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 婢女端了夜宵来,是一碗简单的阳春面。
夫人说做饭菜估计得等许久,怕殿下饿着, 索性先做一碗面过来。
婢女道。
肯定是我娘做的。
阿圆说:我阿娘做的阳春面最好吃,我小时候可喜欢吃这个了。
她转头吩咐婢女:再去添副碗筷来。
萧韫抬眼:你晚膳也没吃?阿圆抿唇, 不好意思道:我许久没吃过我阿娘做的了, 也想尝尝。
再说了, 这么多你一个人也吃不完吧?萧韫幽幽睨他,在桌前坐下:小馋猫。
很快,婢女端来碗筷, 她从萧韫碗里匀了小半碗面。
你先尝尝。
阿圆看着他, 面含期盼。
萧韫动筷。
他见过陈瑜办差事匆忙时在路边的铺子里吃阳春面, 也见过客栈里,歇脚的贩夫走卒吃阳春面,自己却还是第一次。
然而, 味道意外地好。
阿圆眸子亮晶晶的:怎么样怎么样?我阿娘手艺不错吧?萧韫缓缓问:这真是你母亲做的?嗯。
阿圆点头:小时候,我阿娘常做,后来就鲜少下厨了。
这次是你来, 估计她怕厨子怠慢了, 索性亲自下厨。
为何后来没做了?后来家中宽裕了呀。
阿圆忍着笑:我听阿娘说, 她最初嫁给爹爹时,爹爹穷得一贫如洗, 在京城置办的这座宅子已经用了全部积蓄。
而且爹爹俸禄不多,阿娘为了俭省, 就经常做面吃。
萧韫莞尔。
夜色寂静, 烛火光影憧憧, 窗外小雨寒凉, 而室内却透着暖和。
过了会,萧韫停下来,问她:外头那些传言你听说了?阿圆也停下来,抬眼望向他:说你谋害七皇子心狠手辣的传言吗?萧韫静静睇她,没说话。
我信你,阿圆说:我信你不是那种人。
七皇子的确是我毒哑的。
萧韫面色平静,仿佛说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的事。
阿圆听后,却并不惊讶,只定定望着他。
七皇子野心勃勃,在父皇的扶持下图谋储君之位,这就是我毒哑他的理由。
嗯,七皇子咎由自取。
阿圆说,随后问:可你已经是太子了,皇上为何还要扶持他人?难道不想让你当太子吗?萧韫面上的温和淡了些,笑了笑:我也不知。
实在奇怪,阿圆嘀咕:你是他亲生的儿子,为何要这样?闻言,萧韫动作微顿。
过了会,他问:为何信我,是不是周嬷嬷跟你说了什么?阿圆去见周嬷嬷的事,萧韫得知了消息,他并没有阻拦。
当然,周嬷嬷跟阿圆说了什么,他也十分清楚。
也不知是出于何心理作祟,他非问出了这么句。
阿圆却是摇头:不是,我就是信你,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反对你,我也会站在你身边。
她话落,烛火炸了两声,显得屋内更加安静。
萧韫视线清清浅浅地落在她身上,眸子里渐渐溢出柔和的光,还夹杂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放下筷子,朝她伸手:过来。
做什么?阿圆嗦着根面条,埋头害羞。
适才那句话她想也没想就说了,说完之后才发觉怪不好意思的。
但没后悔,她的确信他,不论旁人怎么说,她也只会信萧韫。
过来,嗯?萧韫催促。
做什么,我还要吃面呢。
说是这么说,但还是放下筷子挪脚过去。
下一刻,就被萧韫一把揽进怀中。
你母亲的手艺很好。
萧韫说:我小时候也吃过母后做的东西,滋味跟这个一样。
嘉懿皇后也会做阳春面?不是阳春面,是其他。
那滋味又岂会一样,你兴许记岔了......后头的声音越来越小,一点一点地被萧韫吮进腹中。
此时,窗外的雨渐渐变小,零碎地敲在瓦片上,偶尔嘀嗒几声。
而屋内,幽幽烛火映着一大一小依偎亲吻的人。
这个吻格外绵长轻柔,不夹杂任何欲.望,只是单纯的、真挚的爱恋和欢喜。
.这场雨下了好几日,东宫修缮之事也停了几日。
期间,萧韫去了趟瑾瑶宫查看,然后又继续忙碌起来。
夜里,绵绵雨丝裹挟着阵阵寒气吹入廊下,将雕花的青石地面打得湿冷黏腻。
宫人们刚从华阳殿退出来,站在门外守候。
也不知还要下多久,我昨日洗的衣裳还未干。
别说你的衣裳,我屋里睡的被褥都觉得有些霉味呢。
咱们倒是不打紧,可得防着殿下的衣物别受潮......寝殿内,萧韫睡得不大安稳,眉间笼着几缕愁郁。
他又梦见了小时候。
十岁生辰那日,向来准时的父皇头一回缺席。
母后派人去请,内侍却说父皇在贤贵妃宫中。
母后派人去再去请了两次,父皇才姗姗来迟。
也不知是何原因,从那时开始,父皇待他的态度就变得冷淡。
也是从十岁开始,父皇再没给他过生辰。
画面一转,萧韫又看见母后死在汤池里的情景。
彼时正是初春之际,汤池的水已经冷了。
萧韫走过去从水中捞起母后,她身子僵硬,面容发白。
他还从未见过有人的皮肤能白成这样,凄惨而诡异。
拨开她凌乱的头发时,瞧见脖颈处有道掐痕,痕迹略深。
他没有大喊,也没有恐惧,只浑身发抖。
后来殿门打开,宫人们涌进来把母后抬走。
那一夜,下了很大的雨。
这时,也不知是哪个宫人在外说话,萧韫倏地惊醒。
他额头浸满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殿下?守夜的宫人见他醒来,顿时有人出去殿外斥责:大呼小叫什么?吵醒殿下不要命了?宫人低声道:公公,周嬷嬷快不行了,此事可要禀报殿下知晓?请大夫了吗?已经去请了,但周嬷嬷呕了许多血,喘气也跟破鼓似的,奴婢担心所以......这时,殿门打开,萧韫披着件外衫站在门口。
