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桥派出所。
周一, 办案大厅人不多,暂时风平浪静。
离内部消化事件、季成相亲事件过去已经三天。
乔明弛过得很惨。
因为江让回拉萨了,季成则在棠水公馆住了三天没回家, 安亭和季梦真又忙着要工作,唯一空闲点儿的顾宛心情低落了好几天,老找他事儿,乔明弛只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正当他想小小反抗一下, 顾宛从消费一顿抵他一个月工资的餐厅带回完整的一块松露鱼子酱龙虾披萨,乔明弛又一下子原谅了顾宛, 心想公主的脾气就是这样子的!今天接警不多,不算太忙,所长等等领导也外出了, 暂时没人盯乔明弛的梢儿, 可以短暂摸鱼一下。
他接过同事递来的可乐,正想拧开喝, 越想越不对头,怀疑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儿又在他们六个人之间悄悄展开了。
乔明弛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扭头冲程少川打了个响指,示意帮忙注意着点儿,再指了指手机,表示要去打个电话。
程少川扬起下巴, 让他赶紧滚去打。
乔明弛伸长脖颈, 扯扯领带, 按下通讯录里季大沙壁这个备注, 电话嘀嘀几声便有人接听了。
季成那一头环境挺安静, 像没什么人在, 乔明弛便来了劲儿,一通连珠炮似的轰炸他——棠水公馆是旅馆,月虹时代是家对吧?不对,我这语气还不够狠,应该是,它是旅馆我是家对吧?明天就第四天了,江让走了还知道打个电话回来,你呢?你说你,还没结婚就不跟我们住了,以后我还指望结婚了见得到你?电话那头的季成难得好脾气,解释道:我侄子每天晚上非要跟我睡,见不到我就哭,我……乔明弛懒得和他多扯,被太阳晒得睁不开眼睛,伸手挡了挡,继续喷他:你什么时候喜欢小孩儿了?我怎么不知道呢?有了小侄子之后嘛。
季成笑嘻嘻的。
确实,他从小到大都是最讨厌小屁孩的那个人,一直觉得小婴儿只会哭只会闹吃了睡睡了吃,但血缘有时候就是那么神奇,能让他瞬间找到心脏被火炉温暖的舒适感。
哈?没办法,我是巨蟹座,顾家。
少给我贫,你还信这个?你今天赶紧给我回来!那是郑昀的小孩儿又不是你的,哪有小侄子黏着舅舅不放的?不对啊。
乔明弛想了想,话锋一转,跳脱的思维让他开始纠结别的问题,你那应该是小外甥,为什么一直说是侄子?因为季迦也……姓季。
而且什么外甥外公的,多见外,他叫我爸都叫爷爷。
季成说。
也是,外公确实听起来不舒服。
乔明弛自觉被他带跑偏了话题,立刻又哼哧哼哧地把话题跑回去,季成我警告你啊,尽早回来,别在外边儿浪,我可不想去浓情歌舞厅抓你。
浓情歌舞厅是少城存在已久的老旧娱乐场所了,这几年比较乱,专项打击过好几次,回回都有新收获。
乔明弛在那儿见过不少男男女女,都是些不回家的人。
你他妈哪儿是想我?季成笑一声,你明明就是守不住那三个丫头。
是女人,是三个强势的女人。
乔明弛纠正道,还好那晚你没回来,你不知道,顾宛哭得那叫一个稀里哗……乔明弛话说一半,舌尖刚触碰到上颚,啦字发音被压下来,哑巴了。
他依稀记得那一晚上楼之前,安亭和季梦真在厨房里倒牛奶喝,安亭还专门警告过他,不要管季成和顾宛的事儿,今天就当没发生过。
乔明弛满眼困惑,安亭只轻飘飘地看他一眼,说,宛宛明年还得出国深造读博士呢,估计季成明年都得被家里催着结婚了,我们瞎掺合什么。
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儿大,乔明弛当时犯困,反应不过来。
等冷静下来回过头去细想,他越想越不对劲,也越来越不敢想了。
