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城的结构类似北京,是一座环形城市。
城市主线道路一圈套一圈,越往内越繁华,人间烟火气越重。
如今,一些新兴产业在其他区域发展起来,新区却无法复制老城区的惬意与灵魂。
季梦真虽然工作生活都在新区,但时不时会找时间去老城区吃吃喝喝、放松心情。
月虹时代在城区边缘的位置,而安亭任职的第一中学在市里。
季梦真跑这么远一趟并不嫌累,反而喜欢三个人在夜宵后一同散步的氛围,那是难得的闲暇享受。
安亭个子小,走得却快,扔季梦真和江让两个人走在后面。
路灯昏黄。
光线拉长安亭单薄的身影,再落在江让骨相优越的脸上。
江让喝得不多不少,状态半梦半醒的,低声喊她:你等等我。
一向高姿态的男人放软了声线,季梦真忍不住慢下来,讽他:喝多了还能走直线?我是飞……后两个字还没从喉咙蹦出来,江让踢到块石头没站稳,一趔趄,季梦真顺手扶了他把。
这不扶不要紧,一扶完,江让像顺着杆子往上爬,淡淡地扫她一眼,又求她似的,你扶一下我。
要了命了。
他好像在撒娇。
初夏升温,江让浑身干净、清爽,肩背宽厚,对她来说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夜风一会儿从江让背后吹过去,勾勒出他紧实的腰线,一会儿又从他腹部往后吹,短袖薄薄一层,他的腰腹平坦得甚至能看到腹肌的轮廓。
夜风也如藤蔓缠绕上她手臂,撩人又难以自持。
她不得不伸手过去扶了那么一把。
也不知道是谁扶谁。
江让顺势伸出结实有力的胳膊,捞过她手臂,像考拉抱树似的抱住,脸靠在她肩膀上,腿放软了些。
仅一分钟,他整个人呈半栽倒的姿势斜在季梦真肩上。
季梦真一愣。
耳边的杂音消失不见,全世界仅剩下心跳回声。
两个人之间好像有一盏琉璃灯掉到了地上。
破碎了。
他们已经离开夜市街有一段距离,天黑路滑,只有路灯是唯一光源。
安亭低着头在看手机,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安亭会不会回头看他们?季梦真心跳加快,眼睛落在安亭的背上,手却抓着江让的。
她有些心虚,咬咬牙,继续怼他,……你不是能飞?还要我扶?江让并不回话,依赖什么似的靠着她。
他半阗着眼,才沉声答道,飞不动了。
不想飞了。
*今夜的教师宿舍只有安亭一个人。
她室友是本地人,要上早自习的时候才会回宿舍住,平时几乎不出现,只有些杂物堆在床前。
安亭的衣服和化妆品都不多,整齐地摆放在桌面上,房间里有一股恬淡的无花果香。
整栋楼的光源已经熄灭。
安亭进屋按开台灯,取下一只耳环,弯腰脱鞋,招呼道,到了,你们回去吧?我们坐会儿再走。
才吹了冷风,他要缓一下,不然走几步就吐了,季梦真看一眼没人睡的木床板,这儿能坐吗?能,安亭把另一只耳环取下来收好,看江让站得笔直,用手背探了探他的脸颊温度,挺烫啊。
刚刚吹风了?嗯。
季梦真说,你快去洗澡收拾吧,我们坐会儿就走。
好。
安亭点头。
她拿出换洗的衣物,给江让接了杯温水递来,转身进了浴室,她明天早上还有课,得尽早休息了,有江让陪在身边,她不担心季梦真的安全。
相比起吊儿郎当的季成和过分乐观的乔明弛,江让沉稳靠谱得多。
从小他们就是这样。
聚会一散场,江让总是顺路送季梦真回家的那一个。
前脚安亭的浴室门一关,后脚江让的脑袋一歪,又轻飘飘地靠在季梦真肩头。
喂?他故意的吧?季梦真再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触电。
她和江让都像掉进了一片触不到边界的海洋,有人往水里通了电,夜色随理智一同浮沉了。
她好像再也找不到灯塔。
你。
季梦真一改往日的果断,此刻甚至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只能僵在半空,最后落到江让后背上,给大型猫科动物顺毛似的撸了两把,问:你想不想吐?要不然喝点水?掌心之下这具燥热的身体是江让的。
热得她有些难为情。
不喝,我再缓缓。
江让埋着脑袋,后脑勺粗硬的发茬有些扎她下巴。
