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025-03-29 01:28:40

敏凤!急切的嗓音,和一阵巨大的拉扯力量将她从猛鸣喇叭的车阵前拉回。

一张焦急的脸和温醇的黑眸闪过她眼前。

你在干嘛?追上来的耿仲平远远看见她直往车阵里走去,连忙停车跟着冲上去拉住她,脱险之后,他急切地上上下下检视她,深怕她有什么损伤。

敏凤没有说话,只是仰头看着他焦虑的模样。

什么时候,他已经长得这么高大了?为什么要拉我?她淡淡地问。

你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为什么要这么做?耿仲平小心翼翼地措辞,深怕又伤了她。

你一定听说了我的事情,不过没关系,那是我应得的。

她的嘴角浮起诡谲的笑。

但我还是没有勇气面对这种报应,如果刚刚我被车撞死了,事情应该就会比较容易。

她的嗓音毫无波痕,表情淡漠的仿佛下一个就会幻灭的泡泡。

什、什么报应?你……脑海里一下子冲上了好多话想说,耿仲平反而结巴起来。

你不可以、不可以死!为什么不可以?我根本就不该活着。

敏凤轻轻地说。

不该活着?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耿仲平慌乱得毫无头绪,只好说出电袒里那种常见的老套台词。

你还年轻,还有很多事情没做,怎么可以就这样死了?她忽然静默下来,就着路灯看着他诚恳真切的表情,眼眶开始泛起了泪意。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应该恨我才对!你为什么要管我的死活?我……耿仲平看了她半晌,叹了口气。

我为什么要因为一个小小的学生会长,恨你这么多年?小小的学生会长?!敏凤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大笑起来,泪水一面从眼眶里滚落。

小小的学生会长!她当年耍手段、费尽心思所得到的,不过是别人眼中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学生会长!她真的好傻!你怎么了?耿仲平紧张地看着她。

她悲伤而苍凉的笑着,而那太过明显的痛楚却狠狠撕裂了他的心。

她究竟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痛苦?看着纷落的泪水从她颊边滚落,他终于伸手搂住了她,将她埋入自己的胸膛。

你别这样好不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想安慰她,不想再看她伤心难过。

泪水迅速染湿了西装下的衬衫,敏凤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会被曾经恨之入骨的对手搂在怀中,而他的怀抱是那么宽容而温暖,让她的泪水流得更凶了。

我送你回家好不好?耿仲平温和地说,却马上被她推开,反应激烈得吓他一跳。

我不要回去!敏凤哑着嗓子。

你走开!你不要管我!我……怎么能不管你呢?耿仲平皱起眉心,慢吞吞地说:如果你不想回家,那我送你去朋友家好了,好不好?我没有朋友、我没有朋友,这么多年,她连一个真心朋友都没有,她的世界里只有一个震东哥。

泪水流得更急了,她索性像孩子,蹲在地上哭起来。

你走开!我不要你同情我!我不会走开的。

他跟着蹲在她身边,嗓音依旧温沈,却多了坚定。

我不能放下你一个人。

为什么不能?她捂着脸喊:你今天不丢下我,那明天呢?后天呢?你总会丢下我的!她知道自己很无理取闹,可是她现在只想赶走他,不让自己再承受被任何人丢下的伤痛。

不会的,我不会丢下你。

他很慢、很慢地说,仿佛誓言一般。

骗人!她喊。

真的。

他说。

她听着,猛然抬起脸,透着朦胧的双眼瞅着他映满温柔的黑眸。

好,那你证明给我看!※※※一个人住的地方,没有什么装渎,除了书柜和成堆的书放在地上,以及一些实用的家具外,几乎看不到其他东西,连电视机都没有。

对不起,我家很乱。

耿仲平倒了杯热茶给坐在床畔上的敏凤。

我不是来你家喝茶的。

她果断的拒绝。

我知道,我……耿仲平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我明白。

俞敏凤见他迟疑,心里不禁悲哀,是她冲动强求了。

像她心肠这么毒辣、又工于心计的女人,哪个男人敢要!尤其是眼前这个还吃过她的亏的男人。

也或许她最适合的,还是那种只贪恋她美色的老头子。

你别走,我不是这个意思。

耿仲平连忙拉回她,黑眸专注地审视她,急切的说:我只是不希望你后侮。

你很好,可以找到一个爱你的人好好珍惜你,不该这么糟蹋自己。

不会有人再爱我了。

敏凤凄然地露出笑。

如果连你这个什么人都肯原谅的傻瓜都不想要我,世界上就不会有人要我了,高中时候你看着我做那么多卑鄙的事情,一定在心里瞧不起我吧,我……敏凤还没说完,就被温热的唇堵住了话语。

