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陈瑜让人扛了个小箱子过来。
阿圆问:陈大哥,这是什么?褚姑娘,昨日公子吩咐将几间铺子交给姑娘打理。
陈瑜道:这些是账本, 请褚姑娘过目。
阿圆打开,满满一箱子的账册, 有的是最新的, 有的已经卷边。
她惊讶:不是说几间铺子吗?怎么这么多账册?这些账册都是今年的, 陈瑜道:铺子营生比较好,账册就多了点。
阿圆随手翻了翻最上头的一本,是一家茶楼的账册, 上头的各样项目支出数额巨大, 这哪里是营生比较好, 简直是太好了。
她又往下翻了翻,还有酒楼、客栈、米铺等等。
项目支出一个比一个数额庞大,阿圆吓得都不敢再往下翻。
她面色复杂又有些为难:陈大哥, 这铺子我恐怕打理不了。
为何?营生太大了,要管的事情多,我才初学, 许多都不懂呢。
她还以为是几间小铺子, 就街边小铺面那种, 竟不想都是京城地段好的大铺子,每月支出数额都上百两, 她哪里管得了这个?她管上十两银子就手抖了。
这小的做不了主,陈瑜说:是公子吩咐下来的, 褚姑娘不若回头去跟公子说说?阿圆点头:他现在得空吗?公子出门了。
哦。
阿圆这一等, 就等到第二天才见到萧韫。
彼时萧韫正在书房写信, 一宿没睡眉头紧蹙, 听见阿圆过来,他放下东西揉了揉额头。
阿圆见她面色疲惫,问:沈哥哥昨夜没回澜苑,可是去忙了?她走过来:我帮沈哥哥揉吧。
然而堪堪才抬手,那厢萧韫猛地偏过脑袋。
阿圆莫名其妙,大眼睛茫然地看了看萧韫。
........萧韫也是下意识的动作,默了会,他道:不必,我还未沐浴,身上气味重。
沈哥哥忙了一宿?阿圆打量他衣裳,身上没什么味儿,就衣裳上有些许褶痕。
近日比较忙。
萧韫面色柔和了些:过来有何事?昨日陈大哥送了一箱子账册给我,我看了下......阿圆说:营生太广了,我恐怕做不来。
这些都是大买卖,万一弄砸了可不好。
如何就做不来?凡事都有个开头。
可.......数额太大了,我若是不小心弄错了,动辄损失上百两呢。
无碍,你只管去做就是。
沈哥哥就这么放心让我打理?萧韫抬眼,好整以暇地睨她:为何不放心。
阿圆抿了抿唇,开口却是问了别的:沈哥哥以前说欠的债难以还清,到底是欠了多少?沈哥哥随便几间铺子都这么好营生,进项肯定不差。
以前还以为沈哥哥是个靠写文章谋生的穷书生呢,竟不想手中产业如此丰厚。
可这般有钱却还欠债还不清,那到底是欠了多少?阿圆一边高兴沈哥哥有钱了的同时,一边又开始担忧起来。
萧韫不妨她竟问这事,随口道:挺多。
挺多是多少?小丫头问这做什么,总之哥哥快还完了。
真的?你没见哥哥这些日子忙吗?萧韫说:除了办差事,哥哥还做其他行当。
也不知为何阿圆想得有点多,结合近日风声她想到了别处。
沈哥哥,她小心翼翼地问:你不会是.......中饱私囊吧?........她可听说了,每次春闱都会有许多学子们到处送礼攀关系,朝廷许多官员无论大小皆有受益。
尤其是那些监考官,个个肥得流油。
而且沈哥哥正好负责此次春闱的差事,他口中别的挣钱行当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此种想法冒出来,她自己都慌得不行,还未等萧韫开口,就劝道:沈哥哥可不能做这些事,万一被人查了,你这辈子就完了。
