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亭回到家时, 天□□颓。
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晚霞的最后一丝光线透过窗帘照射进屋内,模模糊糊地勾勒出安亭的娴静。
晚餐的外卖已经吃完了, 乔明弛和江让两个人也不害怕胃下垂,吃完又勾肩搭背地去小区里边的球场打球。
季梦真等安亭等得困了,便收好给江让准备的水壶,准备跟着过去看球,她已经记不得上次看江让打球是多少年前了, 那会儿江让的个头还没蹿得这么高,肌肉也没这么结实, 端得还是一副翩翩少年郎的学生模样。
在安亭回家之前,季梦真还给季成打了个电话,说摊牌了, 你今晚忙完应酬记得早点回来收拾战场。
季成叼着一根烟, 在应酬饭局的烟雾缭绕中呆了几秒,说才谈一个月就公布?现在根本不是时候!你这不是让她们瞎操心么?别了, 等这第三次世界大战结束了我再回来。
季梦真不解,说现在为什么不是时候?季成说,江让现在能给你什么呢,一张结婚证?两千公里的拉萨机票?还是回少城工作的调动令?季梦真呼吸一窒。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本就不纯粹。
她可以选择做江让的发小,也可以选择做江让的女朋友、妻子,甚至只是同学, 也可以所有身份都要。
当了女朋友, 不代表就没有发小这一层亲密关系了。
哥哥说的这些, 她现阶段压根儿没想过, 江让也没有让她想过。
在精神需求上被保护得太好, 季梦真早就忘了这些现实的问题。
她锦衣玉食、花团锦簇地长大, 什么都不缺。
她只缺一个江让。
安亭进屋没有开灯。
她冷静地拔出一根木质簪子,盘起头发,再把装教辅资料的帆布包取下来搭上挂钩,低头换鞋,目光投向季梦真。
你到底谈没谈?和谁谈的?突然用这种玩笑催我回来。
她的语调故作轻松,心底却隐隐有了预感,江让呢?他和乔明弛打球去了,要进行什么男人之间的对话。
季梦真拧紧水壶盖子,复而抬眼,安亭,我没有开玩笑,是认真的。
江让这次休假快要结束了,今晚没回自己家里就是为了说这个事。
后续安亭的发展没在季梦真意料之中。
她原本以为安亭会和乔明弛走差不多的反应路线,结果还没等到她下一步开口,安亭抬起胳膊,蓦然止住她的话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江让呢?我要和江让聊,不和你聊。
在处理问题上,安亭一向有自己的一套标准,以理智和训人站住脚跟。
她这么一说,季梦真平复下去的那种紧张感再次涌现心头。
安亭甚至连衣服都没换,只从青绿色鞋柜里扒拉出一双人字拖放在地上,一号球场?是,季梦真匆匆跟上,去拉她手腕,我也去。
她说完,递过去一瓶灌满冰鲜柠檬水的运动水杯,乔明弛的,你拿好。
安亭接过水杯,脸色略微有些发白,凝视她一会儿,反手顺着她的手摸上她温热的掌心,按了两下,才出声:季宝贝,你们确定……是在一起了?季梦真笃定道:对。
知道顾宛现在不会回来,安亭干脆把门落了锁。
抛开学术研究不说,顾宛的大脑构造很简单,直来直去,单纯天真,所以她对这件事的表态丝毫不绕弯子,只在三个人的群里发了句:我需要冷静一下。
季梦真抱着手机看了会儿,只回了个:好。
她猜得到顾宛的反应会很剧烈,没料到会这么剧烈。
天黑下来,月虹时代的篮球场上空空荡荡,没有其他业主在场,只有他们四个。
如同学生时代一样,季梦真拿着水壶坐在球场边,微风习习,看江让抬手抹汗,和乔明弛在球场上你追我赶地跑动、跳投,再一声轻响,篮球入框,落在塑胶球场上,发出乒乒乓乓的响。
现下是夜里,小区内昏黄的路灯尽数亮起,颇有些大学时代晚自习时在球场练习的氛围。
这是江让缺失在她生命里的一段时光。
