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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2025-03-22 08:09:04

季家承包下的宴会厅足够大。

厅内吊顶挑高, 一串串水晶琉璃制成的顶灯夺目非凡。

觥筹交错间,大多为季家亲眷的宾客们交谈着,几乎都把注意力放在正在挨桌敬酒的季世荣一行人身上, 并没多少人看到角落里的剑拔弩张。

顾宛怀里的小家伙也很给面子。

他先是小脸一皱,随后看一眼他爹,再抽噎几声,嗷一声开始哭。

顾宛本来气势够足,准备一手抱娃一手出招了, 被小家伙这么一哭,她乱了分寸, 朝月嫂阿姨投去求救的目光。

先别吵,别吵,把小孩儿给我再吵!月嫂阿姨站起身从顾宛怀里接过那团小奶球, 以臂弯作摇篮, 哄劝道,哎哟, 看这小眉头皱得,知道旁边人多,吵瞌睡了呢。

阿姨带你去找妈妈吧?妈妈呢,妈妈是不是去包间里给你挤|奶啦……儿子这么一哭,似乎是把郑昀哭清醒了。

他扯了扯西装领带,慢悠悠抬头, 面红耳赤, 朝顾宛望过去一眼, 暗骂一声操|蛋, 再扭头瞪向朋友。

他咬牙切齿:你刚才说什么惹她不开心了?啊?那男人惊惧, 眼神在郑昀与顾宛之间游离几秒, 马上改口:没,昀哥,是我看错人了,好像不是她。

而且我听的都是谣言,也不一定对……我来澄清,那不是谣言。

顾宛抱臂,眉梢轻挑,并不准备放过他们,你没认错,被季成宠成宝贝还和他同居的女人就是我。

季家的宴会厅实在是太大,场内人声过于嘈杂,如果没有人通风报信,在宴会厅另一端的季成和季梦真根本不知道这边什么情况,乍一看还会以为在扎堆喝酒。

她看这两三个男人额间青筋暴跳,满脸通红。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可就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对她再说什么,像极妄图穿越电网的鬣狗,踌躇不前,又非要露出丑恶獠牙。

都是误会,郑昀举杯,脸色发白,误以为季成把顾宛追到手了,空闲的那只手慌张地揣进了裤兜,说话也没往日利索,顾小姐,我弟弟季成呢,是过于不服管教了……顾宛一向个性娇纵,在家里听话是听话,在外面却是横行霸道惯了的,后面总有家里和季成给她擦屁股,如何尊重讨厌的人这一课她毕生没学过,直接打断了郑昀的话,道:管教什么管教,你当季成是你的狗吗?倒不是这个意思,您别误会。

郑昀皮笑肉不笑,收回高举杯盏的手,觉得酸胀了。

郑昀知道顾宛与那不成器的弟弟走得近,但没想到已经发展成了这种关系。

问题棘手,酒精又在他大脑内挥发,一时半会儿想不出缓和气氛的话,只得悄悄踩了旁边朋友一脚。

被踩的人嘶一声,鼻腔里哼出气,醉意上头,只顾着想顾宛脸蛋漂亮,误解了郑昀的意思。

那人马上从西装衣兜里取出一沓名片,递过去一张,道:顾宛小姐,这是我和昀哥的名片,有空可以再聊聊,今天都是误会,我绝不是那个意思……看看。

这群男人明明知道当众谈论他人同居是什么恶臭意思,却非要说被曲解了用意。

其实顾宛不在乎别人拿她开涮。

她只在乎季梦真和季成开不开心,在家里有没有受委屈。

我管你什么意思?顾宛态度强硬,上次办婚礼,你们几个人欺负季成一个也就算了,如果今天还想以多欺少找他麻烦,那不好意思,季成不是随便欺负的。

她盛怒的模样像一只发抖的小鸟。

风轻轻带过毛茸茸的她,瑟瑟抖落一地羽毛。

她娇生惯养,平时鲜少有这样单独在外和别人对峙的情况,一紧张、一生气,说话声音都不太稳,手脚也是颤栗的——好像不少人在吵架的时候都会这样。

此刻,她虽然强硬得如有铜墙铁壁,架子端得稳稳当当,内心却在想,季宝贝和季成怎么还不来帮我。

至于她说不是随便欺负的,是因为季成的好哥们儿周时享。

这男人今天也来了,一身西装革履,领带打得歪斜,没点儿正经生意人的样子,没季成整体瞧着那么粗野,却比季成更邪气,更像是不好惹的主。

顾宛和他不熟,只知道是季成那边的人,干脆话里有话,一并带上了。

周时享端坐在她身后隔了几桌的酒席边,玩了一会儿手机,听见耳边有杂音,才发现这边情况不对,又看了季成那边,转身走来。

他低头发了个消息,锁上手机屏幕。

被顾宛毫不留情拂掉的面子像一层厚厚的灰。

灰尘散落四周,呛得郑昀连连咳嗽几声,找不到话接,也不敢接。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感觉自己这几年来在季家苦心经营的地位和面子,就突然被这么个小他好几岁又更说得上话的女人踩碎了。

