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41 章

2025-03-22 08:08:59

住院的这段时间, 温念将自己彻底与外界隔离,不回消息,不看新闻。

手术的事情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她心底始终弥漫着恐惧, 因为清楚网络上一定会有关于她为什么不参加世锦赛的质疑。

她逃不过。

然而就算理智告诉她不要在意, 混沌的头脑还是会忍不住胡乱发散。

她终归能够知道。

某一天手机里的消息突然变多, 充斥着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参加比赛了?温念知道,大概是参赛名单公布了。

她没有自虐地去搜索, 可也能猜到那些评论。

四大洲她还能跳四周呢, 世锦赛就退赛了, 是不是怕了。

冬奥会名额如果拿不够, 她能负责吗?是伤得多重才会只隔了一个月不到就不能比赛了?然后就这么晕乎乎地陷入了自己幻想的舆论漩涡中。

哥哥单云帆得知了她的事,从国外赶了回来,家人轮流陪床。

温念有些庆幸地想,她至少还有家人。

但这一丝暖意随着世锦赛的临近变得如此渺小, 渺小到根本无法治愈温念的浮沉的心情。

微信再一次有新消息提示, 然后很快就是一个语音电话。

温念没打算理会, 却还是在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手指停住。

这是时凌云这段时间给她打的第四十个电话。

温念突然想起当时她因为封闭训练不告而别的时候, 时凌云是不是也这么找过她。

她刹那间产生了异样的情绪,这种情绪在此时此刻出现是如此的不合时宜。

以至于令温念惶恐。

在她再一次面临低谷期, 不想与任何人交流的时候, 却在想到也许时凌云会担心自己而犹豫。

温念看着时凌云的微信对话框,最初的态度是和往日一样的闲聊, 那时候他并不清楚她发生了什么,然后是因为温念迟迟没有回复的询问, 语气逐渐变得急切,她不敢点击输入框, 怕一个不小心就显示正在输入中。

下一秒,她听见了敲门声。

温念用被子盖住脑袋,不想理会。

她现在看到家人安慰的眼神,就会心生愧疚。

被子遮住了她的视线,但听觉变得更加敏锐。

她听见了轮子滚动的声音,然后是门合上后脚步声传来,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她边上。

温念假装自己已经熟睡,希望五分钟后那人能够自己离开。

可惜事与愿违。

哪怕隔着被子,她也能感受到一道视线盯着自己。

最后还是温念败下阵来。

怎么了嘛。

她扯下被子,表情不算太好,有些泄气地问。

眼睛仍然半闭着,态度是只属于家人的亲昵。

没有回应。

温念睁开眼,对上了一双沉寂如海的眸子,她在那一瞬间捕捉到一团烈火,定睛后又仿佛只是错觉,火焰散去,只剩下温和的暖光。

是熟悉的桃花眼,视线下移,眼角的泪痣一如往昔。

不是别人,正是时凌云。

反应过来后,温念整个人弹了起来。

他看起来有点疲惫,下巴上有刚冒出的胡茬,头发也因为没有细致打理,乱糟糟地耷拉在额间。

她从来没看到过这样匆忙的时凌云。

你怎么...会...因为太过诧异,温念最初甚至没有组织好自己的语言。

听你哥哥说的。

时凌云没有问她为什么不回他消息,也没有问她伤怎么样了。

更是略过了本应该忙于比赛的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医院的解释。

医生说你要多出去散散心。

时凌云往轮椅那努了努下巴,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但温念不想出门,尤其是今天。

2021年3月14日,世锦赛女单预赛第一天。

她以为这段时间浑浑噩噩度日能够让自己忘记时间,但偏偏在这一天清醒了过来。

温念没有回答,紧抿的唇却足以透露了她内心的拒绝。

然而时凌云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就这么站着,两腿交叉,双手插在卫衣兜里,明明是再随意不过的姿势,存在感却极为强烈。

温热的双眸淡淡地看着她,大有她不动他也不动的意味。

自己是怎么坐上轮椅,又在不知道目的地的情况下跟着时凌云出门的。

温念说不清。

但她一路上都没有讲话,用沉默来表达抗议。

前段时间北京接连几天降雪,飞扬雪花扫过大地,将一切素裹银妆。

而今天是难得的晴天,暖阳的照耀与纯白的万物显出极为强烈的碰撞。

驶过环形公路,车子终于畅通了一些。

很奇怪,明明今天应该是工作日,路上的行人却比平时要多得多。

车子停在工人体育馆旁,硕大的环形建筑威严壮阔。

两人一轮椅实在醒目,一路上温念都不怎么敢抬头,明明戴着帽子,仍旧害怕被人认出。

回头看见时凌云精致的侧脸就这么暴露在阳光中,毫无遮掩,让温念恨不得也找顶帽子给他戴上。

放心,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时凌云看出了她的担忧,凑近她耳边安抚。

温念分出视线环顾四周,才注意到路上行人大多都成双入对,有很多小姑娘手上还捧着花。

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来不及多想,温念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不知道如烟和星月预赛比得怎么样。

