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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2025-03-22 08:09:04

季梦真在十六岁那年就明白一个道理。

憎恶谁是没有用的, 还不如把自己该做的做好,不去关注,慢慢就淡忘了, 所以她不太记仇,在人情世故上健忘得令人发指。

他们六个人中,江让才是最记仇的那个,不管有什么事他都记得门儿清,也不吭声, 过了好多年再翻出来,在小本本上划勾勾叉叉。

可是一旦碰上与亲人相关的事, 季梦真会长记性。

才吃完那顿饭局后的第二天,季梦真就在群里问顾宛,彭东越那傻叉给你道歉没有?再不道歉我找他麻烦去。

顾宛说道了, 道得她一肚子火, 这人上来就说什么不好意思欺骗了你的感情,我明明对他就没什么感情!他错在不尊重我。

季梦真在办公室摸鱼呢, 看消息看得哼哼唧唧,伸出手指戳了戳手机屏幕,指甲留长涂了裸色,敲在摄像头上砰砰直响。

你真没动心?我发誓我没动!严珩太死气沉沉了,我想找个好玩儿点的嘛……没想到这么好玩?季梦真的大拇指指腹在无名指指甲上磨蹭。

行啦,挨了安亭的训, 还要挨你的训……顾宛有丝丝委屈。

秋意正浓, 不关窗户时屋内已经有些冷了, 季梦真随手拎起一件轻薄的西装外套搭在肩膀上, 低头继续回语音, 还玩儿么?你怎么保证的?顾宛在那头叫苦不迭, 说:我真的再也不闹了!季梦真摸摸脸蛋,觉得干。

她强忍住冷得想打喷嚏的冲动,回想起那顿饭上季世荣的表情,自从她长大成人以后,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爸为了季成的事情发那么大火,不对,应该是为了季成和外人发那么大的火。

席间,季梦真故意提到彭东越带她朋友去KTV寻欢作乐,又想占便宜,才有了后续纠纷,彭父随口一提,谁家姑娘?季梦真等的就是这刻,于是莞尔一笑,爽快答话,顾宛,顾炳泉的独生女。

只见彭东越他爸脸色大变,恨不得拿宴席上所有筷子捆一根长棍往彭东越屁股蛋上招呼。

季梦真一脸天真无辜,瞪着双秋水般眼睛,立刻拿起汤勺喝汤,面无表情,假装什么都没说,内心却在回忆顾伯伯的外形,突然把和蔼发福的中年男人与言情小说里天凉了让X家破产吧的霸道总裁联系起来,咬咬嘴唇,忍下笑意。

你哥的脸还那样儿么?我让他给我拍张照片,他都不回我。

不会是记恨上我了吧……顾宛声音小小,像躲在阁楼偷偷发语音,手里遮盖声音的书本翻得哗啦啦响,季宝贝,你帮我哄哄你哥,我真的没和彭东越谈恋爱啊。

再有下次,我哥真不管你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经不起折腾。

一只手臂伸到头侧,季梦真取下发绳,一头如瀑布的栗色长发落到胸前,她停了停要重新束发的动作,多补了句:关系再好也不行。

不会有了,顾宛松一口气,有几分快意,我一定在家乖乖看书,乖乖学习,等明年我就回美国读书啦。

……季梦真突然没应声,张嘴,喉咙灌进一口窗外的凉气,心里堵得慌。

大洋彼岸那么遥远,顾宛像即将坐上宇宙飞船,航行去另一个银河系。

分别是人生的常态。

又一场夏风吹走了只言片语,只剩下沉默的街道,还有古老的少城。

他们经历了高中毕业、大学毕业各奔东西,现在因为那么一张彩票重新聚集在一起,就算是短暂的梦,她也认了。

月虹时代是她的一个念想,从小到大都没变过,就像一开始决定别墅方案说的那样,等以后各自成家立业,他们就一起把月虹时代别墅再转手卖掉。

他们花两千万买了一个梦。

月虹只出现在夜晚。

那么黎明破晓,梦会醒来。

顾宛只在顾家老老实实猫了三天,第四天还没到刑满释放,她直接从独栋别墅二楼翻窗户要出来,她爸顾炳泉气得胡子翘得老高,吼道,宛宛!你再胡闹,再胡闹明天就给我回美国去!给顾宛吓得,抬起跨出窗台的第二只腿,又从围栏上翻进了屋。

