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小乔警官到底是不是笨蛋, 季梦真还没有下准确定论,毕竟这么多年来,乔明弛那股机灵劲儿还是有目共睹的。
但她哥肯定是笨蛋!季成彻底摆烂, 没有对脸上那道疤采取措施,只是随便找社区医院简单处理了一下,更没听安亭说的结痂期间要忌口,该吃吃该喝喝,等三五日下来, 那道被啤酒瓶碎片划出的深痕已有了留疤的征兆,季成故意留了两天胡子不刮, 跑到一楼卫生间的镜子前往寸头上抹发胶。
还觉得自己挺帅,挺社会。
抹完,他抬起下巴, 见季梦真一脸阴沉地站在身后, 还摊开手掌心,笑得特别坏, 说:交保护费。
季梦真才不理他,就瞪着他。
他妹妹沉甸甸一张巴掌大的鹅蛋脸,吓得他心肝儿颤。
不化妆的时候,季梦真那张脸也不素,眉毛长得好,鼻尖秀挺, 眼睛大, 好在皮肤白、唇色浅淡, 是天色即明的绯红, 倒显得清纯。
她化妆一向往浓颜系画, 现在只一边眼下勾勒了一道棕色下眼线, 眉压下来,她有那么股能唬人的气质。
顾宛天天鸡飞蛋打惹是生非,看外形还是最无辜小白花的那一朵,年纪小,长得可爱,乖得她爸妈怒极时都舍不得下重口骂她。
这一情报是顾宛今早来微信自己说的,说每次惹了事被召唤回家,总得被关个小一周,这周你们就别想我了。
乔明弛难得刻薄一次。
他说我肯定想你!没你的话,我的业绩都少一半!顾宛气得在微信群狂发了十多个当场去世的表情包表达委屈。
安亭气急,说你还好意思委屈?拼了命,顾宛才眼泪一憋回去,这次变成了振作的、独当一面的宛宛公主,说发誓再也不去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再也不乱结交来路不明的朋友,尤其是男的!乔明弛张牙舞爪,说女的也不行!顾宛彻底被限制了人身自由,天天躺在房间里看她的博士教材,一学解千愁。
保护费?交多少?季梦真问。
交……季成抬起手,眉宇飞扬,表情不敢做太大,怕扯着伤口疼,自觉有诈,怕被妹摆一道,十块钱就行,我在门口吃碗面条。
季梦真一踮脚,逮他一只耳朵,手下留情拧了小半圈儿,听到身后安亭在憋笑,想想要给季成留点面子,才松手,我让你敲诈我!拿着。
季成揉揉耳朵,嘶一声喊疼,什么?他掌心躺了一块打火机似的车钥匙。
黑色车钥匙表面涂了一层水晶翅膀,自重不轻巧,是阿斯顿马丁。
车钥匙很新,通体净透,没有划痕。
也不知道是哪儿搞来的车,反正不是家里的。
车找人给你停在门店旁边那个大酒店的停车场了,下班开来南安湖。
彭东越他父母约了我们要赔礼道歉。
车钥匙是爸让我给你的,说今天不要开你的小破车,开这个。
季梦真一口气说完台词,转身进房间画另一边眼线。
……季成在沉默之余想,老一辈还是有那么些爱面子的点儿在身上。
*下午六点。
南安湖,秋。
入秋后,少城进入以阴天为主的一段时日,风中潜藏几分夏日余温。
南安湖沿岸曾经遍地荷花荷叶,如今已然枯败,只剩一片片水面如舟的秋叶,褴褛破碎。
这次见面的地点没有约在凉亭内,而是彭家找了南安湖的一家私房菜,位置相当隐蔽,要走一条砖石洗净的青石板路进入庭院。
季梦真一身米色长裙,穿一双平底鞋,怕摔了,不得不垂眼走路,走一步,眼神就落到石砖缝隙的青苔上。
庭院内一灯如豆。
几点碎影自纸窗透进私房菜用餐的包间。
平时天天上班下班,她一有休息时间就窝在月虹时代睡觉,完全没注意到现下时日已经步入深秋。
又是一年深秋,他们的第二十好几个秋。
顾宛终于不穿着抹胸吊带躁动在危机四伏的夏夜,安亭的小花圃应该枯萎了一大半,回家让乔明弛去花鸟市场买几株秋季开放的菊花、三色堇添置添置,换季了,季成也要去给路识炎放新的酒了,听顾宛说,现在流行的一种青梅酒还不错……只要到了新的季节,季梦真就永远觉得他们在往前奔跑。
朝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原野奔跑,逐日盛开。
在奔跑,就会长大。
她拍了一张周围环境,拿着手机站在庭院内,还不忙着进去。
她把照片发给江让——管好你季几:[图片/]管好你季几:放心!我哥马上到了!江让回道:等季成来了你再进去。
下一条紧跟着来:不要一个人和他们的人在一个室内待着哦。
管好你季几:知道啦!江让还发了个生气的表情过来,是一只头上眼睛一齐冒火的卡通小狗。
小狗束手无策,小狗摇尾巴跺脚。
抿起嘴唇,季梦真尽力憋住了脸上的笑,环视一圈周围确定没有闲杂人等,才按下语音键,悄声回了过去:以前没谈恋爱的时候,觉得你发这种表情特别违和,现在越来越顺眼……越来越像小狗了,我的江让。
微信那头在塔台值班,回消息都是偷偷的,明白了季梦真的意思,回复文字嘴硬道:我才不是!好啦,头号通缉犯季成悍|匪来了。
季梦真往庭院外望了几眼,确定来人是季成,连忙继续低声发语音:我先去吃饭了,你今晚吃什么?塔台煮了饺子,江让应当是找到机会回语音了,嗓音深隽,像是墨水濡染进了柔软的宣纸里,羊肉馅儿的,有点膻。
有那么点儿像上学那时候,他会趴在桌上用最小的声音和季梦真讲话。
少年人没表情,一副冷漠的模样,眼底却有光。
