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有人来问你？靠, 江让你幼不幼稚啊？崔辰光热得不行，身上布料被汗水浸泡得湿透，他抹一把汗, 手肘往江让身侧撞去，就是场站计飞的那个学弟！非要来问我江让是不是真谈恋爱了，我说关你什么事，人家说你让他来问的！无聊。
这件事上谁有你无聊？群山荒凉如劫后荒野，唯有他们是奔跑在长路上的鹰。
艳阳高照, 紫外线过于强烈，江让晒得浑身发热, 手掌撑在膝盖上，半蹲着，睨了崔辰光一眼, 笑而不语。
笑个屁笑, 崔辰光翻白眼，得意什么啊你。
江让瞥过去, 哼道：好好跑步，上个月测体能你就跑不过我。
有女朋友了就这么嘚瑟，跑个步还这么嘚瑟，以前我倒没发现你有这么爱炫的！现在发现了？看招！长龙通航公司内部每个月有一次体侧，大部分时候都挺水，只要跑个合格就行了, 碍于老一辈体力不支, 年纪小的也不敢内卷, 只能吊着速度跑得晃晃悠悠。
两个年轻的小辈在跑道上打打闹闹, 后面慢慢跟上步伐的老飞们一阵哄笑, 笑崔辰光嫉妒人家找了个女朋友, 也笑江让在外面炫给别人看。
江让乐得自在，只是嘴上不说，暗爽这种把旁人秀到的感觉。
他一笑，跑着步容易岔气，便放慢速度跟在一队人马后面匀速跟进，歇了十来米，又提速跑到崔辰光身边，拍他肩膀，求你个事。
崔辰光汗如雨下，大口喘着气，什，什么事？你还能有事求我？下个周带我飞飞旅游线，怎么样？江让轻喘，下巴连着脖颈那一片绯红，赚的都算你的。
相比救援和其他商业计费飞行，旅游线是最无聊、最容易被挑刺的一条线，崔辰光管不了那么多，先点头答应下来，却还是忍不住问：你飞，你飞旅游线干什么？江让面不改色地，唇角飞扬出向上的弧度，别问。
他一笑成这个样子，都不用解释什么，崔辰光顿悟，啊一声大叫，追着江让往前好几十米，说要在操场把他就地正法。
崔辰光跑得快，江让更快，两个人完全忘了要尊老爱幼这么一回事，跑得鬓角连着背脊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高原上的操场光秃秃的，只有风沙和泥，因为怕身体不适，速度也快不到哪里去。
有年纪稍长的老飞已经练不动了，弓腰在跑道边儿喘气，对频频回头的队友摆手示意。
江让有求于人，只得结结实实挨了崔辰光一拳头。
这小子在他心里跟乔明弛性格大差不差，是个疯起来没轻重的，打得他有点疼。
江让仰着脸，小步往前继续行进，任由阳光如羽毛笼在他身上。
他突然就想起念高中的时候——每次上体育课测女子800米，季梦真总跟要命一样。
倒不是因为她跑不下来，而是这女孩儿有偶像包袱，怕被江让看到刘海乱飞的样子。
十五六岁的季梦真脸上婴儿肥未褪，长相带着那么点娇憨，每次都拉着他，说你能不能别看我。
江让偏不，偏要在终点等她。
他那个时候做不到像其他男生那样一边跟跑女朋友一边递水，只能安静地在终点等她。
等她跑得气喘吁吁，再一头栽进他怀里。
身边的同学见怪不怪，都懒得起哄，说哎哟有个竹马真好啊，我要回家问问我爸妈怎么没给我发展几个？这算不算欠我的？季梦真从他怀里抬头，一脸得逞的模样，伸手比个4，说我有四个！羡慕吗！得意什么啊季梦真！同学们的表情，和现在的崔辰光一模一样。
不过这一回，换季梦真在终点等他了。
少城是他们的起点，也会将是终点。