孤去看看。
.萧韫目光望进沉沉雨幕中,脑子里却无比清晰地想起阿圆的那句话。
你是他亲生的儿子,为何要这样?渐渐地,有什么东西从脑海里飞快划过,令他困惑了多日的事抽丝剥茧般明朗起来。
他脚步加快,皂靴踩过浅坑溅起水珠,打落在他的衣袍上。
殿下,内侍在身后追着撑伞:您小心些。
萧韫跨进屋子,径直来到里间。
屋内充斥着一股死气沉沉的药味,浓郁得几乎无法呼吸。
周嬷嬷闭着眼侧躺在小床上,像是知道他来了。
她缓缓挪下床,以匍匐的姿势跪在那里。
萧韫面无表情地睨了会。
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说?周嬷嬷脸埋在冷硬的地板上,闭着眼没说话,像没了气息似的。
从萧韫的角度可以看见她消瘦的肩背,人老了之后就会缩小许多,而周嬷嬷格外快,她瘦骨嶙峋地跪趴在那里,像只奄奄一息的狗。
萧韫缓缓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来,低声开口:孤猜到了,是不是因为孤不是他亲生的?他话落,周嬷嬷大骇。
她抬起苍白而憔悴的脸,眼里的情绪复杂,像不可思议,又像是恐惧。
殿下为何如此猜测?你只需告诉孤,是也不是?当然不是!周嬷嬷情绪激动:殿下是皇上的孩子,老奴亲眼见皇后娘娘生下,又岂会错?可孤早已查过,母后入宫前曾与杨侍郎私定终身。
当年嘉懿皇后死时,萧韫偷偷查过皇后的死因。
这才得知皇后在入宫前曾与人订过亲,而且两人在婚前就已结合。
那也是多年前,皇后娘娘入宫后就再未跟杨侍郎来往了。
可是有人在殿下面前说了什么?殿下不必相信,殿下身体里流的是嘉懿皇后和皇上的血,毋庸置疑。
毋庸置疑吗?萧韫冷笑:皇上却不这么想,你可知他对孤做了什么?周嬷嬷怔了怔。
六年前的科举舞弊案,孤被废黜东宫,众人以为是贤贵妃一党设的局。
却没想到.....萧韫的声音冷而低缓:真正的幕后指使就是当今圣上。
李茂彦是皇上安插在萧韫身边的棋子,彼时萧韫十二岁,他就已经开始部署一切。
而贤贵妃和萧韫一样,皆被皇上玩弄于鼓掌之间,这些年,他利用李茂彦,不知做了多少挑拨离间的事。
若说只是为了平衡朝堂,可手段未免过于残忍,也只有血脉错乱一事能说得通。
周嬷嬷听后,身形晃了晃,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缓缓颤抖起来,继而痛哭出声。
老奴对不起皇后娘娘的嘱咐,瞒了这么久,竟不想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哭了会,周嬷嬷把当年皇后的死因说了出来。
嘉懿皇后并非自愿入宫,在闺阁时就已经定了门亲事,且皇后与杨侍郎两情相悦许久。
后来皇上硬生生将两人拆散,君夺臣妻。
因着这事,皇后心存芥蒂多年。
死的前日,皇后与杨侍郎悄悄见了一面,也就是这一面,被皇帝知晓,引起强烈不满。
此前,皇帝受贤贵妃挑拨,怀疑萧韫非亲生。
这事他耿耿于怀许久,直到前两日得知皇后私会旧情郎,他心里怀疑的种子疯狂生长。
当夜,便闯入皇后殿中,两人争吵了一阵。
这也便是,萧韫见到母后脖颈上有掐痕的原因。
可皇后真不是皇上杀的。
周嬷嬷精力不济,停了会才继续道:皇上心里虽有气,但也一直爱戴娘娘。
娘娘实则......实则早已存了死志。
娘娘死前还嘱咐老奴定要瞒住殿下,皇上心里已生疑,若是殿下也如此,这一生你要如何过?时刻活在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痛苦中,生在皇家,这是折磨,也是大忌。
但殿下的确是皇上亲生骨肉,老奴贴身侍奉娘娘这么些年,再是清楚不过。
老奴一直不说也是为了殿下好,不想让殿下与皇上反目成仇。
却不想,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说完,周嬷嬷泣不成声。
.走出门时,萧韫望着无尽的黑夜,只觉得可笑。
帝王生性多疑,而皇上更甚。
血脉之事无从查证,更不能宣之于口。
他偷偷怀疑了这么多年,想杀他又怕他真是自己的儿子,于是,只有不断扶持其他人与他抗衡,一旦哪日查证清楚非亲生,便立马绞杀。
只可惜,他没机会了。
他萧韫已重回储君之位,这辈子皇上只能在怀疑的痛苦中度过,直到死。
.过了几日,天气总算放晴。
梨花巷褚家,褚夫人正在检查女儿抄书的情况。
整整两箩筐,里头全是抄卷。
褚夫人随手扒了扒,抽出其中几份来看,渐渐蹙眉。
她摆出两份作对比,问:为何这两份不一样?你还找了捉刀手?是何人?褚夫人气得很,这个女儿居然学会欺上瞒下了。
她问:是何人,今日不老实招来,我定加倍重罚!阿圆心虚,她都把那些放在最下头了,还是被阿娘找了出来。
是.....她抿了抿唇,忐忑道:这些是萧韫帮我抄的。
萧韫听她说手酸,索性把活儿都接过去。
他速度快,抄了半宿,居然给抄完了。
闻言,褚夫人震惊,随即竖眉斥责道:没规矩,不可直呼殿下名讳。
你们私下如何我管不着,但在外人面前,须喊一声太子。
阿娘又不是外人。
那也不能如此没规矩!哦。
阿圆低头站在堂中央,小声问:那太子殿下帮我抄的,阿娘要如何罚?......褚夫人气得一噎。
她敢如何罚?先不说太子日理万机,还能帮她抄书。
就说太子的墨宝......她看了看宣纸上头遒劲的字迹,一时觉得头疼得很。