还有别的么?还有杂酱面,是挂面,我不爱吃。
因为是在吐槽单位伙食,江让那句我不爱吃说得格外小声,听得季梦真眼睛笑成一弯月,还说你买点酱料拌一拌,多吃点,多吃点才有力气飞。
江让嗯一声,宋队和我师父给我买了少城特产的那种剁椒酱。
下次回来我要检查哦,脂肪可以掉,但是肌肉不能掉了。
季梦真说。
江让应声带笑:好。
我说什么都是好……季梦真嘀咕一声,又很享受江让带来的安定感,想了想,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她和江让这都算隔了好几年没见了,忍不住一声叹气。
江让嘴唇干涩,抿了抿,沉声道:我下周要回来一下。
季梦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放假?不是,江让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公司派我出差。
好,我来接你。
季梦真接个电话路也不看,一步步往青石板路后退,后脚跟陷进青苔缝隙内,一脚深一脚浅,蓦地撞上一块结实的人|肉墙,回头瞥了一眼,当没看见,小声道:我先挂了啊,开场了。
电话一挂断,季成顶着他那张极其社会的刀疤脸围着妹妹转圈圈,哼道:我大老远看你笑得那样,我就知道是江让的电话,有这么喜欢吗?这么点儿时间不见都要打个电话。
季梦真皱眉,对她哥这种直男发言感到困惑。
但她又想了想,这个人根本没有经历过什么爱情,上学那时候都是哄小女生的,不懂也正常,不和他计较!怎样,嫉妒?嫉妒!那你也恋爱去。
我上哪儿恋爱去?上次和你吃饭那个漂亮姐姐呢,关家的,叫什么来着……季梦真托腮。
关山悦。
季成摸摸脸,我总觉得这名字特别耳熟。
季梦真一巴掌拍开他的爪子,瞪过去,没在意那个漂亮姐姐姓什名谁,别拿你脏手老去摸伤口,小心感染。
天色渐渐黑了,庭院里灯光不亮,季成面容模糊,季梦真侧过脸望去,还是能看到他一张凶冷的脸庞上有道明晃晃的疤。
说好听点儿是护花使者。
说直白点儿是季成破相了。
这对一个人来说可是捅破天的大事。
对一个帅哥来说,是影响终身的大事。
季世荣知道这件事的那天,气得差点摔了家里一只珍藏了十好几年的釉里红乐窑。
当时她爹拿着那只骷髅幻戏图,手臂高抬不下,季梦真盯着那画上的骷髅,怀疑如果季成的伤口再大再深一点儿,直接从左眼划到右边下巴,划成少勒比海盗,她爹能把儿子揍成骷髅头。
哎。
月虹时代痛失一枚帅哥。
彭家找的堂子非常隐蔽,进了庭院还要过一弯长长的回廊。
要不是爸爸和哥哥都在,季梦真现在转身就走了。
初入商场时,季世荣跟她说过,说你一个女人在人堆里混,要学会知进退,遇到约你一个人去什么偏僻的会所、饭厅,就想办法拒绝了,少那么一两桩生意没什么,那些老不正经和小不正经打你主意不行。
掀开帘子进屋,季梦真才发现这里面大有乾坤,回廊后一扇木门打开,有一个宽敞明亮的包间。
桌间,彭家夫妇已经带着他们那不成器的儿子站起身迎接。
彭父乍一看季成脸上那道还有血印的疤痕,瞠目,扭头狠狠瞪了彭东越一眼。
彭东越小时候还是硬骨头,明知道干不过季成却还要和季成去泥地里打滚撕咬,现在长大了不知道怎么长的,欺软怕硬,被他爸一眼瞪得怂了,望向季家兄妹的眼神带了些讨好。
季梦真的眼神游离在桌间,根本没落到彭东越身上,但她能感受到那股炙热,和江让看她的感觉不一样,是冒犯的、让她不适的。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这种赤 | 裸的态度总会让她想要躲避。
季世荣没到场,众人都还未落座,彭父出去接电话,彭母久等疲累,说要去用个洗手间。
季梦真知道季世荣守时,从来不迟到,估计这一次也不想来,无非是念以前同一个教师大院的旧情,也气不过,才勉强答应赴宴。
哪怕长大了再嫌弃,季成总归也是亲儿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
这当爹的没办法不心疼。
一晃眼,季梦真看见手边放了一瓶三十几度的酿酒。
小巧玲珑一瓶,大约就二三两。
她拿起那一瓶酿酒,闻了闻,青葡萄味的,拧开瓶盖,仰头往嘴里灌了一口。
真真,那是酒……彭东越出声制止,却好像晚了一步。
我知道,季梦真舔舔唇角,又喝了口茶水下肚,瞄过去,我口渴。
彭东越张嘴,哑巴一瞬,随即道:你不是……?季梦真唇角一翘,没吭声,瞥了一眼包间内紧闭的洗手间门。
她俯下身,有些紧张地掐住自己掌心,努力用最平稳的声音道:我爸快来了。
如果你敢提‘怀孕’两个字,我可以再打你一巴掌,不介意像你当年堵我上下学那样给你还回去。
季成知道他妹那点儿脾气上来了,看戏似的,用手指拨弄包间内的小叶紫檀,耳朵竖起来,偷偷听他们讲话。
季梦真迅速和季成交换过眼神,勇气足了。
她口吻强硬,带着点儿不依的倔:彭东越,你今天是来道歉的。
对不起我错了六个字,你不但要给我哥说,还要给顾宛说。
蓝·返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