要端庄贤淑,怎能不乖巧柔顺?秦沣不屑道:那些人口中的‘为人、妻必得乖顺懂事方显贤德’的话都是狗、屁,我秦沣的妹妹,难不成在外还要看别人的脸色?秦玥小声辩驳:可殿下不是别人,他是东宫太子,以后要……那又如何?秦沣嗓音很冷,像是站在山崖之巅的人,你只需记住自己是秦玥,做自己即可,不用去想其他任何。
即使闯了祸,自然有我这个兄长给你兜底。
阿兄,你怎的了?今日阿兄所言令她吃惊不小,从前那个处处管教自己的阿兄,竟然变成了处处纵容她的阿兄!不怎么,还不快去睡觉?是想一夜老十岁吗?许是不小心表露出了内心的真实情绪,秦沣很不自在,催促着她回寝屋休息,不是说要去沐浴吗?沐浴的物事听雪已经安排妥当,快去吧,别再在我这里碍眼。
话音刚落,秦沣便已经转身走入了正厅中。
秦玥前脚都没踏入正厅,就被人赶着回寝屋,她一头雾水,又隐隐觉得这样阴晴不定的阿兄似乎很可爱,且甚至有种微妙的感动。
好像这天地间,她并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而是有一个至亲血脉的人,一直以来都陪伴在自己身后,不管发生什么,都坚定地站在自己身旁,告诉她别怕。
她定了定神,对尚处于石化状态的灵儿道:愣着作甚,回去沐浴了。
阿……喔,是,姑娘!灵儿这才回过神,呐呐在前面带路。
她边走边想,思忖着今日莫非是老人口中所说的鬼节,秦府上下除了她,都中邪了不成,一个比一个邪门!秦将军又尤甚!他怎的一改平时的严厉,姑娘这么晚归家都不责罚,而是说了一大堆要替姑娘撑腰的话。
邪门,真的邪门了!她明日定要寻一只又黑又壮的老公鸡,将鸡血全部洒在秦府的正门上!……一路疾走,秦将军府内通畅无比。
听雪在寝屋中早已备好了沐浴热水,与灵儿手脚麻利的伺候秦玥洗漱沐浴。
一个时辰后,秦玥神清气爽地着寝衣靠在了贵妃榻上假寐。
今夜玩得畅快,她却并未有特别浓的睡意,索性就先不睡。
听雪和灵儿伺候妥当后就退了出去,小姑娘闭眼休息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不大对劲,猛地起身推开了轩窗。
一阵微凉的,带着清新气味的风吹入房中,也吹动了她披在肩头的乌发。
将军府高耸的屋檐上,站着一道玄色的身影,即使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小姑娘微微害羞,垂下了眼睫,心中却在想,殿下不是才送她回将军府么,现在站在屋檐上作甚?她心中微微有了猜测,朝那道身影微微挥了挥手。
裴焱正注视着她,见她挥手,他已伸手朝小姑娘的方向动了动。
而后,他利落地转身,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秦玥折腾到大半夜回府,沐浴过后便感到了饥饿,灵儿正是去小厨房端酥酪回来。
她刚进门,一抬头就看到自家姑娘站在大开的窗前,咧着嘴不知道在笑什么。
她魂都吓没了,大喊道:姑娘,回神!姑娘,您不可被那鬼怪勾了魂魄!姑娘,奴婢这就找只大公鸡来救你!话毕,她就要拔脚往外冲。
灵儿,你回来!秦玥被灵儿突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又听她说话神神叨叨,忙叫住她,大半夜的,鬼哭狼嚎的干什么?灵儿惊恐未定:姑娘,你……你回神了?那方才怎的突然对着空荡荡的夜色傻笑呢?秦玥上前,就着灵儿手端托盘的动作吃了一口酥酪。
甜津津的美味入口,她轻轻喟叹一声,方道:不过是对这夜色想些事情罢了,值得你这般咋咋唬唬的?这般不稳重,当心日后到了东宫惹怒殿下,到时候我想保都保不住你!灵儿胆小,闻言果然被吓住,果然不敢再乱猜:奴婢,奴婢知错了。
想了想,生怕姑娘不肯再要她,忙虚心道:听雪姐姐处事稳重,日后奴婢一定好好跟着听雪姐姐做事,绝不会给姑娘添麻烦!秦玥满意地点点头:好了,下去歇着吧,本姑娘也要睡下了。
灵儿忙应声退了出去。
寝屋内又只剩下了秦玥一人。
小姑娘身子一点一点又挪回了轩窗边,漆黑的夜色中,那边的屋顶上,没有了那道玄色的高大身影。
可不知为何,秦玥还是忍不住勾起了唇角,露出了抹甜蜜的笑意。
她知道殿下为何要站在那里。
