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让才回来的那天下了大雨。
后面接连好几天, 少城的雨不停地下,月虹时代四栋别墅门口的那一片属于安亭的小花圃被雨水冲刷得东倒西歪。
花盆里有积水,泥土和草屑漂浮在水面上, 混沌如小火慢炖的粥。
大门口石板制成的楼梯蒙上一层水光,乔明弛说还好房子很新没长青苔,不然准得来一个摔一个。
江让买了一张防滑地垫铺上去,还把挂在门口的长明灯往里挪了点儿。
季梦真觉得防滑地垫和他们的大别墅有点违和,一下子给太接地气地变成了农村豪华自建房。
她推开门思索了会儿, 转身喊江让,江让你去哪儿买的地垫?江让正在厨房和乔明弛一起忙活。
他上半身套了件乔明弛的浅灰色背心, 松松垮垮的,围裙反倒很紧,勒得他像被五花大绑的粽子, 肌肉线条稍稍隆起, 看得季梦真不得不挪开目光转移视线。
现在家里不止他们两个人,要造|反肯定不行。
一听见她喊, 江让低头擦了汗,乖乖报价:菜市场旁边的五金店,三十块钱。
乔明弛举着菜刀宰玉米,目瞪口呆:不是吧?你在青藏高原的信息闭塞成这样了?这玩意儿喊三十块钱,明摆着宰你。
就像这样。
他说完,一刀砍到玉米棒上, 笑出一口白牙, 这地垫上网买最多五块钱。
……江让痛定思痛, 我不太会讲价。
乔明弛哼着小曲儿吹着口哨, 嘴上还叭叭个没完:肯定是看你一脸纯情男大学生不谙世事才下凡间历练的样子, 老板心想着能宰一点儿是点儿。
哪家啊?我削他们去。
江让继续择菜:没事……下次不去那家买了。
下次让安亭陪你去, 她能讲到老板崩溃掉,然后说,喏喏喏,小姑娘,你拿去吧!乔明弛学得惟妙惟肖,把江让逗笑了。
季梦真倚在门边,听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江让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帮忙的模样,和在机场见到的那个意气风发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但飞行服和围裙出现在这个男人身上,都不显得维和。
她突然发现这么沉浸在人间烟火气息里的江让挺可爱,能笑,能做饭,能被无良店家敲棒子①,但不会生气,不会有多抱怨,只会一直安安静静地做该做的事,是名副其实的实干派。
尽管江让从小到大就是这么个角色。
可现在他被赋予了另一层男朋友的身份,江让身上的这种稀有特性让季梦真更着迷了。
季梦真今天休息,有一整天的时间能在家里陪江让。
换做以前,她休不休息都无所谓,可满月酒上招惹了郑昀,现在自己又和季成被当爹的满世界追杀,季梦真还乐得清闲。
季世荣昨天就来电话,说让她和季成速回棠水公馆,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同时,周时享也整理了一份郑昀出轨的证据发给了季成,说必要时可以拿出来做底牌。
可是,季梦真对婚姻的概念是模糊的。
她和季成都还没有各自结婚,不明白这件事对季嫣的伤害会有多大,也不明白季世荣到底会不会在意这一点。
从很小的时候,季梦真就听说过身边许多家庭的不幸,有人选择离婚,有人选择那句经典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个男人不出轨呢云云。
安亭的家庭是这样……看起来和睦、幸福的顾家也出现过这样的问题。
只是有的妈妈选择了原谅,有的妈妈选择了重新出发。
季宝贝,发什么呆?乔明弛从她身边过,往她额头拍一下,解开围裙往屋外走,话语不停歇,靠,这雨真没完没了的,我去把安亭的花整一下。
整什么?季梦真背着手,像巡逻员似的跟出去。
保护一下。
乔明弛说完,跑去一楼厨房边的夹角杂物间里拿出一包收好的透明防水布,拉开拉链抖开,再顶着防水布去了门口。
江让还在厨房里择菜,认真、细致,季梦真觉得哪天发配他在家里洗小龙虾才是发挥最大功能。
季梦真推开家里的大门,潮湿的气息从雨水中扑面而来。
今日天气不明朗,乌云将少城的天空点缀得有些阴沉,她站在屋内往外看,看见乔明弛正顶着飘雨,在用防水布在那一片小花圃边制作挡雨的雨棚。
小花圃已经逐渐发展壮大,不像最开始入住时那么光秃秃,生长出了许多娇艳欲滴的花。
有些花的花期不长,在六月的夏季已经渐渐开始凋谢,乔明弛和安亭如果碰上一起下班,就会一起走路去市场买一些新的回来。
在月虹时代小区,几乎家家户户都养了绿植,多数是三角梅、藤蔓,极少有将花园装饰得这么养眼的。
光靠手还不行,乔明弛又折返回杂物间找出来一些工具,比如铁锤、长钉。
季梦真问:还没弄好?江让把锅热好了。
乔明弛点头,飘进花圃的水珠从他脖颈后淌下,马上,还没弄完。
我怕晚上雨下大了,安亭养的这些娇贵品种全被淹死了。
好。
季梦真喊,那你快点。
她回头一看,新上岗的厨神江让正拿着锅铲,有些无措。
锅已经热好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弄,干脆站远一点儿,直接把洗干净的菜倒了下去。
以前上大学,江让他们飞行队没进过厨房,基本都是轮流当洗碗工,所以只要休假在家,江让就把洗碗的活儿给揽下来。