哭?哭什么,季成还完全不知道顾宛哭鼻子的事,更不知道顾宛等了他一晚上,语调急促起来,她哭了?因为我妹和江让谈恋爱?你别问我啊,我,乔明弛自知不能对季成装傻充愣,更不能违背答应过安亭的承诺,一时间头疼起来,望向办案大厅里边儿,欸欸欸了几声,对着电话道:不说了,我得去出警了,肯定是个大案要案。
先挂了!挂掉电话,乔明弛的一颗心还在狂跳——夏季的阳光盈满,洒在他鼻尖、眉心,热热的,有点烫。
乔明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突然觉得这世界变得疯狂了。
他好像在江让和季梦真身上看到了点属于自己的希望。
曾经筑起的高墙似乎被拆解掉。
爱情化作恶龙,侵略进了他们的理想国。
他又有那么点沮丧。
不是人人都和江让、季梦真一样幸运的,有时候,他觉得他就这么一直保护安亭直到老去,并非是个不好的选择。
爱到底是占有还是克制呢?他不明白。
乔明弛想不了那么多了,轻叹一声,整理好褶皱的警服衬衫领口,转身走回了工作岗位上。
见他打完电话回来了,程少川放下茶杯,抓起一份报纸挡住脸,压低音量问:欸。
你那发小呢,怎么样?你还没给我后续反馈,我猜得对不对?他到底是不是季梦真男朋……乔明弛瞥他一眼,那么八卦干吗啊?权哥交给你的监控看完了没?我早看完了。
程少川放下手里文件,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到底是不是啊?不是的话能不能……不能,乔明弛摇头,被你说中了,还真是。
程少川先是一叹气,又说:我看你这几天状态不对劲,我就知道是。
我搞不懂了,男欢女爱你情我愿天经地义,人家谈个恋爱怎么了,至于么你?愁得跟今年城西区优秀警员评选把你忘了似的。
忘了跟没忘也没什么区别。
乔明弛推他一把,滚一边儿去你,你有发小吗?你懂个屁。
我有啊!不过都是些硬邦邦的老爷们儿,没什么意思。
程少川转着笔,用笔屁股捅他一下,不过,你们都允许内部消化了,那你不努努力?乔明弛抬起眼皮瞅他,我努什么力?程少川一脸鄙夷:安亭啊!你少给我装蒜,上次人和体育老师那事儿你急得团团转,整个一失恋少男,看得我犯恶心。
……不行,那不一样。
为什么?是因为你工资没那个飞行员高吗?靠,程少川你嘴里能不能说点好的啊?别靠,我说的是实话!老戳我痛处干什么,乔明弛揉了揉胸口,扶正歪斜的姓名牌,主要是我对季梦真小时候喜欢江让还有点儿印象,说明人家江让一开始就赢在了起跑线。
我呢?安亭这些年除了对我又打又骂,时不时对我好一下,根本就没对我有过想法。
我现在去表明心意,完全是踩雷,踩大雷。
你不懂女人,程少川一边讲一边坐下来,趴到他耳边,雷霆雨露皆是恩赐,明白么?她能搭理你,能对你好,就是有机……有机蔬菜挺好吃的,下次我们轮休去大棚看看,乔明弛瞬间换上笑脸,转身挡住还在嘚啵嘚的程少川,昂起脖子,脸上那叫一个阳光灿烂,权哥!上午好。
好。
李权卷起今天的《少城都市日报》,往两个小伙儿脑袋上一个敲一下,上班时间在这儿讨论感情问题,讨论那么久也没见带个女朋友回来。
我们单位伙食简直太好了。
他光说还不够,阴恻恻扫过来一眼,继续训他们:吃饱了给你们撑的。
……程少川和乔明弛两个人被训得不敢说话。
李权拧起眉,不怒自威,都给我滚去看监控!在玉泉街小学门口趁着过街偷手机那个。
还有,上次上房顶救猫那事儿没处理好,差点被举报了,程少川你给我写反思去。
程少川一张苦瓜脸皱成一团,权哥,那本来就是消防的事儿,怎么又怪我……李权瞪他:快去。
等程少川苦兮兮地去监控室了,李权才背过手来,云淡风轻地瞥乔明弛一眼,道:我看上次给你送牛肉粉那姑娘不错,文静有气质,你加把劲。
乔明弛立等站好,朗声应下来:是!不过……有气质还行。