耿仲平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做,他只是想停止她继续伤害自己,他不喜欢看她这么伤心脆弱的模样。

他宽薄的唇贴着她的,缓缓地、笨拙地吻开她的唇瓣,一次又一次吻着她,直到两人之间的火焰迅速蔓延。

敏凤的双手攀上了他的颈项,泪水滑过颊畔,渗进两人吮吻的唇舌,透着悲伤的、淡淡的咸味。

而下一秒钟,她只觉得后颈一痛,眼前一黑,整个人瘫软滑落……※※※意识如远方的云,随着清风飘进了眼前,很久没有感觉的温暖和慵懒自四肢蔓延开来。

己经好久、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了,这段日子中充满仓皇恐惧的梦境,在昨夜里,都不曾惊扰过她,仿佛一切心烦意乱的事情都已消失……敏凤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除了后颈有点酸痛外,整个人仿佛陷在软绵绵的云里。

她才坐起身,就对上了一双温柔的黑眸。

午安。

温醇的嗓音慢条斯理的扬起。

你……她看着耿仲平发愣。

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翻看,黑发微微垂落在额前,斯文俊秀的脸上,带着熟悉的温和。

睡得好吗?耿仲平微笑着,指指床边小桌上的香精灯座。

听说薰衣草香可以帮助睡眠,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那是前些日子人家送他的香精组,他从没试过,只是见她入睡后很不安稳,才翻出来点上的。

敏凤看着他,没有开口,表情有些困惑。

已经中午了,你一定很饿了吧!早上我炖了一锅咖哩,还热着,如果你不排斥的话,马上就可以吃饭啰。

他的口气很理所当然,似乎她已经在这里生活一辈子了。

想吃吗?敏凤看着他,也不知道睡醒了没,只是睁着一双哭肿的眼睛,孩子似的点点头。

那你先去洗脸、刷牙。

我放了一套新的牙刷跟毛巾在浴室里。

耿仲平的嗓音温煦如春风般,催眠着她的意识。

当她初醒的脑袋渐散浑沌之后,她发现自己已经梳洗完毕,坐在餐桌前,对着一盘香气四溢的咖哩饭。

眼前的咖哩饭,鲜美的酱汁恰到好处地淋在热腾腾的白饭上,配着鲜绿色的花椰菜和红萝卜,令人食指大动。

赶快吃吧!冷掉就不好吃了。

耿仲平把一杯柠檬汁递给她,在她对面坐下来。

我还煮了罗宋汤,吃完以后再喝。

敏凤拿起汤匙,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食物,多天来都食不下咽的反胃感竟然消失了,空空的胃里开始有了食欲。

她舀起一匙饭往嘴里送,吸收了浓稠酱汁的白饭,溢着温暖的气味扩散在唇舌间,醇热的温度令她忽然好想落泪。

怎么了?不好吃吗?耿仲平看她一脸快哭的样子,担心地问,自己也舀了口。

不会啊!很正常的味道。

学长他们都很喜欢他的咖哩饭。

呃……可能是你吃不惯吧!如果你不喜欢就别吃了。

耿仲平伸手想拿走咖哩饭。

我叫外卖给你吃好了。

不要,我要吃。

她制止了他的手,低头默默地将咖哩饭一匙匙送进嘴里。

耿仲平怔怔地看着她边吃边忍着眼泪的神情,心里划过一股陌生的疼痛,他没有多想,就把心里的疑惑冲口而出。

你为什么这么伤心?话才出口,耿仲平就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只见她手中的汤匙停在半空中,低垂的脸看不清表情,却断续听见细微的呜咽。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耿仲平话还没说完,她已放声哭了起来,弄得他手足无措,连忙抱着面纸盒走过去。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让你难过的,你别难过了好不好?温和又懊恼的嗓音,过分柔情的令她哭得更凶了。

你……你根本看不起我,对不对!敏凤抓起面纸用力拭泪,又羞又恼地喊着。

你也和他们一样,都看不起我!都觉得我很讨人厌!没有啊!我没有!真的!你为什么这么说?而且他刚刚问的问题明明不是这个啊!你昨天为什么宁可把我打昏!呜,所有的人都嫌弃她。

