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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2025-03-22 08:09:04

季梦真在回少城之后病了一场。

她发了烧, 烧到了三十九度,额头上像小孩儿似的被安亭贴了冰宝贴,安安静静地躺在别墅客厅的沙发上一言不发, 人瘦了一圈。

当哥哥的,一边给她煲汤,一边在厨房里念经,说你看你,肯定是在拉萨不注意, 肯定是在医院里贪凉吹空调,肯定是在贡嘎机场被山风吹着了……安亭在客厅给季梦真看温度计, 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说:季成你就少说几句吧,才二十五岁你就那么能叨叨, 以后上年纪了估计和我们副校长一个德行。

季成说:你这就不懂了。

说明啊, 我这人适合当领导。

季梦真知道这个病和江让没关系,但现在她哥心态变了, 什么都要往江让身上扯。

自从自己恋爱后,她哥完全站到了娘家阵营,总爱鸡蛋里挑骨头,听得安亭有时候都看不下去。

见他像只无头小虫似的在一楼乱飞,安亭开口转移季成的注意力,你上次认识的那女孩儿怎么样了?哪个?宛宛说是你们上次进派出所的报案人。

哦, 季成一拍脑门, 这才想起来, 说来挺巧的。

本来我对她完全没什么印象。

一见面, 那姑娘还问我, 你女朋友呢?我说我没女朋友。

加微信没?安亭直奔主题。

加了, 当时我爸和她爸都在场,我不能拒绝,季成不撒谎,偶尔联系一下。

安亭听懂了季成的意思,心知估计那女孩儿看上了季成,现在还没后续。

她话锋一转,再聊聊你姐夫吧,那人怎么样了?听你们经常提,挺混蛋的。

季成摇头,说:我爸手上有我姐夫出轨的证据,正要求他净身出户,在家里挑一台车走人。

就一台车?这么多年,我姐夫没拿过家里工资,钱倒是给他花,不过也没花个掉底儿。

我爸这相当于不要钱白嫖了个免费劳动力。

从发现我姐夫有二心开始到现在,他忍了那么久,等的就是这一天。

季叔叔之前就假装不知道出轨?安亭怔愣。

嗯,季成声音变弱了点儿,咬着腮帮子,面色不太好看,为了利益最大化,让我姐忍到生孩子。

安亭偷瞄了季梦真一眼,淡声道:没想到豪门的女儿这么难做。

季成一乐:我家算不上豪门。

季嫣是多少岁才回家住的?安亭想不起来了,她记忆中的季嫣是由许多碎片化的拼图拼成的一个大姐姐。

快二十了才接回来。

我大姐从小不在我爸身边长大,没太多感情,爹不疼妈不爱,也可怜。

季成说着,相比起我妹,我爸那心眼儿都偏到太平洋了。

幺妹嘛,安亭说出了个方言叫法,肯定最受宠。

豪门的小女儿还在躺尸,病怏怏的,听这些事听得头脑发昏,感觉度数又唰唰唰往上涨了。

太阳穴在跳超级马里奥,连跳好几下。

翻了翻身,季梦真拿沙发上的薄毯裹住自己,恨不得一脑袋往毯子里钻,隔绝掉外界的声音,当个什么都不用管的胆小鬼。

她甚至没有告诉他们,她在江让壮士出征的那天夜里看见了月虹。

摇摇脑袋,季梦真按了按太阳穴,甚至怀疑她自己出现了幻觉。

月虹难遇,见者好运。

江让的确也平安返航了。

她总是想,要是江让在就好了。

季梦真发烧的这两三天,除去瘦了这件事值得纪念外,江让也出院了。

长龙公司最近在与逝者家属谈后续赔偿事宜,整栋飞行楼上上下下的氛围都不太好,时时阒然。

听说那一盏颇有象征意义的线灯被领导命令取了下来,要在楼前的小院子里新修一盏带灯罩的立式灯杆,其中星火长明,绝不会再被吹灭。

为此,杨柏还在队里会议上骂,说他妈的!早干吗去了。

出事儿了才搞这些□□,有个屁用!还不如多赔李峥嵘家点儿钱!因为这一句骂,杨柏被罚写了三千字检讨,有两千字是江让念,他写,东拼西凑才完成了这么一篇。

杨柏问他,怎么这么手到擒来?江让不以为意,递过去一个缄默的眼神,杨柏从他的眼神里看到难道我看起来很乖么、写检讨这种事本来就不难啊、因为我觉得你那句话骂得对等等意思。