他说过,他害怕她受到伤害,哪怕一丁点儿都不能。
所以,只有亲眼瞧见她歇下了才能安心离去。
她想,得以嫁这般俊毅体贴的夫婿,便是她此生最大的满足。
唯愿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番外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秦玥嫁入东宫已经一月有余,这期间裴帘天天睁开眼就往东宫钻,一呆就是一整天, 晚上还大有想要将秦玥打包拉到凤仪宮同住的趋势。
裴焱忍无可忍, 终于在一日午后,将正与秦玥一同午睡的裴帘赶出了东宫, 并责令她日内不许再踏入东宫半步。
否则就要命暗卫将凤仪宮内的话本全部搜出来烧毁。
为了话本的安全, 裴帘含泪与秦玥分别, 忿忿回到了凤仪宮内。
陈怜雨已经身怀有孕,她更加不便打扰, 裴帘只得变本加厉地催促暗卫去各地搜罗好看的话本以打发时间。
许是见到秦玥与陈怜雨纷纷出嫁, 裴帘却毫无招驸马的心思, 皇后终于坐不住, 一日主动找上了躺在榻上睡觉的裴帘。
见到女儿如此颓□□天白日不在房中温书女红, 而是在睡觉中蹉跎岁月,皇后恨铁不成钢, 问殿中的侍女:公主每日就是这般的?侍女匍匐在地, 吓得哆哆嗦嗦, 回:回娘娘, 公主每日都是下午才醒。
不像话!皇后气得胸口起伏, 上前就掀开了裴帘身上的锦被。
裴帘昨日又看话本看到了后半夜, 此时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见是母后,翻个身准备继续睡。
皇后却没打算放过她,扬声对外道:来人, 将本宫带来的画像带进来。
裴帘如此颓废, 正是因为没有成家, 没有驸马的约束督促,若日后天天如此,还有哪家驸马愿意嫁入她的公主府?她这老脸还往哪里搁?!侍女们鱼贯而入,每个人手中的托盘里,都放了好多画像。
皇后一把拉起睡梦中的裴帘,强行将她摇醒,严肃道:裴帘,你今日不选出驸马人选,就去罚抄书。
裴帘最怕的就是抄书,闻言立刻瞌睡醒了大半。
自从上次在林祁那里受挫,裴帘就对择选驸马一事很是抗拒,今日箭在弦上,她知道再也躲不过,只得强撑着起身随皇后一同走到了画像前。
画像一一展开,露出上头男子们俊朗的面容。
她的视线扫过几幅,有些她见过,有些则很陌生,但都是清一色的赏心悦目,很是附和她择选驸马的审美。
皇后循循劝导道:这些画像都是母后一一筛选过才送到你面前的,瞧瞧喜欢哪一个?这架势,活像是让裴帘选美似的。
裴帘不想择婿,只想呆在凤仪宮中看话本,闻言翘起唇角,不满道:母后,我想永远陪在您身边,不想选驸马!胡闹,皇后肃起脸,哪有女子不成婚的?赶紧选一个嫁了。
若我想选两个呢?她故意问。
两个?皇后愣住了,沉思一会儿,又道,你要迎娶两个驸马,本朝还没有先例……裴帘以为这个问题难住了母后,想着趁胜追击拖延,却又听皇后道:不过,按照你父皇宠爱你的程度,你若要开公主迎娶两名驸马的先例,也不是不可以。
话音刚落,皇后竟然真的想要转身出殿去寻黎帝。
迎娶两名驸马之事自然不是裴帘真实的想法,她一个都不想要,更何况是要两个?小姑娘连忙拉住皇后,撒娇道:母后,婚姻大事岂非儿戏?如果今日匆匆定下,岂不是太过草率?日后女儿如果后悔,岂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皇后深觉有理,倒也不再强求,退让道:那本宫给你十日时间好好考虑,十日后必须选出一名驸马人选。
自然自然!母后放心就是。
裴帘见又能拖延十日,连忙欢天喜地地送皇后回去。
等人一走,她赶紧命侍女将画像运走:快,快撤下,这么多美男子,本公主看得眼睛酸。
侍女们不敢不从,纷纷撤下,一名侍女手脚粗笨,在收画像时,不小心将其中一幅画像碰落在地。
那画像骨碌碌滚到了裴帘的脚边,而后卷轴一松,彻底摊开在地上。
依着裴帘的位置,低头就能将画像上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她俯首一看,顿时倒抽一口凉气,怒道:谁毛手毛脚的,快将这画像拿走。
侍女未料到往日里待下宽容的六公主,为何突然发了怒,吓得更是战战兢兢,忙上前把画卷收拾好捡起。
