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025-03-29 01:28:40

冬雨绵延了几日,阴冷冷的,怎么也放不了晴。

敏凤坐在窗台上,漠然地看着城市中的大雨。

住进耿仲平家里的第四天,她不得不佩服起耿仲平的耐心。

这几日,她的情绪一直很不稳定,有时候任他如何诱哄,一句话也不肯说,但有时候她又哭闹任性的像个孩子,对他又吼又叫。

面对这些无理取闹的娇蛮举动,他却总是温和的忍受下来,有时候,她几乎感觉不出他的忍受。

对他而言,宠溺她的放肆似乎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这让她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怪胎──尤其知道了他公司的事情之后,她更如此认定。

上午她在家里闷得发慌,用他的电脑上网,从网路上的商业杂志里,阅读到关于他的报导。

原来,他现在是一家保全公司的总经理,她从报导上得知,这家名为非常保全的公司在一年多前因为经营不善,面临倒闭危机。

当时的老板不愿背负债务,准备卷款潜逃前,将当时的企划部主任耿仲平升上总经理之职,打算让他承担一切责任。

而那个笨蛋耿仲平居然在事情爆发后,没有以宣布破产了事,反而为了员工生计,背负起更艰钜的任务──继续营业,并偿还债务。

看到这里,她真的觉得他是个笨蛋!不折不扣的笨蛋!别人丢下的烂摊子也帮忙收拾!真的蠢到极点。

不过幸好,他接手公司之后,找了圣乔诺那四位学长来帮忙,公司才逐渐上了轨道,稳定成长,外界预期其债务在明年之后得以清偿,开始有盈余。

而他所请来的四位学长,她一点也不陌生,他们正是当年替他大力助选的幕僚学长,其中两位还在该届当上体育和德育总长。

不过令她比较不能理解的是,当年在学校叱吒风云的四位学长,后来各自都有不错的事业,为何会愿意中断自己的工作,屈就于他那间半倒闭状态的小公司工作呢?根据杂志上的说法,耿仲平的答覆是:因为四位学长一直都很照顾他。

这是什么答案?说了等于没说!而他们四个人的答覆均是,高中时期欠他一个大人情。

至于是什么样的大人情,四人则神秘不答。

连续看了好几家杂志的访问,都是这样的答覆,让她不禁也好奇起来。

其实从以前她就不明白,这四位在学校颇有势力的学长,怎么会看上耿仲平这样一个平凡无奇的家伙,并一致推举他竞选学生会长?说成续,他除了每个学期只考一次年级第一名,好领取奖学金抵付学费外,他平日的成续都在中上左右,没有突出表现。

说外型,他长得不难看,斯文俊秀,的确有几个女生偷偷仰慕他,不过还不至于好看到能用外表来骗取选票。

至于家世背景就更不用说了,连学费都得靠奖学金给付,有何优势可言。

综观这些条件,她仍得不到一个合理的答案,为何这些学长会对他青睐有加,不但如此,就连从前班上最骄傲、最挑剔的贵族学生都对他很友善。

难道就因为他人很好吗?或者是他有什么优点是她一直没发现的?敏凤,可以吃饭了。

温和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回过头,只见方才在脑海中盘旋不去的身影,此刻正站在门边用温和的眸光凝视着她。

他刚下班,脱下西装外套后,上身只剩松垮垮的领带和一件白衬衫,为了方便做晚饭,衬衫的袖子已被卷起,露出了意外结实的手臂,修长的身材削瘦挺拔,怎么看也和脑海里温文的形象合不起来。