这些东西烧毁是大忌,若不烧毁留着嘛,可太子殿下抄的《女戒》留着做什么?传家吗?褚夫人忍气想了想,吩咐人抱来个箱子,把东西全放进去,最后上一把锁封严实,让人恭恭敬敬放库里去了。
若是寻常女婿,这般帮女儿弄虚作假,她铁定要训斥一顿。
奈何这位是太子殿下,褚夫人憋着一口气没处发,很不得劲。
少顷,她把女儿打发回簌雪院,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却不想,将近午时,这位天底下顶顶尊贵的女婿就上门蹭饭来了。
【大结局上】萧韫是卡着饭点来的, 到褚家时,褚夫人正在张罗摆饭。
冷不丁听小厮禀报太子殿下来了,褚家夫妻茫然了片刻, 立即迎出门。
然而才走出来没多会,就瞧见太子熟门熟路地进来了。
所幸太子今日穿了一身便衣, 看着没那么唬人。
褚家夫妻俩不知他此时过来有何事, 行礼过后, 顺道问了句:殿下可用过午膳,若是不曾,臣妇吩咐厨下准备。
好。
萧韫毫不客气, 见阿圆坐在饭厅, 径直上前。
褚夫人:......褚大人:......看样子, 他分明就是来蹭饭的。
萧韫瞥了眼褚家饭桌上的六菜一汤,虽清淡简单,但色香味俱全, 令人颇有食欲。
他掀袍就在阿圆对面坐下来,并不曾多想。
褚家夫妻却想得有点多。
太子殿下来蹭饭,他们哪敢与之同席?以前不知他身份便罢了, 如今知晓, 断不能没规矩。
是以, 褚夫人以厨下还有事忙推脱了,让阿圆陪着太子吃饭。
而褚大人也说还有事, 打算溜走。
阿圆问:爹爹还要忙什么?褚大人想了想:前几日下雨,花糕屋顶漏雨, 趁天气好我去修一修。
即便修屋顶也不是这种时候, 阿圆自然清楚爹娘的想法, 她悄悄瞪了眼萧韫。
小姑娘娇娇俏俏地瞪眼, 萧韫勾唇。
缓缓转头对褚家夫妻俩道:先不必忙,一同坐下吃饭。
褚家夫妻俩迟疑。
萧韫又道:就当晚辈是过来做客,伯父伯母无需惶恐。
他都这么说了,褚家夫妻也不好再推却,忐忑小心地坐下来。
.吃过饭,萧韫也没打算走,坐在堂屋慢条斯理品茶。
褚大人作陪了会,紧张得不行。
他当了一辈子的五品小官,平日里连同僚都应酬不来,更何况应酬太子殿下?他真是半点客套话都不会寒暄,还是萧韫偶尔开口问几句。
都是官场中人,还能问什么?自然是问些官场上的事。
比如在户部任职如何,差事是否辛苦,同僚是否好相处,可遇到什么困难。
然而,萧韫不问还好,这么一问,褚大人更紧张了。
才三月初,脑袋上就呼呼直冒汗。
阿圆看不下去,索性把萧韫拉回自己的屋子。
你做什么呢?今日奇奇怪怪的。
她问。
萧韫挑眉:奇怪?是啊。
阿圆说:你今日不忙吗?怎的还有空闲与我爹爹吃茶。
今日不忙,萧韫径直走到西边软榻坐下,整个人懒洋洋地靠着:我无处可去,便只想来找你。
阿圆觉得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
什么叫无处可去?东宫这么大还容不下你?萧韫仰头阖眼,淡笑了笑,朝她伸手:过来,我抱会。
听他声音夹杂几丝疲惫,阿圆又不忍撵他了,便乖乖走过去坐他膝上。
她面对着他坐,腿跨在两侧,微微直起身子去帮他揉额头。
朝堂上是不是遇到了难事?唔......萧韫浅浅地应声。
我看你这段时日总是疲顿,事情很棘手吗?有点。
想了想,阿圆问:我能帮你吗?萧韫缓缓拉下她的手,睁开眼,眸子含着点戏谑:你会做什么?你少让我头疼就是帮忙了。
阿圆不乐意,努嘴道:你小看我,我会的事多着呢。
哦,萧韫像是想起什么,煞有介事道:你确实能帮我一个忙。
是什么是什么?阿圆立即跃跃欲试。
萧韫静了静,面上突然露出点不正经来。
他视线缓缓落在阿圆的手上,意有所指道:阿圆上次帮我的事,就做得极好。
?阿圆有点懵,也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
少顷,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他是何意。
顿时,羞得脸颊通红。
你——阿圆涨红脸,凶他:不许再说。
萧韫勾唇。
可经萧韫这么一提,阿圆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起上次夜宿东宫的事来。
彼时他涨得厉害,还一直喊疼,她不忍,就想帮他。
但那东西实在太大,她一手难以掌握,愣是忙活了许久。
偏他还嫌弃她手劲不够,一直催促,最后结束时,她真是又累又困手又酸。
阿圆兀自脸红红的,连看都不敢看萧韫。
却不想,臀下渐渐感受到不寻常。
阿圆不可思议地瞪眼:你怎么又.......萧韫眸子染了点欲,声音也哑了不少:再帮我一回,嗯?阿圆羞:可这是在我家呢,多害臊啊。
陈瑜在外头守着,不会有人进来。
那也不行。
阿圆?萧韫勾她手指:我的好阿圆,再心疼我一回,嗯?阿圆别过脸,不为所动,想起身离开,却被他紧紧揽住腰肢。
我真的很疼,你帮帮我。
有过一回,萧韫食髓知味,在这种事上居然完全不顾脸皮了,软着语气装可怜道:我最近实在辛苦,朝堂事多忙得头晕,夜里也睡不好觉,前日还........好了,我帮你就是。
一听他说这些,阿圆就忍不住心软。
她也知道萧韫喜欢这种事,每每做的时候都能令他惬意满足。
不过这会儿是大白天,两人又是坐在西窗下,阿圆犹豫了会,干脆把他拉进里间。