江让始终扬起下巴,单臂高举过头顶,指尖轻点,时不时笑笑,看样子比上学那会儿开朗了不少。
时间果然会在一个人身上留下痕迹,或深或浅,或好或坏。
安亭来了。
江让和季梦真对视一眼,交换过眼神。
安亭直接一屁股坐到球场边的长凳上,冲江让勾手,你来。
江让头一回这么听安亭的话。
他微微侧身,把球击地长传,给了乔明弛,再让乔明弛带着季梦真在场上热身,季梦真无法,知道这两个人执意要单独谈话,只得揉揉手腕,朝着乔明弛小跑而去。
一男一女,顶着灯光与月光,端坐在球场边的长凳上。
安亭也紧张。
她双手交叠在一处,左边手在捏右边手指的骨节,长长的睫毛扇动了,我还是想问你,你觉得……如果你们分手了会怎么样?几滴汗水流进胸前起伏的浅浅沟壑。
江让拆开叠好的毛巾,抹了抹下巴的汗,眉目疏冷,语调沉静淡然,两个人是两个人的事,六个人是六个人的事。
安亭看他一眼,声音平静:那我说说我的看法吧。
好。
江让应声。
我只是觉得季宝贝对感情不太成熟,有你护着她也好。
但是宛宛很担心,害怕你们两个人对感情不会很认真。
她觉得你们都是事业型的,长期异地、各过各的,必定会走向衰败的结局。
安亭讲的这些话苦口婆心,想必是深思熟虑后才说出口的。
江让拧眉,身体稍微往后仰,眼神落到球场上,我明白。
乔明弛在忙着陪季梦真玩儿球,两个人投了又捡,捡了又投。
季梦真一谈恋爱谈得偶像包袱又出来了,时不时整理一下翻飞的衣摆,捋捋耳发,或是回头迎上他炙热的目光,再红着脸扭头不敢看他,和初高中体测800米怕出糗被江让看到的样子一模一样。
安亭继续说:那你想过怎么处理我们的关系吗?江让答:还是和以前一样。
其实,我是没想到宛宛反应这么大……她真的很不能接受。
江让,为了我们之间这么多年的关系,你们一定要好好对待这个事。
光靠嘴上说没有什么用,你们要好好证明。
会的,江让思忖片刻,还是问了问顾宛的情况,她怎么样了?今晚不回来么?我发个消息问问吧。
安亭叹气,细长的眉毛微蹙,她是觉得我们本来就是纯洁的友谊,不存在什么爱情。
结果突然有了这样的情况,她的情绪一时半会儿很复杂。
我们才住进月虹时代的那段时间,我曾经有过猜测,想和她讨论一下,但是她一口否定,我也没有继续想了。
她说着,低头看一眼震动的手机,宛宛说她去健身房运动了,晚点再回家。
好,让她早点。
太晚了我就和季梦真去接她。
江让说。
安亭的口吻变得有些犹疑,忧郁的心情慢慢退却,真的,我很早就感觉你们有这个想法。
我是最能接受的人,宛宛是接受得慢。
乔明弛和季成都很少表达感情,我就算觉得奇怪也不会讲出来。
季成才知道的那几天,看我的眼神都变了,恨不得想揍我几拳,怪我让季梦真都没提前吃药就孤身一人往西藏跑,江让哂笑自己,不过我对他解释什么也没有用,只能靠我来证明。
他要证明——季梦真的选择是对的。
亲妹妹是亲妹妹,好兄弟是好兄弟,这两种关系交汇错杂,衍生出新的化学反应,在中间最无措的是季成。
也是乔明弛。
是安亭,是顾宛。
夜里九点不到,少城西边下起小雨。
江让洗完澡走出浴室,身后带过一片白雾。
安亭已经回房间了,季梦真也在洗澡,乔明弛则在厨房忙活,买了几个蔓越莓可颂,说明天早上当早餐吃。
看来安亭的心情已经平复了,还在二楼探头出来骂他,说偷工减料,轮到你做早餐就只有一种食物吗!乔明弛特别不服,从冰箱里拎出一袋冷冻馄饨,说明明是中西结合!月虹时代别墅门口叮咚一声门铃响起,划破长夜寂寂。
顾宛带着一身湿气,用密码解锁开门进了屋。
她分明没有淋雨,却有股湿漉漉的味道。
她在室外夜跑了挺久,高高扎起的马尾凌乱着,脖颈不少碎发被雨水抚平,垂顺直下。
还好么?江让从厨房出来。
还好,我刚刚跑完步回来,顾宛坐上沙发,盘起腿,接过江让端来的温水,严肃地盯住他,江让!嗯?江让只感觉太阳穴一跳突。