她看着看着,竟有些出神了。

怎么了?你不舒服吗?耿仲平见她神情有异,关切地走上前探问。

没有。

她像做坏事被逮到的小孩,低着脸不愿看他,一面从窗边跳下来,急急经过他身边朝厨房走去。

今天的晚餐是简单的虾仁炒饭和玉米浓汤,看起来和这几天的每顿晚餐一样可口,可是落在地上的报纸却抢先夺走了她全副的注意力。

其威总裁爱女失踪,俞父重金悬赏线报。

呃,那个……是今天报纸。

见她拿起报纸,耿仲平暗骂自己粗心,原本打算等晚饭过后再把报纸拿给她看,却在准备忙着打理晚餐时,就忘了这回事。

敏凤没说话,只是看着报纸,脸色有些苍白。

耿仲平担心地看着她。

我想让你知道一下会比较好。

或许,你可以打个电话跟你爸爸报平安,别让他担心。

他会担心吗?她的声音轻柔旦带着嘲讽。

他担心的只是他的联姻计画会再度失败。

他真的……要你嫁给郭先生吗?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试着跟你爸爸沟通看看,或许他……沟通?她轻嗤:在他的字典里没有这两个字。

对我,他只有命令,没有所谓的沟通存在。

可是……他已经说得很明白,如果我不愿意嫁入郭家也可以,要不,我就自己花钱替自己赎身,要不,我就替他找到愿意长期投资他生意的人。

她扯起嘴角,那是苦涩而无奈的弧度。

这就是我唯一拥有的选择。

※※※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多了,温望非才正准备就寝,家里就来了不速之客。

而这名不速之客正是他最疼爱的学弟,耿仲平。

开门后,只见他一反平日的温和模样,满面愁容,眉心纠结。

怎么了?这么晚跑来?温望非让他在客厅坐下,倒了杯茶给他。

真抱歉,这么晚来打扰学长。

耿仲平显得很不好意思。

橘儿呢?我会不会吵醒她?她不在,她爸妈太久没看到她,所以她今天回去住了。

一提起自己的小情人,温望非的表情柔和许多。

这么晚找我有事吗?学长,其实……他捧着茶杯,难以启齿。

几位学长对敏凤的评价向来不高,现下又为了她的事情来打扰学长,真让他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跟敏凤有关吗?温望非精明的眼眸淡淡扫过他惊讶的表情,知道自己猜中,浮起一片笑意。

说吧!早上开会就觉得你不对劲了。

其实她现在就住在我家。

耿仲平像做了错事的孩子般认罪,一面把那日在婚礼上巧遇敏凤的事情,和俞其威强迫她联姻的情形说了一遍。

你想帮她?温望非微挑起眉。

呃……耿仲平点点头,才慢条斯理的解释:她很可怜。

是吗?如果只是这样,我劝你别白费心思了。

温望非勾起淡笑,眸光闪烁着兴味。

你放心吧!嫁给有钱人不是什么坏事,敏凤的个性不软弱,绝对不会吃亏。

至于跟不爱的人结婚,或许会很遗憾,但不至于到可怜的地步。

可是,她会不快乐。

耿仲平原本就不擅于表达,被学长这么一说,急于辩解却无法反驳,一时只想得出这个理由。

她快不快乐与你何干?温望非尖锐地直指核心。

我、我也不知道。

耿仲平无奈低叹:我只是不想看她不快乐。

因为不想看她不快乐,所以你打算拿我们这种赤字累累的小公司,去换取她的自白?温望非眼底的笑意逐渐扩大。

他这个傻学弟十一年前用这个理由考虑过退选,到现在还是没长进,还是被人家的喜怒哀乐牵着走。

更不长进的是,这个傻学弟花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搞清楚自己对人家的心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请学长帮我和先生谈判,问他要多少钱才能换到敏凤的自白。

