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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2025-03-22 08:08:35

这一晚,春雨将歇,月明星疏,连半夜敲打在窗户玻璃的风,都显得那样温柔。

阮昭当真是一夜好梦。

一大清早,阮昭就在家里那窝燕子的清啼声醒了过来。

她彻底梳洗一边后,直接进了旁边的衣帽间。

她的衣服大多都是国风风格,当初确实不是她真心喜欢,是梅敬之的提议,说喜好收藏古董的人,不管是附庸风雅还是真心喜好,大多都偏爱中式风格。

因此她作为修复师,要想在圈内立下名声,最好得有自己的特色。

所谓立人设,大概就是这样。

所以从一开始,阮昭这一套成型的穿着打扮,大概就有人设在内。

只不过后来,她也渐渐喜欢上了这些。

毕竟越是与古玩旧物打交道,就越能明白,我们的历史长河中,隐藏着多少瑰宝。

只是今天,阮昭想了下,并没有用木簪别住自己的长发。

她选了一条浅灰色绘山水图的发带,松松沿着头发绑下来,最后发尾温柔的搭在左肩上。

等她下楼吃饭时,董姐和云霓都还在家。

云霓一看见她,忍不住喊道:昭姐姐,你这个头发绑的好漂亮。

羡慕的话,就把头发留长。

云霓叹气:不行啊,长头发的话,打架就不方便了。

不远处厨房里的董姐,一边把早餐往餐厅里端,一边念叨说:手都骨裂了,还不消停点,一天到晚还想着打架打架,回头我就要告诉你哥。

相较于对阮昭的恭敬,她对云霓更多的是长辈对晚辈的念叨。

阮昭在餐桌旁坐下,董姐正要回厨房,就听她突然说:董姐,今天中午多做几个菜吧。

董姐赶紧问:是有客人要来吗?阮昭想了下,抿嘴微笑:是我有个助理要来。

助理?董姐不至于老古董到不知道助理是什么意思,只是阮小姐什么时候,又招了个助理啊?但她一向深谙当住家阿姨的本分,不该她问的,一句不多问。

董姐拿出兜里的小本子,说道:昭小姐,你想要做哪几个菜?龙井虾仁、蟹粉狮子头、清蒸鲈鱼……阮昭一口气说了七八个菜。

等董姐记完后,她看着纸上的菜,不由咋舌。

她问道:就一个人吗?嗯,就一个,阮昭手指抵着下颚,轻笑:男人。

董姐忍不住心底嘀咕,这来的是个助理吗?要是搁她老家,女婿上门也就这个菜色配置了吧。

阮昭拿着筷子,沉思了下:就先这些吧。

董姐点头,看了眼自己记的东西,说道:家里没有新鲜鲈鱼,等你吃完早餐,我再去街上买。

*快到十点时,阮昭看了眼手机。

果然,没一会儿,院子门口传来敲门声。

阮昭走过去,打开院门。

傅时浔一身浅灰色风衣外套,黑色长裤,只站在那里,长身玉立,撩人心弦。

也真是纳罕了,她也不是没见过帅哥。

怎么就单单他就能总是时时刻刻轻易撩动自己呢。

傅助理,你来了。

阮昭笑眯眯的看着他。

傅时浔倒是对这个称呼,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意见,反而直接说:现在就开始吗?阮昭笑了起来:你也太着急了吧,你连我家的院门都还没踏进来呢。