顾宛带了些质问的语气,我想问你们真的是因为互相喜欢才在一起的吗?我说直白一点,如果是因为两个人都因为寂寞……江让道:这个我懂。
你们太突然了,我一下子从纯洁的友谊转变不过来……顾宛拿跑步当发泄,一顿疯跑,跑得眼皮那一块薄薄的皮肤发红,其实你们两个人过得幸福,我觉得都行。
江让扯了扯唇角,你现在嘴上这么说,但是心里还是很接受不了。
顾宛胡乱地揉了揉脸蛋,像水獭,是的,我想象了一下,如果你们俩现在牵着手在我面前,我还是会觉得很尴尬。
再给我一点点时间。
嗯,可能时间长了,你就习惯了。
我想表达的首先就是不用担心我们六个人,就像平常一样相处。
也相信我。
江让低缓道,我还是不希望你太难过。
刚开始确实很难接受,但是我现在感觉好一点了,毕竟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
顾宛越说越小声,越说越委屈,说得都想哭了,感觉像在婚礼上把新娘季宝贝交给她的丈夫,我最不希望你们俩是因为彼此寂寞,这样我真的很不能接受!对顾宛来说,事发突然,她太难一时间去顺利面对两个人转变的身份——竹马变成了闺蜜的男朋友,青梅变成了好哥们儿的女朋友。
江让点头,垂下手腕,看了看时间,我们也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下这个决定去突破那层关系对我们来说很困难。
今晚,顾宛的话多得离谱。
她像小朋友极力想要说服自己一般,情绪有些微激动,那就好,如果被我发现你们是一时兴起,我会骂人的!不要把这种事情当儿戏,特别都是自己人,肯定不能对感情胡来,不能为了恋爱而恋爱,不能为了应付家里。
我……相处了二十来年,江让微微皱眉,明显感觉今晚顾宛的状态不对劲。
绝对不只是有自己和季梦真公开情侣关系这一件事情影响了她。
你怎么了?江让坐直身体,有先见之明地抽出一张纸巾攥进掌心,低头发消息让季梦真下楼来看看,我不是指我这件事。
他这么一问,顾宛像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小兔子,眼眶倏地红了,坚强着没掉金豆豆。
我……顾宛放慢语速,我今晚和我爸妈去隐萃楼吃饭,看见了季成和他爸。
隐萃楼是少城一家私密性较强的高档中餐厅,一般只接受私人联络预订,不对外营业,是顾家平时外出就餐常去的地方。
今晚家里说吃个饭,顾宛在自习室收拾了书本和电脑,戴了个鸭舌帽就去了,并不扎眼。
她说完,吸吸鼻子,嗓音哑哑的,和他一起吃饭的还有一家人,其中有一个和我们年龄差不多的女生……我看她很眼熟,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江让隐约猜出了顾宛想要表达的意思,在哪里?顾宛嗫嚅着,我后来想了想,好像是季成来救我那天……是开车门让我进去躲雨然后报警的那个女生。
季成认识异性的渠道多,但他自己这几年一直没找,可能家里急了吧,开始给他安排相亲了。
江让淡然道。
同为将感情埋进过岁月的人,季成对顾宛的那点心思,在江让眼中昭然若揭。
但他从来不觉得顾宛对季成有什么想法,也许是占有欲作祟,也许是怀疑办案时季成和对方悄悄瞒着她留了联系方式……江让一时间有点蒙圈儿,不明白顾宛为什么会委屈。
顾宛憋了一下,脸蛋鼓鼓的。
这时候,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季梦真从二楼一路跑下来,冲到沙发边,安亭也不备课跟着下来了。
顾宛一见到她们两个人来了,彻底崩不住,眼泪一下掉出来,哭得大声:季成瞒着我,季宝贝和江让也瞒着我,你们都瞒着我!青·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