排除开以上答案,江让回答,因为我有个爱惹事儿的发小,从小都我帮他写。

杨柏好奇,发小?江让说,嗯,我媳妇儿的亲哥。

杨柏一巴掌拍到江让背上,笑得眉毛和眼角快皱到一块儿去,说可以啊江让,那么早把大舅子都搞定了。

一听大舅子这个称呼,江让还不习惯。

如果说季成从小到大被按头写过的检讨书能订成一本《季成检讨文集》,那江让首当其冲一定是作者的第一顺位。

有时候季梦真觉得,她哥惹事儿从小男孩儿惹到成为男人,一直都改不了这火爆的性子,是不是因为思想深度不到位。

不过她哥呢,念六年级的时候,老师让做一个班级梦想墙,每个人要去写。

季成写个——当爸爸!这事当时被当成笑料广为传播,办公室的老师们个个笑得前仰后合,不知怎的就传到了家长们的耳朵里,最后又落到季世荣跟前。

他一男人带着两个孩子,对思想方面教育不周到,以为是关心不够,理解成了儿子早恋,怕这臭小子惹是生非,不管三七二十一,实行棍棒教育,先噼里啪啦打了一通再说。

偷了厨房的药膏,季梦真轻手轻脚地爬上床,捋起哥哥的白色背心,倒吸一口凉气,心疼得胸口一抽抽,小脸耷拉,边哭边抹药。

季成小时候是头犟牛,发誓就算被打死了也不会解释,除非有人主动问,他等啊等,没等到季世荣问他为什么想当爸,只等到妹妹软绵绵一句——哥哥。

嗯?我觉得当爸爸挺好的,什么都会,还能赚钱,能养我们。

对。

季成不得不感叹龙凤胎心连心,自己脑子里想的,都不用说,妹妹就能明白。

他也不抹药了,转身抱住妹妹,学大人像抱洋娃娃一样的姿势,毕竟还是小男孩儿,还是个孩子,他吸吸鼻子,委屈得眼泪啪嗒啪嗒往凉席上掉。

台灯灯光微弱,照不到他的脸,季梦真不知道是泪,只当季成是太热了,在往下流汗,咯咯笑起来,说哥哥我去把空调开低点。

他想起来他中午午休偷偷看的科教频道纪录片,是两只没长鬃毛的小狮子凑在一起互相舔舐对方的毛。

他觉得他和他妹就是这样。

季成这思想已经深到海底去了。

出事之后,长龙通航公司出了通报,说轻伤伤员两名,目前正在医院接受观察。

江让和向知洋都是轻伤。

他们出院后暂时回了单位休息,公司没有给他们安排工作。

崔辰光落下了一身伤,手臂活动不太灵敏,没有办法再返回飞行岗位了,传闻说是要把他调回内陆去,他不同意,还是想留在拉萨,说在地面也成。

他那个弟弟休了年假,专门到总医院照顾他。

崔辰光那个不合格的爸赶来了拉萨,先是在病房门口哭天喊地地嚎了一通,而后整理好衣襟,领着律师坐上长龙派来的商务车,去公司谈论赔付的事儿。

宋裕作为飞行二队队长,自然全程跟进,等鞍前马后了一天下来,不得不取下帽子扇扇风,摇头,说不愧是商人。

江让不语,没对这渣爹发表意见,只举手问了句,以后崔辰光回来了,还能和我住么?宋裕摇头,说不可能了,飞行楼不会再让他住。

让他没有一点念想,是让他往前看的最好帮助。

这些道理江让都明白。

但他就是接受不了。

连他一个旁观者都接受不了,更别说崔辰光了。

将雄鹰关在牢笼里里,是把雄鹰的翅膀折断更残忍的事情。

宋裕还宣布了,说崔辰光出了事儿,公司要新调一个年轻人过来,预计下周就到,届时举办一个简单的欢迎仪式,让工作重新步入正轨。

这一行,更新换代就是那么快,只要有丰厚的酬劳,总有人愿意填补高危的空缺。

江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望着军|用机库的方向,又想起路识炎。

飞行出了事故要整顿,这一整顿就是一个月。

办完追悼会,飞行楼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崔辰光出院了,他来楼前看了一次新立起来的路灯,说了几句道别的话,说是转了地面工作,公司要送他回总部学习小半年。

杨柏自诩是个粗人,重情重义,成了道别饭局上最先哭的那个前辈,宋裕拿着啤酒瓶子没说话,眼睛也红了,二队里不少人才开始摇头叹气,表达不舍。

反观江让,倒没有哭,只是拍拍崔辰光的手,说以后换你护着我了。

地面保障是飞行的一大重要环节。

崔辰光一听他这么说,眉心拧起来,脸颊上皱起一道巴掌长的疤痕,笑得比哭还难看,说江让,我不飞了也还是你兄弟。

他已经安然度过了最不能接受现状的那段灰暗日子,现在情绪稳定下来,身上再无往昔光彩。

接驳车来接人的时候,江让一言不发,一路追车追出了飞行基地大门,站在山路边与崔辰光挥手道别。

他心知肚明,说是去总部半年,但这一走,山高水长,不知道多久才能相见。

站在这里,他想起那天突袭来拉萨的季梦真,眼神落到接驳车的排气管上。

尾气绵白,和他手指缝隙里夹的烟雾一起飘远,散进拉萨淡青的天里。

当江让再次穿起飞行服回到机库时,秋天来了。

九月初,安亭才急着把准高三送入与世隔绝的一年,乔明弛忙着处理东家长西家短,季成和季梦真则默契地一齐扎入集团生意里,都全然忘了关心顾宛的感情问题。

季成原以为顾宛在严珩之后会消停一段日子。

直到有一天,他在市里一处应酬局上喝完酒还得接待,不得不跟随一群人走进一家KTV。

一进这种场所,季成如鱼得水,很快和众人攀谈起来。

季成和周时享等人簇拥着一位个人身价上亿的公子哥,正陪着笑往订的包间走,无意中从门前的一块透明玻璃内看见了顾宛。

包间内彩灯交错,视线暗,人影晃动。

顾宛海藻般的长发波光粼粼。

女人耳骨上那颗三克拉的钻石闪得他大脑短路。

他喝得有些微醺,醉意上脑,不太确定,只得端过旁边服务生的果盘。

服务生错愕,又不敢拦他,欸,先生……让我送。

来不及解释了,季成正要推门进去,被已经喝得晕晕乎乎的周时享一把捉住后领口,哼笑道,季成,你干什么呢?别管我,你们先去,季成顿了顿,努力睁大眼睛让自己清醒点儿,我好像看见顾宛了。

蓝·旧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