没料到记忆里高傲的俞敏凤会像个小孩子一样哭泣,耿仲平俊脸涨红,想解释却不知道该从哪一句开始,只能放任她越哭越凶。

我知道你虽然昨天留我下来,可是你心里还是讨厌我,希望我赶快滚。

她吸了吸鼻子,把泪水擦干。

吃完饭我就走,不会再打扰你了!说完,她开始一口口把饭往嘴里塞,也不顾吞咽不及。

别这样,你听我说好不好?耿仲平担心她会噎着,连忙把汤匙抢了过来。

昨晚把你打昏,是我不对,可是我不希望你在伤心难过的时候,做出会让你后悔的事情,懂吗?他温润的黑眸里,盈满诚挚的关心,几乎让敏凤自惭形秽了。

从前,她怎么会一心认定他的善意和宽大,是虚伪做作呢?你一定觉得我很傻吧。

她吞下食物,闷闷地说,抬不起头见他。

不是傻,只是太伤心了。

耿仲平把汤匙还给她,顿了一会儿,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我昨天答应过你,不会丢下你,所以……如果你暂时不想回家,也不嫌弃这里的话,就留下来吧。

※※※非常保全会议室……以上,是今天的工作分配。

温望非一如往常的代替总经理大人主持会议,结语才落定,从一早就不安分的项敬之终于逮到机会开口。

你们早上有没有看报纸?敏凤失踪了耶!项敬之把文件夹下面暗藏的报纸大剌剌地摊在众人眼前。

一早没打瞌睡,反而猛发呆的耿仲平听到俞敏凤三个字,迅速回神。

谁、谁失踪了?、敏、凤。

蒋承礼代项敬之回答,褐色的眼眸颇有深意地看向耿仲平。

报上写说,俞敏凤可能因为不满父亲替她安排的婚姻而逃避。

项敬之没看出两人间的诡谲神色,继续看着报纸念道:不过俞其威表示,关于婚姻的安排,是绝对经过敏凤本人同意。

说谎!耿仲平忽然爆出强烈的抗议。

呃?学弟干嘛这么大反应?项敬之不解地瞥向他。

学弟,你管他说不说谎,反正这种心肠恶毒的女人嫁给个好色的老头子,不刚好是天作之合吗?敏凤她不是那样子的人!耿仲平一反平日的温和,皱起了眉头。

学弟,学长知道你人很好,可是好也要有个限度!项敬之拍拍他的肩膀。

当年她用计逼你退选的事情,你不说,可是我们都知道原因。

像那种不择手段,不把别人的死活当一回事的女人,有这种下场已经不错了!至少这老头子还很有钱,等他一死,敏凤就可以堂而皇之继承大笔遗产,算起来还便宜了她。

学长!你不可以这么说她!没料到当时的事件会让学长们发现,耿仲平这会儿激动地站了起来,俊脸泛起微红。

她、她没有那么坏!那是你心地善良,不计较。

若换做是我,早把她抓来揍一顿了!项敬之横眉竖目的嚷着,顺便询问泉人的意见。

你们说,对不对?樊主任五十几岁人了,怎么会参与这种讨论呢?只是冷瞪他一眼,走出会议室办公去。

不管是谁,你都想把他抓来揍一顿,所以这种结论不够中肯。

温望非拿着自己的文件淡淡抛下一句话,也跟着离开。

看什么看!我不打女人那么下流。

蒋承礼嗤笑一声,抓起文件夹,也旋即离开。

兄弟?项敬之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生死至交石晋身上。

……人离开了。

真不愧是以沉默出名的男人。

原本热闹的会议室里,只剩下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呃……得不到任何支持,项敬之只能摸摸鼻子,跟着滑出会议室,不过心情基本上还是非常好,尤其他一想到从明天开始有一个月的假可以放,而且还可以去见见他新收的干女儿,脸上就忍不住绽开满足的笑容,把方才的小事抛诸脑后,对着学弟挥手。

我走了,挪拼!看学长们全数离开,耿仲平对着空无一人的会议室轻叹了口气。

或许对一般人来说,当年敏凤的作为真的非常不值得原谅,即便是她自己也如此认为,因此当他帮助她时,她才会质疑他的举动。

耿仲平拿起项学长落在桌上的报纸,看着报纸上的俞其威,竭力声称那场新联姻是如何两情相悦、绝对不会再生变,并以担心爱女安危为由,提供赏金给举报女儿线索行踪的人。

对比敏凤对回家一事的排斥,和她种种失常的举动,他似乎渐渐明白了整件事情的始末。

她的伤心难过,或许不只是因为关学长的变心,还包括父亲的背叛。

而被一个信任了一辈子的人所背叛,恐怕受影响的不只是情感,还包括这辈子所信仰的价值观和内心世界的颠覆。

这也就能合理解释她在他面前,曾表现过的强烈自厌。

不过,无论造成她悲伤的原因是什么,现在他只想让她快乐起来,不再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