这一年,秋。

离江让回来只差一场秋雨。

现下还未到落叶深处,天黑得不如冬天那般早。

月虹时代小区里的路灯七点半才亮,天际茫茫些许流云,树林苍翠,空间静谧,只有遛狗的邻居时不时会路过四栋别墅,往里面好奇地看一眼。

小区业主群里有人说四栋别墅里年轻人住,看见过好几个,俊男美女的,不知道是不是在这里搞直播的网红。

他们六个人都属于产权所有者,所以都加了业主群,默契地跟队形发狗头,季成还说:这都被各位邻居们看出来了?安亭最近晚自习排得少,下班早,会在少城市老城区里寻找一些治疤痕的偏方药店,买了些药回来放在家里,是有那么点作用,季成每天早晨起来照镜子,都会说淡点儿了,乔明弛听了,从三楼跑下来,说他也被砍了一下,要试试。

安亭讶然,你什么时候被砍的?从蓝色警服袖口露出一截才结痂的手指,乔明弛开始委屈,说:你们这段时间都关注季成去了,不知道我吧?我和程少川去劝一个自杀的未成年小孩儿,人不让靠近,一激动给我手上划拉一道口子,疼得我当场就哭了。

……安亭沉默。

嗷嗷哭。

乔明弛补充说明。

安亭急得脸一下子红彤彤一片铺到脖颈,手攥在卫衣下,像是猜到了他会被欺负,一把拽住乔明弛的领口,那,那小孩子给你道歉没有?乔明弛发愣,根本没想过这回事,喃喃:没有啊,要死要活的,我还让人道歉?安亭追问:家长呢?也没有。

乔明弛这时才有点委屈了,还没反应过来,安亭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大力气,抓着他要往外走,走,去龙桥派出所说理去。

欸?欸欸欸……乔明弛被她拖着只穿了一双拖鞋,我这么穿去派出所会被权哥骂死的!安亭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乔明弛被她握着手腕,在想为什么女人的手又凉又软,接触的那一块皮肤却是火辣辣的,辣得跟安亭一样。

他一路扒着门框不放手,笑容懒散,摸不透安亭是真要去派出所找人理论还是在开玩笑呢,连连喊道:你等会儿等会儿,我把你的花浇了再走。

季梦真盘腿坐在沙发上看戏,用手肘戳了戳季成,季成正拿个小镜子在茶几边儿蹲着抹祛疤膏,抬头睨她一眼,小妞,喊你哥干什么?我建议你抹来抹去不如去打激光。

她收回目光。

会不会疼?季成难为情道。

不会……吧?季梦真也不确定,毕竟没打过,她哥这一天到晚打打杀杀的,她都快忘了,他们兄妹俩恰好相反,妹妹不怕疼,哥哥是最怕疼的。

怕疼又经常受伤,拿他没办法。

季梦真怀疑,如果现在季成和自己不在这儿跟两尊塑像似的坐着,乔明弛和安亭能亲起来。

别墅大门一关,季梦真伸长脖子往门口看了一眼,季成才抹完药坐过来,脸上油光水滑的,像才知道他那张大杀器帅脸毁容了。

季梦真多看一眼都心疼,干脆不理他,低头刷公众号,又捉到江让出现在媒体文章中的痕迹——【聚焦长龙藏地·联训、联战,只为争分夺秒,保驾护航。

】一篇文章翻阅到底,期间穿插了好几张在藏区救援被困者的人员照片,是一群消防员从飞机上下来,驾驶位上人脸模糊,文字屡次提到了江让两个字,出现频率有点儿反常。

季梦真皱眉,手指往上滑,看见一行字其中有个熟悉的名字——【记者:关山悦、陈跃帆】这个女名并不常见,季梦真一向对人名等文字较为敏感,用胳膊肘再次碰了碰季成,你说你相亲的那个女人叫什么?又怎么了?你别乱说,那哪儿能叫相亲,季成在翻阅工作群的消息,看都不看她,关山悦啊,明月出天山,然后什么吹度玉门关那个。

