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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2025-03-22 08:09:04

最后一个夜晚, 季梦真翻来覆去睡不着。

江让是属于睡眠质量很好的那种人,没什么烦心事几乎脑袋碰枕头就睡,但是今天季梦真不睡, 他也别想睡。

音乐声早被江让关掉了。

空间不算多大的宿舍内一片静谧,黑得只剩下月光照在水泥地上。

环境一黑,人胆子也大了。

季梦真趴在江让肩膀上,贴过去想吊着他脖子睡,鼻尖灵敏地捕捉到一丝玫瑰香气, 悄声,你脸上怎么有玫瑰花味……你用我洗面奶了?我会用洗面奶的。

早起出操又背着女孩儿上布达拉宫, 江让实在困倦,低沉磁性的嗓音被夜色蒙一层雾,我的用完了, 等明天送你去机场了, 我再去买新的用。

好。

季梦真有点儿不敢置信,江让还能用洗面奶?身在这种紫外线强烈还干燥的地方, 江让还有那么点要保护自己值钱脸蛋的自觉。

江让闭着眼睛,睡相很好,手脚放平,呼吸绵长,不会像季成那般滚来滚去东倒西歪。

他没睡着,睫毛在月光下轻颤, 季梦真屏息凝神, 像能听见眼睫挥动翅膀的声音。

扑通、扑通——这声音好像又来自他的体内。

季梦真薅一把松散长发, 发尾从江让指尖穿过, 她侧着脑袋, 脸蛋往江让胸前贴, 你这样能睡得着吗?心跳好快。

因为抱着你啊。

江让抬起手腕摁住她,不让她乱动。

这么压着你肯定不舒服,季梦真也玩儿累了,又乖乖贴着他躺下来,手从被窝里钻过去握住他的手,这样睡可以吗?嗯,其实我从背后抱你就能睡着。

想了想,他又说:可是我的心一直跳,你肯定不好睡。

……季梦真哑然,脸上温度烧起来,一把拽住江让的手腕,掐了他一下,埋怨似的说,你是不是在哪儿上过男友语言培训班。

身旁传来江让很轻的笑声。

笑够了,他将季梦真搂得更紧一点,认认真真地答:没有哦。

顾宛总说,江让一路的成长史就是等比放大。

长相没怎么变过,性格没怎么变过,生活简单,永远沉稳冷静内心火热,是最靠谱的那一位。

但季梦真总觉得,世界是不会变的,变的只有我们。

换做十年前,她不会相信江让会那么爱笑,会大半夜来接她回家,会在出门前问一句还没有要洗的衣服,我洗了再走……江让小时候喝碳酸饮料像喝水一样,家里长辈溺爱,还会给他带一个水壶装水。

小学校园里没有小卖部,他如果早早喝完了饮料,就只能接教室里饮水机的矿泉水喝。

季梦真想过,江让是不是因为水喝太多了才长得这么水灵。

他好像从小就是寸头,像小刺猬,季梦真胆大的时候会上手摸摸,随后得到一个江让挑衅的眼神。

可惜记忆里白嫩清秀的小男孩儿不见了。

现在江让是个胸肌能使劲挤出B罩杯的男人。

十年前,她还只是个会在学校门口山坡上疯跑的野丫头。

校门口有池塘、花坛、卖火锅粉的小摊子、还有卖魔法换装贴纸的小卖部。

顾宛总是一捆一捆地花钱买,还花钱抽奖,五毛钱一次,她能把整个抽奖的纸板买下来。

幼年版季梦真除了长得乖、性格开朗还有个恶霸哥哥,也没什么闪光点了,更没有宏伟梦想,只知道在顾宛旁边吸鼻子,再扶正歪斜到后背的红领巾,暗暗发誓,长大了我也要多多赚钱!这个钱到底是多少?她也不知道。

像爸爸一样就可以了吧!像爸爸应该很简单,只要她要,爸爸都会给她。

没有妈妈的季梦真傻里傻气,整个童年都活在季成长兄如母的保护里。

可等她长大了,才发现家庭里利益相关的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现在,她就想更努力一点,不想再稀里糊涂地过下去。