山地的盛夏燥热、沉闷，风自山谷中来，又往人类中去。
江让往前跑了几米，背着光，扭头冲队里喊：队长，我这个月把任务全飞完。
下个月批准我休假成么？真要回来？你领导那么好说话？手机里是季梦真的声音。
嗯，江让调弄着摄像头，去年队里有老飞结婚，我半年都没休息过。
季梦真把手机放在一旁，正端坐在电脑前办公，眼睫长长，在眼窝处打出小扇子般的影，时不时往屏幕看一眼，那现在为什么让你休息？没办法，只要手机屏幕上是江让的脸，她根本没有办法集中精力在工作上。
江让从容道：现在我有你了，想回家是情理之中。
啊。
啊什么啊？就，季梦真喉咙里憋出一个字，往嘴里塞一颗话梅糖，挺不习惯你这么说话的。
在一起之前，江让在她印象里是一座冰雕；在一起之后，江让变成了被火烤的冰雕。
表面冷淡内心火热，简而言之就是闷骚、蔫儿坏。
这两个词完全就是为江让设立的。
现在……我有你了。
这六个字在季梦真脸颊上烘烤出炙热的温度，她捏了捏自己耳朵，稍稍用办公椅椅背遮挡了一下。
平时独立惯了，她尚未完全适应因为恋爱变回少女的自己。
还好她对江让足够了解，不然以江让过于容易沾花惹草的职业光环，她根本不可能隔着千山万水这么去信任一个男人。
起身锁好房门，季梦真又折返回桌前，指甲敲打在桌面上发出清脆声响，你下个月几号回来？还没定，江让朝摄像头凑近，家里有什么事吗？家里这两个字，说得季梦真有点儿恍惚，像他们已经结婚了。
就目前来说，她还没考虑相关的事情，一天到晚只数着日子想要见上一面。
季梦真托腮，眼神焦距于他，我家下周要给我侄儿办满月酒，看你能不能赶得上。
赶不上。
江让说事从来都是给准信，绝不会给模棱两可的答案，我下周事情多，飞行计划多，得飞完了领导才会放人。
知道了，季梦真说，那你要快点忙完回来见我。
嗯，江让突然很认真地盯着前置摄像头，眼若深潭，你这段时间就乖点，不要往西藏跑。
最近紫外线太强，内陆来的人都不太受得了。
季梦真想了想，怕他担心，还是点头答应：好的。
她今天居家办公，没有化妆，眉眼不同于平素，反倒因为素颜呈现出一股白净的清纯感。
她手指飞快地在鼠标上操作着，偶尔拢一下垂到鬓角的发，看得江让一阵不习惯，仿若又回到昨日，回到季梦真还坐在他身侧小声说教材上的东西她都看不懂。
用手指摸了摸前置摄像头，江让沉下嗓，笃定道：你等我回来，很快。
这一等，季梦真等到了一周后的满月酒。
好巧不巧，因为季世荣的一些关系，这场莫名其妙的盛宴又办在郑昀和季嫣办婚礼的那家五星酒店。
季家在当地还算是有头有脸的家庭，虽然说家庭关系复杂也并不圆满，但季家的两兄妹还是颇为人知，长子那些败家往事至今广为流传，每次都有人津津乐道。
大女儿平庸，大儿子纨绔，小女儿漂亮。
这些话，季梦真耳朵快听出茧子，也习以为常。
一个女人，最容易被看到的只有外貌，一旦外貌出众，其他人根本不会在乎她本身是否优秀。
人们只记得皮囊，记不得别的。
小侄儿从呱呱坠地开始就天天哭，哭得大人们手忙脚乱，根本抱不住他。
季梦真没怎么抱过小婴儿，只觉得软绵绵一团，怕抱坏了，便又把小侄儿还给季成。
季成抱了一会儿，觉得像抱了一朵云，手抖，不行不行，妹，你抱着吧，我总感觉我力气大点儿要把他捏碎了……他还依稀记得妹妹一岁多的样子，眼睛圆又大，脸蛋软得像棉花，头发有点自然卷，活像个洋娃娃。
