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了眼前。
江让站定, 半口气没喘。
眼前的季梦真一脸疲倦,眼睛却亮亮的,毫不遮掩爱意。
她安静地站着, 身侧放了一个不大的浅蓝色行李箱,一切都与这里格格不入。
她站在山路旁,身后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
长龙通航公司所用的机场毗邻山区,汽车上去要走山路,海拔更高, 他估计季梦真在路上已经有点不舒服,再加上下车拎行李, 胸闷气短的不适感更明显。
他紧紧地盯着季梦真,什么话也没说,上前一步, 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顿了顿,才松一口气, 眼神越过她,对旁边亲眼目睹一场大戏的崔辰光说:辰光,等下帮我去航医室拿点药。
崔辰光还处在呆滞状态,拿,拿什么药?他还在想,他一路上骚扰的人居然是嫂子, 江让会不会等会儿找个地方一棒槌把他敲进西藏自治区人民医院?这种算不算工伤, 能不能走报销?抗高反的, 还有红景天西洋参这些, 能拿都拿, 走我的报销程序。
江让说完, 落到季梦真额头上的手又滑至侧脸,捏了捏,眼底的情绪复杂不明,季梦真,我现在怀疑我在做梦。
他甚至恍惚,这里到底是少城还是拉萨?是我啊。
季梦真扬脸笑起来,鼻子一酸,上挑的眼尾似乎在闪光,你不是说,只要梦到我,那梦就是真的么?江让是个目的性强的人,他随时随地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点点头,没接话,低头看着她,稍稍一弯腰,左手手臂自她腿下穿过,以公主抱的形式一下子把季梦真单手抱了起来。
他像挺轻松的,肌肉有力的臂膀牢牢托住她的腿,右手直接抓住行李箱拉杆,转身要往基地大门走。
季梦真身下一轻,完全没反应过来,小声道:喂,我能自己……她小腿忍不住一晃荡。
长裙裙摆成了花瓣,迎风摇曳。
长裙的料子薄,是苎麻的,容易皱。
裙摆被江让一手抓住,揉得季梦真的心也皱巴巴的,像才洗好的衣服被拧了一圈,往下流水,滴滴答答——你如果晕倒在外面,航医是不会管你的,江让单手抱人像不费力气,步伐稳健地往前走,不想上氧气瓶就少说点话。
……好恶毒的男人,居然在这么唯美的时候说这种话。
季梦真都懒得哼哼他,没办法,浑身发软,只得老老实实地环住江让的脖子,趴在他肩膀上,闻到一股香皂打出的薄荷味。
她的注意力全然不再在周围的雪山美景上,眼神不受控地落到江让脖子间,恨不得现在就亲一下试试是不是真的那么香!主要是崔辰光还在后面,她没办法下嘴。
他像个大冤种似的,话也不敢说一句,默默跟着他们进了大门,本来想帮江让拿行李,又摸不准是不是这哥们儿故意装逼耍帅,只得搓搓手,以最快速度奔去航医室拿药。
很快,江让一路没避讳任何同事,单手抱着季梦真走到了生活区。
不远处,几个趴在场站①围栏外散步的同事扭头看过来。
杨柏才洗了车,正拉着一卷高压水管,他好奇地朝江让望去,吹一声口哨:江让!这你对象?怎么没提前说一声?想我了,突然来的。
江让头也不回地往飞行宿舍楼走。
杨柏:哦,不去接待室?人家这第一次来,你……江让打断他,人不舒服,晕了。
说完,江让还手上使了点儿劲,捏了捏季梦真的腿,季梦真见状马上装晕,耷拉着眼皮,整个脸蛋倏地埋进江让颈窝里。
只剩一对耳朵红红的,不太好意思露在外面。
这下可以光明正大地闻一闻了!果然是一股薄荷香。
一呼气,少女的吐息尽数沾染上他脖颈,温温热热的,比晒在背上的温度还要滚烫。
痒。
江让语调带着笑。
