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论行动力, 鲜少有人比得过季梦真。
从萌生出进藏的想法到一路风风火火抵达登机口,季梦真只花了不过三个小时。
顾宛见她收行李收得急,主动请缨, 说要开车送她去机场,季梦真无法拒绝,只得答应。
机场路的风景一路疯狂倒退,季梦真趴在副驾驶的窗沿,神思已飞去天边。
顾宛开车开得野, 用季成的话来说就是半吊子水平,能不坐她车就别坐她车, 有生命危险。
她越开越紧张,身子坐得笔直,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前方视野。
季宝贝, 顾宛突然开口, 你出差多久?季梦真想了想,就两天吧。
她第一次上高原, 没时间坐火车,也没那么多时间去缓冲高反,她现在只祈祷自己不要在江让面前流鼻血。
要不然干脆戴口罩吧,这样流鼻血了也看不到。
要不然假装山区被困游客,打长龙的电话,说我要你们公司最帅的那个飞行员来接。
要不然先进医院吸几天氧, 等适应了再跟江让说, 哈喽, 好久不见, 我来找你算账了。
不对, 我来见见你?不行不行, 等她融入当地变成了季季卓玛,江让都和女嘉宾成功牵手了!……季梦真盯着保时捷的玻璃,恨不得一头撞上去。
顾宛没注意到她发呆,自说自话,你去哪里出差,能不能带上我呀。
自习室无聊透了,我还得每天给我妈拍照打卡,表示我在学习,不然他们还说我不务正业……长沙。
季梦真满嘴跑火车。
哦,长沙。
那我不去了,最近减肥呢。
顾小馋猫舔舔嘴唇,要不……你给我带点特产?没问题,你想吃什么就告诉我!季梦真一口答应下来,脑内却在迅速思考自己在长沙有什么朋友,能不能帮忙代购一点儿?成交!顾宛开心了,放慢车速,季宝贝,你对我真好。
说明我对你的爱永不变!季梦真飞吻她。
爱你!顾宛扭头瞥她一眼,眼睛眨眨,对了,你最近有没有觉得安亭不对劲?我怀疑她快恋爱了,和他们学校的同事。
有可能,等我回来了我们一起拷问她。
没问题!两个已长大的小姑娘并排坐着,车前玻璃被阳光烤得滚烫,汽车飞驰在明亮宽广的机场高速上。
进了候机室,季梦真才松下来一口气。
过安检时,季成打来一次电话,说:宛宛讲你出差?去哪儿?是不是郑昀那犊子刁难你,外地项目出了一点小事都要你亲自出马摆平?季梦真说得脑子发蒙,马上反应过来,没有没有,我接了个私活儿。
季成说:哦,你还搞艺术?季梦真说:你可以当是行为艺术。
她哥要知道她坐快三小时飞机冒着高反的风险去拉萨突袭江让,估计会一刀把他们俩都劈了。
也没再多问,季成哼哼两声,挂断电话。
拍拍胸口,季梦真歇了口气,摸出包里的高原安胶囊,往嘴里塞了点儿,心跳加速,差点儿还没上高原就有高原反应了。
她有点担心,和江让的再相逢——是自己躺在医院的床上吸氧,头发凌乱,全素颜,毫无形象可言。
这么贸然前去,季梦真还完全没有做好准备。
她带了一条长披肩、两件防晒外套,估计能帮她挡一挡强烈的紫外线。
下午两点半,航班在拉萨贡嘎机场落地。
一下飞机,季梦真明显感到了胸口的不适,指尖发紧。
她坐在行李等待区缓了缓气,才拎着行李,先出了机场,再导航到最近的一家药店,根据网上给出的攻略买了点布洛芬、葡萄糖。
肖荷告诉她,最好再买瓶可乐,时不时喝一口,高中毕业那年她去西藏玩就是这么缓解高反的,高反不一定每个人都有,但一有了就挺难受,让她千万要上心。
半小时后,网上预约的车到药店门口来接她。
江让没告诉过她机场的具体位置,但是他在群里发过一次快递接收地址,是去年季梦真给他寄生日礼物的时候要到的。
路边停着一辆大众迈腾。
季梦真拖着行李箱靠过去,步子走得慢,怕喘气喘得急了,顺了顺胸口。
司机师傅缓缓放下车窗,操着一口口音浓重的普通话,招呼她:妹妹,你把行李放地上,我来给你装。
季梦真点头,谢谢您。
她才发现,除了驾驶位上的司机师傅,副驾驶还坐着一个人。
这人个子高壮,被狭小*逼仄的空间挤得曲起腿坐着。
什么意思?这车明明是她包的。
