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2025-03-22 08:08:43

楚直总算弄明白了, 原先他以为的西川国主,跟现在的这位国主分明是两个人。

据他所知,史上濮水之战东平兵败后, 襄城世子容均天携公主回到西都,很快两人便大婚。

而在大婚后不多久,国主病危, 临终下诏, 将国主之位传给了容世子。

容均天继位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 便是派兵攻打南越。

先前宋炆兵临濮水之时,南越趁机发兵,占据了西川的边界两城,守城将领被杀。

因国主病危, 西都风云骤起,无瑕顾及, 南越更大有趁机继续侵吞之势。

直到容均天继位, 局势稳定,便决心平定南越之乱, 这一战是容世子登基后的头一战,自然是万人瞩目, 只能胜不能败。

容均天权衡之下,便任命辛重光为平南将军, 率兵五万前往。

辛重光不负所望,奋起神威, 将应战的南越将领接连斩杀。

南越军心大乱, 士气消沉, 被南越攻占的涿县也给成功夺回。

正在凯歌高奏的时候, 辛重光却突然间暴毙于涿县城中, 据说是突发恶疾。

这件事,也引发了东都的震动。

毕竟对于楚直而言,大将辛方,也曾是他年少时候心头好,辛重光将门虎子,少年领兵,出师便大捷,楚直岂会不知。

不知多少次暗中感慨,为何辛方辛重光这种天生将才,竟不在自己麾下,白白便宜了区区西川。

他甚至想过,有朝一日东平跟西川对上,是不是要想些法子,把辛重光弄过来之类……没想到消息传来,却是辛重光病逝。

当时楚直听说之后简直不信,派细作仔细打听,但自打辛重光出事,西川军中便防备森严,唯有一点可以解释,辛重光恐怕不是病死的那么简单。

之前楚直在得了辛野裳的真实姓名,知道她是何人后,又惊又疑又喜。

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跟辛氏相见。

可如今面对辛野裳,这些话在他的心里翻涌酝酿,比五味杂陈更叫人难以消化。

这世上的离奇之事着实叫人难以面对,当初自以为离魂,已经是世间奇事,谁知竟还跟离魂之人相隔千里,更是奇中之奇。

可现在更好了,连相处的时光都有参差。

每次在楚直觉着自己总算能够到她的时候,老天就又给他来了一次转弯。

他不是个爱亲近人的,但现在,真想把面前这小姑娘抱入怀中,并不为别的,而只是抱着她就罢了。

或者退而求其次,能够真真正正地面对面看着她……居然,连这个都是奢望。

辛野裳不知楚直心里想什么,她说完了自己的遭遇,当然对楚直也觉着好奇:阿叔,你这些日子做了什么?对了,你总该告诉我,你家住何处?问出最后一句的时候,辛野裳莫名地有点忐忑。

当初她跟宋昭离开集信寺的时候,宋二爷曾提过,她所行的方向,是向着东平的。

那会儿辛野裳心中就掠过一丝怀疑,她觉着,总不会是楚直方向不明走错了路吧,毕竟阿叔是那么精明谨慎的人,但假如不是他走错了,那就是故意的。

所以此刻她问楚直这句的时候,其实是想知道他到底是西川人,还是南越,或者……她最不乐见的那个答案。

楚直怎会听不出辛野裳的言外之意。

他本来可以搪塞的,一如先前。

但是这一会儿,他不想再一味藏着:丫头……你是不是希望我、是西川人?这一句话,让辛野裳更紧张了些,她润了润唇:那阿叔是不是呢?楚直道:若我说不是,你会失望么?辛野裳一时说不出话,嗓子有点发干,舌尖的疼更锐了几分。

