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梦真和季成在医院陪季嫣到顺产第三天能下地走路。
她生了个儿子, 但是姓季,惹得郑昀这几天都没好脸色,笑容只出现在季世荣来医院探望时。
他觉得作为拥有了嫡长子这样的情况来说, 二胎是不是男孩,姓不姓郑已经没有太大意义。
对郑昀这样的骚操作已经见怪不怪,季梦真也懒得搭理,平时就坐在产科VIP病房里等着她大姐发号施令,不想管别的事。
江让挺喜欢小孩儿, 说要看看未来小侄儿长什么样,季成在一边儿偷听两人打电话, 还醋上了,说我孩子才算你侄儿侄女!季成每天下班过来,对小侄儿没多大兴趣, 只专心待在季嫣身边。
因为要和季世荣一起回棠水公馆, 季家兄妹这两三天都没能回月虹时代。
乔明弛今天又值班?季梦真讲电话,没事, 我和季成估计守完今晚上就回来住了。
安亭嗯一声,合拢手边的教案,蹙眉,大姐怎么样?人都说有情饮水饱,我是没搞懂没情怎么还能过下去。
但我和我哥已经不想插手家里的事了。
季梦真在想医院怎么没有给恋爱脑设立专门的科室,照现在这种情况, 就算我给我大姐说她老公出轨了, 她也无所谓。
季梦真一向不爱插手身边人感情上的事, 因为不识好人心是通常会发展的剧情。
郑昀在结婚前就品行不端, 现在孩子都生了, 两个人更不可能离婚。
她很烦老一辈嘴上总念叨的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
那都是些绑架女人的、粉饰太平的说辞。
小时候, 安亭常常会抱着个爷爷奶奶买回来的口口脆小西瓜,在炎炎夏日走路去公交站,再拿脖子上挂着的公交卡刷卡,坐那么五六站路,去季梦真家里送西瓜。
偶尔她会见到季嫣,记忆中是个爱笑的姐姐,和季家兄妹不亲密,但终归在一个屋檐下,对安亭还算和善。
时光匆匆,一眨眼季嫣也当了妈妈。
为人父母,总归是不一样吧?安亭生涩地摆弄手指,作为单亲家庭的小孩,她对这些家长里短没有概念,我猜,我们几个里面,你哥应该会第一个结婚。
季梦真:他?他能和谁结,除非他去相亲。
安亭想了想,说:相亲挺好啊,门当户对的,什么条件都清清楚楚。
季梦真捕捉重点信息,你准备去相亲了?必不可能!安亭否认,我本来和我们学校的一个体育老师聊得不错,但乔明弛说人品有问题,就没联系了。
这点你得听乔明弛的。
他虽然笨了点,但好歹是警察,看人准,也不会骗你,季梦真对两个人之间发生的冲突一无所知,只想起学校里流传的关于安亭的流言蜚语,最近学校里还有人说你么?那个男老师没有缠着你吧?没啦。
安亭的声音瓮声瓮气,听着像感冒了。
其实那个体育男老师天天下班都等她,安亭没辙,只能和同事结伴而行或者提前下班走,那个男老师还说,为什么安老师的态度突然变了呢,是不是那个警察发小透露了什么?安亭怕他闹到派出所去,便收起一贯尖锐的脾气,一味忍让。
那一根来自2009年的橘子项链,她当时的确是没有反应过来,但只有那么一瞬。
在乔明弛还未开口说话之前,安亭已经想起来了。
她的心跳快出了学生时代体测八百米后的感觉,前方如夜的深渊中,似乎有那么一盏明灯,但是她怕得不敢往前走了。
那种不信任不基于乔明弛好与坏,而是她自己的问题。
她甚至惧怕乔明弛说出那三个字。
他们之间的感情太珍贵,换成爱情不一定长久——安亭渴望爱情,但她不相信爱情。
在她的成长世界里,女人和男人相爱只会是因为利益或者肉|体|欲|望。
至少她父母是这样,才结婚不久的郑昀和季嫣是这样。
在她尚未离家的童年时期,爷爷和奶奶会在她面前吵嘴,翻脸成陌生人,说一些她听不懂的恶毒话语。
你一个人在家乖点,宛宛如果没回来,你晚上也别出去散步,季梦真强调,感冒药在茶几下左边数第二个抽屉里,你拿一点吃。
好。
安亭犹豫几秒,吸吸鼻子,尾音拖得像滞黏拉长的胶水,季宝贝,你能不能……什么?能不能打电话问乔明弛多久回家?好,季梦真完全没多心,以为是安亭在学校太忙了没时间打电话,爽快地答应下来,包在我身上!电话挂断了。
季成端了碗炒面坐过来,喂一口到妹妹嘴里,特轻快地吹一声口哨,谁啊?安亭,季梦真吃得腮帮鼓起一座小山丘,眼眸水灵,她说让我打电话给乔明弛,让乔明弛回去住,不要住派出所了。