好像季成只是攀上了顾家,就敢爬到他头上耀武扬威。

他旁边的人倒是气急,忍不住嘀咕:给脸不要脸的女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昀哥,一个女人你怕什么……哇,这不是卖小石头的赵公子吗,周时享扫一眼宴席桌上的昂贵菜色,满脸堆笑,迎上去,这也没几个菜,怎么会给你喝得敢和顾宛叫板了?周时享?郑昀啐一声,眼色迷蒙,不是在追我小妹么,现在又为顾小姐挺身而出?被喊作赵公子的那个男人看着年纪不大,长得生嫩,一副毛头小子的做派。

一听郑昀这么讲话了,他像得到了某种准许,磨着后槽牙,低声附和:季成连自己女人都护不住?还是说这只是个和他兄弟玩儿双|飞的烂|货。

顾宛第一次被人当面骂得那么难听。

她气得耳鸣,只感觉数万只蚊子在宴会厅上方绕水晶灯嗡嗡乱舞。

事已至此,她觉得自己藏在小礼服裙摆后的这一耳光不得不往人脸上贴了。

与此同时——季梦真发誓,如果下次再参与这种拳王擂台赛,她一定不穿高跟鞋了。

她是拎着裙摆跟在哥哥后面跑过来的,一路撞翻了两位服务员端的盘子,顺带蹭掉了儿小侄子满月的三层奶油蛋糕。

她本来都想好了,等到了顾宛身边,她一定要把顾宛护在身后,再抬手给郑昀一个响彻云霄的巴掌。

因为结合眼下情况来看,季成并不适合动手。

季梦真平时话少,参加这种家庭宴请几乎都是不说话装高冷的花瓶人设,还头一次萌生出想骂街的冲动。

她原本也以为,季成会不管不顾地直接当着季世荣的面再次和郑昀干起来。

季成一路沉着脸色跑到对峙的几个人之间,下意识拎着顾宛的胳膊,把人往身后扯,你到后面去。

顾宛很听话地躲到他身后。

他缓口气,眉心拧紧成一团,转身问她:谁说你烂|货?顾宛下意识瞪向周时享。

后者叼着烟,吊儿郎当的,一脸不是我告诉他的的表情,摊开掌心表示无辜,手里的屏幕却还常亮着,明显在通风报信。

顾宛很快找到季成在身侧的安全感。

她立刻抬手,一截手指快戳到郑昀身边的那个赵公子身上,他!你看着顾宛和我妹。

季成伸手夺过周时享咬在嘴里的烟猛吸一口,又往他嘴里塞回去,拍拍他肩膀,白雾涌动在脸颊边,谢了。

周时享唇间火光猩红一线,眼神挑衅,你妹我可以帮你看,顾宛就……他还没反应过来季成的怒气值拉到哪儿了。

因为季成一直以来都是个人狠话不多的,没哪次干架之前还在这儿一顿开场白,周时享原以为季成没多生气,以为季成还真冷静下来了。

季成扬起脖子,拽住领带一扯,手臂往上抬,取掉了胸前碍事的领带,再脱掉西装外套。

外套落地,像垃圾一样被他扔到宴会厅的地毯上。

走。

他的手臂伸过去一把扣住那个男人的肩膀,勒住人脖颈往宴会厅外拖拽。

室外空气潮湿,像要灌进眼眶的热泪。

一瞬间,在旁边看热闹的人群一阵惊呼。

季成身材健硕,个头又高,拎他跟拎一只鸡仔下锅没什么区别,轻而易举地就用臂膀狠狠勒出一道深红的印子。

那人猛地朝后倒去,被季成一路拖到了门口,勒得快要翻白眼,粗喘着气,放,放开我……季成不说话,根本不搭理被他擒在掌中的人,扭头瞥郑昀一眼,郑昀,你有种你也跟上。

他没有再喊一声姐夫。

季梦真和顾宛对视一眼,两个人顾不上周时享的阻拦了,往门口跑去。

周时享没辙,知道季成一挑二轻轻松松,这阵仗还暂时轮不上他,只得充当好护花使者,掐灭了烟也跟上。

宴会厅外下着瓢泼大雨,树木东仰西伏。

夏天的雨水有股闷热的腥味,绵密而有力的雨点随狂风噼里啪啦地拍打在季梦真身上。

