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哪儿了?电话里是江让的声音。
他一人远在天边, 每次遇到这种事儿只能干着急,恨不能翼下生翅,一头栽回来。
十几岁的时候季成惹事, 江让总是跟在后面擦屁股、调解善后的那个人,夏日炎热,夜风微燥,与拳头和流血相关的事常常发生在六七八月,夜里常遇见雨劈头盖脸地落下来, 季成一张气质粗野的俊脸浸泡在水中,犯倔, 背脊笔直,眼眸也湿透了。
江让脸硬心软,从来舍不得怪他。
转过弯就到了, 放心。
都进派出所了, 肯定再打不起来,我去看看什么情况, 季梦真瞥一眼手机屏幕,先挂了哦。
幼年时期,家附近曾经有一条青石板铺成的长街。
每逢下雨的天,石板上青苔溜滑,季梦真总被哥哥牵着,小心翼翼地走。
怕她摔屁股墩儿, 哥哥时不时还会背她, 两个人本就一般大, 背不太动, 季梦真一屁股摔下去, 疼傻了, 呆几秒后哭得震天响,惊动旁边店里的老头出来查看,结果一见季成,狂拍大腿,拿毛巾给俩小孩擦干净脸,送了两顶小草帽。
后几天,季世荣抽空回家带孩子,拎着季成上街,专程去道谢。
老者抬手摩挲并未长胡须的下巴,说你家这儿子,一身反骨,七杀火星坐命,要多加管教。
季梦真对这个七杀火星记得特别清楚。
总的来说,她哥就是个易燃易爆炸的火药桶,这辈子都改不了。
可这一次情况有那么点儿不一样。
电话里,乔明弛语调急促,在喘气,旁边还有同事在喊,说小乔,算了算了,你不能老这样啊,你兄弟进来一次你就想打一次犯事儿的,你这身警服还想不想穿了?乔明弛想动手,那么就说明不是她哥的错。
想到这里,季梦真才放心了点,轻踩刹车放慢车速,将车停到派出所外的马路边。
安亭说过,这车最好不要停进派出所的院子里,太贵了,不好,乔明弛是体制内的人,要注意点这些。
顾宛这辆帕拉梅拉外形圆润,屁股大,车身长,一把备用钥匙随时都挂在月虹时代别墅内的鞋柜边,供他们方便使用。
季梦真开惯了大车,开它游刃有余,这车她也喜欢,想过要不要买一辆,又觉得自己还有辆 MPV 能开,钱就别浪费了,买回来放着只能摆车库开车展。
倒是季成,从那辆法拉利撞废之后,去看新车,这么几年下来,车的价位从几百万的加州一路下降到一百多万的帕拉梅拉,现在又变成几十万的随便什么都行,偶尔,季梦真不得不感慨,成长的代价是如此,是逐渐认清现实,独立地活在这世上。
停好车,季梦真来不及锁车,扔在副驾驶位上的包也不管了,开车门下来,一路小跑进派出所接警大厅。
为了方便开车,她照例换一双轻便的平底鞋,没贴底,脚底有些滑,派出所地板又铺的瓷砖,她只得放慢些步伐。
龙桥派出所有几位警员早就脸熟了她,一看她来,知道是找乔明弛的,便给她指了醒酒室的方向。
季梦真再往里走一段路,迎面看见一个男人坐在塑料凳上。
房间内另一边,季成和顾宛一同坐着,乔明弛则一身浅蓝警服,半倚在门边,眉头紧皱。
这个男人,季梦真看着眼熟。
醒酒室一般是医院设立的,但市里几家医院的醒酒室都满了,龙桥派出所又正处于少城市内繁华区域,第三产业发达,市局里即特批设立,乔明弛还和他们说过,那醒酒室基本都是满的,彻夜灯火通明,家属哭过一轮又一轮,酒精害人不浅啊。
季成弯着腰,一只简单包扎过的手撑着脑袋,没往顾宛身上靠,坐得规规矩矩,英挺的眉毛微皱着,白短袖的领口血渍晃眼,晃得季梦真不淡定了,一声哥刚刚喊出口,眼前倏地挡来那个男人。
真真,我是彭东越啊,我回国就是来找你的,他还醉着,包间出来上警车这一路上吹了风,脑袋混沌,口齿含糊不清,你还记得我吗?小时候……哈?季梦真被问得一头雾水,下意识抬眼朝季成望去。
是他打你吗?可季成也不舒服,伤口又疼,仰头闭目,靠在墙上,一只耳朵红得厉害,只睁开一只眼睨她,轻轻点了点头。
对,就是他打我!顾宛是真消停了,一听这话没什么反应,立刻倒戈站在季梦真这边。
乔明弛在,季成在,甚至连顾宛也在,整个醒酒室内涌动的气息让季梦真安心,她很快反应过来,眼神直直迎上去,甚至带了些责怪:彭咚咚?对,是我,彭东越眼睛清明了些,我们有娃娃亲的。