对面的男人闻言,向前迈了一步。

一脚跨进院门。

傅时浔:可以开始了吧。

阮昭:……不过阮昭这回也没逗他,直接带着他上了二楼。

我的工作室就在二楼,你要喝水吗?阮昭问道。

傅时浔摇头。

两人到了二楼,靠近楼梯的是一个小客厅。

阮昭站在小客厅里,转头看着傅时浔:你第一次上二楼,要不我先带你参观参观吧。

这个客厅左手边呢,是我的工作室。

她故意停顿了下,笑盈盈望着眼前的人。

右手边嘛,是我的起居室,你想先参观哪个?对于这种误导性的选择题,傅时浔直接无视了右手的那个门,转头往左边走去。

阮昭撇嘴,她就知道。

好在她也没打算调戏他太过分,而是带着他直接前往工作室。

出乎意料傅时浔意料的是,阮昭的工作室格外通透,大概是因为她将一整面墙壁,全部换成了落地窗,正对着一楼院子的那棵树。

还有满院子的花花草草。

正中间摆着两张巨大的装裱台,一张上面干净整洁,什么都没有。

另外一张,有一个巨大的架子,左边挂满了一整排毛笔,右边则是大小不一的排笔、软化刷,还有剃刀、剪刀、裁纸刀各式各样的工具,整整齐齐摆着,多而不乱。

但引人注意的,是对面靠墙的地方,摆放着的两个顶格架子。

一个架子上,从上至下,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纸,宣纸、棉连纸、竹纸、白麻纸,远远看去,甚是壮观。

明明都是纸,可堆在一起时,能够清楚的看清它们之间色泽和质地的差异。

另外一个架子,上头摆着一个又一个锦盒,不知里面装着什么。

但最下面居然是用来装化学试剂的玻璃瓶,这几层还装了专门的玻璃,大概是防止瓶子摔下来。

但奇怪的是,这间屋子里,却连一张画都没有。

这就是我平时做修复的工作室,阮昭往前走了两步,两个工作台中间,有张凳子。

傅时浔直截了当问:我需要帮你做什么?阮昭直接从装裱台下抽出一个盒子,傅时浔一眼就认出,那是他拿过来的装画盒子。

可是阮昭却没打开,反而是将盒子放在台子,就转身走到一旁。

她从角落里拎出一个袋子,问道:你会和面吗?傅时浔:……但确实就像阮昭说的那样,和面。

她早就准备好的盆还有水,都找了出来。

傅时浔想了下,问道:我能把外套脱了吗?阮昭挑眉,求之不得啊。

大概是为了方便和面,傅时浔直接将外面的那件风衣脱掉,只剩下一件白色衬衫,他一脱下来,阮昭就眯着眼,直勾勾打量了半晌。

这件不是。

不是他在扎寺穿的那件白衬衫。

傅时浔也没多话,袖口解开,挽至小臂处。

倒水,和面。

他劲瘦手臂,用起力时,原本蛰伏着的青筋,一条条汹涌而有力的凸起。

阮昭一边欣赏一边说: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和面吗?如果是事关修复师的秘密,你可以不用告诉我。

傅时浔声音虽然还是淡淡的,却不冷。

阮昭轻笑:没什么秘密不秘密的,网上随手一搜就能查出来。

就像我上次跟你说的,你这幅是青绿重彩山水,所以潮水之前要固色。

但要是直接固色的话,也会将画上原有的污染物,比如霉菌、灰尘这些东西,一同固定到画上。

所以呢,在固色之前,我们就用干洗的方法清除表面污渍。

说完,阮昭又往面盆里加了点水。

傅时浔手里揉着面,说道:所以,你是打算用面团,将表面污渍粘走。

聪明。

阮昭夸赞。

其实阮昭修画之前,都会先将画细细看一遍,将所有问题,一一找出来,需要修复的地方,都需要对症下药。

因此当她正式开始修复,就会有条不紊。

很快,傅时浔将面团和好,阮昭将手上的手套摘下,伸手去拿盆里的面团。

说起来,这还是傅时浔第一次看见她摘下的手套。

阮昭的手指很细,手指骨节并不明显,反而是延伸到手背上的筋骨,大约是太瘦的原因,一点点凸起。

大约长年戴着手套,不见阳光,她的手格外白皙。

那样白的面团,被她握在手里,却说不清楚哪个更白些。

傅时浔的眼睛低垂着,终于他开口问:做修复师,一直需要这样戴着手套吗?阮昭正在用手测试面团的软硬程度,听到这话,转头看他,笑了下才说:别的修复师没有,只有我。

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这次阮昭等来的他的回应,傅时浔淡淡的嗯了一声。

对于修复师来说,手当然很重要,但是对我来说,我的手尤其重要。

因为我的手拥有天生触感,阮昭说话的时候,手指还在面团上揉捏,她说:文物修复千年沉淀,早已经形成一套完成的系统理论。

所以真正珍贵的,是手上技艺。

就像阮昭说的那样,这些修复理论,网上一搜一大堆。

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故宫博物院的文物修复师们,为什么各个技艺精湛,不是因为他们掌握了多少理论知识,拥有多少高级静谧的器材,而是他们在日复一日的修复过程中,修炼出的手上技法。

