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乔明弛拎着那么多吃的进屋, 季梦真惊呆了。
乔明弛穿着浅蓝色的衬衫，领带越发揉得皱了，甚至没有空闲出来的手能拎自己的公文包, 只得把笔记本电脑一般大的公文包夹在胳肢窝里。
他没换鞋，只得左脚踩右脚，乖巧地把鞋脱到屋外，再进来，朗声招呼她：季宝贝, 来提吃的！你买什么买这么多？季梦真放下搭在大腿上的笔记本电脑，用手背试了试电脑的温度, 烫得一缩手，决定让它休息休息。
她披着长发，捋开额前轻垂下来的碎发, 露出光洁的脸蛋, 单手叉腰，穿上拖鞋, 往门口趿拉板儿似的走去，今晚就我俩在家吃饭。
我知道，乔明弛一脑袋汗，喘着气，胸口至脖颈上弥漫上一层绯红，江让走了, 我可得好好照顾你。
季梦真听得脸一热。
说实话, 她现在才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彼此关系的改变。
她和乔明弛好像多了一层关系, 将他们绑得更加亲密了。
他说着, 也不让季梦真提, 径直走到餐桌前, 摆摊儿，往桌上放打包盒，念叨：甜水面一碗，我让多放了点儿辣，给你吃的。
这家特别出名，每天我下班都看到好多人在排队，我排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才排到，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乔明弛从另一个塑料袋里拿出来别的花样，还有这个，冰醉豆花，加了点醪糟进去。
这家是老字号，不好买，晚点就没了，你得多吃。
喏，你爱吃的耳片锅盔。
另一个素的是我的。
原来你还记得啊……你怎么吃素的？被空调吹得身体微凉，季梦真吸吸鼻子，抱起长裙裙摆，在乔明弛身前坐下来。
当然记得。
高三那会儿你哥总翻墙出去给你买是吧？乔明弛笑着，回她另一个问题，挽起袖子露出一截血脉偾张的肌肉，我在减脂，现阶段只能吃素的。
是啊。
季梦真低头开始吃东西。
2015年，他们都还处于身体努力发育的阶段，少城一中的晚餐根本不管饱，路识炎和江让又在招飞，身体不能留疤，于是季成和乔明弛自告奋勇，说晚自习翻墙出去买吃的。
附近的小商贩知道有些调皮捣蛋的学生会来墙根儿买吃的，便在学校围墙外摆起了摊儿来。
其中有个老板卖的就是锅盔，季梦真爱吃。
季成担心锅盔从墙外甩进来会散掉，散掉了他妹就不爱吃了。
所以他干脆也不让乔明弛一起，自己翻出去拿，一件校服上下四个兜，每个兜揣两个，一共买八个，多的一个给妹妹吃。
季梦真发了会儿呆，突然想哥哥了。
那个季迦也，她不喜欢，更不想回家去带这么个臭小孩儿……小时候，季嫣可是没怎么照看过他们兄妹俩的，现在却要把季迦也丢给季成，季梦真打心底觉得不公平。
她哥，就是烂好人一个。
从小到大做得一副凶神恶煞的小霸王样子，心比谁都软，连乔明弛想吃薯片，季成都能跑遍城西区去搞一袋乔明弛爱吃的麻辣味子弟薯片来。
现在这玩意儿早就很少有大型商超在卖了，季成却还是耳根子那么软。
我哥说多久回家没？季梦真问。
上午给他打了个电话，说……乔明弛刹住车，想起自己嘴瓢，心想长痛不如短痛，老实招了，我不小心跟他说了宛宛哭鼻子的事儿。
……季梦真揉揉太阳穴，冲他捏了捏拳头，认命似的拿勺子往冰醉豆花里舀，算了。
事已至此，无须多言。
到底为什么不能说啊？乔明弛挨着她坐下来，又想吃东西又想说话，一张嘴根本忙不过来。
季梦真停了勺子，侧过脸掩住嘴，大眼睛眨了眨，波光灵动，我哥相亲，宛宛哭，你不觉得奇怪？啊。
乔明弛发出单音节，沉思几秒，豁然开朗，瞠目结舌：你们不会是怀疑宛宛喜欢你哥吧？季梦真想了想：可能性微乎其微。
为什么？我哥就不是宛宛喜欢的类型。
有可能宛宛从小到大被我哥宠惯了，只是一时间占有欲发作，受不了我哥身边出现别的女人。
要说真的喜欢，我哥还够不上。
都是男人，乔明弛明白季梦真说的够不上是什么意思。
先不说别的，首先学历就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明年顾宛要出国深造读博了，这一去山高水长，不知道再见是何年何月，也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
那，乔明弛动了动嘴唇，感觉眼前的火锅粉不香了，叹一口气，你和安亭都比较反对？季梦真摇头，他们两个人是单箭头，也没在一起，提不上什么反对不反对。