上回的手酸令阿圆心有余悸,这回,她换了其他法子。
纱幔合上,映出里头影影绰绰的身影,一大一小,一坐一卧。
.自从七皇子突发恶疾后,众人发现朝堂氛围变得有些微妙。
这微妙主要体现在皇帝和太子这对天家父子之间。
近日,上朝时太子的决策屡屡被皇帝驳回,而且不大留情面。
太子面上看不出什么,但私底下动作频频。
譬如暗地里架空兖州新任都督兵权,又譬如将原先皇帝贬职的官员调回京都等等。
而皇帝也不甘示弱,屡屡出招为难。
父子俩在朝堂上对弈,你来我往,兵不刃血。
只苦了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们,皆是战战兢兢不敢吭声,偶尔还要被迫站队。
当然,眼下形势,谁人都看得出太子更胜一筹。
皇帝犹如垂垂老迈的狮子,除了无能怒吼,已经黔驴技穷。
是以,多数站队太子这边,而站皇帝陛下的无非是后宫妃嫔们的娘家亲眷,并无多大实权。
皇帝气得吐血。
某日,在太子去探望他之后,果真吐了些血出来。
也不知太子跟皇上说了什么,皇上原本不大好的身子,突然恶化,躺在榻上大骂竖子无孝。
你何苦激怒父皇?慧兰公主闻讯赶至东宫,劝道:且不说他身子抱恙,就说你如今才恢复储君身份,正是需要经营名声之时。
若是落下个心狠手辣、无孝无德的骂名,以后清流弹劾你回回要拿这事作筏子。
萧韫一脸无所谓的态度,慢慢悠悠地品茶。
慧兰公主叹气,问:你到底怎么了?贤贵妃已死,你大仇得报,且又赐了婚,正是风光得意之际,为何还整日不虞?阿姐....萧韫动了动喉咙,心里的话转到舌尖又咽了下去:罢了。
什么?没什么。
萧韫给她倒了杯茶。
有些事,她不知情反倒更好。
听我一言,慧兰公主说:就算不为别的,看在他是咱们父皇的份上,你尽量顺着他些。
我听太医说,父皇身子从年初开始就已经不行了,也不知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萧韫不为所动,也正是因为不知撑到什么时候,他才迫切地扶持他人。
就算到死,他也还在怀疑这个儿子。
.进入三月后,天气逐渐暖和,人们衣衫开始换成薄的。
阿圆已经有许多衣裳穿,但她现在是准太子妃的身份,内务府连她今年春夏衣裳也制了出来。
这日上午,阿圆就站在镜前试了好些新衣。
婢女莲蓉道:宫里的尚衣监果真好本事,做的衣裳针线细密,且款式也时兴。
她从箱子里挑出一件:奴婢看这件就挺好,过两日清明踏青,姑娘可穿这件出去游玩。
阿圆这些日足不出户,但每天都收到京城贵女们的请帖。
有邀她去吃茶的,也有邀她去赏花的,还有邀她去打马球的,不过阿圆皆以不得闲为由推拒了。
但这回邀她的不是别人,是她二表姐肖梓晴。
肖梓晴写了封信过来,大意是要离开京城一段时日,也不知何时回来,便邀她出去见面。
阿圆已经许久没见二表姐,也不知她近日在忙什么。
但从她字里行间读出了些许惆怅,似乎过得不大好。
因此,肖梓晴的请帖才下过来,她就立即写了回帖过去。
阿圆瞥了眼莲蓉手上的那套衣裳,摇头道:好看是好看,但太过招摇,我如今还不是太子妃,而且又是去见表姐,穿随意些就好。
.踏青这日,春光明媚,南城湖畔到处都是游人。
有的铺筵席煮水品茶,有的围坐一起拨弦弄乐,也有的在草地上跑来跑去放风筝。
这会儿,阿圆坐在湖中画舫里,凭栏眺望岸边景致。
肖梓晴坐在对面,目光四处打量了会,笑道:这画舫真精致,托未来太子妃的福,我居然也能享有此殊荣踏上太子殿下的琉璃画舫。
阿圆睇她:表姐一来就打趣我,倒是说说你,近日在忙什么?为何不去找我了?近日有点忙,肖梓晴说:再说了,你大婚将至,应该也挺忙,我不好去扰你。
我哪里忙,事都由旁人做了,阿娘见我闲得慌,甚至还罚我抄书呢。
闻言,肖梓晴笑出声来:姑母还罚你抄书?你到底犯了何错惹得她这般生气?我......阿圆不好说她在东宫夜不归宿,而且还是连着两日,便支吾道:反正我也不知她为何如此生气,就罚我抄《女戒》一百遍。
我手酸没抄完,太子便帮我抄了些,结果被阿娘发现,她更生气了。
太子还帮你抄《女戒》?肖梓晴不可思议得很,仔细打量她这个表妹,好笑道:也就你心大,让太子帮你抄书,换作旁人哪敢这样?若是她,反正不敢的,太子瞧着就不像是好相与的人。
不过话说回来,肖梓晴道:能得一人真心相待至此,阿圆你何其幸运。
她脸上分明带着笑意,可眉目间笼罩淡淡愁思。
阿圆瞧了,忍不住问:表姐呢?表姐总是瞒着心事不肯说,我今日便想问你,你自己到底是如何打算?什么如何打算?表姐也快十八了,你拖到如今不肯成亲想来跟舅母周旋了许久。
阿圆说:上次你说唐表哥不错,可若是真不错,按你的性子必定早就跟他定亲,拖到现在没下文,想来表姐心里是不愿的。
她问:表姐心里分明装了人,这人是谁?为何一直不肯袒露?阿圆分析得头头是道,不去大理寺断案实在可惜。
肖梓晴调侃。
我与你说正经的。
肖梓晴转头望向不远处,默了默,道:其实我也不知以后该如何打算。
不过逃避不是法子,总要有个了结。
她说得云里雾里的,阿圆蹙眉。
肖梓晴继续道:我母亲已经测过八字,我与唐表哥八字相合,可结连理。
今日邀你出来,便是想说此事。
什么?过几日我便要离开京城去外祖家住一段时间,具体何时回来不清楚,兴许一年,兴许两三年,又或许跟唐表哥定亲后,就直接成婚定居在那里不再回来。
阿圆惊讶:所以,你这次是去跟唐表哥定亲?嗯。
那.......那世子哥哥怎么办?世子哥哥为了等她表姐至今还没成亲。