这种微妙的触感让季梦真很陌生。
浴室门把手有了些动静,似乎是安亭有什么东西忘了拿。
安亭一走出来,季梦真和江让条件反射性地分开,两个人瞬间坐得笔直。
季梦真抢先找话:什么事?见两个人坐姿古怪,安亭上下打量他们,才说:我洗面奶忘拿了。
江让你要不要吐?我先把厕所让给你。
……江让耷拉着脑袋,摇头。
在房间内,季梦真逆着台灯微弱的光线,似乎看见江让同时动了动耳朵。
她又想起微信里存的那些柴犬表情包,耳朵好像也很软。
少城人总爱形容本地男人的耳朵是软的,意思是疼老婆、怕老婆。
季梦真突然觉得这男人醉酒时和平时大不一样,倒更安静、幼稚。
让她想起那些旧时光。
五年级的时候,学校里安排体育课学自行车。
那年夏天烈日炎炎,阳光正好,江让骑着自行车在她前面,风悄悄吹起校服的一角。
季梦真看想路,又想看江让的后脑勺,目光来来回回,突然撞进江让的眼睛。
小时候,江让不太懂事,每天放学就自己走也不理她 ,她就追着他跑回他小区了再走。
后来有一年,差不多十二岁了,江让突然跟她说,我送你回家。
季梦真当时家门口有路灯,她就站在台阶上看他站在路灯下面。
高高瘦瘦,眉眼舒朗。
她才清楚地感觉到他长大了。
不过。
安亭那么点细微动静,这狗男人,不对,这人反应那么快,到底真醉还是假醉?季梦真突然耳根子一热,有些后知后觉。
她的江让不但长大了……好像还变坏了。
*那晚下了夜雨。
乔明弛原本是七点才下班的,但有同事要和他换,便让他凌晨不熬了,先回家睡到中午再来。
他出派出所没带伞,警服也没换,淋了一身雨回月虹时代。
嘀——解开指纹锁,解锁时间显示凌晨三点。
他脱鞋进屋,按开客厅大灯,猛地撞上什么人,眼前江让和季梦真两个人靠在鞋柜边,吓得他往后退一步。
靠,你俩怎么在这里?乔明弛一声惊呼。
这两个人同时出现很正常,但这时间不对头啊。
季梦真迅速疯狂找借口,还没来得及说上话,我们……乔明弛一拍巴掌,啪一声响:我知道了!……你知道什么了?季梦真瞪大眼,心想难不成出身未捷身先死了?乔明弛嗅觉敏锐,一闻见鼻尖酒气,皱眉道:我江叔老当益壮啊,能把江让一斤的量喝成这样?季宝贝怎么你带他回来的?他带你回家了对不对?一斤?江让你这么能喝还在这儿给我装?季梦真马上扭头看江让,后者的重点也歪了,马上辩解:我没一斤的量。
我没陪他回家,季梦真还解释,我们也刚到……这样哦,乔明弛用袖口抹掉额头雨水,摆手,嘴上说个没完,紧张什么,带你回家也没什么啊,他还带我回过呢。
江让:……乔明弛:对了江让,我们所里那个女……季梦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态,打断他:乔明弛你今晚不是值夜班?乔明弛知道夜深人静大声说话扰民,放低了分贝,神神秘秘地:我换班了啊!不过我回来也好,你哥说孤男寡女的,住一起多不好,真是有毛病。
你说你哥想得真多,你和江让能有什么不对劲。
我怀疑以后等你交男朋友了,你男朋友会被你哥扎小人。
??……江让咳嗽一声,往客厅走。
乔明弛不仅鼻子灵,眼睛还眼尖,瞥到季梦真空荡荡的手腕,叭叭个没完:欸,江让对你多好啊,你那条手链怎么今天没戴了,那都是高考毕业江让去打零工才……乔明弛。
江让单手撑在沙发边,酒劲过去清醒不少,眉心微拧,已然不悦,闭嘴,回去睡觉。
乔明弛好像才意识到说漏嘴,立刻捂脸,想顺着墙角溜上楼睡觉去。
大哥就是大哥!关键时刻说话时永远都有一种压迫感。
季梦真对江让的气场还是很有信心的,但总感觉自己把江让和某种摇尾巴的动物挂上钩后,似乎人也变得可爱了起来。
没那么高冷有距离感了。
临睡前,季梦真抱着手机微信沉思良久,把坚持了十多年没改的江让大名备注摇身一变,改成了两个字——藏獒。
不过刚刚乔明弛说什么打零工?*第二天早晨八点,月虹时代别墅迎来了第四位住客。
别墅的大门只开了一扇,季成从门外缓缓推进一个不算大的行李箱。
一分钟后,他又从车上拿下笔记本电脑,最后精神抖擞地出现在鞋柜边,面带职业微笑,手拎三袋小笼包,早上好,家人们!阳光随季成一同涌进别墅内。
今天天气就和他这个人一样,给点阳光就灿烂。