裴帘尤觉得不够,看那幅被收起来的画像也很是不顺眼,她又道:快,我看此画像上的人甚为不顺眼,将这卷画像扔了,扔得远远的!侍女方才捡起画像时看清了上头的人,端的是光风霁月的翩翩公子,此乃林府的世子林祁。
林世子虽然生性风流了些,可也绝不至于落入被看不顺眼的境地。
侍女虽心中如此想,心里到底不敢反驳,忙应声将林祁的画像扔出了殿外。
如此,裴帘才觉得心中好受些,道:好了,剩下的画像且好好收起来,等本公主花几日时间缓过神再行择选。
奴婢遵命。
侍女们领命,纷纷退下。
只是还没安生一炷香的时间,一名不速之客突然造访。
凤仪宮内侍女神色匆匆,见公主还在津津有味的看话本,大着胆子道:六公主,殿外有人求见。
裴帘没料到此刻还有人会来看自己,随口问道:是谁呀?自从陈怜雨与秦玥出嫁,她的凤仪宮偏殿已经冷清许久了。
侍女道:是林世子。
裴帘还未反应过来,目光仍旧瞧着话本,漫不经心道:林世子?哪家的林世子?既然是男子,怎可以随随便便出入公主的宫殿?而且……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口,裴帘立刻消了音。
不对,林世子?这大黎朝还能找出第二个林世子吗?此人必定是林府的林祁无疑!真是冤家路窄,哪壶不开提哪壶!裴帘气不打一出来,怎的这人还阴魂不散了?她都拒绝见他无数次,他怎么还上赶着找过来?难不成此人的脸皮厚如城墙么?裴帘生气道:不见,就说本公主睡了,让她回去吧。
是,公主。
侍女应下,退了下去。
裴帘满意点头,目光追随着侍女离开的方向,回神时想要再看话本,里头的字就像是打了结一样,再也看不下去。
她莫名心中升起烦躁,气呼呼道:不看了,被这人坏了心情。
汀兰是裴帘的贴身婢女,一向很懂主子的心思。
见此时并无其他外人,她大着胆子全问道:公主因何如此心绪不宁?奴婢从前看着,公主很是喜欢这林世子,怎么如今林世子主动示好许多次,公主都置之不理?裴帘被说中心事,态度也沉默下来。
她悠悠道:我不喜欢了,不行吗?汀兰道:可是不喜欢一个人,就是不再在乎对方的一言一行,对方做任何事都不会激起自己的任何涟漪。
可奴婢觉得,公主您对林世子却不是这般不在意。
我在意他吗?裴帘茫然地望向殿外的照壁,可他为何从前不喜欢我,躲避着我,现如今又要来招惹?当初,我已经决定不再纠缠于他了。
汀兰笑道:奴婢以为,浪子回头赤金难换,林世子应当是起初不知自己的心意,后来突然醒悟,便不想错过公主,公主为何不能给他一次机会呢?可我心里总是不舒服……裴帘双手托腮,话本里说了,如果一个男人真的喜欢一个女人,是绝对不会让他的女人受到半点伤害,比如皇兄对阿玥,又比如顾将军对怜雨。
而林祁却在最初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我的心,我不能当作没有发生过……公主此话有理,那咱们就好好考验考验林世子,看他能为公主做到如何程度?汀兰继续劝着,她比裴帘年长许多岁,自然看得也多,她不忍公主小小年纪因不懂情爱就错失良缘,便一再相劝。
在汀兰眼中,林祁虽然表面上看着是花花公子,实际上应当并非如此。
此次权且就看他如何取舍了。
毕竟若要做六公主的驸马,必不能有招花惹草的恶名。
裴帘的态度终于有了动摇,仍是不确定地问:真的吗?我给他一次机会也许就可以放下过去的介意?还没等她真正做决定,方才出去撵林祁的侍女去而复返。
裴帘以为她办完了差事,这回是进内复命,可不知怎么,心中竟然莫名觉得空落落的。
她强撑着,装作不在乎的样子,问:人请出去了?回公主,林世子说要将这幅画像交与您,只要您收下,他立刻就走。
怎么又是画像?裴帘皱眉,方才看了那么多,都快要看吐了。
侍女上前将画像呈到了公主面前,轻轻抽出展开。
一幅更大更精致恢弘的画卷在小姑娘面前展开。
上头的人着一身红衣,风流倜傥中夹杂着几丝邪魅诱惑,竟有种让人挪不开目光的力量。
侍女道:林世子道,他深知自己之前的那幅画像丑陋不堪,难以入公主的眼,这回亲自送上了尚且还算能入眼的画像,希望公主莫要嫌弃。
还有,林世子还给公主送来了许多话本当作礼物。
侍女击掌,很快就有几名侍女抱着许许多多的话本进内,林世子还说,这些话本是他搜罗全城才找到的。