她动了动唇,想开口问,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清明过后,又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
而皇帝和太子这对天家父子的关系在这场绵绵细雨中逐渐变得焦灼。
焦灼得久了,总要爆发。
某日早朝上,皇上不顾群臣反对,将太子禁足。
此举明晃晃地表达了对太子的不满。
一时间,朝堂上下议论纷纷,甚至连民间百姓都开始谈论。
太子不是才恢复储君身份?怎么突然禁足了?或许是因为七皇子?太子心狠手辣的事我也听说了点。
可太子毕竟是储君,如此一来,难不成又要被......可别乱说,不要命了?你不想想,太子早已不是六年前的太子,今非昔比,哪能说废就废。
就在众人摸不着头脑时,某个雨夜,乾清宫门口跪了个妇人。
内侍总管站在廊下训斥宫人:大胆!什么人都敢往皇上跟前领,还不快把人拖下去。
公公,那宫人小心翼翼捧上一块玉佩,道:这位嬷嬷有皇后娘娘的信物。
皇后娘娘早已驾鹤西去,哪里还有......说到这,内侍总管瞧见信物,倏地闭嘴。
随后,接过东西慌慌张张地进殿里禀报。
没过多久,乾清宫殿门打开,皇上命妇人进去。
这位妇人,正是周嬷嬷。
她穿着当年服侍皇后的衣裳,头发一丝不苟,面容憔悴却严谨,一进殿便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手里拿着那块玉佩,像是陷入了回忆,过了许久才出声:周嬷嬷求见朕有何事?皇上,周嬷嬷道:老奴,有件重要的事须当面禀报。
.谁人也不知周嬷嬷跟皇上说了什么,据乾清宫服侍的宫人交代,皇上听了周嬷嬷的话后,竟是又哭又笑,状如疯癫。
随后,连夜派人出宫,好像是去查什么事。
三月下旬,太子禁足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时,又一道消息如惊雷劈在京城的上空。
乾清宫突然出了道圣旨,诏告皇帝龙体违和,命太子监国,执掌朝政。
.这道圣旨实在突然,不只朝堂百官惊讶,连萧韫自己也是惊讶的。
彼时他在长兴殿与东宫属官商议政事,商议的内容也跟这次禁足有关,正在众人棘手之际,却不想乾清宫的内侍总管过来宣读圣旨。
事后,他立即喊来陈瑜询问。
查到了吗?周嬷嬷跟皇上说了什么?周嬷嬷去见皇上,萧韫自然清楚,只是不清楚她到底跟皇上说了什么话,以至于令皇上态度大变。
陈瑜道:当夜,乾清宫殿门紧闭,皇上与周嬷嬷谈话时屏退了宫人,属下问过那夜所有伺候的宫人,无一人知晓。
不过......陈瑜道:当夜皇上派京卫指挥使去了趟杨侍郎的府上。
萧韫动作一顿:去杨侍郎府上做什么?奉命查二十年前杨侍郎用过的所有药方,其中一些药方上记载了一种病症。
病症?是,陈瑜道:杨侍郎天生患有隐疾,至今无子。
闻言,萧韫浑身一震。
有什么密密麻麻的东西流窜全身,同时,心里隐晦之处绷紧的一根弦骤然放松。
少顷,竟也突然大笑起来。
.过了几日,阿圆得知周嬷嬷的死讯。
周嬷嬷已是风烛残年,支撑到如今,完全是凭着守护萧韫的一口气。
她得知皇帝和萧韫闹得不可开交的消息,便清楚,皇上怀疑萧韫血脉不纯,萧韫自己也开始怀疑了。
事情终是朝她最担心的方向发展了去。
冥思苦想多日,忆起几年前皇后不慎说出口的一句话,是关于杨侍郎的。
彼时皇后猜到陛下起疑,为此忧郁了许久。
午后歇觉醒来时,无意中说了句我儿实在冤枉,杨侍郎为子嗣寻医多年,又岂会是他的种?是以,周嬷嬷不顾身子残败,揣着皇后信物去求见了皇上。
当时,也只是抱着一丝希望。
竟不想,那杨侍郎真有隐疾,而且早就寻医问药多年。
萧韫是皇帝的儿子,是皇家血脉,毋庸置疑!大愿已了,周嬷嬷也便安心去了。
死的时候,静悄悄,就在四月初的某个清晨。
.得知周嬷嬷死讯时,不知为何,阿圆想到的是萧韫。
她不知在这些年里,萧韫与周嬷嬷恩怨纠葛如何,但她清楚,周嬷嬷死,萧韫心里必定是难过的。
当日,她吩咐人套马车去了东宫。
到的时候,雨幕荒凉,屋檐下似千根万根银丝线坠落。
萧韫一袭玄色长袍正站在瑾瑶宫的台阶前,身影与晦暗的天色融合。
听见动静,他转过身:阿圆来了?【大结局下】雨幕连绵, 萧韫就站在瑾瑶宫台阶前,像是知道她会来似的,转身望着她。
阿圆来了?你怎么在这?阿圆提着裙摆走过去:我去华阳殿寻你, 宫人说你在这。
我过来看看这里修缮得如何。
萧韫说:现在四月,还有四个月我便娶你回来。
他倏地长长叹了口气:还有四个月啊......四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阿圆说:我就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呢。
是么。
萧韫唇角挂着点淡淡的笑。
阿圆仔细打量他神情, 见他面色平静, 暗暗放下心来。
萧韫猜到了,问她:担心我?嗯。
阿圆点头:周嬷嬷的事我知道了。
默了默,萧韫道:周嬷嬷算是解脱。
阿圆转头, 就听萧韫继续道:这些年, 我因为母后的死记恨她, 折磨她,想必她也受够了。
那你后悔吗?得知周嬷嬷另有隐情,误会了多年, 后悔吗?萧韫目光怔了怔,没说话。
过了会,他牵起她的手:走, 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东宫。