自从他回家后,季成还特别小心眼儿地在家规那一栏上严肃地添上一条:——江让如果在家,江让负责洗碗、应急工作。
应急工作是指,谁谁谁喝醉了,他得去帮忙开车接回来;再比如,谁谁谁受伤了,他得做好护花护草使者。
江让在少城也有些初高中同学甚至大学同学,每当他放假回来,大家时不时会喊着一起聚一聚,江让有时候会在饭局差不多结束的时候提前离席,就总有朋友调笑他,说家里有事?江让说嗯。
别人又问,大家小家?江让耳朵微红,说小家。
看着他那样子,季梦真想笑。
两个人目光对撞在一块儿,锅里的热油也滋滋冒泡。
乔明弛最近越来越殷勤了,季梦真挤进厨房,取一罐牛奶要喝,仰头问江让,他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求安亭?江让先是不语,沉默了一会儿,才伸手摸摸她后脑勺,微微低头,在她额角亲一下,再看看乔明弛进来没,最后再把蜻蜓点水的吻落到她唇边,可能是有事。
什么事?季梦真怀疑是不是有事她不知道。
感情上的事?江让反问。
啊?季梦真怔愣。
对啊。
她为什么只去注意到哥哥对宛宛,没注意到乔明弛对安亭呢?不,不可能啊,乔明弛对安亭一直都这样啊,只是最近对安亭特别特别好,好到每周坚持接安亭下班两三次,美其名曰说是怕有傻|逼男老师盯上她。
才有所察觉?江让笑一声,把火关了,一只大手捏住锅铲,准备起锅,声线很稳,你在感情上还真是迟钝。
我喜欢你看不出来,乔明弛喜欢安亭看不出来……季梦真傻在那儿,对乔明弛喜欢安亭这七个字有些无法消化。
她想象了一下,如果有一天这两人手牵手站在自己面前,可能还真会觉得有点尴尬。
她是从小对江让的情感就不一样,所以还能适应,但和乔明弛、安亭完全就是无|性别相处。
别想了,要真有事儿总有一天会坦白的。
像我们在准备的一样。
江让说着,把锅里的菜放进餐盘里,放进了一股在气流中驾驶总距操纵杆②的气势。
他这人平时气质清冷,面部表情少,弧度小,要么笑得浅淡,要么面无表情地瘆人,整个长相就透着股冷气,不走亲民路线,是T台上国际男模那挂的。
可是他一乖顺下来,季梦真又总觉得江让会疯狂摇尾巴。
顾宛前几天还说,江让回来了好啊,江让回来了我们都不用开冷气啦!在准备的坦白局仿佛是幻觉。
江让是那种直接不爱绕弯的人,他提议过,干脆就敞开天窗说亮话,领着季梦真往另外四个人面前一站,说,我们在一起了。
季梦真说不行不行,你这么说得把宛宛和安亭吓死。
我哥和乔明弛那两个男人还好,皮糙肉厚的,脑子又简单,说什么信什么,像宛宛和安亭那两个……估计得花好一段时间去接受。
炒了一会儿菜,江让才想起来要打开厨房里的抽油烟机。
他调试好机器,弯腰从消毒柜里拿出碗来盛饭。
油烟大,季梦真热得一身汗,朝冰箱边躲了躲,蹲下来找冰棍吃。
季梦真的肩背生得薄,身上却属于有肉的类型,合适尺码的短裤和吊带在她身上都显得有那么点丰腴。
她蹲着,长发铺满背脊,一截细瘦的胳膊露出来,抽出一袋奶油雪糕问江让:你要吃么?江让从她身边过。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他的沙滩裤裤腿轻轻擦过季梦真的背,擦得她痒,伸手挠了挠,裸|露出来的那一片皮肤迅速起了一些绯色的红痕。
饭桌上的饭菜都摆放好了,江让折返回厨房。
先吃饭,吃完饭你再吃冰棍。
他说。
季梦真挑好了要吃的口味,把它塞回去放好,我等下就吃这根。
你穿的什么,江让挑起她一根肩带,目光从头顶扫到她脚踝,眉心皱着,回房间换一件。
他把这原本轻佻的动作做得相当正人君子。
季梦真才不怕他,从容应对,吊带啊。
江让的指尖还摩挲在吊带上,蹭得她肩头发痒,只有我单独在家的时候才能这么穿。
本来想反驳几句,但季梦真一想,在江让的想法里,她已经是女朋友了,乔明弛是他兄弟,在同居时期穿这样出现在其他男人面前让他不舒服也正常。
好吧,那我去换一件再来吃饭。
季梦真起身,抬起被冰箱内冷气吹得冰凉的手,狠狠往江让的腰上捏了一下。
被调戏的人:……五分钟之后,季梦真从一楼江让的房间里出来了。
她的吊带搭在臂弯里,下半身还是那件短裤,上半身却已经换成了江让的一件短袖运动服。
短袖松松垮垮地裹着她的身体,并不合身,胸脯那一片隆起弧度。
季梦真平时爱穿短裙,这种下半身失踪的BF风,江让还是第一次见她穿。
江让坐在饭桌边,怔了怔,眼神再落到她腰身上,又以极快的速度掠过胸前。
他微微动了动喉结,拿起筷子叫她:来,吃饭。
一楼公用卫生间一阵动静,是乔明弛正拿了毛巾擦头发,哼着歌出来,摇摇晃晃的,哇,江让你还是有那么点厨艺天赋。
神经大条的人光顾着看菜了,凑近闻了两下,肚子一阵咕咕地响,又招呼季梦真:季宝贝快来吃吃看。
欸,你衣服呢?刚刚帮忙洗菜打湿了,懒得上楼换,季梦真径直走过来,落座到江让身边,给花打伞的任务完成了?完成了,乔明弛埋头扒饭,这种做雨棚的事儿对于我们民警来说,简直哭小菜一碟。
他吃一口,又狗腿捧场:牛啊江让!简直色香味俱全。
乔明弛语毕。
江让的目光又轻轻落到季梦真身上,道:确实色香味俱全。
青·刺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