她这个胆小鬼如今却躲在轮椅上,连直播都不敢看。

想要花吗?声音唤回了她的注意。

温念这才发现自己失神一直盯着别人手上的玫瑰,大概让时凌云产生了误会。

她摇了摇头,时凌云却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了一束花。

暖黄与纯白交错,清香扑鼻而来。

是百合花与香槟玫瑰。

温念不知所措地看着时凌云,迟迟没有接过。

她突然想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3月14日。

白色情人节。

为什么他偏偏今天来找她,为什么又要送她玫瑰。

庆祝你终于肯出来晒太阳了。

时凌云表情没有分毫变化,就像是没有察觉到温念的心思。

周围行人匆匆,纷纷有人回头朝他们这边看过来,温念咬着唇瓣,还是收下了花,轻声道谢。

脑袋却迷迷糊糊,像有一百只蜜蜂要采撷她手中的花蜜,扰得她也思绪混乱。

虽然停在了体育馆旁,时凌云没打算带她看比赛或是演唱会。

他推着她走了几分钟,停在了海底世界。

前台的工作人员似乎早有预料他们会来,在他们还没开门走进的时候就起身迎接。

时凌云正打算推着轮椅进门,却感觉到一阵阻力。

他低头看着女孩,掀着眼皮望向他,专注的,困惑的,时凌云甚至能从她的黑眸中看见自己的影子。

想让你心情好一点。

时凌云握拳的手抵在嘴边,低咳了一声,眼神不太自然地避开了女孩的视线。

安慰人并不是他擅长的事情,所以他只能最坦诚地把自己的内心剖析,担心稍有不慎惹得女孩不快,搞砸了一切。

温念没有回答,只是原本放在轮子上的手松了松。

她本来以为人会很多,但一路走来就没碰上一个人影。

怀疑的种子冒出芽,但温念看着时凌云不以为然的表情,尽可能告诉自己只是多想。

温念很喜欢水族馆,行走在蔚蓝的玻璃隧道,就好像她是整片海洋中唯一的人类,与热带鱼为伴。

她的左边是温柔的鲸鱼小姐,当温念推着轮椅,放任自己抚上透明玻璃,鲸鱼小姐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调转了方向,对上了视线。

鲸鱼小姐似乎在微笑,又或者她嘴喙的弧线让她自带微笑唇,将蓝色星球笼上了温柔的颜色。

温念的右边是随着光线变换的水母,安静的、梦幻的感觉让她置身于世俗之外。

她让自己沉溺于其中。

世界在那一刻变得无声。

你听说过吗?对着水母许愿,比流星还要灵。

温念伸长着脖子,脸颊几乎贴在玻璃,喃喃地说。

时凌云没有听说过,但看到女孩认真的表情,回答地毫不犹豫。

他说的是:我相信。

在那一刻时凌云愿意成为温念最虔诚的信徒。

闭上眼睛,面前是飘逸的水母,引他走向最深处的陷阱。

时凌云许下心愿。

希望温念能够永远快乐。

可惜这一切温念都没有看见。

她在听见时凌云的回答后,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温念并不知道少年信的不是那缥缈的传说,而是说出这句话的人。

这一次她没有许愿。

因为她想起了跨年夜和池如烟共同许下的愿望。

如此纯粹。

这并不是一件很难实现的事情,在当时的她看起来甚至是板上钉钉。

但上天就这么和她开了个玩笑。

对着流星许愿是骗人的。

水母也是。

她才不信。

温念张了张嘴,在听见时凌云温柔化水的回答后,还是咽下了想说的话。

因为脑海中缠绕着线顷刻之间被理清。

手捧着他送的鲜花,耳边是他的声音,过往的点滴像是相册一样从脑海划过。

一切归位。

在被问到理想型时望向她的眼神,一次次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及时出现,又偏偏在今天送她玫瑰花。

那些她一直藏在心底不愿意承认的秘密被翻开。

呲啦。

充汽的可乐瓶被拧开。

翻腾的,滚涌的。

像突然在耳边放起的烟花,那些躁动不安的情绪在瞬间撕扯开来。

温念看着身旁的少年。

她坐在轮椅上,需要用力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在三月最浪漫的日子里,身处海底三千里。

两人被多情的蓝色包围。

翻腾的汽水滚滚而出。

温念开口问道:时凌云,你是不是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