宫人在后头撑着伞, 两人走在雨幕中, 跨过庭院,穿过甬道, 萧韫带她缓缓漫步于东宫的青石板路上。
我六岁时开始独居东宫,那时候, 我最喜欢来这玩。
萧韫指着一处假山池子。
午后温书累了, 我会避开太傅, 偷偷跑来这里捉蟹, 然后养在瓷缸里。
你小时候也捉过蟹?萧韫问:你也捉过?城西隍城庙附近有一条河。
阿圆说:爹爹休沐就带我跟姐姐去那里钓鱼,我们就在浅滩捉蟹,有一次被夹了,手指疼了许久,后来就再也不敢捉了。
萧韫莞尔。
以后你嫁进东宫了,我教你怎么捉。
才不要,我都当太子妃了还捉蟹,成何体统。
唔....那以后教我们的孩子捉。
阿圆停下脚步,左右看了看宫人们,涨红着脸瞪他。
萧韫勾唇,牵着她继续走。
以前一直觉得东宫太大,甚至有些地方都没去过。
等你过来了,我带你仔细去看看。
最好我们多生些孩子,把东宫住满,如此便热闹了。
......阿圆忍了忍,忍不住问:东宫有多少宫殿多少屋子?萧韫转头看向内侍总管。
内侍总管笑道:回褚姑娘,除却太子和太子妃的寝宫,还有玉雪宫、凌霜宫、清芷宫等九处宫殿,正殿和偏殿大大小小加起来,约莫有三十多间主屋。
至于旁的阁楼小轩就更是数不清了。
......阿圆忍着羞臊,脸颊越来越红,小声道:要生你自己生,这么多我是生不来的。
说完,她快一步往前逃了。
萧韫低笑了下,抬脚跟上去。
.六月,距离太子大婚还有两个月时,有人上了道折子,请赐太子侧妃。
按照惯例,太子大婚,迎娶一名正妃,一名侧妃和一名庶妃。
如今太子妃人选已定,却离大婚时日不多。
众人看太子迟迟没有选侧妃之意,便忍不住提了出来。
却不想,这封奏折当堂被太子驳回。
孤此生只娶太子妃一人,此事往后不准再提。
此话一出,朝堂上下无不大惊。
只娶一人?从来没有哪个储君哪个帝王说只娶一人的。
帝王后宫关乎子嗣,而子嗣更是牵动国本。
只娶一妻如何说得过去?御史台联合一些清流纷纷开始弹劾太子,甚至还有清流老臣跪哭于金銮殿外。
但萧韫态度坚决,完全不为所动。
臣子们瞧太子如此,便暗搓搓地去跟顾丞相商谈。
顾丞相是太子心腹,他说的话比旁人管用。
彼时顾景尘正在给未出世的小儿选玩具。
让本官去劝?丞相大人深得殿下信任与敬重,兴许太子会愿意听您。
顾景尘广袖一拂:谁不怕死谁去,你们别害本官。
咦?这怎么是害你?朝臣无法,想了想,又去觐见皇上,求皇上劝一劝太子。
皇上躺在榻上歇息,睁开半只眼:他当真说只娶一个?千真万确,太子婚事关系大塑千秋,不能儿戏啊。
皇上哼了声,重新闭眼,丢了句随他去,然后让人把朝臣撵出来了。
这场赐婚风波,清流老臣哭哭闹闹,一直闹到七月底,也没能成。
最后见太子铁了心,再无转寰余地,这些人便死了心。
只苦了京城的贵女们,从去年等到今年没议亲,就为了等太子,却等来了这么个结果。
芳心碎了一地。
.阿圆在家也听了这个消息。
进入五月后,褚夫人便勒令两人不准见面了。
她是真怕太子殿下不管不顾在婚前闹出点什么,届时女儿大着肚子进宫岂不惹人笑话。
为了女儿着想,她舍了命跟萧韫说了此事。
萧韫虽不愿,但也不得不卖未来丈母娘的面子。
于是,两个即将成亲的小儿女,就跟牛郎织女似的,整日望眼欲穿。
不过阿圆在家中能常听到萧韫的消息,皆是她姐姐下职回来跟她说的。
比如萧韫在朝堂上当众宣告只娶太子妃一个,阿圆听后心里甜蜜。
褚琬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这个妹妹,好半天问:你到底给太子灌了什么迷魂汤,也给我一碗呗??阿圆抬眼,不解问:难道贺大人想纳妾?上个月,褚琬跟大理寺卿贺大人总算修成正果,褚贺两家欢欢喜喜地定了亲事。
那倒不是,褚琬道:但他没跟我说‘只娶一个’这种话。
所以,你怕贺大人以后纳妾?他敢!那就得了,你还要迷魂汤做什么,这东西我也没呢。
褚琬心情复杂地走了。
.进入八月后,大婚日期便开始按天计算,因褚家嫁太子妃,几乎整个梨花巷都紧张起来。
顺天府担心届时婚轿进不了梨花巷,还特地派人来量了尺寸,清理街道。
路边堆放的杂物全部搬走,多出来的树砍了去,坑洼的道路也填得平平整整。
一切准备就绪,所有人屏气凝神地等待吉日到来。
.八月初十,大吉,宜嫁娶。
这日,大塑的太子殿下萧韫娶妻。
銮仪卫队卯时从皇宫出发,由禁军护卫统领开道,一路从皇城东浩浩荡荡地来到皇城西,进了梨花巷。
顾命大臣家眷以及京城德高望重的诰命夫人们,担任了这次迎亲女官,一大早便进了褚家守候。
此时此刻,褚家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簌雪院,阿圆起床后,屋子里几乎挤满了人。
穿衣裳的穿衣裳,戴头饰的戴头饰,各自有条不紊地帮着她装扮。
吉时降临,阿圆由诰命夫人们领着,拜别父母,上了太子迎亲花轿。
内务总管一声起轿,顿时,鞭炮声、锣鼓声、丝竹管乐齐鸣,仿佛整个世界都沉浸在这一片喜气中。
这一刻,阿圆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要嫁人了。
行宫礼,拜天地,饮合卺酒......待一切礼仪结束,阿圆被送进了瑾瑶宫。
至此,梨花巷褚家次女褚婳,正式成了东宫女主人。
.按习俗,大婚次日,太子要带着太子妃去叩拜皇帝和皇后,不过嘉懿皇后早已故去,而皇帝龙体欠安起不得太早。
