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里下过雨, 第二天的天气不是太好。
季梦真是被微信群聊消息吵醒的。
他们的微信群往外蹦了无数条消息。
揉揉眼,季梦真跪趴在床上,震惊地看群头像左上角弹出来的99+, 有点儿吃惊他们到底聊什么能一口气聊那么多。
她半眯着眼,一条一条地审阅。
顾得莫宁:@季宝贝 人捏!人捏!去了西藏不发一张美美自拍吗?开的房间怎么样呀?有没有你和江让的双人合照,最好要亲亲的-3-!反诈小乔:你这就磕上了?顾得莫宁:kswl!kswl!反诈小乔:善变的女人,明明前几天还在那儿装敏感肌不耐受,在那儿水土不服!顾得莫宁:不不不, 我还是能惊讶一百遍啊啊啊啊!但我直接脑内青梅竹马的小说都开始写了!@季宝贝 等你们结婚,我要送一套洗碗机!反诈小乔:我送祝福[狗头.jpg]安亭:真是珍贵的新婚礼物呢[竖起大拇指.jpg]剩下的内容, 就是一些关于洗碗机哪个牌子好用的话题,顾宛明明对家电、做家务这些事儿一窍不通,却要说哪个哪个最好, 乔明弛跑去淘宝一查, 被价格里面那一串0吓得连发了好几个抹汗的表情。
管好你季几:江让最喜欢洗碗了,不需要洗碗机!季梦真环视一圈酒店客房内的设施, 仰头翘起腿,又倒在软绵绵的大床上,握着手机噼里啪啦地打字:不如送我们一张king size的大床?顾宛肯定在自习室没有好好看书,秒回了句:这什么??你言情小说看多了吧?季成这艘潜水艇呢,应该是被床这个字眼给炸出来了,紧跟着回:什么床不床都来了, 不像话。
他拍了拍季梦真。
群聊记录里面赫然显现——哥哥拍了拍我的棺材盖说挤一挤。
季梦真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 她要被她哥骂个狗血淋头。
果然没过两分钟, 季成一个微信电话打来:你弄的什么玩意儿, 什么棺材都来了, 多晦气, 给我改了!季梦真:……此时的季成,就像那种看不惯孩子用黑白头像、猫猫头像的家长。
挂断电话后,季梦真手痒,在群里又拍了拍季成的微信头像——我拍了拍哥哥的保安帽说好好干。
笑死。
没有槽点,还挺适合他。
她握着手机,在搜图里找了张保安的表情包,上面有一句他保护世界,我保护你,季梦真手指一滑,划掉那个他,改成江让,点击发送。
管好你季几:我哥专用表情包![江让保护世界,我保护你.jpg]季成回复几个句号:。
在群里闹了一通,季梦真神清气爽,看了眼时间,起床收拾行李。
江让说九点左右点完名过来接她,让她多睡会儿。
可季梦真一想到要见江让,八点过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
昨晚两人在被窝里一通翻滚,滚得满是汗水,季梦真平时有运动的习惯,身体够柔韧,江让也够温柔,她这会儿除了走路略微有些肿痛感,并没有太大不适。
收拾完行李,季梦真仰躺着,凝视客房内白玉色的吊顶。
她想起江让用力时放在她脸侧的手臂。
那只手上青筋凸显,那一根根如远游的溪流,交错、显眼,性感得可媲美他那张脸。
啊。
不能再想了。
季梦真犹豫一会儿,喝了口刚泡的花茶,先发微信问了句肖荷在不在上课,随后打了电话过去。
电话那头传来肖荷稍稍发哑的嗓音:什么事?怎么了?她的口吻有些着急,想必是担心出了什么事情,季梦真安抚她:没事没事,就是那个,就是我想问……你想问……肖荷跟随她拖音调。
第一次之后……季梦真咬咬牙,声音越来越小。
什么第一次,肖荷还没反应过来,愣神片刻,才惊叫起来,卧槽?你把他吃了?哇噻,自己追的CP这才几天就有飞一般的进展!可喜可贺!别卧槽了,你教教我,季梦真压低声音,语调听起来却是笑着的,是不是最好不要连着做好几天?如果做了会怎么样?肖荷在那边怪叫起来,我的豌豆公主,还想着搞搞搞,你不疼么?还好几天?下一次就够你受的了,疼得你哭。
已经哭过了。
那种怀疑宇宙是不是在那一瞬间大爆炸的痛感让她不愿意再回忆。
季梦真乖巧地继续问:好嘛,意思就是说,得过好几天才能?是的,你听话啊,肖荷急了,说不定还有伤口,你这几天要注意清洁,千万小心不要感染了。
肖荷才说完,刚想多嘴添一句都没人教你这些事儿么,想起季梦真没妈,大姐又形同虚设,叹一口气,多嘱咐了句:还有,这几天少吃点辣椒,吃清淡点儿。
有什么不懂的再问我。
你那儿医疗条件本来就差,还不注意点!季梦真本来想反驳一句,不要对西藏还有固化印象。