我哥知道他配不上宛宛，就算再卖一千套房子也配不上。
你看……她聪明过人，话说一半，适可而止地停了，缓一会儿，才拉长语调，扭头用洞察人心的眼神看过去，莞尔：你和安亭，两个人都是体制内的铁饭碗，家庭条件也相当，这就比较合适。
乔明弛脸一红。
他像围着三分篮球场跑了一圈儿，脸红得耳尖都软了。
他被辣椒猛地呛了一口，咳得脸更红了，又发出一个单音节：啊？靠？我的暗恋这么明显？啊什么啊，纯情少男啊你。
季梦真假装没发现他的异常，瞄一眼，低头吃面。
你这话说得有点儿突然，呛得我消化不良。
乔明弛顺顺胸口，你真这么觉得？季梦真憋着笑，抿唇，眼神挪去别处，故意不看他，我就说说。
乔明弛果然坐不住，催促她：你说话不要只说一半！反正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你可比外面那些臭男人好多了，安亭的眼光一直不怎么样，有你我还少操点儿心。
季梦真说。
乔明弛放下筷子，神情真挚，表决心，我肯定好好对她。
什么就好不好了？我告诉你，安亭没和我说过什么，她对你还是纯纯友谊。
你这才万里长征第一步，要好好表现！是的！不管万里长征的结果是什么，他也要拼命穿过沼泽地。
他要把他的公主接到身边，成为公主的盾牌。
看他正经的模样，季梦真想起乔明弛从警校毕业那天，也是这样挺直身板，目光如炬，周身正气凛然。
那一年的乔明弛，是新警员队伍里外形、气质最出类拔萃的一个。
他对着警徽与国徽宣誓，拿着招警考试成绩单，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离少城一中最近的龙桥派出所。
这派出所所属辖区是出了名的鱼龙混杂，事儿多人多，一年到头没几天空闲的时间，民警基本随时待命，等个节假日轮休不亚于机场等一艘船。
那会儿季成问他，有病吧你，市局不去，长江航运不去，非要去个普通派出所干什么？乔明弛说你不懂吧，这叫累积基层经验，保护人民群众！季成当时还白他一眼，嘟囔，我看你是想保护安亭。
吃完饭，乔明弛见季梦真放在一楼储物间的行李箱摆放出来了，怔了怔，问她：你又出差？季梦真直率道：去拉萨！你又去？你把飞机当地铁坐是不是，最好趁你哥没回来之前跑，不然他准削你。
乔明弛皱起眉，脸上潮红未褪，挑起一边粗黑的眉毛，做了个很酷的、不屑于关心她的表情，道：你知道去西藏要吃什么药吗，记得叫江让提前给你准备好。
这么细心？这么体贴？季梦真眼前又出现那个被哥哥拎到面前演怪兽的小男孩儿。
她把小男孩儿的瘦猴子身型和如今一米八几的乔明弛对比一下……无痛当妈的快乐又涌上心间，恨不得抱着乔明弛再喊一句，乔崽崽！你长大了！季梦真盯着他：江让飞行去了，还没回我。
你说说？乔明弛没搞懂她满眼溺爱是为什么，瑟缩一下，红景天、红花、西洋参，都来点儿，泡水喝。
他说完，从一堆塑料袋里拎出来一袋，放桌上，还有，金维他，能让你心脏舒服点儿。
虽然他买的中药看起来乱七八糟，有点磕碜，但季梦真还是鼻尖一酸，努力又把感动强压下去，假装被冷到了，吸鼻子，你懂那么多啊……你怎么知道我要去？你经常想一出是一出，谁知道你什么时候跑？我就大发慈悲提前准备一下。
为人民服务应该的，不用谢我。
乔明弛垂眼，脖颈和臂膀那一块皮肤被长年累月的执勤、巡逻、追捕折磨着晒出小麦色，每次他一流汗，光照射下来，像镀了一层金。
手指拨弄着那几袋药，季梦真憋眼泪憋得难受，动了动耳朵，你是高三毕业那次旅行去的西藏对吧？她说完，以极快的速度扭头打了个哈欠，用袖子抹掉跌落出来的泪水。
高考完那年，乔明弛像抽风似的，估计是文艺小说看多了，又闲得没事做，非要搞什么朝圣毕业旅行，非要坐上火车去西藏。
他本来想邀请另外六个人一起去，结果路识炎八月初就得去空军报道，安亭身体又不是特别好，只有江让、顾宛和季家兄妹俩说可以去。
季成那时候以为他们即将进行人生中第一次集体出游，激动得把墨镜都买好了，结果顾宛爸妈一听说顾宛要往西藏跑，惊得掐人中，差点儿把顾宛从高考完关到大学军训报道。
后来，乔明弛约了少城一中篮球队的一群哥们儿，三四个刚成年的男生一上高原，有两个被高原反应逼得原路返回。
乔明弛和另外一个男生依旧□□，互相搀扶着在布达拉宫门口拍了张合照。
哇，你居然还记得，乔明弛摸摸脑袋，笑了，西藏给我把心灵狠狠地洗涤了一遍，我差点儿不想回来。
季梦真逗他：那怎么回来了？乔明弛笑容灿烂，难得说了句人话：这儿有你们啊，我才舍不得走。
蓝·夜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