哦,季成低头吃炒面,用指腹抹掉她唇角的油,哼道,怎么没问我回不回家住?怎么不自己打电话?季梦真摸摸下巴,思忖:你少在那一天天乱吃飞醋的。
要不然等下就回去住?反正爸也出差了,我们回棠水没什么意思。
季成一头雾水:我吃醋?季梦真道:不是吗?你说安亭为什么不找你要找乔明弛。
被调侃的人摇摇头,没接话,埋头三两口吃完一次性餐盒里的炒面。
沉思一阵,他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盯着妹妹看了一会儿,缓缓吐出三个字,季梦真。
嗯?季梦真望着怀里的芋泥肉松盒子,准备拿手机上点餐软件问老板为什么肉松放那么少。
你还真是……季成停顿几秒,笨蛋啊。
*江让飞了一整天。
他中午没有午休时间,直接从下午两点飞到五点下机,又在塔台坐着吃了碗馄饨,八点又进场上机,九点才有时间看手机回季梦真消息。
晚上飞行基地附近天气不好,气象复杂,塔台指挥早早收工,说高原飞行安全为重。
一般遇到这种情况,第一个往前冲的不是江让就是崔辰光,因为能赚钱。
为此,杨柏他们那些年纪大点儿的老飞还经常调侃,说早点儿结婚娶媳妇吧,牵挂一多了,有家庭了,真没几个不怕死的。
螺旋桨刮起藏地风沙……飞机悬停落地。
江让拨开护目镜,整个人瘫在座椅上喘气,流了一身汗。
头盔太重,绑在身上的带子也紧,长时间地专注驾驶逼得他有些头晕。
西藏的夏季昼夜温差大,晚上冷飕飕的,比在内陆飞着舒服。
以前他在学校培训,每逢艳阳天,老师也不放过他们,盯着三十几度高温飞高空,热得汗水流成小溪,飞行服和内衬短袖一脱下来,能拧出一小盆汗水。
他还好,算肤色白的,崔辰光那腱子肉胳膊被晒得分了层,上半截儿是白的,手肘连着小臂一片是古铜色。
一下机,江让蹲在地上歇了几分钟,抬眼望见今夜压得极低的星空。
男人肩背宽阔,在机场探照灯的光影下宛如绵延进冈仁波齐的山。
他抹了把鬓角的汗,揉揉酸疼的手腕,才拎着飞行头盔站起来,迈开腿往塔台的方向走。
已经有工作人员开车来接他了。
江让摆摆手,疲惫至极,我走回去,清醒清醒。
要不然一坐车更想吐。
江让哥,等等,你先把字签了!接驳车的副驾驶跳下来一位穿工服的年轻男人,是飞行基地里难得年纪比江让更小的计飞员,性格开朗,是比他小一届被停飞的学弟,经常喊江让偶像,说学长念航大时排年级前十,谁都认识。
用通俗的话来讲,江让每天飞多少小时是多少钱都是他来记,除却校友这一层浅薄关系,和江让的关系不算亲密也不算陌生。
江让的手指捻过书页翻阅记录册,看今天已经超过四位数的飞行时薪,感觉还不太够。
明天还飞么?他皱眉。
明天没计划了,计飞员叫苦不迭,你和崔公子两个人歇歇吧,快把飞机薅秃噜了都……也行,江让想了想,明天可以安排我值班,我没什么事,也不外出。
值班一天的薪水赶得上飞几个小时的价。
计飞员连连点头,提醒他:江让哥,还要进ap|p打卡噢,别忘了。
江让回头驻足,等他跟上,从手提包里取出手机。
屏幕一亮,壁纸是季梦真最近的一张他拍照片。
计飞员记得江让的壁纸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家乡的夜景,这下突然窥探到了大佬的隐私,紧张发问:女朋友?嗯。
江让从容点头。
不是吧!计飞员像闻到了花蜜的小蜜蜂,抱着记录册围着他转圈圈,这么好看?再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手机,是一张照片。
照片是江让为安亭履行签名承诺的时候去拉萨市里的打印店冲洗的,画质不太好,没有塑膜,只让人看不让人摸。
是季梦真的一张自拍。
背景不远处,有个正在低头看手机的江让。
这是两人在一起前,季梦真偷偷拍的合照。
这张照片在这些日子里被江让随身带着,放在飞行服内衬的兜里紧紧贴着胸膛,已经有些褪色。
展示完照片,江让沉沉地哼一嗓子。
她真是。
不信你问我们队的人去。
他说。
青·满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