也许是抱得累了,季梦真听见他轻喘了一口气,又听见那位不认识的大叔煞风景地喊:要紧不?她要不要去航医室?咱李神医外出了,要不我打电话叫他回来?不用,江让鬓角流下滴薄薄的汗,谢谢柏哥。
飞行队宿舍楼下没什么人。
现在是下午时间,没飞行计划的都去综合楼开会或者打球了。
江让抱着她刷卡上楼,一路健步如飞,脚步声甚至喊亮了楼道里的声控照明灯。
这里环境单一,同事之间相处单纯,江让和崔辰光一般都不锁门。
他站在房间门前,抬腿轻轻一踢,门敞开了——房间里有两张床,都带书桌。
季梦真仅仅瞄了一眼,瞬间分辨出了哪个床位是江让的。
一张床干干净净,床上连叠好的被子和枕头都没有,桌面整洁,另一张床只是草草地叠了被子,鞋架上一水儿的AJ、椰子、麦昆,颜色五花八门,绝对不是江让会穿的款式。
不过江让没有给她时间再思考这些。
江让径直进了屋内,将季梦真的行李箱放在一边,空出手锁上房门。
他没有把季梦真放下来的意思,而是抱着她往自己的床位那边走。
季梦真收了收手指,攥紧江让已经汗湿的衣服,江让,我这次是来……她话音未落,已经一屁股坐到床垫上。
江让也没给她再说话的机会,他俯下身子,一条腿半跪在床上,用一个吻回应了她。
季梦真微微仰着头,鼻尖又闻到那股薄荷味。
她抬起手,双臂交缠上他的脖颈,整个人快要重新挂在他身上。
季梦真的手掌心搭在江让后脑勺的位置,摸了又摸,揉了又揉,像在安抚某种毛茸茸的兽类。
江让的头发还是很短,短得扎手。
被上手一摸脑袋,江让像得到了认可,亲吻得更加用力了。
他的嘴唇一下子揉开了她的唇角。
和第一次、第二次接吻一样,这个吻持续了很长时间,久到季梦真脑袋晕晕,心跳加速还缺氧,怀疑自己快要被亲出高原反应。
江让还是没什么技术,一味地凑上来亲她,急切而认真。
大概是感觉到了季梦真快呼吸不上来了,江让才松开她,又去亲她的嘴角,再用脸蹭蹭她的,嗓音发哑又带着笑气,你是专门来看我的……我知道。
然后,江让低头,伸手拨开她搭在肩颈的发辫。
一个虔诚的吻重重地落到她脖颈边。
季梦真低哼一声,勾起指尖,把发绳解开,长发披散下来搭在胸前,有弧度在起伏。
江让突然就不笑了,臂膀撑在床沿,深呼吸一口气。
他扭头看向窗外,踱步过去拉上窗帘,再转身看向她,过来为什么没有提前告诉我?我可以开车去接你。
这叫偷袭,季梦真拨弄开耳侧的发,被亲得面红耳赤,我看网上那些异地不都这样吗,搞突然袭击,然后看看对方在干什么……异地什么,异地恋?江让总能精准狙击她话里的重点。
这个不重要,季梦真抬手一勾,压住他肩膀,把人搂到眼前来,咬牙忿忿道,重要的是你最近有没有认识什么新的女生?她一上来就是这句,江让饶是再迟钝也明白了。
江让先没忍住笑了一下,再握住她手腕,音调扬高,有啊,还很可爱。
这声音特别得意,特别炫耀。
季梦真抬头往他嘴唇上咬一口,力道不重,足以泄愤。
江让低头,礼尚往来似的,往她额头亲一下,崔辰光上周在村民家捡回来的小猫就是女生,是只三花,起了个名叫小花。
……季梦真呸他,你今天也在村口捡了一只小猫。
小狗才咬人。
江让好笑地看着她,解释的劲儿特别真诚,联谊我确实去了,但没有和任何人牵手。
没送出去的玫瑰花还在垃圾桶里。
他想要验证,干脆起身拿过房间里的垃圾桶,献宝似的指给季梦真看,还没扔。
季梦真哼一声,觉得自己醋劲儿大得丢人,想拿床上的枕头遮脸,却什么都没薅着。
两人之间实在是太熟太熟,江让一眼看出她动作的意图,走到衣柜前,从里面抱出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再取出一只装在透明密封袋的枕头,机场里灰尘重,平时其他同事也会进我们的房间,所以我的床品都放在柜子里。