其实,她微微意乱,却尽量让自己镇定,毕竟她不是没想过阿叔非西川人的可能,倒也算不上什么失望,就是……楚直半是悬心半是耐心地等她说完。

辛野裳低头:阿叔是西川人,我当然更高兴些,但阿叔若不是,那也是没法子的,我……只认你是个好人就罢了。

三番两次救她性命,在辛野裳心里,他是阿叔,也更是最亲密的人了。

甚至,或许还在知己以上。

楚直说不出自己是不是松了口气。

可是好人?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得这样的评语。

你又知道我是好……他笑说了半句,又打住。

我当然知道,辛野裳忙不迭地,像是在抵御什么似的提高了声音:阿叔从不曾害我,是不是?这倒是,好端端地我害你这丫头做什么,楚直回答,又叹息:你不害我都罢了。

我怎么会害阿叔?辛野裳眨了眨眼,却把楚直这句话当作戏谑,然后她鼓足勇气:阿叔……是东平人氏,是吗?是。

东平……虽然早隐约猜到这答案,辛野裳的心还是嗖地凉了一下,阿叔先前说自己是商贾,这恐怕是假话吧。

楚直沉默了。

辛野裳心头的不安,如同大雨将至的阴云,层层叠叠地压下来。

她忽然不想再问了。

罢了,罢了罢了,辛野裳用力揉了揉额头,还是逃避了:咱们不说这些了。

不知为何,楚直有点难过。

辛野裳抬头看看天色,像是要赶紧找个新的话题,然后她灵机一动:阿叔你可知道么,很快,我就会回襄城去了。

这句话引发了楚直的注意:为何回襄城?辛野裳道:如今西川不会内乱,而有世子在,一切当然尽在掌握,已经不必我参与其中了,我自然该回去了。

楚直想到奉恩等都未曾查到她的下落,不由问:你回去后……有何打算?打算?辛野裳想了想:无非是陪陪母亲罢了。

楚直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如果是以后发生的事情,现在的辛野裳又怎会未卜先知。

他转念一想:你要回去也好,横竖不管怎样,你在哪儿,我便在哪儿,总不会丢了。

辛野裳听着这句话,心里没来由地甜了甜。

她一抿嘴,楚直便知道了:怎么?是喜欢我陪着你么?辛野裳哼了声:只要不给我捣乱,什么都行。

我哪里捣乱了?楚直突然想逗逗小姑娘:我哪次不是替你解围,做尽好事来的?辛野裳道:比如方才,那个宋二爷是最狡猾的,叫他看出来怎么办?他当然不至于想到是阿叔,只会以为我是失心疯之类的罢了。

提到了宋昭,楚直认真起来:丫头,你给我记住,不要理会这姓宋的。

他不是好人。

你刚才已经说过了,我当然知道他不是好的,辛野裳指了指自己的嘴巴,舌尖微露,虽明知他看不到:这还是跟他打架留下的伤呢。

何况他是宋炆的弟弟,我理他做什么。

楚直字字入耳:但刚刚他说什么叫你入东都……你好像还动心了呢。

辛野裳嗤地笑了:阿叔果然听见了?真是奸诈,你听了多少?我竟没察觉。

楚直道:只听了这两句重要的,还不够?说实话,若我不到,你是不是真答应他了?辛野裳摇头:不至于,再说就算要做什么,也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到底要告诉哥哥,还有世子……万一我贸然行事,反而出错呢?再说,我也不会尽数相信宋二爷的。

楚直表示首肯,但心里却也有一句话在蠢动。

其实除去宋昭用心险恶外,他想要让辛野裳去东都之意,倒是跟楚直不谋而合。

可惜他也清楚,要说动辛野裳,恐怕是不可能的。

此时有几个侍从经过,辛野裳回头,忽地看到廊下走过一道身影。

与此同时,楚直当然也看见了。

他睁大双眼,陡然屏息。

如此反常,辛野裳自然感同深受,她按捺不住咳嗽了两声:阿叔?那边那人听见了嗽声,转头看见辛野裳,忙抛下众人加快脚步走了过来:郡主安好?楚直只管瞪着他看,辛野裳忙道:无大碍,太医如何在这里?那人相貌古雅清癯,长须飘拂,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他的眼中透着老练的狡黠:濮水战事惨烈,伤者无数,是世子恳请调拨坊间大夫来此应急,我闻听之后主动请缨,跟几位同僚来此义助。

先前世子传老朽进府来给一位公子看诊……才方看过了。

辛野裳一听,便知道他去看的是宋昭:那人没妨碍么?那人笑道:虽然伤的重了些,但还好无性命之忧,可惜我带来的疗伤药膏都用尽了,回去调一罐,他自好的快些。

对了,郡主的脸色不佳,是不是哪里伤着了?辛野裳道:没要紧,只是舌头咬破了点儿。

那人忙道:这可不能轻估,烦请郡主让老朽一观。

辛野裳勉为其难地张开口,那人细看了会儿,啧了声:郡主也太不懂自惜了,竟伤的如此。

幸而我还有两粒百花凝露丸。

说着解开腰间一个锦囊,从内翻找出一个小布带,拿出一颗递给辛野裳:郡主压在舌下容它慢慢化开,自有镇痛助和之效。

辛野裳道谢,赶忙接过来含住,只觉着清香沁开,又透一点令人受用的寒凉,不由喜形于色:多谢太医!不值一提,那人笑微微地,又上下打量了辛野裳一眼,放低声音道:说来,郡主的那种症候……可还犯了不曾?辛野裳一顿,才磕磕绊绊答道:这个、这个……不经常犯了。

哦……那人却意味深长地,手轻轻捋着胡须:那‘离魂症’极为诡异,竟找不到治疗的好方子,既然不犯了,老朽也放心了。

辛野裳勉强一笑:多谢太医惦记。

那我便不打搅了。

他冲着辛野裳一笑,拱手作揖,后退两步自去了。

等他离开,辛野裳才察觉楚直居然始终未曾出声,她想到自己之前说过不叫他捣乱的话,以为他是真听了自己所说,轻声唤:阿叔?那人、是谁?楚直开了口,盯着那道离开的、熟悉的身影。

辛野裳道:哦,他是宫内的太医,姓顾。

楚直有点口干舌燥:你、曾经告诉过他你的‘离魂症’?辛野裳道:之前进宫后,我便常常听人说顾太医的医术极为高明,后来他替我给宫女姐姐疗伤,果然非凡,我才悄悄地请教了他一番。

楚直长长地吁了口气,喃喃:原来他说的……是你啊。

辛野裳疑惑:阿叔你说什么?什么是我?楚直只是苦笑。

方才他见的那位太医,不是别人,竟正是被他软禁在王府的顾雎顾先生。

当初顾雎给楚直看病,知道他的症候后,曾说过……多年前也给个人看过相同的病。

直到现在,楚直才恍然明白,原来顾雎所说的那个人,正是辛野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