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聊什么?萧韫骑在马上, 目光淡而凉。
他扫了眼两人亲近的姿势,然后视线落在阿圆身上。
小姑娘这会儿穿着慧香书院的学子服,靛蓝的棉袍, 浅黄色滚边,腰间系了根腰带, 腰带蝴蝶结打得整整齐齐。
就这么, 背着书箱俏生生地立在斜阳中。
沈哥哥。
阿圆福了福身。
在说什么?萧韫又问了遍。
阿圆低下头, 总觉得沈哥哥肯定是看穿了她适才的心思。
老实讲,世子哥哥说的,她很心动呢, 差一点就想开口答应了。
但莫名又觉得沈哥哥知道肯定会生气。
果然, 沈哥哥这会儿就生气了。
阿圆没说话, 倒是旁边的谢弘瑜懒懒地啧了声,开口道:沈兄何须这般小气?小阿圆多一个师傅也多个人教导不是?自古以来,但凡才学出众之人, 皆是拜了许多名家大儒为师。
萧韫闲闲地觑他,翻身下马。
你想教她什么?作画啊,我丹青可是......不必, 作画我能教。
那我教骑射。
骑射我也能教。
......谢弘瑜语塞片刻, 说:你平日甚少得闲, 不如就让我代劳些许?也不必,我这徒弟天资不高, 所学在精不在多。
阿圆跟着点头附和来着,结果点着点着, 发现这话不像是夸她呢。
谢弘瑜沉默了, 最后他转身问阿圆:你这个师父如此霸道, 你受得了?阿圆继续点头。
谢弘瑜顿时笑起来:你看, 你的小徒儿也觉得你过于霸道。
我没说呢。
阿圆赶紧道。
可你点头了啊。
......阿圆憋了憋,小声道:沈哥哥才不霸道,他最好了。
闻言,萧韫缓缓勾唇,淡淡地瞥了眼谢弘瑜。
世子还有事??谢弘瑜不解,此前他们不是约好了去酒楼吃饭的?若无事,我便带她先行离开。
萧韫说。
......于是,萧韫径直带着阿圆走了,把谢弘瑜丢在书院门口吹晚风。
.萧韫把阿圆带回了澜苑吃晚饭,阿圆原本还想去木匠铺子的计划又不小心搁置下来。
这会儿,她站在饭厅门口的水缸旁边赏鱼边等萧韫,萧韫去沐浴换衣裳了。
鱼缸里的鱼也不知每日吃的什么,个个养得肥壮。
这鱼能吃吗?她问。
婢女笑道:褚姑娘,这鱼不能吃,是养着看的。
那为何不养在池子里,池子里岂不是更方便欣赏?褚姑娘有所不知,婢女解释:水缸里养鱼除了欣赏之外,还能有其他作用。
何作用?预防有人往水中投毒。
这时,萧韫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
阿圆转头,就见萧韫换了身家常的袍子,闲适而慵懒地出现在廊下。
如何预防投毒?若是有人投毒,鱼便会死,谁人都能看出来,所以寻常不会有人往里头投毒。
哦。
阿圆似懂非懂,唏嘘地嘀咕:每日吃这么肥,就是用来以身试毒,也怪可怜的。
......萧韫走过来,敲她脑袋:进去吃饭。
阿圆郁闷得很,为何他们都喜欢敲她脑袋,谢世子是如此,沈哥哥也如此,有时候她爹爹也如此。
她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跟着萧韫进饭厅。
澜苑的饭菜极其丰富,满满一桌菜,鸡鸭鱼齐全,且都是阿圆爱吃的。
小姑娘坐下来后,肉眼可见地溢出欢喜。
萧韫见了,问:书院的饭菜不合口味?也不是。
阿圆说:我不挑的,但书院的没沈哥哥这里的好吃。
还说不挑。
那就多吃些。
萧韫给她夹了块糖醋排骨过去,小姑娘吃饭秀气斯文,没发出任何声音,只两颊微微鼓动。
却又吃得极快,没两下,就见她喉咙一滚,然后咽进腹中。
萧韫看了片刻,又夹了块粉蒸里脊肉过去。
沈哥哥,我在书院有两个同窗好友呢......阿圆边吃,边欢快地分享她在书院里的生活趣事,然后问道:我一会能带些糕点去给她们吗?可。
萧韫动作没停,继续喂。
阿圆下意识地张嘴,囫囵不清地说:上回沈哥哥送给我的糕点,她们说很好吃。
是么,喜欢便让厨下做。
嗯。