沈哥哥年纪轻轻还没成家呢,若是再犯事可就........过来。
萧韫忍无可忍,招手让她走近点。
阿圆挪脚过去。
就见萧韫抬手,迟疑片刻,往她脸上用力捏了捏。
阿圆吃痛,使劲拍开他的魔爪:沈哥哥,我都长大了,你还捏我。
她瞪他。
萧韫的手背被她打得一阵麻,但也没气,转而敲了下她脑袋。
你想什么?哥哥是那种人?萧韫道:总之,你放心就是,哥哥的债快还完了。
还有,铺子交给你打理,你可得用十二分心思,别以为哥哥债快还完了就不差钱,哥哥以后还得存钱娶媳妇。
他幽幽补充道:反正哥哥娶不娶得上媳妇,就看你了。
......阿圆顿时压力大得很。
.萧韫又开始忙了,甚至比之前更忙,有时候阿圆好几天都见不到他,确切地说是他好几天都没回澜苑。
不过阿圆如今也不得闲,除了学业,现在还要学习管账,上回萧韫说能不能娶得上媳妇就靠她了,阿圆觉得任务颇重,为了尽快让沈哥哥娶上媳妇,她每日把大量的精力都花在管账上。
得空了,还会出门去铺子里瞧一瞧。
掌柜们早就得了嘱咐,待阿圆很是敬重客气,她问什么皆耐心回答。
阿圆学得用心、专注,几乎心无旁骛。
直到,京城上空炸起一道惊雷。
三月下旬,在大理寺紧锣密鼓地审查之后,又一个消息传出来。
那些进士名单上的贡生纷纷承认自己贿赂顾景尘,连贿赂何物、通过什么渠道贿赂、多少数额,都说得有鼻子有眼。
至此,短暂平静了半个月的上京再一次炸开锅。
与此同时,此前搜查出名单的那位属官也在严刑拷打中承认是受顾景尘指使,并在承认后畏罪自杀于牢中。
如此一来,更加使得这事真实可信,人证、物证,铁证如山,皆指向本次春闱的主考官顾景尘。
一时间,士林学子声讨喧嚣尘上,且愈演愈烈。
皇帝震怒,下旨罢其丞相官职,押进大牢待审。
顿时,众人一片哗然。
阿圆被这消息惊得有些懵。
顾丞相入狱了?那婧儿姐姐怎么办?当即,她让人收拾东西,然后坐马车回家中。
然而马车才到梨花巷,就见她姐姐褚琬匆匆出来。
阿圆你来得正好,且与我一同去看望你婧儿姐姐。
褚琬今日当值,身上还是八品女官的衣袍,一屁股坐上马车后,才后知后觉地问:这是谁的马车?她打量了下周遭,马车装潢奢华精致,连同里头香炉里焚的香都是极好闻的。
沈哥哥的。
阿圆说:我正好也要过来寻你,婧儿姐姐情况如何了?阿圆有个师父且师父待她极好这事,褚琬也知道,遂没再多问。
褚琬道:我也不知,这些日子都在忙差事,许久没见她了。
况且她前些日子一直在丞相府,也就昨日顾丞相入狱,她才搬回奉阳街。
姐妹俩乘马车径直去了奉阳街。
颜婧儿因着与顾景尘即将成婚,想着届时从奉阳街出嫁会好些,于是今年初开始,她就从丞相府搬到这住。
这会儿,凤阳街安安静静,姐妹俩到的时候,宅子大门紧闭,只一个小厮看门。
你们颜姑娘呢,可在?褚琬上前问。
褚琬来过多回,小厮自然认得,回道:在,正在吃早饭。
褚琬和阿圆担忧一路,还以为颜婧儿会吃不下睡不着,竟不想等见了她后,竟很是镇定。
阿圆惊讶:婧儿姐姐就不担心吗?颜婧儿请她们姐妹俩一同坐下来,吩咐婢女上了些糕点给阿圆。
说道:愁又有何用,经过这段时日,我也算是磨出性子来了。
与其整日惊慌无措,倒不如打起精神面对。
那你要如何面对?褚琬问。