文静?权哥肯定对安亭有什么误会,这丫头还没满十岁就学会满教室追着他打了,还是那种骑在他背上的压倒性胜利。
六点下班,乔明弛饿得前胸贴后背,在派出所门口的小吃街买一根绿豆沙冰棍叼上,摸衣兜拿出手机,看了眼今天周一,想起来晚上的饭是自己负责。
他不仅要负责饭菜,还要负责打扫今天的卫生。
乔明弛毕竟警校毕业,做大扫除、扫大街扫树叶什么的都习惯了,搞定一个大别墅简直小菜一碟。
他干活儿虽然没江让那么利落,但也做得干净,安亭还说要把流动红旗贴他卧室门口,乔明弛高兴好一阵子,找到了那么点读书时代难得被老师表扬的感觉。
等绿灯过了街,乔明弛往着一整条小吃街的食物,有点迷茫。
他掏出手机,往群里发了条消息:反诈小乔:今晚有人在家里吃饭没?我打包回来。
管好你季几:1安亭:我守晚自习顾宛和季成没有回复。
江让今天没有飞行任务,在群里添乱地回复一句:11111111乔明弛嘴角一抽抽,怀疑江让性情大变。
可以啊这臭小子,谈个恋爱还变皮了。
他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在回复他的消息了,于是他准备在路边买一些吃的带回月虹时代。
小吃街人来人往,各路美食摊前站着学生、下班族们,人人都在等待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快乐。
民以食为天,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吃点好的就舒坦了。
乔明弛也一样。
他是个非常容易满足的人。
乔明弛是基层民警,对这种人间烟火气儿重的环境很是享受,他想了想,今晚季梦真在家吃饭,她嘴巴又挑剔,自己得买点儿特别好吃的才行。
在他简单的潜意识里,季梦真现在不但是自己的青梅,还是兄弟媳妇儿了,好兄弟在那么远的地方工作,难免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他得对季梦真更好点儿。
他如果给江让稳定好大后方,那江让才能更加安心地工作。
江让在天上飞,那他乔明弛就做在地上仰望他的那个人。
乔明弛匆匆扫了一眼各个摊位,以学生时代吃食堂的经验,选了人最多的去排队。
人多那肯定好吃。
为了让季梦真多吃点儿,乔明弛觉得多排一会儿也不累。
学生时代的季梦真还有婴儿肥,现在毕业工作了一段时间,日渐消瘦,在那种玻璃会反光的高楼里工作,一定比他想象得更累。
乔明弛排着队,被喧杂的人群挤来挤去。
盛夏傍晚的温度不低,人人怀里抱着一轮日落走上街头。
龙桥街道毗邻学校、商圈,是实打实的闹市区,到了饭点儿便更加热闹了。
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鬓角滑进领口里,乔明弛昂着脑袋,喉结动了动,低头瞄了眼手机,看屏保壁纸上七个人小时候的合照,更有了排队的动力。
他手指触碰屏幕,向上微微滑动,已解锁的主界面壁纸又变成了长成大人的六个人。
乔明弛喉头哽了一下,就这么一直看着,直到一滴汗落到屏幕上,宛如一滴泪。
他想起那几注彩票,算着各自的生日、年龄、感情状况,忽然感到深深的恐惧。
若有各自搬出别墅的那一天,他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来临。
安亭总说他是成年人了。
可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身体里还住着个害怕孤单的小孩。
他头顶夕阳。
他看远处金光红云。
如果说有比中彩票更幸运的事,那一定是住在月虹时代。
蓝·乔崽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