如果公主喜欢,他可以再往远处找,保管您每日都有新鲜的话本看。
闻言,裴帘怔怔看了一会儿那儿堆成山的话本,忽出声道:谁要看他的话本。
汀兰在旁问:既然公主不喜欢,那要将这些话本和新画像退回给林世子吗?奴婢方才翻了几页话本内容,跟公主平日里的完全不同,内容有趣得很呢。
是……是吗?裴帘有些摇摆不定,想要有骨气一些将东西全部扔出去,她不要他献任何殷勤!可,可话本是她此生最爱之一,这么多新鲜有趣的话本放在自己面前,却因为负气无法看到,她又很不甘心。
反复纠结良久,终于是想看新奇话本的心占了上风,她不自在道:既……既然他说本公主收下了就可以走,那本公主就勉强收下了。
汀兰,你让林世子快些离开吧。
汀兰露出一抹欣慰的笑,行礼退下:奴婢遵旨。
——又是几日过去,期间林祁天天搜罗大量话本往凤仪宮中送,裴帘起初还很是不自在,最后竟也变成了心安理得。
反而有一日,林祁因为朝中有事被圣上留下,耽搁了些许时间,裴帘竟很不适应,伸着脖子盼着林祁送话本来。
她看话本看得欢,很快就到了与秦玥相约去看陈怜雨的日子。
两个好姐妹在东宫门外碰头,一同出宫前往顾府。
马车缓缓前行,秦玥问:阿帘,你与林祁究竟如何了?对与林祁最近的殷勤,秦玥在东宫也有所耳闻,今日便忍不住有此一问。
她已经向裴焱求证过林祁的为人,得知林祁并非表面那般花心的人,而是为了蛰伏获取情报,用花花公子的形象让对手放松警惕才这般,心中的担忧也随即放下。
秦玥反而觉得林祁与裴帘很是相配,二人一静一动,配合默契得很。
裴帘一贯洒脱,这回却反常的变得扭捏,道:我……我和他没什么呀,我已经决定不喜欢他了,只是喜欢他送来的话本。
若是袁府的袁公子送来话本,你愿意看吗?秦玥问。
袁府的袁公子?裴帘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眸,那是个胖得像猪,每天只知道吃吃吃,睡睡睡的废物!她怎么能看看废物送来的话本!!!裴帘脱口而出:我不要看废物送来的话本!再好看也不要!秦玥笑了,提醒她:那同样是不喜欢的人送来的话本,为何林祁的你就看得津津有味,袁公子的你就不能接受?裴帘被问得语塞,忽然不说话了。
正巧,二人所乘坐的马车经过京都最繁华热闹的一段,百姓们的谈话声清晰地传入马车内——听说了吗,林府的林世子竟然和花楼的女娘们都断了来往了!林世子?是哪位整日流连花丛,潇洒无比的林世子吗?不错。
不过那段潇洒也已经成为过去了。
林世子现在为人正派的很,半点逾矩都没有。
害,谁说不是呢!不过,你们有所不知,我娘家三表舅家的女儿,正是花楼一位女娘,还有幸伺候过林公子。
她说林公子其实在花楼只喝酒,对于女娘,也就是嘴上调侃几句,身子是半点不会碰的。
女娘们都暗地里笑话林世子傻,银子都花了,却只耍耍嘴皮子,多不划算!现在是连嘴皮子都不耍咯!也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自己的意中人,才这般改变自己的?说不准咯!男人么,有了心爱的女子,谁还愿意去那等乌烟瘴气的烟花场所呢?马车继续在前行,百姓们仍旧在热火朝天地议论着,但因为距离的拉远,声音慢慢变小,最终消失在了远处。
裴帘听得入神,还想再多听几句,却终究什么都听不到了。
小姑娘遗憾地叹了口气,陷入了沉思。
秦玥到底是已经嫁过人,懂的比好姐妹多得多,她将林祁为何流连花丛的原因解释了一番,末了又描补道:阿帘,方才听百姓们猜测,林祁有这么大的转变,应当是有了心爱的女子,我觉得他心爱的女子是你。
怎么会。
裴帘不肯承认,就算我是又如何?我又不喜欢他了。
秦玥知道好姐妹心中已经动摇,只是嘴上还不肯说实话,她也不点破,只安慰似的拍拍好友的肩膀:阿帘,别怕,不管如何,按照你心中的意愿去做就行。
裴帘点头,犹豫地笑道:我知道了,多谢阿玥。
……顾府在京都比较偏远的地方,期间要经过一段颠簸的荒路。
秦玥和裴帘正坐在马车内谈最近发生的趣事,忽然马车剧烈一晃,里面的两人立刻晕头转向。
裴帘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被巅得东倒西歪,而后被一股大力拽着往外倒,紧接着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像是在飞。