江让大学学飞的时候在北方,冬天的清晨雪大,常常要天没亮就起来扫雪,扫完雪再去晨跑,逐渐练成了他早起的习惯,哪怕睡得再晚,生物钟也注定了他七点前会睁眼。
此时,江让端着一杯醒酒的蜂蜜水从厨房出来,打了个哈欠,对季成抬下巴,早,暂时只有我一个家人。
你妹还在睡。
哦。
季成点头,示意他吃小笼包,嘀咕道,我又没提我妹。
说完,他从兜里摸出手机,按开微信语音,眉飞色舞,语气欢快,小妞!还不快下来铺红毯迎接你哥大驾光临?十分钟后,季梦真洗漱完毕,踩着拖鞋一脸乌云密布地下来了。
昨晚季成确实说了今天要住进来,但她没想到季成能这么积极,大清早就搬过来。
怪就怪昨晚实在睡太晚,现在才八点,她还属于大脑当机的状态。
注意到季成带来的笔记本,季梦真皱起眉,你带电脑来是工作的?是的!那你带个游戏本?……换个办公本来。
季梦真围着他绕圈圈,眼神挪到行李箱上,哥你衣服呢?就这啊。
两套职业装。
季成站直身体,精神气十足,一个优秀的置业顾问,并不需要过多的便装也不需要过多的下班时间,只需要在遇见陌生人时拿出他的ipad,并问道,您好,请问买房吗?不好意思才买了,谢谢。
季梦真摇头,双手交叉在胸前,抬起白净手腕,指尖一指,焦距锁定季成西装上衣口袋露出的白色纸条,莞尔,工资条。
随即,那张纸条被她牢牢夹在指缝之间扯出来,再展开于眼前。
沉默几秒,季梦真强忍住叹气的冲动,在一旁不作声的江让也轻轻点头,转身进了厨房。
季梦真这才轻声道:八千?昨天姐夫给大姐买了个Twist,三万四。
太子爷,你能不能跑快一点,再这么等下去,等你成才,大姐肚子里的宝宝都从MBA毕业了。
你能不能好好干啊,工作一两个月你一套房子卖不出去,有人来了你不知道笑脸相迎?季成对亲妹的教训一向听得进去,这会儿也没抓对重点,二公主,你怎么知道我没笑?季梦真无奈,集团内部员工群都说你呢,某下凡体验人间疾苦的大少爷每天一上班就招蜂引蝶,坐在洽谈区泡茶泡咖啡研究团战出装,我看你干脆摆摊卖号得了。
卖号比较亏,季成居然一板一眼认真答题,赚不了钱。
上午一楼日照充足,季梦真只穿了件半袖连衣长裙,长发挽成发髻,也不知道是被季成气的还是热的,站在客厅里竟然出了一身汗。
她望一眼在厨房弄早餐的江让,又看看时间,看着她哥都来气,我不跟你说了,我上班去。
你自己收拾屋子。
她转身走得太急踩丢只拖鞋,光脚回来穿,压低嗓音,凶巴巴地加一句:还有,不许欺负江让。
要提江让是吧?哦,对了,季成掏出手机,亮出个二维码,我们部门来了个新人经理,比你大两岁,少城本地的,家里开公司,有辆DB11,独生子,要不要试试看啊?季梦真马上往厨房那边看,恨不得跳起来捂季成的嘴,一下子抱住她哥,你小声点!季成丝毫没有要压低嗓门的意思,不就是介绍男朋友吗,你害羞什么……我不要,季梦真也提高音量,干脆破罐子破摔反将一军,抽出一把刀破开潘多拉魔盒,条件这么好,你干脆介绍给宛宛吧!这波叫打蛇七寸!你既不仁,休怪我不义!果不其然,她哥那眼睛瞬间瞪大,乌浓的头发和眉毛一同立起来,像随时准备保护领地的雄兽。
季成不甘心输给他妹,亮出最后杀手锏,将二维码一滑动,放出一张画质模糊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只有张侧脸,穿着白衬衫,头发略长。
他看起来文质彬彬,清瘦文雅,却有些神似江让。
准确点来说是初高中时期的江让,那会儿还有那么点书卷气,现在被高原反应磨没了。
可做代餐,您考虑下。
季成挂上标准销售笑容。
季梦真顿住了。
她甚至忘了穿鞋,倒吸一口气,□□裸的脚踩在光滑冰凉的瓷砖上。
季成俯下身靠近她耳畔,干燥温热的掌心抚摸她的头顶,惋惜道:没办法,兔子不吃窝边草,只能找根形态差不多的草。
回过神来,季梦真也笑,每字句从牙缝里磨出:季成……我看你去死好了。
万万不可。
白月光替身文学的结局都是BE的。
季成还委屈上了,哪有妹妹对哥哥那么恶毒?当然没有,季梦真继续笑,所以我也尽量给你找个和宛宛长得像的哦。
季成:……红·邀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