过了会,阿圆抬眼:沈哥哥怎么不吃?哥哥不饿。
沈哥哥不是才打完马球吗?为何不饿?你如何得知我才打完马球?我见世子哥哥.....在他迫人的眼神下,阿圆硬生生地改口:我见谢世子还拿着马球杆呢。
萧韫问:小丫头可会打马球?阿圆摇头:不会。
想不想学?闻言,阿圆眼睛一亮,顿时高兴起来:我真的可以学?马球活动是京城百姓最喜爱的娱乐之一,上京每年都会举办马球比赛,许多贵女们打马球技术娴熟,连她姐姐也会打马球。
阿圆也想呢,但她家没有马,所以一直都不会。
当然。
萧韫道:待我得空了,便带你去马场挑一匹马。
阿圆屏住呼吸,大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萧韫。
挑....挑马?小姑娘眼里的热切一点也没掩饰,萧韫勾唇道:对,挑选一匹,送你。
沈哥哥,阿圆放下筷子,刚想欢呼,却又突然想到什么,脸上的神情骤然萎下来。
怎么了?可是......那得花不少银子吧?阿圆自己家里只有一匹马,还是爹爹骑了多年的老马,一直没舍得花银钱买新的。
一匹马值当普通人家几个年头的嚼口了,更何况是沈哥哥送的,依他这人大手大脚的程度,定然送的不差。
算了,阿圆忍痛:我还是不要了,沈哥哥把银钱存着娶媳妇吧。
......不用花银子。
萧韫耐着性子哄。
为何?哦,我知道了.....阿圆说:定然是沈哥哥给人做文章,那人没钱给是不是?唔.....萧韫点头。
随即,小姑娘咬着唇,想竭力忍着脸上的欢喜却又忍不住,从眼里溢出无数光华。
一匹马罢了,竟像小儿得了心爱的玩具般欢喜,单纯且炽烈。
莫名地,萧韫竟被她这欢喜感染,好胃口地吃了两碗饭。
.书院的生活非常充实,这是阿圆离开父母后感受到的另一番天地。
慧香书院卯时二刻上学,因此,学子们都要寅时起床洗漱。
号舍北边挖了几口井,阿圆几乎每天都要和同窗过来提水。
有时候来早就不用排队,可若是起迟了就得排上许久。
书院怕这些娇生惯养的小姐们不会打井水,每日都有两个婆子在这帮她们拉井绳。
等洗漱完,阿圆就跟舍友一起手挽手去饭堂吃早饭。
寅时的天还泛着鱼肚白,路上是熙熙攘攘学子们的身影,三五成群或在一处说笑,或谈论夫子讲的课业。
而阿圆她们三人,谈得最多的就是饭堂的早饭什么最好吃。
我觉得韭菜饼最好吃,咬一口全是鲜嫩的韭菜香味。
我觉着香煎鱼肉包最好吃,两面煎得金黄,外焦里嫩。
嗯嗯,阿圆赞同地点头:煎鱼肉包的厨子也是长得最好看的。
嗨呀,你怎的净看脸?阿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吃过早饭后,便各归各位开始听堂讲。
慧香书院上午夫子讲学,下午学子们自行背书,而且还有掌撰监督,只有背完书的人才能下学。
阿圆背得慢,每回都苦不堪言,等最后背完再去饭堂时,好吃的饭菜都已经没了。
许是食物令人奋发图强,为了能早一点去饭堂吃饭,阿圆竟是比旁人还要努力。
渐渐地,她背书变得快了许多,还总结出了自己的经验来。
这段时间,阿圆还学会了自己洗衣裳。
没办法,住号舍的学子都这样,大件的床单被罩可以等休沐时带回家,但平日里换洗的衣裳就得自己动手。
所幸阿圆在来上学之前,婢女宝音已经教过她简单的洗衣法子,做起来倒是不难。
这日,她午时下学,想着先把换下的衣裳洗干净再歇午觉,哪曾想收拾东西时从袖中掉出一张帕子。
这帕子与阿圆惯用的帕子不同,极其素净,上头连一丝绣纹都没有,一看便知是男子用的。
阿圆想了许久,才记起来这是她此前打架时,沈哥哥帮她擦眼泪,她不小心收回来的。
唉!怎么如此大意!阿圆想着把帕子洗干净后给沈哥哥送回去。
却不想,帕子角落沾了像墨一样的东西,竟是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可扔了又可惜,毕竟帕子的料子极好呢。