他还思考过，为什么爸爸买的洋娃娃是金头发，妹妹不是呢？为此，在一次幼儿园六一儿童节表演上，季成手欠，去捏顾宛的金色假发发夹，扯得小姑娘哇哇大哭，哭了没几秒，一巴掌打在季成身上。
季成也哭，哭得幼儿园老师傻了几秒，说哟呵，季成居然能被女孩儿打？我不敢，季梦真往旁边躲了点儿，却又忍不住去看小侄儿可爱的脸蛋，我要去看看爸怎么样了。
季成头疼，知道季世荣根本不带他去给各桌轮流敬酒，所以自己才负责在这儿抱孩子，欸，欸，你不能丢下我！同样莫名其妙被拉来坐着吃酒席的顾宛看不下去了，拽过季成的衣袖，你们兄妹俩有完没完，不会抱就给我！季成弓着腰，以一个扭曲的姿势托着小婴儿，拧眉：不是吧，你会抱？我不会，但我可以学，我家也有这么小的娃，我可是抱着哄睡了的，顾宛张开手臂摊开双手，季成你别让我丢人，快给我。
季成扫了一圈顾宛过于昂贵的小礼服，表情抽搐，他要是尿你身上怎么办？顾宛道：算你头上！她这么一说，季成更不敢给她了。
但小侄儿是今天的主角，除却正在巡回敬酒的季家人外，不少宾客的目光都在小侄儿身上。
反观身体不适的季嫣和只在小范围转悠的郑昀，季成倒觉得这场面更像是季世荣老来得子。
没事儿，顾宛宽慰他，给我吧。
顾宛说罢，慢慢从季成手里接过小婴儿，鼻尖蹿上一股奶香，想着这是和季成有那么点血缘关系的孩子，居然莫名生出一种亲切感。
见她抱稳了孩子，季成刚想坐下来给顾宛碗里加一点菜，不远处的季世荣像才想起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招呼他去那边跟着季梦真一起敬酒。
季成不喜欢被所有人注视着的感觉，其中参杂许多轻蔑的目光，无非是想看他的笑话。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季家大公子在门店做销售，要夹着尾巴有求于人，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的。
他不喜欢被议论，更不喜欢有人把锅甩在妹妹身上，说是兄妹关系不和，妹妹抢了她的。
江让说得对，他应该向妹妹低头，学点他不会的。
沉思一会儿，季成拍拍顾宛的肩膀，我先去我爸和我妹那边，你抱够了就给月嫂。
好。
顾宛说。
季家请了两个保姆，一个负责贴身照顾，一个负责饮食和打扫卫生。
两个月嫂气质干净，正在宴席桌上埋头吃饭，一边吃一边感谢，说麻烦姑娘再抱一下，等她们吃完了就接手。
顾宛不敢单手抱婴儿，只得坐在座位上等。
没几分钟，郑昀领着几个男人从旁边的桌席过来了，想必是挨桌喝酒喝到了这一桌。
郑昀已经有些醉了，满眼迷蒙，目光没有焦距，看了好一会儿才把关注点放在顾宛身上，你怎么在这儿？他被身边一个男人推了一把。
郑昀一个趔趄，正要张口骂人，只听那男人说：昀哥，这不是你们家季成当宝贝藏着掖着的那个顾宛么，是不是还同居了？话音刚落，众人往向顾宛的眼神变得暧昧而耐人寻味。
她今天确实本不该来，但是季梦真说怕像婚礼一样出什么乱子，顾宛就自告奋勇，说要一起去看着点儿季成。
季成这笨蛋，都被打过一次了，绝对不能再挨第二次拳头。
对，就是我。
顾宛抬眼迎上那几个陌生男人的目光，低头又哄了声几欲哭闹的小侄儿，怎么样？青·出来单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