耿仲平没察觉到自己正朝学长的陷阱走去,继续诚恳讨论着。

就算问到了,钱从哪里来?我想,我有办法可以弄到。

耿仲平听学长仿佛有动摇的意思,黑眸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的光彩。

这几年,我一直注意美国股市的动向,我想……应该没问题。

我相信你。

温望非毫不犹豫的说。

事实上,他们几个学长都知道耿仲平在金融股市方面的天分。

高中时期,圣乔诺中学有一个特别的金融投资研究社团,是专门教导学校里某些公司未来接棒人关于经济和金融投资的社团。

当年,原本要被栽培为庆兆集团接班人的项敬之也被爷爷逼去参加,每次社团的投资功课都弄得他一个头两个大,更别说在实际操作课程时,需要真枪实弹的拿钱去投资。

而项敬之除了打架、谈恋爱之外,对一切都毫无兴趣,便理所当然地老是弄得血本无归,眼看虚拟公司就要倒闭。

直到某次当项敬之在体育总部做功课,做得哀声连天时,耿仲平竟然在一旁轻松替他解决了问题,他们才对这个傻头傻脑的学弟另眼相看。

非但如此,之后耿仲平还指点他股票买卖上的事务,直到学期末,原本快破产的项敬之,一跃成为该社团的首富。

学弟在这方面的天分,自然也引起了社团老师的注意,几次想叫耿仲平到他所属的金融公司打工,但耿仲平却不曾答应。

后来,他们才知道,耿仲平的父亲当年自杀的原因,正是因为股市崩盘,所以尽管他在金融经济方面有非常杰出的才能,却仍一心只想朝学术界发展,不愿触碰童年时期的那面阴影伤痛。

没想到,学弟居然会为了敏凤破例。

资金方面,明天我们和樊主任讨论看看。

温望非婉转地说。

那学长答应帮我跟先生谈判了吗?耿仲平简直不敢相信,学长居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只要我们知道先生需要多少钱才能让敏凤自由,她就不用嫁给郭先生了!傻学弟。

温望非微微一笑,那自信的笑容里,含着算计的意味。

自由是无价之宝,你没听过吗?学长?自由是生而平等的权利,所以我们一毛钱都不能给。

温望非淡淡地笑了。

不过前提是,我们和对方要有平起平坐的资格。

所以啰!你还是先乖乖把赤字打平吧。

※※※公司高层一致同意耿仲平的计画后,耿仲平就陷入昏天暗地的工作量中。

当然,大家的同意自然不是为了俞敏凤的自由,而是为了他决定花两个星期的时间打平公司赤字的伟大计画。

其实这个计画一点也不伟大,不过就是以短线的股票交易,赚快钱。

这些年虽然他没实际买卖股票,但由于醉心于这方面的研究,他对美国华尔街股市的情况一直很熟悉。

而这几天他因为工作,开始日夜颠倒,跟着美国开市时间作息,开始以公司里目前仅存的流动资金做有效的短期投资。

不过也由于日夜颠倒,加上神经紧绷的关系,每每股市一收盘,他回公司报告之后,就开始窝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昏睡到下班。

所幸这个星期华尔街股市收盘时,他不负众望,让公司的赤字缩灭一半。

只要下星期结束,他就不需要再做这种令人胆战心惊的厮杀,也可以省下气力回家好好地做顿像样的晚餐。

不好意思,我这几天太忙,忘了去买菜,我们就在这里吃,可以吗?耿仲平觉得非常抱歉,他还说要好好照顾她,这几天却累到连煮饭的力气都没有了。

嗯。

敏凤看着他眼眶下淡淡的黑眼圈,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

她不自在地推推伪装用的黑框眼镜,尴尬地问:公司……还好吗?她以黑框眼镜和俗气的两根辫子示人,是怕被人认出,因为父亲最近不停的在媒体刊登她的照片,恐怕全台湾不认识她的人也没几个了。

噢!公司很好、很好。

耿仲平没料到她会关心自己的事情,有些意外。

你最近每天都忙到早上才睡觉不是吗?她佯装漫不经心地问着,掩饰心里的关切。

住在耿仲平家里已经大半个月,无论她是多么讨厌、任性,他对自已的体贴和温柔,却一直都没有改变。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的梦里,震东哥的影子渐渐模糊,她甚至记不起他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耿仲平温和俊秀的恳切笑脸。

这又是什庆缘故呢?我可能还会忙一阵子,不过明天开始我下班时会顺便带晚餐回来。

耿仲平歉然地说。

嗯。

敏凤原想说些什么,眼神却被一名准备离开餐厅的怀孕妇人吸引,脸色蓦然发白。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异样,耿仲平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林以绿?认出是高中时期的同学,耿仲平原想上前打招呼,手却被她软软的手心牵握住。