江让在为了前路拼搏,她不能做那个止步不前的人。

他好像睡着了,呼吸变浅了,毛茸茸的脑袋向她这边偏过来。

季梦真悄悄抬起手,把他放得快发麻的手臂拿出来,顺手捏了捏他的耳朵,软是软,也还是烫的。

盯着江让看了一会儿,季梦真想,自己小时候真傻,居然还想着要长大。

可能是小时候天天见,把缘分见完了……长大了想见他一面才那么难。

*整整两天,季成都像没季梦真这个妹妹似的,没怎么过问。

兴许是因为龙凤胎心连心,两人有根剪不断的纽带,他心里总有种预感——季梦真在说谎。

直到第三天晚饭后七点多,他终于接到妹妹的电话,哥,来机场接我。

我还有两个小时到。

多大了还要人接?自己打个车回来。

我在芙蓉机场嘛。

少城芙蓉机场是新修的超大型交通枢纽,那边选址在周边郊县,从市区里过去的路程大概两个小时,晚上坐车不太安全。

一想到要开那么久车,季成听得头都大了,又拿妹妹没辙,只得开车过去接。

你拿什么换?季成开始和季梦真对抗。

明早我去买咸蛋黄肉松冰麻薯给你当早餐!季梦真回答。

再加杯全糖豆浆。

成交!那行,季成知道妹妹明早应该会睡成一只烤得过熟的蛋挞,航班号发我一下?我来到达口接你。

不用不用,你在停车场等我就行,季梦真被吓出一手掌心的汗,感叹自己反应还算快,我没什么行李,能自己走出来。

我妹第一次出差呢,我不得抱束花欢迎你凯旋?不用那么客气!我去买花了,航班号发我,不然我都不知道在哪个口等你。

季成说完,电话那头传来倒车影像的人工智能音。

季梦真也不和他多扯了,挂断电话后,飞快地点开航班订购app,查询了一遍能和自己行程对得上号的航班。

她找了一趟晚半小时从长沙黄花飞往少城芙蓉的航班。

于是,她在下飞机后,在行李转盘旁边的等候长椅上玩儿了半小时俄罗斯方块。

时间一到,季梦真整理好衣服和行李,拖着行李箱风风火火地跑去卫生间照了照镜子,怕待两三天待出了高原红,不然谎言可谓是不攻自破。

夜里九点四十,季梦真躲在到达出口长廊的后面往外望,不少旅客提着行李从她身边匆匆路过,都回头,好奇这女孩儿鬼鬼祟祟地站在这看什么。

季梦真果然看到季成抱了一束向日葵站在那儿。

其实,季梦真偶尔觉得她哥还挺帅的,男人二十好几了,不显老,成熟欠揍又像男大学生,个头出挑,相貌出众气场张扬,展现出来的是江让不同的凌厉感。

此时,季成西装革履地抱着金灿灿的花,昂着脑袋,拼命在往她所在的方向看——高二那年,季世荣给了兄妹俩一笔补课费用,季成知道他补课完全是浪费钱,还把钱留给妹妹上,季梦真周末的晚课要上到夜里十点,季成也不再是街头巷尾乱窜的混不吝,反倒每天按时坐在补课班门口,等着接妹妹放学回家。

那时候,季成也是这样的。

每天就盼着吃口夜宵,买点好吃的给妹妹补补营业,等她等到犯困打盹儿。

三天不见,季梦真一路拖着行李箱,在季成怀里送上一个飞扑。

季成差点儿没搂稳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后退一步才刹住车,握住她肩膀仔细打量,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你这出差还给吃胖了。

长沙伙食那么好?好呀。

季梦真不敢多说话,说多了得露馅儿。

伙食能不好么?江让一天天跟小孩儿似的!如果季梦真想不出来要吃什么,江让就会说,想吃德克士麦当劳肯德基,听得季梦真一脸问号,说我哥小时候没考双鸭蛋才会给我爸提这要求。

季成的车停在停车场里,从到达口走过去有将近十分钟的步行路程。

抱着怀里的向日葵,季梦真心情愈发越好,凑过去挨着季成,讨好似的问:哥,你今晚没事儿吗?还是抽空来接我的?顾宛说买了个新的投影仪要放家里,让我去拿,季成看都不看她,单手揣进衣兜,另一只手转着车钥匙一圈一圈地晃,我才从她家出来。