女孩子一个人出门在外,警戒心强,季梦真一手揽过了行李箱,眼神从副驾驶那人的身上掠过,敲了敲玻璃窗,喊正在解安全带下车的司机师傅。
司机师傅连忙说:妹妹,你说的目的地我经常跑,也有些熟客。
你看这样行不行,让我拼车拉两单,算你半价。
他说完,副驾驶位上的男人放下车窗,扯了扯口罩,对她笑:哈喽。
季梦真没理会这位陌生人的招呼,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江让那地方在山区边上,离这里不远,但是要走一截山路,再叫车也不方便。
她绕到车前,看了看车牌号,记到手机上。
季梦真一上车,就后悔了。
副驾驶位上的男人实在是太自来熟。
他和她差不多同龄,看起来挺清爽,长相和身形是戴着口罩也遮掩不住颜值的优秀,但这人一开口就不清爽了,嘿,你眼睛好漂亮。
他通过车内后视镜,在观察季梦真的眉眼。
感觉到了被注视,季梦真瞬间低头,眼睛望向别处。
她的睫毛生得浓密,眼窝被车内顶光打出阴影,不笑时眼尾上挑却温和,有一份想让人保护的脆弱感。
她只礼貌地回应一句:谢谢。
她浑身上下表现出的话语再明显不过:别骚扰我。
那男人像听不懂人话似的,笑容灿烂,扬高了略微聒噪的音调,你是去长龙飞行基地的吧?你去那里干什么呢?是要咨询业务还是……季梦真打断他:找我老公。
啊,搭讪的男人吃瘪,哑巴了几秒,随即继续笑道,我第一次在拉萨见到这么有眼缘的人,还说想和你认识认识。
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吧?季梦真听得想笑。
她弯了弯唇角,感觉嘴唇干裂得有点厉害。
果然,男人搭讪的统一路数,似乎都是一句,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她强忍下冲动,把那句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都没见过给吞进喉咙里去。
为了赶飞机,季梦真放弃了平时爱穿的那种不能吃饱肚子紧身衣,换了一条及脚踝的长袖长裙,胸前是中式低领盘扣设计。
考虑到飞机上方便睡觉,她随意地系了一手马尾甩在颈侧,长发发尾懒懒地搭在胸前。
她今日的穿着打扮,和平时完全像两个人。
谢谢。
季梦真还是僵硬地应付。
哎呀,崔公子,司机师傅看不下去了,开着车闲不下嘴,人家小美女都结婚了,你放过人家。
这是谁的家属呢,你没见过?没有没有,崔辰光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们这那么偏僻,海拔又高,平时很少有家属来。
他说完,没忍住又扭头看了季梦真一眼,摆摆手,不好意思啊,是我唐突了。
我是长龙的飞行员,叫崔辰光,你在飞行基地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对了,你老公叫什么名字?……季梦真一听飞行员三个字,脸上有点儿绷不住。
这种规模不算特别大的通航公司分部,一般就那么些飞行员,这男人年纪又不大,多半和江让认识。
完蛋了。
季梦真突然有点儿后悔从喉咙里蹦出的老公两个字。
司机师傅见季梦真没吭声,又解围道:妹妹,差不多还有十分钟就到了。
你也是在基地大门下车吗?嗯,季梦真点头,捕捉到这个也字,不愿意和崔辰光一同进去,只得说:您停路边放我下车就行。
话音刚落,崔辰光的手机响了。
铃声是一首《Free Loop》。
爬山路的过程十分煎熬,季梦真现在内心犹如火烤。
她更加笃定,这人和江让认识……他居然在西藏还有这么活跃的朋友。
江让在月虹时代住着的时候,曾经在客厅音响里放过这首歌,季梦真还大半夜地抱着手机研究歌词,研究得对号入座,脸红心跳。
今晚不去见你,不想自己又陷入疯狂——至少我们可以一夜相拥,可以扭转一切共渡难关——喂?柏哥,我马上到了。
我没带门禁卡,你叫江让来接下我啊。
那小子不回我消息。
已经远远望见基地大门,崔辰光挂断电话,一脸痛苦地坐直身子,解开安全带,拿出手机扫司机师傅的二维码,叔,我明天可能还要出来,你还是上午九十点来接我,行不行?又出去?去买肯德基。
