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宛靠在季成肩膀上吸氧的样子……让季梦真恍惚一瞬。
哥, 你还记得么?季梦真喝完最后一口牛奶,起身要扔垃圾桶,小时候有次宛宛玩儿过头了, 作业没写,但她又是学习委员,不写作业那可是渎职的死罪,吓得她在校门口补的。
季梦真说着,假装拿起笔, 摆了个姿势,就这么补的。
那次, 顾宛嫌校门口的花坛被低年级的臭小鬼踩得太脏,更不愿意趴在地上写,只得让季成把书包反着背, 抱在怀里, 两个人再一起蹲下来,顾宛拿季成的背当垫板, 一边咬铅笔屁股一边想,半个多小时才把作业写完。
当时是秋天。
校门口满地树叶金黄枯败。
风一吹,季成的身影特别凄凉。
那作业还是作文,季成憋着笑,怕笑起来肩膀会动,她笔尖密, 写字块, 力气又大, 像在给我按摩。
什么力气大, 不就是那个年纪, 女孩儿发育快点, 她个高肉多,小小地压制了季成一下。
顾宛明明都没力气说话了,一听这事情被拎出来聊,弱弱地反驳一句:……你想得美。
江让弯弯唇角,也跟着傻乐。
你别逗她了,季梦真盯着她哥,漏气!本来大家在聊天,但谁说一句,顾宛就接一句,接就算了,关键她还气息不匀的,听得另外三个人心惊胆战,赶紧求她别开口说话了,老老实实歇着,干脆也不聊了,暂时进入中场休息时间。
江让生物钟一向规律,现在快邻近中午,他再闭眼完全睡不着了,问季梦真:安亭和乔明弛知道他们来么?安亭知道,乔明弛不知道,季成没忍住搭了话,还说悄悄话,乔明弛上班呢,那小子又冲动,等下穿着警服冲过来异地办案了。
他说着,帮顾宛掖好围巾的一角,免得病房里空调的冷风钻进去。
现在的顾宛脆弱成了小女孩儿形态,得他多照应。
虽说高原反应是能够适应的,但适应起来难受,他打算等见完江让,确定没事儿了,明天就安排季梦真和顾宛回少城。
顾宛偏着脑袋靠在季成怀里,声音软得如一团棉花,有气无力,……主要是怕他哭鼻子。
季梦真掏出手机,充上电,拨通了乔明弛电话,拿着手机贴近江让耳边,估计他也看到新闻了,给我打了三十多个未接来电。
你自己跟他报平安吧。
他要是打视频怎么办?江让摸了摸脸。
接呗。
季梦真说完,弯下腰,仔细看了会儿江让的脸。
江让那张被她珍视的脸上还有干涸后轻易擦不干净的血迹,鬓角边也被擦破了皮,一层浅色的皮下组织露在外面。
心口发疼,季梦真顿了顿,道:等等。
我去打一盆热水,再给你擦擦脸。
行,擦完再给我拍张照,我给我爸妈发过去。
他们早上起来看新闻,给我发了微信,我只回了个‘平安’。
江让说。
季梦真点头,明白他的意思。
发生这种意外事故,光和父母说一句没事是不行的,说没受伤也瞒不过去,只得拍个真实情况最为直观。
冉雪和江兆京明事理,也支持儿子工作,确认过情况后便会安下心。
电话打过去的时候,龙桥派出所的食堂里很热闹。
因为小乔警官那个美女老师发小又来了。
食堂里悬挂一只自鸣钟,叮叮当当地敲响十二下。
正午到了饭点,是所里人来人往聚集人数最多的时候,食堂在一楼,窗外阳光灿烂,安亭和乔明弛对坐在窗边的位置上。
明亮的一道光线笼罩住低头扒饭的乔明弛。
安亭恰好坐在了阴面。
两个人中间像隔了一道银河。
她坐直身体,能感觉到有无数道目光代替了阳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不太习惯。
小时候,她不太喜欢去妈妈的单位吃饭。
现在妈妈在少城市市郊的一个派出所当教导员,更忙了还更远了,她也不常去。
她现在长大了,有工作了,偶尔坐一个小时公交车过去看望,妈妈也总是在忙碌。
她用木筷扒拉餐盘里她最爱吃的肉沫茄子,难以下咽。
乔明弛担心她吃不饱,打了特大一勺往米饭上扣,她觉得这么多茄子,看着闷,有点败胃口,多得可以吃到季成和顾宛回来的那一天。
关键是,食堂里座位本来就拥挤,大家还特别贴心地为他们让出来一张空桌子,明明能坐四个人的一张桌只有他们两个人干瞪眼儿,其他同事都挤着。
她觉得不太好,怕影响乔明弛的人际关系,结果这人仰脸一笑,说不会啊,他们跟我关系好才这样。
一撮头发垂至脸侧,安亭将它捋到耳后。
她拿筷子把米饭戳出浅坑,抬眼,轻声:饭要钱吗?要啊,带了家属的自动扣伙食费。
乔明弛不挑食,肉和蔬菜都吃,也是饿坏了,一口馒头一口米饭,筷子不够直接拿勺子吃。