季家虽然大部分长辈和她关系不融洽,但有那么两三个小辈人还靠谱。

在她跟着季成跑过来之前,她已经拜托了他们暂时拖住季世荣,灌就行,千万别让她爸分心到门口来看女婿和儿子又干架,那得把老爷子心脏病气出来。

自从上次婚礼闹剧后,她已经很久没看见过季成动手了,现在的季成完全是三好青年,每天三点一线上班下班,绝对不会惹是生非。

因为他自己知道,打架是一时爽,之后的事儿特别难处。

那个叫赵什么的公子哥,已经被季成拖得奄奄一息。

季成背后是枪|子儿般强劲的雨,他像不觉得疼,阴沉着脸,一拳头揍到那人嘴巴上。

雨越下越大,季成的轮廓在雨中颇为模糊,季梦真已经看不清她哥什么表情,只看得见季成一个人站在那儿,穿着件淋得湿透的白衬衫。

白衬衫皱皱巴巴,是江让没收走的一件。

江让把这件衬衫挂在衣柜里,说就留在少城吧,在拉萨没机会穿这么正式,带过去有点儿占衣柜。

她现在顾不得想这些。

郑昀并没有马上跟出来,而是折返回去叫了些人出来,三两个,个头都比季成矮那么一截。

尽管季成一拳能撂翻一个,季梦真和顾宛却还是往前挣着想要过去。

周时享抓不住两个,一抬手抓空了顾宛的胳膊,只得先顾着季梦真。

他一把将季梦真揽到身侧,一张嘴,雨水往喉咙里倒灌:你别去了行不行!一群男人打架,你去那不是挨打吗!季梦真再抬眼已经红了眼眶,瞪着人,你别拉着我。

周时享铁定要好好护花,拽住她一截手臂不松手,你哥让我拉着你的!等等。

季梦真陡然停住挣扎的动作。

周时享也顿住,在暴雨中听不太清季梦真讲话,只能顺着她的目光往缠斗在一团的人群处望——在混乱中,季成仰起头,侧脸挨了一拳。

很快,出拳的郑昀被狠狠地按在满是积水的地上。

雨水往下落,在地面飞溅起一个个开花的水泡,宛如海浪撞潮的声音。

接着,郑昀的脖子被一只手掐住了。

那只手干净、有力,全然已经历岁月与高强度训练的洗礼,只微微用劲,手背凸起青筋。

江让居高临下,一只腿弯曲在他身前,手指卡在他喉间,压得他无法动弹。

碍于身份和身上不能留伤疤的原因,江让性子一向冷静自持,并非该出手时就出手的冲动型选手。

可是他从西藏带回来的行李囊早已被扔到不远处的雨中。

行李囊上的飞行标在大雨中仍旧清晰可见。

他每次下高原都会戴的黑色面罩在拉扯中被郑昀拽下来了,散乱地挂在脖颈上,露出有弧度的喉结与棱角分明的下巴。

郑昀被他掐着脖子,疯狂咳嗽,呛了满口雨水,双腿不停地乱瞪,一脸惊诧地望着他,嘶声道:江……你是江让?你打了季成是吗,江让的声音在雨中朦胧而低哑,他只重复,你不是第一次叫人对季成动手了是吗。

这时候,还在旁边头昏眼花的季成才缓过劲来,眼前一片漆黑的景变得清晰了。

只见江让陡然松了手。

他目光阴沉,揉了揉手腕,再一拳打向郑昀的侧脸。

郑昀被打得猛地往偏过头去,唇角渗血。

那一拳头力道发狠,结结实实,完全和他清净的气质不相符,打得身边几个郑昀的朋友都因惧怕而不敢上前。

郑昀眼冒金星,仰躺在雨水里,整个人快动不了了。

江让垂眸,雨顺着后脖颈流进他的脊背。

他从郑昀身上起来,抬手,扯过包裹住臂膀的短袖袖口,抹掉额间密集得快要遮住视线的雨水,朝周时享的方向走去。

江让拨开周时享,后者被拨得一趔趄。

他再一把抓住季梦真的手腕,把她拉到身边。

青·偷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