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休假回家, 他等飞机落地少城后才和家里说,也照例不回家住。
冉雪乐得清闲,懒得重新给他把床铺出来。
从上大学那一年起, 江让的房间一直空着,也没多少摆件,衣柜里挂的都是冉雪的衣服以及在航大读书时穿的制服。
江让的父亲叫江兆京,自从退休年龄上调后一直在岗位上,这下半年忙起来了, 鲜少有回家陪他吃饭的时间,父子俩的沟通逐渐地变少。
江让以前也是个不太会表达感情的人, 一直觉得江兆京对他的工作不满意,经常说光高薪有什么用?有家不能回,万一哪天出什么事儿, 你都赶不回来!为此冉雪常常蹙着眉训斥, 说你少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能出什么事?你我身体都健壮着呢,你就让他出去闯吧!现在交通那么发达, 哪有年轻人不离家呢?按他爸给他妈说的话来看,他爸是寄希望于他,期盼他能考个人大或者本省985大学的,说等毕业再考个选调生,这辈子走和父母一样的路。
但江让不喜欢。
他在十七八岁的年纪没有叛逆期,也不愿意和父母多沟通, 自己瞒着家里的意思报了招飞。
定选结果出来的那一天, 江边日晚, 盛夏的晚霞染红少城半边天。
江让一个人背着书包, 徒步到跨江大桥上, 顶着温热的晚风, 站在桥上发了好一会儿呆。
他当时多么想大声地、歇斯底里地喊出来我通过了,却感觉哑巴了一样,全世界没有人再能倾听他的声音。
当时有公交车司机和行人路过,还以为这高中生高考没考好要寻短见,还上前来询问情况。
冉雪后来说,你要去就去吧,别走你爸的路。
很多工作都是看着光鲜,实际辛苦只有自己知道。
等上了大学,江让才明白,学飞就是一座围城,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进来。
虽说平时有不少休息时间,但他工作起来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事情,有时候一飞就是一下午,手机都看不了。
为了弥补没带季梦真一起玩儿的罪过,江让在回家后又出了门,在荣投集团楼下的便利店里准备坐到她的下班时间。
季梦真根本不知道。
原本她还挺不高兴,不爽她哥和江让吃饭都瞒着她。
从小到大,季梦真这么被排开在外,还真是头一回。
她倒要看看,能解释出个什么花儿来。
好在季梦真这人不太记仇,心大,注意力转移也快,一忙起工作上的事儿来就什么都忘了。
季成给她的投标书比一个iPad还厚,一看便看到了快下班的时间。
员工们陆续打卡离开,季梦真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她伸了个懒腰,抬头看见关曼妮拎着一只外卖打包的袋子,端正地站在门框边,冲她抬了抬下巴,称呼亲昵,真真,你朋友是不是在楼下?对这样的称呼不太适应,季梦真愣神一秒才回应:我朋友?嗯,瘦高瘦高的,长得帅,关曼妮喝一口咖啡,也往她桌上放一杯,抿嘴笑着,我好像……在你朋友圈见过。
能出现在她朋友圈的男人,无非就是那三个了。
排除季成,季梦真问:白不白?关曼妮没犹豫,点头道:挺白的,看起来干干净净的。
哦,那就是江让了。
乔明弛还没上警校之前就是常年在篮球场撒野的主,晒得肤色深,不管什么光线打在他身上都不可能白。
现在乔明弛又当了警察,不是掉坑里就是一身汗一身泥,除非一整天都坐在办案大厅里摸鱼,不然不可能多清爽。
知道了,我等会儿下去。
季梦真喝一口咖啡,入喉一股清冽薄荷味,她又想起江让脖子的味道,想得牙痒痒,端起咖啡朝关曼妮点头,谢了,关姐。
下次我请。
欸,客气。
关曼妮莞尔,话锋一转,你朋友……单身?季梦真控制住面部表情,抬头望向她,不语。
关曼妮马上摆手补充,不是我问啊,我都二胎了。
刚才有同事和我一起下去的。
没事,季梦真后腰靠上办公桌沿,小腿交叉,理了理及膝裙裙摆,有女朋友。
她这才发现江让是真有那么点儿招人,他工作环境是没什么女生,但一休假回来总有些类似的事。
等关曼妮出去了,季梦真才拿起手机打个电话过去。
江让几乎秒接电话,那头除了电流声响还有背景嘈杂的人声,现在是下班时间,便利店人还挺多的,不少人买完便餐就要回家了。
在哪儿?她问。
荣投楼下。
我现在还走不了,投标书还没看完。
要不你来办公室等。
我给安保说一声?江让想了想,就说找你?嗯,季梦真思忖,我现在在副总经理办公室,你上来吧。
有了季梦真打招呼,江让一路畅通无阻。