于是,新鲜出炉的太子夫妇睡了个大懒觉。
瑾瑶宫内,红烛喜帐里,一派旖旎之色。
宫人们端着洗漱用具等在殿外,眼看时辰不早,内侍总管吩咐人进去服侍。
众人鱼贯而入,各自静悄悄地没敢说话,也各自静悄悄地脸红羞臊。
也不知太子昨夜是如何折腾太子妃的,整个大殿内,一股浓郁的麝香气味。
越是靠近里间床榻,味道越是浓郁。
有个小宫女进去整理东西,见地上掉落的全是衣裳,她一件一件地捡起来。
捡到脚踏边时,发现太子妃薄薄的兜衣被撕裂了一块,她顿时脸烫得不行。
她悄悄抬眼望向床榻,纱幔里,太子搂着太子妃睡得实沉。
听说昨晚折腾到半夜,想来两人都累得不轻。
这会儿,太子妃盖着薄衾,露出半截身子,白皙如瓷的肌肤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痕。
从脖颈处延至胸前,甚至好些还被掩盖在锦衾下。
也不知是不是她看花了眼,瞧见太子妃面颊上居然还有几道泪痕。
小宫女心下纳罕,太子究竟折腾得多狠,竟是把太子妃都弄哭了。
看着看着,床榻里的人突然翻了个身,小宫女吓得一跳,赶紧低头忙活。
.阿圆被窸窸窣窣的动静吵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茫然了片刻。
直到小宫女在纱幔外头低声问:太子妃醒了?可要现在起?阿圆这才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嫁进了东宫。
她转头瞧了眼睡得实沉的男人。
清晨的萧韫格外不一样,精致的五官闲适而温和,像个毫无防备的孩子,气息轻缓均匀。
她就这么默默地看了会,突然,萧韫的唇角缓缓扬起,闭着眼问她:你夫君好看?他这句话慵懒撩人,在安静的殿内响得突兀,阿圆顿时闹得脸颊通红。
她哼了声,转过头,对小宫女道:起吧。
结果才撑起身子,骤然嘶地一声疼,隐秘处一股酸涩之感传来,还伴随着什么东西大汩大汩地流出。
很快就落在软衾上,濡湿黏腻,微微发凉。
阿圆不敢动了,又僵硬地躺回去。
小宫女道:奴婢扶太子妃起床。
不必,阿圆阻止她,脸红红的,随后又转过头瞪萧韫。
萧韫似有所感,缓缓睁眼:怎么了?怎么了?阿圆想起昨夜他那吃人的狠劲,就臊得很。
她都记不清被他折腾了多少回,里里外外竟是一处都没放过。
也不知他灌了多少进去,这会儿,身下的软衾湿得不像样了。
阿圆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她面皮博,不想让宫人们笑话,可这么待着也不是个事。
就这么无措地瞪着萧韫,气得很。
萧韫起先还蹙眉不知何事,随即明白过来后,无奈莞尔。
羞什么?他凑过去亲她小巧的鼻尖,沿着鼻尖缓缓摩挲唇瓣。
轻喃低问:昨夜睡得好吗?你说呢?阿圆悄悄地抓紧被褥盖住自己。
这点儿小动作自然逃不过萧韫眼睛,低笑道:该看不该看的我全看到了,这会儿遮掩于事无补,我还能对你做什么不成?阿圆的确是怕他再来,毕竟他压过来时,那东西轮廓明显。
昨夜的感受心有余悸,她再是装不下了。
新婚小夫妻在床榻内打情骂俏,而殿内的宫女们努力把自己当空气,互相脸红红地对望着,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到羞赧和不可思议。
没想到他们清冷的太子殿下,跟太子妃相处起来竟是这般黏糊放浪。
萧韫压着人轻柔地亲了一会,还是内侍总管在殿外催促皇上已经等着了,这才停下。
阿圆羞臊装死,他索性连人带软衾一起抱起来,径直走去净室。
.两人收拾妥当后,乘步辇去往乾清宫。
乾清宫里,皇上已经等着了。
许是这些日子养得好,又许是太子监国后他一身轻松,皇上面色看起来多了几分神采。
萧韫领着阿圆进殿时,就见他坐在椅子上,衣冠整齐。
面上虽无甚表情,但眼里却含着点期盼。
两人齐齐跪下行叩拜大礼。
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福金安。
皇上视线在两人身上打量了片刻,趁两人低着头,他面上露出些欣慰和欢喜来。
等示意两人平身后,神色立马又变了。
他语气微冷:若不是大婚,你打算一辈子都不来见朕了?太子监国几个月,皇帝也病了几个月,而这期间,萧韫从未踏足乾清宫一次。
他心里有气,皇帝清楚,也自知对不住他。
可做都做了,他是皇帝,还是父亲,做老子的自然不好低头向儿子道歉。
而且,过去那些事,认真说起来,他也没脸道歉。
关系就这么僵着,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老实讲,这次太子大婚,皇帝也是期待的,就是等这一刻。
今日他早早起来了,至少比往回早了一个时辰,吃完早饭就等在这里。
萧韫没说话,阿圆望向他,云里雾里的,不知他跟皇上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
坐在上首的皇帝越发生气了,索性挪开视线,看向旁边乖巧的儿媳。
他问:太子妃进宫是否习惯?阿圆立即回到:习惯的,宫人们伺候得好。
那就好。
皇上点头。
按理说,体己话是皇后跟儿媳寒暄的,皇帝顶多也就嘱咐两人好生过日子什么。
可如今儿子不理他,他又不知该跟儿媳说什么,因此,问完这句,就没话说了。