书画修复,是文物修复里面最磨功夫的一类,因为书画有着比别的文物更加脆弱,一旦修复失败,就意味着这件文物将不复存在。

傅时浔安静听着她的话。

这时候,两人之间,一个说一个听,连空气里都透着安宁。

阮昭将手里的面团,扯了一段下来,在装裱台上,搓成圆柱形。

等基本工作完成,阮昭放下面团,从旁边扯起手套,带上后,将画从盒子里拿出来,铺在了那张空无一物的装裱台上。

你们考古挖掘出来的文物,会怎么修复?阮昭突然饶有兴趣的问道。

傅时浔:考古文物的修复,我们会保持最小的干预,只做最基础修复。

所以考古学,部分是从事创造性的想象,你们考古人需要将想象空间留给世人,阮昭淡然说道。

在这句话说完后,她明显看见傅时浔的眉梢微挑,露出惊讶的表情,似乎在想,她为什么会知道这句话?阮昭将手里的面团轻而稳的放在画上,轻轻滚动着面团。

面团一侧,很快就成了浅灰色,这是最表层的灰尘。

其实这并非是一句完整的话,这是一位知名考古学者说过的话——考古学部分是寻宝,部分是缜密的探究,部分是从事创造性的想象。

而阮昭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她花了两天时间,将傅时浔所有能在网上找到的公开课视频都看了一遍,某节课上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采奕奕,是完全不同于他冷淡模样的热烈。

哪怕隔着视频时,阮昭都能感觉到他的眼神里的光彩。

所以她猜测,这应该是傅时浔最喜欢,甚至奉为他考古生涯格言的一句话。

如果阮昭是个将军,她一定从不打不做准备的杖。

撩人,她可是认真的。

过了会儿,阮昭猜测傅时浔内心平静的差不多,低声说:你先去把手洗一下吧,可能待会还需要你帮我递递东西。

嗯。

傅时浔应了声,就要转身。

阮昭头也没抬的说:你不用去楼下,我房间里的洗手台可以借给你用一下。

女孩闺房的洗手间,多暧昧的一个地方。

她抿嘴一笑,很快就听到,木质楼梯传来的声音。

阮昭慢慢直起身体,她就知道,这个男人不会乖乖听话。

不过她也没着急,将手里的这团已经脏污的面团,揉了揉扔到旁边。

当她重新走到面盆旁,没伸手去扯面团。

而是手指在面盆的边缘轻轻一抹,手指上沾满了干面粉,往自己的脸颊轻轻一划,不用看,脸颊上肯定沾上了一道清楚而明显的面粉痕迹。

傅时浔洗完手,重新上楼时,阮昭已经开始用第二团干净面团滚粘表面污渍。

临近正午的阳光,从淡色逐渐变成灿金色,因为那面落地窗的缘故,无数光线蜂拥般挤了进来,跳跃般的落在她的发丝间,脸颊上。

哪怕是离这么近,她的肌肤细腻到看不出一丝瑕疵。

唯有……他盯着阮昭脸上的那一道面粉痕迹,直到阮昭抬头,说道:帮我把旁边那个马蹄刀拿过来一下。

画上有些固定污渍,是面团粘不走的。

所以需要用刀,轻轻刮掉。

傅时浔是考古人,自然很清楚哪个是马蹄刀,等他把刀拿过来,递到阮昭手上,他再次看了眼她的脸,终于忍不住提醒说:你的脸上,有面粉。

哇哦。

终于来了。

阮昭眨了眨眼睛,然后冲着他微仰脸,用一种坦然而淡定的口吻说:嗯,傅助理,你帮我擦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