江让第一次进荣投这一栋大楼,第一次如此切身实地地去感受过季梦真的工作环境。
他知道季梦真和季成都很忙,但忙的类型不同,季梦真属于管理层坐办公室,季成则是整天在门店、楼盘跑销售的。
荣投集团这栋楼也在少城市中心地带,在周围如高树林立的写字楼办公商圈内不算显眼,可江让对它印象很深。
少城一中在这附近。
有时候天朗气清,视线高阔,江让从教学楼顶楼高三的走廊上往中心城区眺望,能看到它矗立在楼宇间的标志。
那几年荣投发展迅速,季梦真在校都每个月生活费五位数,买东西从来不看价钱,和顾宛天天在教学楼天台点必胜客。
这几年经济下行,各行各业发展困难,现今并非整栋楼都属于荣投,有部分楼层也做了出租处理。
前几天去超市买电池,乔明弛还打趣,说季宝贝你现在买东西还看多少钱啊?季梦真说,当然!现在钱都自己赚了,我能省就省。
少城夏季的夜晚来得慢,差不多七点半才会开始天黑。
艳阳天的落日总是泛红。
大部分员工都走了,有些加班的员工还在忙碌,季梦真无所谓,直接站在电梯门口等江让上来。
江让今天一身黑衣服,还戴个口罩,倒显得眉眼更加冷淡了,有那么点儿与世隔绝的气场。
季梦真看他穿浅色看得多了,偶尔见到一身黑,更觉得江让身上那股劲儿吸引她,又觉得蓝色口罩衬得他脸白,没忍住踮起脚尖,往江让脑袋上揉了一把。
……江让往她手里塞一杯酸梅汤,不满,揉狗狗才这么揉。
季梦真揉完他脑袋又去捏耳朵,你和狗狗有什么区别。
江让冷着脸哼哼两声。
黄昏那一抹赤色宛如爬上他的耳朵,再落到季梦真的脸颊。
过来。
插上吸管喝一口,季梦真转身往自己的办公室走,招呼他跟上。
我在电梯口等你也行,有人在看。
江让瞥到公司内有员工已经看到他了,正在好奇地往这边望。
他不算进入过常规的职场,明白下属对上司私生活如有讨论是不太好的事情,更何况被讨论的是季梦真。
大众普遍更爱去捏造贬低高位女性的花边新闻。
闻言,季梦真止住脚步,干脆回头来拉他的手,不屑道:管他呢。
她第一次觉得,从电梯口进到办公室的这一段路那么近。
他们穿过前台、走廊、办公区域,并没注意接受了多少目光,也不去想明天会有多少人在茶水间讨论。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此时此刻。
一进办公室,季梦真把门半掩上。
想了想,她才反手锁住了门。
这时候的夕阳已完全铺满了天,诡谲的橙红颜色穿透办公室内巨大的落地窗。
她办公的笔记本键盘上一片红,裸露的小臂上一片红——江让的脖颈也覆盖上一片浅淡的红。
那凸起的喉结动了动,往下,领口里藏着的一颗心似乎快要跳出来了。
季梦真照例靠在办公桌边,单手撑在桌沿,另一只手抓住他薄薄的衣料,把人轻轻拽了过来。
江让的呼吸紧了紧,手扶上她的腰。
你和我哥他们签保密协议没?季梦真问。
签了。
江让答。
签了肯定就更刺激了,快说!季梦真凑近。
江让的认知里似乎有种不对她撒谎的机制,理了理事情的来龙去脉,才一口气说清楚。
……季梦真听得瞳孔地震,你还能配合我哥去干这种事?顾宛其实给她提过这个严珩,说人是挺好的,可惜接触了挺久没感觉,正在纠结要不要进行下一步,根本不是季成想的那样。
季成总觉得顾宛和严珩只差确定关系这一步了,所以危机感才能这么强。
但危机感强有什么用呢,顾宛不可能一辈子做他们的小女孩,总有一天会找到另一半。
跟着去围观约会这种事儿,季梦真也干过,不过跟踪对象是季成,上中学那几年季成有那么些小女朋友,顶多一起去奶茶店或者去逛公园约个会什么的,还没被季梦真发现过别的亲密举动。
有时候,季成个没心眼儿的,还会带小女朋友去网吧上网,人女生在旁边满眼爱意地看着他,他却戴着耳机在团战打龙,全神贯注,键盘都要敲烂了。
这可能就是报应吧。
当年对爱情的不认真,还到现在来了。
季梦真居然有那么点儿幸灾乐祸地想笑。
江让不满她的戛然而止,手掌托上她后脑勺,揉了揉,故意逗她道:你不知道的事儿多了。
比如?比如陪乔明弛去捡扔进别人家院里的篮球,比如和安亭一起去给你挑你的十二岁生日礼物,比如和季成逃课一次被班主任抓包,还比如……季梦真一脸好笑地看着他,想看看一向人狠话不多的江让还能想出什么话来说。
江让蹭蹭她鬓角,以极其真挚的口吻,比如你脖子上有头发。
他抬起一只垂在身侧的手,低下头,慢慢帮季梦真拿头发。
头发?今天盘的发髻,哪儿会有头发。
季梦真正在纳闷哪有头发,江让温热有力的手指从她修长的脖颈慢慢移上来,轻轻叩住她下巴,偏头吻了上去。
青·地道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