后来罗秀灵得知此事,建议道:不若在上头绣朵花?把脏的地方遮掩就看不出来啦。
绣花吗?对啊,哪有帕子不绣花的?阿圆抿了抿唇,为难道:可我女红不太好。
我会,我教你便是。
罗秀灵道。
罗秀灵原本想着不太好应该是阿圆的谦虚之词,竟不想,等真见了阿圆的针脚,她沉默了。
是真的不太好!幸好罗秀灵女红不错,在她的帮助下,阿圆从描画样子到绣出一朵完整的花,只用了一天的工夫。
.次日下学后,阿圆换了身日常的襦裙,花了几个铜板从慧香书院门口雇了顶轿子去澜苑。
但经过集贤街时,轿子突然晃起来,还听见外头有人喊:快跑,杀人了!轿夫们一慌,赶紧把轿子停下,有人匆匆对阿圆说道:小姑娘,快跑,要出人命了。
阿圆吓得大跳,赶紧钻出轿子,就见大街上人群乱串,而那两个轿夫把轿子停路边也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不远处的酒楼,传出一阵尖叫,闹哄哄中还夹杂着刀剑相撞的刺耳声。
许多人从大门奔出来,二楼栏杆上还有人试图往下跳,边大声喊道:杀人啦!杀人啦!下一刻,窗户被人踢开,露出几个黑衣男子的身影,他们手上握着长刀,凶神恶煞。
小姑娘愣着做什么?快跑啊!有个妇人经过阿圆身边时,拉了她一把。
阿圆这才回过神,下意识要跑。
但转身的那一瞬间她又倏地定住了。
因为,此时,酒楼门口出来几人,其中一个玄色的身影极其眼熟。
是沈哥哥!是沈哥哥!阿圆惊慌地喊出声。
萧韫被两人护在身后,他似乎受了伤,一只手紧紧地捂住腹部的地方,艰难地往后退。
.这边。
萧韫冷眼瞧着几名黑衣人,不紧不慢地退出酒楼,车夫已经驾马车过来。
陈瑜边抵御,边低声请示:殿下,可要将人都杀了?一个活口不留。
是。
眼看事情差不多结束,萧韫转身欲上马车。
可下一刻,他动作顿住。
不远处,跑来个小小的身影,她穿着粉色襦裙,满脸惊惧。
这么逆着人流,跑得跌跌撞撞,还边喊沈哥哥。
萧韫眯了眯眼,迅速转身比了个手势。
陈瑜见了,心下一惊,这小祖宗怎么跑来这里了?这场面可不能让她瞧见,遂,不得不示意所有人退回酒楼。
阿圆看见萧韫受伤,已经顾不得害怕,想也不想就跑过来,满脑子是要救沈哥哥要救沈哥哥。
然而等跑到了近前,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整个人就被萧韫捞起,然后天旋地转间跃上了马车。
阿圆听见有人惨叫,她不自觉转头,却被一只大手捂住眼睛,同时把她的脸扳过去压在胸膛。
别看。
萧韫说。
他瞥了眼酒楼里面,此时,陈瑜他们正在绞杀刺客,血肉横飞。
阿圆乖乖地没动,手紧张地扯着萧韫的衣裳,连什么时候被他带进马车的都不知道。
她听见雷鸣般的心跳声,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萧韫的。
整个人傻了许久。
久到,她闻见一股血腥味,然后迅速退开来。
沈哥哥你受伤了?萧韫放开她,垂眼打量过去,这才发现小姑娘眼里已经溢出泪水。
你怎么跑过来了?他问。
我来救沈哥哥!阿圆大口大口呼吸,之前紧张得忘了害怕,现在见萧韫安全地坐在马车里,那股惧怕如潮水般后知后觉地淹没着她。
连说话的声音都颤抖:沈、沈哥哥.....你受伤了吗?萧韫瞥了眼自己腹部的位置,淡声道:没事。
阿圆也跟着看向他腹部的位置。
那里,衣裳破了道口子,周边的布料被染成了暗色。
虽然沈哥哥今日穿着玄色衣裳看不出什么,但她知道,那些就是血。
而且,她的手还不小心沾了许多。
望着掌心上鲜红的血迹,那股眩晕感又缓缓袭来。
阿圆想努力忍着,可终究还是脑袋一沉,昏了过去。
意识模糊间,感觉自己好像栽进了个温热的怀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