又想了想,她看城市设施建设都还可以,但还没去过医院,也没有力的证据去说服她。
挂断电话,客房的门被房卡刷开了。
江让来接她了。
*夜晚,月亮压得极低,天空昏暗。
季梦真吃了顿江让加价四百买回来的肯德基。
江让说是因为今天天气不好,能见度不高,又有风,骑手送进来花费的精力更多,所以加了一百才有骑手愿意接单子。
他从后门出了飞行基地,穿过一片树林,才拿到肯德基。
为了值这么一顿,两个人点了好几百的餐,自己又吃不完,干脆分给飞行队还在位的同事们,那场面像结婚办酒宴请宾客,还真有同事在接过一杯可乐时对他们说恭喜恭喜,听得季梦真害羞。
害羞呢,又忍不住笑。
季梦真笑起来一张脸明艳清透,像融化的冰雪,让人挪不开眼。
江让带季梦真见过大家了,偷偷小心眼儿了一阵,决定不藏着掖着,直接把季梦真往活动室里带。
于是五六个人聚集在一块儿,有的打台球、玩游戏,有的和他们凑一张桌子啃鸡腿汉堡。
季梦真看了圈四周,捋起垂到侧脸的碎发,眨眨眼,用手肘碰了碰江让,你那个室友呢?江让眯起眼,略微不爽:问他干什么。
好奇啊,他今天怎么不在?季梦真闻到一丝丝醋意,马上改口,你们今天也有人飞行去了?对。
不过不是旅游线,是有事儿。
江让一说有事儿,不说明白,季梦真也就不问了。
她抬眼望向窗外灰黯的天空,总感觉阴沉沉的,像一块浸湿的手帕蒙住了这片神圣的土地。
季梦真皱了皱鼻子,不是吧,这天气还飞吗?你们公司压榨员工不分天气,也太没人性了。
她是没学过飞行,但今天这种比通宵好几天还肤色暗沉的天,一看就不适合啊,这种天气,放季成那条老狗去跑高速他估计都犯怵。
本来今天的计划就不是他的,是隔壁队的,队里有同事接话了,伸手过来拿薯条蘸番茄酱吃,隔壁队那老飞的媳妇儿生了,今天上午的航班赶回郑州,他们队又来不及改计划,就问我们借了小崔去。
赶回郑州?意思是两地分居,产假也没来得及提前请,突然有这么一档子事儿,只能赶回去。
江让看她沉思,猜到她在想什么,故作轻松地笑笑,摸了摸她手背,低声道:像我们这种在高原的,突然请事假只能有四个理由。
说罢,那个同事伸出手掌,手指挨个竖起来,生、老、病、死。
同事话音刚落,活动室的窗户玻璃发出哗啦——一声脆响。
窗扇被过于狂烈的风吹得砸向窗棂。
室内所有人顿时一怔,齐刷刷放下手里的食物,面面相觑。
气氛如一潭死水般寂静。
季梦真深呼吸,一颗心在狂跳。
有人嘀咕起来:早晨有看气象的去读天气,没听说有这么大风啊……这人被旁边的队长一撞,还愣着干吗啊?藏区气象复杂多变,变个天儿还得给我们提前打招呼么?都别吃了,起来起来!队长嘴里还咬着汉堡,他低头匆忙咬了几口,嘴里还有东西的都给我嚼干净了!江让他们飞行队队长姓宋,叫宋裕,四十多了,平时干什么事儿都是牵头的,实打实的老飞,处理过不少飞行事故,是大家的定海神针。
杨柏叼一根烟坐在台球桌前。
相较众人的兵荒马乱,他淡定许多,手里拿着台球杆子转了转,背到身后去,像极了古时候将领出征手持一把青龙偃月刀。
宋队,要准备吗?杨柏抬了抬下巴,烟嘴还咬着。
宋裕问:今天外场出了几架?杨柏掐指一算:三架吧,不过飞得不远。
隔壁队有人说:哎呀,这天气不至于吧,上个月那回不也没出什么事儿。
江让默不作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猛喝了几口可乐,再咬两口鸡腿,接过季梦真递来的纸巾擦嘴。
季梦真心慌,抬头去看江让,江让握住她的手心,安抚了一下,低声道:没事。
你就在这儿等着我。
活动室里吵吵嚷嚷,有些人全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有些人紧张得不动作了,直愣愣盯着窗外看。
风沙飞扬,入夜后的天气越来越差。
犹豫了不到一分钟,宋裕抬手招呼起自家队员,二队的换上飞行服,跟我去机场等着。
万一有事儿呢?赌不起。
是!江让站定,准备走。
一支细长的台球杆挡在他面前。
杨柏取下了烟,用球杆把他往后敲了敲,眯着眼吐烟圈,道:你去什么去,生瓜蛋子,飞过几次复杂气象啊?你媳妇儿都来了还去?你没飞过那边,去了也是捣乱,给我老实呆着。
家属都来了,你就好好待着吧。
出事儿一直都是老飞去。
老带新,老带新,没有出了事儿师父还要徒弟往前冲的。
这句话是江让的师父向知洋说的。
他相对稳重,气质和江让较为接近,这时候正不疾不徐地,拿着手机翻阅气象消息。
不行,崔辰光今天也是第一次飞那条线,江让微微喘着气,就算用不上我,我也得去。