我回头自己去查一查那份进士名单,对了,恐怕还得请你帮我个忙。
你说?誊录一份进士名单给我,住址要详细些的。
褚琬在大理寺任职,而且与大理寺卿贺璋的关系亲近,想来央求贺璋给一份名单应该不难。
果然,褚琬立马应下了。
那我呢,阿圆问:我能怎么帮婧儿姐姐?颜婧儿对她笑了笑:你不必担心,只管好生读书就是。
婧儿姐姐,我相信顾大人是被冤枉的,他一定可以洗清罪名。
阿圆见她这么坚强,竟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莫哭,颜婧儿无奈,坐过来帮她擦了会眼泪:我真没事,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在他出来之前,我都会好好的,嗯?这是什么事儿呢?若是阿圆遇到这样的事,恐怕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可婧儿姐姐却还能笑着说没事会好好的。
想到此,阿圆既敬佩又难过。
褚琬和颜婧儿都比阿圆大两岁,行事自然比她更稳重些,况且阿圆从小被萧韫养得太好,不知人间疾苦,遇到这种情况慌乱也在所难免。
连褚琬也安慰妹妹:你好好的,就是帮你婧儿姐姐了。
随即嫌弃道:你可擦一下鼻涕吧,看你都多大人的人了还这样,脏不脏啊。
阿圆剜她:哪有鼻涕了?这是眼泪流到这儿的。
那也脏。
姐妹俩这么一打岔,凝重的气氛缓和了些。
颜婧儿道:你们快回去吧,褚琬你要上职,阿圆也还得去书院。
阿圆是翘学过来的,一大早丢下书箱就来了,这会儿见到颜婧儿后,她总算放心了些。
三人又商谈了一小会儿,阿圆和褚琬就辞别了颜婧儿。
离开奉阳街后,阿圆送褚琬回大理寺官署,然后才去书院。
只不过她在书院也心绪不宁,顾景尘的事,她始终相信是冤枉的,可眼下没有人来告诉她洗清罪名的几率有多大。
她想或许萧韫会知道些消息,可萧韫这几日忙得没见人影。
唉!沈哥哥何时回来呢!头一次,她想萧韫想得不行。
许是感知到她的挂念,当日,萧韫就回了澜苑。
.阿圆一下马车,就见萧韫在门口等她。
沈哥哥你回来了?她高兴,小跑过去扯住他袖子,生怕他又走了似的。
才下学?酉时下学了,我绕道去铺子里取些东西。
可还适应?他问的是打理铺子的事,阿圆点头。
随即想起心事,便直接问:顾丞相的事沈哥哥听说了吗?听说了。
顾丞相是被冤枉的对吗?萧韫停下,见她面色担忧,笑了笑:此事我不知,但我上回与你说的话你要记住。
什么话?阿圆茫然。
耳听不一定为真,眼见也不一定属实。
何意?有时候,你看到的不一定真切,你所认为的事实也不一定是真相。
两人跨过门槛,萧韫缓声道:凡事还未到最后,不必惊慌。
阿圆似懂非懂地点头,想起今天见到婧儿姐姐镇定坚强的模样,不知怎么的,心里莫名地平静了些。
萧韫莞尔,嘱咐道:你先回清漪院,我去洗漱便过来。
嗯。
阿圆应声,随即瞥见他衣袍后头好像被什么东西划破了道口子,她蹙了蹙眉,说:沈哥哥快去吧,我在清漪院等你用饭。
萧韫回了自己的院子,吩咐人备水,张开双臂让小厮解衣裳。
陈瑜在一旁疑惑地问:殿下,丞相府属官曹宏远已经畏罪自杀,其妻会不会反悔?她没有反悔的余地,此事重大,信国公做事向来喜欢杀人灭口。
她若是想保住一家老小性命就必须听本王的话。