哇,季梦真捕捉重点,意思是你见到她爸妈了?季成幽幽瞟来一眼,缄默不语。

这也能算见到了?得了吧,我就一男仆命,有求必应的,季成没正面回答她的话,抬起胳膊,轻轻勒住季梦真的脖子,笑声爽朗,我对你们俩就像养女儿似的,我是你俩的青春制作人吧?那你要按时交应援费用哦。

……上车后,江让来了电话。

按理说女朋友有没有到家,打个电话很正常,但是现在季成在旁边,这通电话就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季梦真还没有做好要坦白的准备,只得嗯嗯两声,提醒道:我哥来接我了,等到家了给你说。

谁啊?季成一边开车一边问。

江让。

季梦真添一句,他问我在不在月虹时代。

嗯,快回去了,季成瞥过来一眼,眼底被机场路上的高亮路灯映出光斑,你给江让说一声,我回家了有事跟他说。

季梦真听得头发快竖起来,坐直身体,点了点头。

回家之后,季梦真才想起来现在已经是六月,再过一个多月就是路识炎的忌日。

如果江让不在,每年他都会打电话过来安排事宜,然后让季成去。

月虹时代别墅边的小院烟雾缭绕。

季成抽完一根又一根烟,他和江让通了很久的电话,时不时蹲下,时不时在院子里绕圈儿。

中途乔明弛下楼来看了一眼,眼见季梦真回来了,专门去了趟厨房,把冻进冰箱里的杨梅拿出来给她,说是派出所发的福利,他带回来给大家吃。

接完电话,季成摸了摸后腰,说江让你放心,今年还和往年一样安顿好。

江让常年不在少城,乔明弛派出所里事儿又太多。

他们每年送过去的烧酒、最新产的第五代战机模型、还有路识炎没追完的海贼王更新合集光盘,都是季成一手操办。

季梦真心虚,洗完澡出来敷着面膜,全程靠在二楼窗户边往下望,以为季成是腰伤,管安亭拿了药去三楼找他。

你拿药干什么?季成开门时嘴里咬着牙刷。

你不是受伤了吗?我的好妹妹,你哥哥我身强力壮为了你能一个打十个,不用太担心,只是开了一晚上车而已,脚有点酸,要不你给我揉揉?你忘了你喝酒喝到酒精中毒了?还身强力壮,你想得美!季梦真把药塞他怀里,使出蛮力拽过他胳膊,也懒得和季成多废话打哈哈,伸手掀起季成的衣角。

季成也没遮,大大方方让他看。

他的后腰侧边,用深蓝色纹了半只展翅欲飞的翅膀。

季梦真说话有点儿煞风景,你纹个蓝蝴蝶干什么?季成说:这是翅膀,飞翔的翅膀,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肤浅。

兄妹两人对视一眼,都不用再解释,季梦真瞬间明白了这个纹身的意思,拧起眉心,胆大包天直呼哥哥大名:季成你多久去搞的?季成语调故作轻松,没想到这么快被你发现了,不愧是我妹。

季成这人平时挂在嘴边最多的话就是不愧是我妹,季梦真听得耳朵快起茧子。

疼不疼?季梦真的心像被棉布浸湿了。

还好。

季成说,有两个兄弟都在天上,我得有点自己奋斗的信仰。

安亭经常教育我,说要生者坚强。

但你不能学我。

我学你干什么,我怕疼。

季梦真抬手,微微弓腰,白皙如葱的手指抚摸上那细微凸起的线条,心中隐隐作痛。

也是,小时候你被小狗咬一口都要哭小半天的,哭得羊角辫散了蝴蝶结掉了,还让我笨手笨脚地给你系。

不过……季成说一半停了声。

季梦真听他尾音拖得比少城飞拉萨的航线还长,睇他,要说话就说完,别大喘气浪费我表情。

季成挑眉,下一句话更像是炸弹般地抛出来——我天上飞的俩兄弟,有一个是我妹夫吧?江让给你说了?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碰上关于江让的事儿,季梦真一下子慌得乱了分寸。

她站在卧室门口,背着楼梯间没完全打开的灯光,双颊通红,黑眼仁清澈透亮,目光直愣愣地锁定她哥。

她哥一怔,欠打的坏笑表情僵在脸上。

季成吞了吞唾沫,一时间不知道该把手上的牙刷往哪儿放,喃喃道:笨蛋……我就诈你一下,你怎么还承认了。

绿·终于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