不要!敏凤表情很不自然地低下脸。

看着林以绿大腹便便的蹒跚离开,耿仲平微叹了口气。

你们还没和好吗?对于她们反目成仇的事情,他虽不清楚内情,但也略有耳闻,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怎么和好得了?当初我这么对她,要怎么和好?敏凤忘了自己仍紧抓着他的手,整个人只是被心里的悔恨涨得满满,继续疼痛着。

那就去跟她说对不起。

他的嗓音低而温厚,仿佛在阖述全世界最简单的道理一样。

敏凤有些动容地抬头看着他温柔的黑眸,心跳微微加快了,随即撇开脸,撤回紧握着他的手。

有些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我当时背叛了她,她怎么可能会原谅我!虽然不是所有的错误都能够轻易被原谅,可是你必须试试看。

耿仲平拉回她的手,神色非常认真。

如果你曾伤害过别人,那么,你就要为那个人的伤口负责。

不行!她一定还很恨我!我……她怎么有勇气见林以绿?她话没说完,耿仲平忽然拉起她大步往外走。

你干嘛?她慌乱地想挣开他,却发现他的力量大得让她挣不开。

我不希望你这辈子都想着这件事情。

耿仲平在柜难匆匆丢下千元大钞,就拉着她追出去。

林以绿──他拉着她快步走着,直到看见前方那略微臃肿的身形,才扬声喊道。

啊!耿仲平!好久不见!林以绿闻声回头,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才认出昔日旧友,表情充满惊喜。

好巧,居然会在这里碰到你。

对啊,真巧。

他温和地笑笑,握紧了藏在他身后不敢出来的敏凤的手。

有个人有些话想跟你说。

谁?女朋友吗……林以绿才想开他玩笑,就看见被他从身后拖出来的那道人影。

……俞敏凤?!以绿……敏凤低着头不敢看她,只是低低地喊了一声。

你们好好聊一聊,我回餐厅拿一下我的外套。

耿仲平说着,看了看神色慌乱的敏凤,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笑容。

我一下子就回来。

两个人就这么看着耿仲平走远,任由沉默在两人间蔓延。

以绿……敏凤终于鼓起勇气打破沉默。

敏凤,我们都已经毕业了,你还想怎么样?林以绿想起不愉快的往事,冰冷地说。

不是这样的,以绿,我、我只是想跟你道歉。

听出了她的防备,泪水迅速涌上她的眼眶。

什么意思?林以绿难以置信地问,音调依旧冷冷的,带着戒慎。

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可是,我一定要跟你说对不起。

敏凤深呼吸了一口气,重复着。

那时候我伤害了你,我真的很后悔。

真的……对不起。

林以绿先是讶异地看着她半晌,像是想确认自己没有听错,记忆中那个骄傲好强的俞敏凤,居然会低声下气对人道歉。

看着她愧疚的表情和眼角仿佛闪烁着的泪光,林以绿终于放松了戒备,轻叹口气:算了,其实今天看到你,我已经没有任何恨意,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

以绿,对不起……听见她这么说,敏凤心里沉重的大石终于落了地,眼泪也跟着落下来。

她一哭,反而让林以绿慌了手脚。

喂!你不要哭啦!你从来不哭的。

林以绿一面安慰她,一面从皮包里拿出面纸递给她,觉得鼻子也有点酸酸的。

没想到,一下子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从前以为会恨一辈子的事情,现在好像都透明掉了。

两人交换着彼此近年来的状况,林以绿也才从中得知,俞敏凤被父亲逼婚的始末。

我对你这么坏……你为什么还原谅我?接过林以绿的面纸,敏凤频频拭泪,却怎么也停不了内心的激动。

因为……林以绿本想给她一个笑容,腹部的疼痛却忽然加剧,令她痛弯了腰,只能以诙谐的语调说完仅存的一句笑语。

因为我想我要生了……或许要请你送我去医院。

要生了?!敏凤瞪大眼睛看着她。

快生了?!以绿?你……好痛!林以绿紧抓着她的手。

帮我叫计程车。

还有,不要通知我家人,孩子……孩子没有爸爸,不要通知他们……好,好。

俞敏凤连声应答,惊慌的四处张望,空空的脑袋里,什么也想不起来,最后只能喊出远方人影的名字。

耿、仲、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