季梦真对江让的小洁癖行为见怪不怪。
她手往后撑着,仰躺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江让走过来铺床,铺好了又给她脱掉鞋袜,道:行李箱里有什么现在要用的东西吗,我给你拿出来。
啊?季梦真指了指房间,我可以住这儿?可以啊。
我等下给崔辰光把房间搬一下就行,他今晚可以住别的空卧室。
江让说。
那你住哪儿?季梦真问。
我可以住别的房间,江让顿了顿,也可以住这里。
住……季梦真鼓起勇气,一下子被美色迷得忘了自己睡相不好看等等问题,小声道,住这里吧,没那么麻烦。
我待不了几天,后天就要走,想多和你待一会儿。
那么就二十四小时都见面吧?江让闻言,忽然又走过来亲了她一下。
季梦真脸红心跳得厉害,本来想现在马上钻进被窝害羞一下,想起来还没洗脚,两只腿在床沿晃荡晃荡,晃得江让一把按住她,现在没水,要等晚上才能洗澡。
你直接上床就行,我不介意。
季梦真突然觉得,和发小恋爱的问题就在这儿。
自己一张嘴对方就知道想吃什么,说话不用说完全,做事也不需要做明白,只一个眼神他就懂了。
别说洗不洗脚了。
季梦真想,估计江让一闭上眼,都还记得她念幼儿园时上课偷吃一嘴黑巧克力。
胖乎乎的小女孩儿被老师点起来跳兔子舞,跳得太开心,一咧嘴笑起来,黑漆漆一片,吓得顾宛哭声震颤房梁。
那次,季成被妹妹逗笑了,笑得很大声,全然忘记了哭成小花猫的顾宛。
后来季梦真痛定思痛,怀疑她哥是因为这个才追不到顾宛。
江让给她铺好了床,再在房间里找了一圈洗漱用品,把生活必需品都装进一个脸盆里,说:你的日用品我放在这了,晚上我带你去员工大楼洗澡。
季梦真睁大眼,你们这边没有洗澡的地方?有啊,但因为女飞少,她们都住员工大楼,那边环境很好。
江让说着,话锋一转,你是在哪里看到的联谊新闻?公众号。
有一年你被央视采访做了人物专题,发过你们公司的公众号到群里,我想着说不定哪天能又看到你的新闻,就关注了。
那你是因为联谊才来看我的吗?也……季梦真故意拖长尾音,用带钩似的眼神睨他,想你是最大一部分原因。
房间内安静了一瞬。
安静得季梦真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
江让沉默良久,忽然说:谢谢你。
他不但要谢谢季梦真,还想谢谢杨柏,他现在有点儿感谢这场无聊的联谊。
季梦真一怔,啊???江让坦然道:大学四年,我爸妈都没来看过我。
你是第一个这样千里迢迢来看我的人。
以前在航大念书,我从来没想过会有人想要到北京来看我。
那年冬天平安夜的雪很大,恰巧是个周六的晚上。
季梦真在群里@江让,说你不出去玩儿吗,今天平安夜耶。
室友都在寝室里?江让说出去了两个。
季梦真说,你也出来吧?我买下午的机票,我们过节怎么样!我给你买苹果!江让说,算了,很远。
其实那时候,季梦真正在开车,FM收音机调频随机播放到了一首歌,歌手低哑着嗓子哼了句——我猜首都机场的灯,当时有些昏暗,没有照亮你最爱的脸。
她低头,看手机锁屏上的合影,那张她最爱的脸……萌生出想要见面的想法。
季梦真抱住他的腰,脸埋进那身面料并不舒服的连体服里,笃定道:我以后,每个月都来看你。
她像许下什么诺言似的,认真地说出了这句话。
连体服粗糙的面料磨得她脸颊生疼,她却埋得更深了些。
只有这么熟悉的、明晰的感触,才能让她真真切切地相信——江让在她身边。
江让在眼前。
每个月都千里迢迢地来看你,来亲亲你。
她在心里小声说。
绿·不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