安亭点头,喔。
那我多吃点儿,不能亏了。
就是,乔明弛笑得开心,难得你上班时间能专程来看我一回。
安亭止了吞咽的动作,拿筷子指他,眯起眼睫:以前我没有来看过你?以前都是来找我事儿的,乔明弛嬉皮笑脸,虽然这次也差不多。
我懒得跟你说。
安亭白眼。
不说不说,你好好吃饭!乔明弛道。
安亭觉得,乔明弛就是那种,如果有一天突然地震了,他也一定要先吃一口好吃的再往外跑的人。
电话,她听见乔明弛的手机铃声在警服裤兜里响,这人吃得与世隔绝,完全听不到一样,安亭的脚尖在桌下轻轻踢他,你电话响了。
说完,安亭怔了怔,夹一筷子米饭,铃声什么时候改成《童年》的?不好听吗?池塘边的榕树下,知了在……他哼几声。
好听好听,快接电话!安亭提醒他。
声声叫着夏天……是季宝贝!乔明弛拿出手机一看,手忙脚乱地点了接听,喂?是我。
电话那头江让的声音沙哑虚弱。
江让?乔明弛看安亭一眼,急了,你没事吧?安亭在旁边急得恨不得抢电话过来说,打了电话肯定没事啊,笨蛋,你问他受伤没有!对,你受伤没有?没有。
没缺胳膊少腿,人还完整。
……乔明弛被他的不加修辞堵了一下心口,长长呼了一口气,瞄一眼安亭,继续问:那季成他们到了是吧?在哪里?江让脱口而出:在医院。
乔明弛的脑回路也很简单:没受伤你去什么医院?……江让再一次发现自己无法点亮撒谎的技能,只得干巴巴地宽慰,真没什么,小伤。
安亭来找你了?是啊。
乔明弛刚说完,食堂进来一位值班民警。
值班民警取下夹在臂弯里的文件夹,指了指乔明弛,道:小乔,有你们社区的警。
作为警察,乔明弛深知不管什么情况都不能耽误警情,只得给江让说一声,挂了电话,看安亭一眼,收起筷子站起来准备收餐盘,问事:权哥呢?那位同事哎呀一声,摆摆手,他刚去接别的警,不然我也不忍心叫你去啊。
小乔你和少川一起吧,出警得两个人去。
乔明弛点头,行。
他这情况,安亭自然理解,继续不慌不忙地吃饭,柔声:你快去吧,我吃完自己回学校了。
那,那我先走了,乔明弛扣好腰间武|装带,拿起警帽,拜拜?安亭莞尔:拜拜!有时候,她见到乔明弛一身警服、一身正气的样子,会觉得自豪。
那个瘦瘦小小,黑不溜秋,像小猴子似的男孩儿长成了对社会有用的人,就像她如今教书育人,会得到一种自我认同和满足感。
乔明弛扯了扯短袖衬衫,跟随程少川小跑出派出所食堂,走到警车外。
坐上驾驶位,程少川扣好安全带,扭头瞥乔明弛一眼。
乔明弛一头雾水:看我干什么,饭没吃完?吃完了,程少川故意惹他似的,又一眼瞥过去,你好爱她。
乔明弛低头看手机,哪种爱?程少川踩下油门,警车呼啸着驶出派出所,他嗤笑一声:胆小鬼的爱。
别那么庸俗,狭隘,眼里只看得到爱情。
我对她除了爱情,还有亲情和友情。
靠。
又搁我这儿炫耀你的发小情谊了?哦我天天羡慕还不够,你还主动提。
放下车窗,一阵凉风吹进车内,乔明弛白程少川一眼,手掌托举起风,哼道:明明是你先挑起的。
我警告你啊,如果以后安亭经常来,你给我把你的孔雀羽毛收好,别有美女来就开屏。
程少川恨不得抽他:安亭能看上我?她不是喜欢你?乔明弛云里雾里,什么时候喜欢我了?程少川也奇怪:中午吃饭的时候,她不是在桌下跟你调情吗?调你大爷,乔明弛顾不得他在开车了,没忍住一巴掌打在他胳膊上,是我手机响了,我没听见。
打完,乔明弛想了想,故作轻松道:她要能看上你也行。
我现在想明白了,她如果真有喜欢的人了,我也能守护她一辈子。
我这身警服,还要穿几十年,当警嫂多辛苦啊。
别说安亭了,我现在看季梦真动不动往拉萨跑,我都觉得憋屈。
程少川接话:别人乐在其中,你操什么心。
按我们的关系来说,我也算季梦真的哥哥。
二哥吧。
乔明弛坐在副驾驶位上,低头大致了解报案情况,抬眼看了看在倒计时的红灯,话匣子打开了,大哥都不同意,目前还轮不到我这个二哥来反对。
她亲哥?不看好?程少川把手腕搭上方向盘,敲了敲,她亲哥也是你发小吧?我还见过,挺高的,痞帅那一类,气质呢,有点儿像我们辖区重点关注对象。
对,季成。
我记得。
她哥和江让那也是真兄弟,但是吧……乔明弛摸摸脑袋,发觉自己说的有点儿多了,一句话概括复杂情况,人呢,端不平一碗水,心中总有那么一杆秤。
蓝·飞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