那就是月亮的月了。

季梦真松一口气,道:这你都会。

她爸以前在甘肃服役,军|转下来退到少城哪个局里做领导,我忘了,有家国情怀,所以起了这么个名儿。

这句诗也是他说的。

哦,对了,季成挂上玩世不恭的笑,她的‘月’是喜悦的悦。

喏。

季梦真给他看手机。

季成瞥一眼手机,指着名字道:应该就是她。

她是记者,但没说过在西藏,估计出差过去的。

季梦真一向相信直觉,没作声,默默退回到公众号主界面,把文章翻到了三天前,发现最近每一篇推送文章的记者都是这两个人。

前几天工作太忙,她没时间看手机,这会儿静下来翻了个遍,发现配图还都有江让。

这个人,她仅一面之缘,记得是顾宛回国惹事那次在龙桥派出所见到过,只匆匆一眼,连对方长什么样都不记得,现在季成又刚好相亲相到她,又刚好是江让公司的采访记者……季梦真越想越觉得巧,一道秀气的眉拧起来,她初高中在哪儿读的?没问,季成扬眉,哼笑一声,我对她没印象。

你问问安亭?她当过学生会干部,抄过花名册,说不定记得。

手机叮咚一声响,传过来一张安亭和乔明弛在路边大排档吃烧烤的照片,两个人手里举着啤酒英雄杯,乔明弛手疼,握杯子的小拇指翘起来,颇有一番要血战到底的架势。

管好你季几:我们学校有没有一个叫关山悦的女生?安亭那头过了几分钟才回复:有啊,十六班的,短发,和我差不多高,很瘦,成绩很好。

成绩好……那我哥确实记不住。

季梦真没回下一句,只发了个可怜兮兮的猫猫表情包。

很不幸,今天月虹时代别墅的Wi-Fi欠费了,客厅里信号弱,费劲吧啦才跳到4G,表情包还在加载,发不出去,可安亭的一手消息却先来一步。

直接是一道电话打进季梦真拼命找信号的手机里。

你猜我看到谁了?安亭那边热闹非凡,吵吵嚷嚷,是未入冬的大排档环境。

季梦真怔一秒,……江让?不愧是他女朋友,这你都能马上答对。

安亭心虚,摸不准季梦真到底知不知道,声音越来越小,底气越来越弱,江让提前回来,单独和你说了没有?没有。

季梦真感觉耳畔有什么恼人的昆虫在胡乱飞舞,嗡嗡的,没有跟我说。

性格和情况所致,她很快镇静下来。

他一个人?在哪儿?季梦真问。

对。

在玉泉小学这边。

安亭柔声,音量却压过烧烤店的吵闹,江让穿得很正式,穿西装还打领带。

江让这人没怎么在社会上打磨过,就是块无瑕疵的玉,平时除了飞行,穿衣服都趋于男大学生风格,一身气质坦然、谦和,心情好时意气风发,低落时如冰盖雪,望一眼即是朗目天光。

除非有极为重要的场合,别说打领带了,他连西装都极少穿。

挂掉电话,安亭盯着啤酒杯里晃荡的液体,一双眼眸被映得黄澄澄的。

从小到大,江让撒谎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这次的确很反常啊,所以必须给季宝贝报备,就凭她们不但是发小还是闺蜜,胳膊肘不能往江让那儿拐。

乔明弛忧心忡忡,要不要喊他?不用,安亭头埋得低低,他自己说明天才回来的。

乔明弛也学着她的动作尽量用手掌遮挡住面容,悄声:万一是想搞惊喜?……靠!安亭往他嘴里塞一串烤里脊肉,你一惊一乍做什么!乔明弛尝到了香味,吃东西的时候又不敢说话,只得拼命快速咀嚼完,才说:安亭你不会怀疑江让出轨吧?不可能……安亭眯眼,狠狠吸了口乳酸菌汽水,他是那种认死理儿的人。

蓝·萝卜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