殿内有点安静,安静得还有点尴尬。
阿圆悄悄看了看萧韫,又悄悄看了看皇上,没法子,主动开口问:父皇身体可好?好了许多。
儿臣适才经过御花园时,见园子里开了许多芙蓉,父皇平日得空,可多出去走走,对身子好。
内侍总管在一旁笑着附和:皇上,奴才此前就听说太子妃是个和善孝顺的,今日一看,果真不假。
皇上也点头。
阿圆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顺口就说道:父皇好生养身子,日后儿臣与太子会常来看望父皇。
这话简直说到了皇帝的心坎里,越看这个儿媳越是喜欢。
反观一旁闷不吭声的儿子,他越看越来气。
好好好,皇帝高兴,吩咐内侍道:快去,把朕上次得的百寿紫玉如意拿来,赏给太子妃。
内侍总管心里暗惊,竟不想皇上如此满意这个太子妃。
此前静妃娘娘一直讨要百寿紫玉如意都没得,而太子妃一来就赏了。
皇上精力不济,又起得太早,没说多会话就开始打哈欠。
于是,新婚夫妻俩提出告辞,离开时,阿圆还说下次再过来探望,愣是惹得皇帝严肃的表情崩不住,眼里露出点笑意来。
出了乾清宫后,阿圆边走边侧头打量萧韫。
萧韫牵着她,目视前方:想问什么?阿圆摇头:我不想问,但你若是想说就说,不想说,我就不问。
萧韫勾唇,抬手想撸她脑袋,发现她头上插满珠翠,索性转道捏了捏她的脸。
孤的太子妃果真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他道:此事复杂,日后得闲再跟你说,不过......萧韫直直地望着她,安慰且欢喜:你今日做得极好,像个知礼孝顺的小媳妇。
阿圆昂起下巴,傲娇地哼了声:什么叫像?我本来就知礼孝顺。
萧韫莞尔。
没多久,两人上了马车。
此前从东宫过来时乘坐步辇,这会儿却坐马车,阿圆奇怪。
她问:不是回东宫吗?先不回,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我母后牌位供奉在万寿寺,今日带新妇去给她见礼。
.到了万寿寺后,萧韫似乎变得极其放松,跟在宫里不一样,他跪在嘉懿皇后的牌位前说了许多话。
说了这些年的状况,也说了朝堂的变化,还说了光棍二十多年终于娶妻,以后他会多生几个孩子,将来带孩子们来看望她等等。
阿圆跪在一旁,越听越脸热:你怎么说这些?这些是我的愿望,告知母后,说不定她在天之灵能保佑我心想事成。
......等拜见完嘉懿皇后,已经快午时了,两人起身准备下山。
万寿寺的天门台阶很长,共数百来梯。
阿圆曾经来过几次,多数是雇轿子上下山。
但这次来拜见嘉懿皇后,为显诚意,是跟萧韫走着上来的。
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
阿圆站在台阶前,望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阶梯,腿肚子打颤。
我让人抬轿子过来?萧韫问。
不要。
阿圆摇头:我可不想让人笑话我娇气。
萧韫笑她:你也知道你娇气?阿圆瞪他。
不过你自己走也好,就当强身健体,不然又像昨夜那般,没两下就喊累。
.....阿圆涨红着脸,瞥了眼不远处站着的宫人,小声道:这是母后的地方呢,你正经些。
无碍,母后清楚我为人。
......小妻子脸颊红扑扑,经过昨夜后,眉眼风流婉转,俏丽中带着点妩媚,颇是撩人。
想到什么,萧韫倾身,凑在她耳边低声道:除了这个,强身健体对你还有其他益处。
什么益处?好生孩子。
......这人实在是......成亲后就越发不要脸了。
阿圆美目一横,剜他一眼,提起裙摆就噔噔噔下台阶。
不过若是往回还好,因着昨夜才被折腾去了半条命,今日又来回颠簸,阿圆身子有些吃不消。
况且,这会儿已是快午时,腹中空空,腿上便没多少力气。
走了没多久,整个人气喘吁吁。
萧韫倒是好整以暇,边走边赏景优哉游哉地跟在她身后。
且距离不远不近,阿圆走快,他两步能追上,阿圆走慢,他停下来步履款款。
这人分明是故意的,就等着她喊累看她笑话呢,阿圆心想。
她憋着股不服输的志气,咬牙继续走。
但下一刻,腿肚子一晃,蓦地往旁跌了下去。
所幸她旁边跟着婢女,桃素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倒没让她跌地上去。
只不过,阿圆不小心把脚给崴了。
萧韫上前,托起她脚踝查看了遍,道:无大碍,回去用药油擦一擦就好。
阿圆点头,也觉得不大疼。
只是......她这一跌,把心里那股志气给跌没了,她破罐子破摔地坐在石阶上,不想起来。
还说不娇气,走路都走不好。
萧韫刮了下她鼻尖,随即背过身:上来,我背你。
我哪是走不好,我只是饿了没力气。
阿圆攀上他脖颈,心安理得地让他背,嘴上还要据理力争。
萧韫,你累不累?还好。
我是不是很重?唔....唔是何意?你该少吃点之意。
好哇,你嫌我吃得多?我这样说过?哼!你嫌弃也没用,你娶都娶了,后悔已晚。
萧韫莞尔。
怎会后悔?此生遇见她,他何其有幸。
.万寿寺是百年古刹,周围参天大树交织,长长的台阶上,一男一女边走边笑闹。
偶尔一阵秋风吹来,卷起树叶片片,洒在青石上,落在时光里。
一如初见之时,萧韫背着他的小姑娘,缓缓归家。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