你这小子怎么这么犟呢?家属来了就歇着!又不是没人了!他们通航和民航、军|队都不一样,自己本身就是做救援的,外界救援力量薄弱,飞机出事故一般都只能靠自救,自救有两个结局,要么是机毁人亡上新闻,要么是没出什么大事儿,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在西藏,海拔、气流、天气和平原地区都不一样,对飞机荷载的要求也不相同,出事的几率比平原地区大太多了。
季梦真握住他一截手指。
她不得不承认,在这种救人于危难之际的情况下,她不愿意让江让成为往前冲的第一个。
这边师徒二人还在拉扯去不去的问题,活动室的门口陡然摔进来一个人,是塔台那位给江让计飞的小学弟。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说得磕磕巴巴:出,出事儿了……与此同时,宋裕、杨柏、向知洋等人的手机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来。
没有人再犹豫。
不仅仅是二队,连隔壁队的人也跟着往外冲。
江让跑得快,很快地跑在了队伍最前面,不为什么,就为今天出去的人有崔辰光。
他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喊:师父!帮我拿一下头盔和衣服!拿个屁,就这么去,机库里有多的头盔,向知洋跑不过他,只得用手扒拉他,哎哎哎,不对,江让你去什么去,你……他话还没说完,徒弟跑得更快了。
等一行人一路跑到机场,江让才停下来。
场上已经有在值班的飞机准备起飞,螺旋桨带起四周狂风大作,被修剪得极好的草坪伏地了。
夜色黑暗,天边悬挂的月亮朦朦胧胧。
江让身形挺阔,一身短袖被吹得凌乱,他扭头四处找头盔,拿到了头盔,跟着向知洋往一架飞机边跑去。
一般进场飞行是需要坐车的,这时候,这些人连车都不坐,全靠跑,跑得耳边有人在喊:操!这他妈风太大了!咱飞行楼里的线灯都被吹灭了!别乱说话!有人回吼。
向知洋打开机舱舱门,戴上头盔,一脚把江让往地上踹,你别跟我,跟宋裕去!他这一脚丝毫没留情。
江让被踢得生疼,一屁股坐到地上,他怀疑明早起来大腿上绝对有个鞋印淤青。
他扶着腰站起来,看他师父关上了门,扑过去拍打几下舱门,拍得手掌心通红,没用。
江让回头。
季梦真站在机库边不显眼的位置。
季梦真一路跑得也累,身体还不舒服,长发披散,一身长裙裙摆随旋翼的大风吹动——她扶着腰望他。
女孩儿眼神湿润,认真。
江让正扒上宋裕那一架次,接过宋裕扔过来的一个头盔,低头,把头盔戴上,仰起脖子,扣紧了尼龙带。
他在上机之前,扭头又看了季梦真一眼。
他知道,他有选择。
二队里,崔辰光是和他年龄最接近的同事,平时两个人关系也最好……撇开这些不说,这是整个队的事儿,他没有理由退缩和缺席。
季梦真望着偌大的机场,看见远处印着军|方徽标的封闭式机库,眨了眨眼。
她心里忽然明白,江让救的可能不仅仅是崔辰光这个人,不仅仅是他的同事们……还有他自己。
江让还戴着头盔,望她。
头盔挡住了他小半张脸,只依稀能看见他的鼻梁、眉眼。
季梦真忽然不忍再细看。
机场拉响了警报,刺目的探照灯四处巡视,那些闪烁在黑夜里的红色光点像一个个吞吃人类的魔兽之眼。
她放远了目光。
一轮月亮悬挂在天边,黯然、孤远。
她突然看见了月亮边出现的一架浅淡的、不易被发觉的彩色虹桥。
这一弯彩虹有七种颜色,周身裹着一圈如羽毛般轻柔的白光,横架在通航飞行基地与空|军机库的空域上方。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月虹。
她突然像吃了定心丸,心里有了某种穿越时空的感应,她好想为那抹月虹点燃一盏回家的灯。
如果今天死活不让江让去,他可能又会抱憾终身。
江让随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季梦真不再像小尾巴似的跟他,而是释然了,安静地站在那里,冲他挥了挥手。
去吧,江让!季梦真喊。
江让踩上梯子,抓住舱门,转头又看了她一眼,听她继续喊:要记得回来!江让抬头,又看了眼天边。
他心一沉,咬咬牙,锁定宋裕旁边的副驾驶位置,弯腰钻了进去。
他是一定要回来的。
他的季梦真就站在蓝天下,等着拉他一把。
蓝·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