她看着胆子大,其实心里很是胆小,尤其害怕高处,意识到自己可能正被人带着在高处飞,也不管对方是坏人还是好人,小姑娘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襟,大气都不敢喘。
不消片刻,那人就带着她落了地。
裴帘颤巍巍地将眼眸睁开一条缝,却在见到面前的人时,登时变了脸色:林祁!你为何将我掳来这里!我是堂堂公主,若父皇知道你此等行径,小心脑袋搬家!林祁丝毫不惧,多日不见,他眉眼中冷峻的气场越来越浓,双眸深深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他慢慢地一步一步靠近,慢慢吐字:脑袋搬家又如何?总好过公主日日都不肯见我。
裴帘大惊,只觉得他今日有些不正常:你……你做什么?你真的别乱来啊!见林祁似乎根本没把她的威胁放在心上,她有些慌张,往后退了好几步,可又觉得自己身为公主,这么被一个臣子欺负得节节败退实在是没面子。
想到这里,她强行稳住脚步,仰头直视林祁。
林祁一步步靠近,也在她面前站定,看了一会儿她灿若桃李的脸,越看越是欢喜。
突然,男人一俯身,整张脸靠近裴帘。
他似乎喝了点酒,但不多。
吞吐气息间,飘来一阵惑人的酒香。
他道:公主难道一点都不喜欢臣吗?那语气,竟带着几分可怜。
裴帘从未见过这样的林祁,有点委屈,又有点痴狂,像是头喝醉了的猛兽。
她强硬道:是你一开始不喜欢本公主的,现在倒来质问本公主!你好没道理。
她猛地想起当初自己被林祁躲着的心酸场景,气愤道:是你当初说的与本公主不是同路人!现在怎的又要做本公主的同路人了?哼,难道本公主这般廉价吗,你想做就做,想不做就不做?那万一哪一天你又不想做了,是不是就……唔……!裴帘还在絮絮叨叨的控诉,唇瓣却突然被大力吻住。
林祁的吻微凉,带着酒香的余味,裴帘被吻得晕头转向,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溺毙在这场激烈的吻中时,男人又突然松开了她。
小姑娘剧烈喘息几息,带有幽怨地看着他:林祁,你大坏蛋!我就是坏,就是不怀好意,就是要将你占为己有。
林祁用力抱住她,阿帘,我后悔了,后悔不该这般错过你,不该这般伤害你对我的喜欢。
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保证,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像从前那般受伤害。
尊严使然,裴帘下意识的就要拒绝,笑话,她堂堂大黎朝的嫡出公主,竟然沦落到要吃回头草?不成,好马不吃回头草!他绝不能做那匹坏马儿!然,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小姑娘又忽然想起这几日汀兰与秦玥对自己说的话。
她咂摸几回,忽沉默下去。
思考了良久,小姑娘忽然抬起头,双眸炯炯地看着林祁:你说你现在喜欢我,爱慕我?林祁坚定点头:是。
裴帘又问:我喜欢看话本,每晚都要看上一会儿才能安睡,且你得每日都要寻许多话本送入凤仪宮。
林祁点头:这个自然。
想了想,裴帘又道:你画像上的那件红色锦衣不错,以后三天两头都要穿。
其实她心中知道,那件红色锦衣太过艳丽,并不是林祁平时的着装风格,画像上之所以这么画,只是为了更好的引起关注罢了。
没想到林祁半分迟疑都没有,道:好,听你的。
那……还有最后一点。
裴帘道,今日你这般将我掳走,日后也会这般对其他女子吗?说此生只抢你一个人。
那我要吃城北的香酥鸡,你现在去给我买。
臣背着公主一同去,这一路风景都甚好。
不许你吃香菜,因为我也不喜欢。
好。
不许对其他女子笑,老妪也不行。
好还有还有……裴帘仍在絮絮叨叨提着要求,林祁温柔包裹住她小小的拳头,笑着点头,时不时还给她递上茶水润喉。
此间幸福,不外如是啊。
那便一起,长长久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