曹宏远指认受顾景尘指使后畏罪自杀,明显生前受人要挟,而曹宏远的妻子不可能不知道。
顾景尘入狱表面看是个死局,实则不然,此乃萧韫与顾景尘谋划的障眼法,为的就是麻痹贤贵妃和信国公。
眼下只需等待时机,时机一到,萧韫会立马反扑。
而曹宏远的妻子以及那些进士名单上的人,都是他反扑的棋子。
只不过这些事都是暗中谋划,极其重要不得泄露半点,甚至连他自己——景王本人,也得做出个强弩之末的姿态来。
可如此一来,倒是害那小丫头担忧许久。
想到适才阿圆的模样,萧韫默了默,无奈叹了口气。
沐浴结束后,他换了身衣裳去清漪院。
阿圆已经坐在屋子里等他了,还准备了些东西。
萧韫见她手上拿着布尺,不解地问:做什么?阿圆面露心疼,回道:沈哥哥办差辛苦,连衣裳破了都不知,我想给沈哥哥量一量身,回头做件衣裳给沈哥哥。
怕他拒绝,阿圆赶紧道:我如今的女红手艺精进许多,做衣裳完全够用,年前我还给我爹爹做过一件呢,我阿娘都夸我手艺好。
两年前阿圆信誓旦旦地说要给萧韫做一双鞋,彼时还仔仔细细地量过脚的尺寸,哪曾想那双鞋做到后来不了了之。
后来萧韫问她做好了没,阿圆羞窘地把鞋拿出来,上头粗糙的针脚让萧韫笑了半天。
经过那事,萧韫再也不敢要她做的东西。
此前萧韫在渝州时,阿圆信中还说过正在学女红想给他做件衣裳练练手,结果被萧韫无情地拒绝了。
如今阿圆又想给他做衣裳。
萧韫面色复杂,好半晌,问:你为何如此.......锲而不舍?.......我以前就想亲手做些东西孝敬爹爹和沈哥哥,但以前不是没手艺嘛。
也许是被萧韫笑话过,阿圆便奋发图强偷偷学女红,如今好不容易可以出师,她自然想做出件衣裳来一雪前耻。
沈哥哥坐过来,阿圆态度强硬:我给你量一量肩。
萧韫无法,慢吞吞地走过去。
你坐下啊,阿圆拉他:你站着我够不着。
萧韫趁机奚落:那就等你够得着的时候再来量身。
.......在她们这个年纪,阿圆个子已经算高了。
可在身材高大的萧韫面前,她站着也只齐平他肩膀,努力踮脚也只到他耳边。
就,气得很。
但她才不要长得像他这么高,不然往后怎么嫁人?女子长太高了不好找夫君,大塑的男子大多不高,像萧韫这样的实在是少数。
阿圆腹诽了会,用力把萧韫扯坐下:反正忙活的是我,你又不吃亏,待我做出衣裳来,能穿你就穿,不能穿搁置便是。
萧韫被她扯着,大爷似的勉为其难地坐下来。
阿圆绕到他身后,拿布尺在他肩上比划。
她动作缓慢,指尖偶尔隔着衣裳布料碰到他的背。
轻轻痒痒的,像有一只毛茸茸的尾巴在挠他的皮肤,连心也痒起来。
萧韫一开始还能忍,后来渐渐变得僵硬。
量好了吗?他催促。
很快好了,哎呀你别动,我又弄岔了得重来。
........她指挥他,一会坐一会站,一会抬手臂,一会低下脖颈量领口。
萧韫以前也量过身,就没见过这么磨磨唧唧还笨手笨脚的。
好不容易等阿圆量完了,他半边身子都是僵麻的。
不过,虽然过程煎熬,但萧韫心里还挺愉悦,见她记录得认真且有模有样,竟有点期待起衣裳来。
何时能做好?我这阵子忙,兴许得过两个月了。
......所以你是打算给我做夏衣?啊!阿圆恍然过来:对哦,届时已经是夏天,不能再做长衫了。
哎呀,得重新再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