这三个字如若火星子,一下子将季成这根炮仗又点燃了,他跳起来,暴躁低吼:你他妈还敢说!他一动怒,脸上肌肉颤动,血又往外流了些,乔明弛看不下去了,正想说先去医院处理伤口免得破相留疤,话还未说出口,思绪猛地被一声响亮的耳光打断——季梦真目光向下一滑,瞄到季成被划坏了半边的脸,一巴掌朝彭东越的脸扇过去,你怎么现在才知道来找我!真……真真,彭东越被打蒙了,身边美女如云换来换去都伴他如伴虎,没碰到过这么泼辣的,大脑还被酒精那股劲儿充斥着,自己又是个怂的,在警局不敢还手打女人,嘴唇抽搐了两下,哆哆嗦嗦道,也还不晚啊……乔明弛拧开一瓶矿泉水,自己喝,剩下胳肢窝里还夹了一瓶,等着季影后演出结束慰问使用。
晚了,季梦真戏瘾上来,咬住下嘴唇,我已经怀孕了。
对付这种脑子卡住的男人,说什么有男朋友了、结婚了,都没用,要把事情说得没一点儿回头路,人自己就坐火车连夜跑了。
噗——乔明弛一口矿泉水从门口喷到醒酒室外,一双眼睛瞪圆了。
顾宛更加震惊,都下意识以为是真的,猛地抬头看她,只有季成知道她在装,没忍住,哼笑一声,目光放到别处去,伸出一只手指摸摸鼻尖。
呆了几秒,乔明弛站直了,把矿泉水瓶放到一边去,才不紧不慢地抄起警棍,朝众人挥了挥,有矛盾就解决,没矛盾就老实呆着,别打架斗殴啊。
他说完,睨季梦真一眼,特别是你!这是什么地方!我错了,错了。
双手抱臂,季梦真做戏做足,摸了摸才吃完晚餐不久的肚子,眼神在已经石化的彭东越身上巡视一圈,对乔明弛道:小乔警官,我先出去。
醒酒室里一股酒臭味,又闷,她在里面待着难受,反观顾宛,明明没喝多少酒,却像喝了酒一样靠在椅背上,一副除了季成身边哪里也不去的架势,季梦真干脆也不叫她一起了。
行,我跟你出去。
乔明弛扭头招呼程少川过来镇场子,毕竟这是自己朋友,按理来说应该回避,换个警官跟进后续。
人本来不是他带回来的,恰好他今天值班,这就赶巧撞上了。
哥,季梦真回头瞥一眼,你脸上还要处理一下吗?等解决完事情,你带宛宛回去。
我去医院弄一下。
季成说着,指腹碰了碰伤口,疼得轻轻嘶声,手机屏幕解锁了又锁上,磨叽好一会儿才点开前置摄像头看一眼,自暴自弃道:算了。
就这样吧。
摄像头一开,他那张痞里痞气的脸映在镜头里,那道疤不算深,却和他凶戾深邃的五官颇为和谐。
完了,这下从良更难了。
人都说这浪子回头金不换,怎么他想回个头就那么难呢?他那肯定留疤,没跑了,乔明弛长臂一揽,握住季梦真的肩头,皱着眉头把她往门外推,这儿酒气大,你还是别在这儿……时间已经快到凌晨,派出所门口的街道车来车往,小商贩仍在沿街叫卖。
一路被踉踉跄跄地推到接警大厅,季梦真眼瞧着值班的民警一个个忙得晕头转向,没一会儿,下一拨酒后闹事的人又被扭送进来了,长话短说:喂。
乔明弛。
乔明弛刚帮同事按倒了一个酒精上头要袭警的人,拍拍手上的灰,站起来,到!季梦真扫视一圈,勾唇,这就是你的工作环境?没错,怎么样,是不是特有意思,乔明弛单手叉腰,你第一次晚上来吧?一到夜里都这样,平时晚上十个警有九个是酒后脑子不清醒造成的。
辛苦了,季梦真憋笑,以后再也不让你下晚班回来打扫卫生了。
那算什么,为你们累一点儿我乐意。
乔明弛说完,拽着季梦真的胳膊把她往旁边有凳子的地方带,这一带瞬间躲过一个摇摇晃晃快扑过来的醉鬼,饶是脾气好如小乔警官,这会儿也崩不住了,抄起维持秩序的扩音器,嗓子都喊哑了:不要挤在大厅中央,要报案去排队的地方,这里有孕妇!挤坏了你们谁负责!……季梦真愣神片刻,抬手掐住乔明弛胳膊,掐得他一声闷哼,我去,季宝贝你是小狗啊,还带咬人的?出去说。
这回换季梦真极有力量,健步如飞,拉着他往大厅门口的台阶下走。
等到了门口,季梦真才松手,乔明弛捋起袖口一瞧,他怕疼,看见一处明晃晃的红印,差点背过气去,刚上手想特幼稚地掐回去,只听季梦真道:你不会真以为我怀孕了吧?啊,乔明弛呆了一瞬,动动嘴唇,不是吗?季梦真被他的反应迟钝气笑了,谁的?乔明弛怔忡,犹豫道:江让……啊?啊?你这个‘啊’是什么意思!我这叫一招制敌,免得看他满口胡言,顺便帮我哥还手!季梦真说完,偷瞄了一圈四周有没有其他人,踮起脚凑近他,双手攥成拳,拳头压在小乔警官两边太阳穴,手腕转圈圈,乔明弛你是不是笨蛋!蓝·秋意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