最近食堂的饭特别难吃,我吞不下去。
行。
司机师傅答应得爽快。
季梦真握着手机,也跟随崔辰光的动作扫了码,内心情绪翻涌成浪,整个世界恍若只剩下从崔辰光嘴里吐出的江让两个字。
而崔辰光浑然不觉自己闯了祸,还点开和飞行大队的群微信聊天界面,又看一遍之前的聊天记录。
脆脆鲨:我靠!我在车上遇到个美女,眼睛贼好看。
bulingbuling的!江让没回。
杨柏回了句:我们崔少必拿下!昨天联谊没找到喜欢的?队里别的人也回:+1脆脆鲨:别说了,我喜欢的都看上江让了[/流泪]……杨柏:那今天这个呢?脆脆鲨:哦,人家结婚了,来找老公的。
江让秒回一句:呵呵。
脆脆鲨:@江让@江让别呵呵了,我的好哥哥,快来接我!车停在了路边,再往边缘是陡峭山壁,远处山峰终年积雪,呈现出一种胜雪的洁白。
季梦真远眺过去,忽然有点儿明白为什么总有人喜欢来西藏洗涤心灵,看着这些难得一见的景色,她忐忑的心情陡然平静。
到了,妹妹,司机师傅踩了刹车,往后瞥一眼,你真在这儿下车?这里离大门还要走个几十米的。
你家里人来接你?算了,我和这位先生一起下车。
季梦真戴好口罩,墨镜遮住大半边巴掌大的脸。
她坐在后排中央,望见了长龙通航飞行基地的大门。
江让从大门内走出来,和门卫交谈几句,那扇铁门暂时没有再关上。
是她多次出现在梦里的人。
他身穿连体服,迈开长腿,跨过铁门下的警戒线,站出来,一只手揣在兜里,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根本没往车这边看一眼。
崔辰光率先跳下车去,喊道:江让!这里!江让这时才抬起头,匆匆瞟了他一眼,把手机揣进裤兜,招了招手,看口型是在说:进来。
等会儿!先别关门,还有个家属要进去,崔辰光说完,非常绅士地下车,殷勤地跑到后座去拉开车门,走吧,你老公都没来,我带你进去,你在接待室休息一下。
一般情况下,家属来要先去接待室登记,等登记好了,公司再安排住宿和饮食,但因为这边毕竟是工作任务繁重的机场,最多能让家属待七天。
为了七天跑一趟西藏,不少人都懒得来。
眼瞧崔辰光弯着腰,脑袋探进车子里去和那个路上遇到的女人说话,江让没什么耐心了,转身要进去,不再等他。
最近公司系统出了问题,刷脸刷不进去,所以得人手一张卡。
崔辰光这人没收拾,出门就忘了带。
一见江让扭头走了,季梦真顾不得别的。
她拨开碍事儿又挡路的崔辰光,一个箭步直接下车,拉拽下口罩喊了声:江让!她没搞懂,为什么每次她和江让的阶段性第一次见面都是在喊对方大名,像那种追债且追爱的女主角,就差一场暴雨淋在脑袋上演偶像剧。
江,江让?崔辰光傻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没忍住爆发出一句:卧槽,你该不会是……喊完这一嗓子,季梦真感觉喉咙被人掐着似的,心悸,头晕,连着喘了几口气,瞥过去:是谁?崔辰光脑子灵光转得快,立刻给自己台阶下:是嫂子!嫂子对不起,刚刚我有眼不识泰山,我是真在江让手机里见过你,所以……江让回了头。
在一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盘山公路上,他的季梦真就站在那里。
她穿着裙子,头发有些散乱,几根碎发被强风吹拂着飘在额前,口罩被扒拉到下巴处,墨镜挂在手上,嘴唇轻微发紫,脸色是一片不健康的白。
现下正是午后烈日当空,过强的阳光在季梦真脚下投出一道沉默的影。
只怔愣了两三秒,江让很快地跑了过来。
季梦真也加快脚步地往前小跑几步,手心出汗,甚至像两个人阔别多年再见,非常紧张。
她想起那一天,在紧邻少城一中的那条小路上,江让也是这么背着阳光,拨开阴霾,朝她狂奔而来。
如果爬山虎是绿色的瀑布,那江让就是滚烫的激流。
而她,是被扬帆托起的小船。
绿·小猫季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