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是可以贩卖的爱。
除了被哥哥插在头发上的黄白小雏菊、幼儿园奖励的大红花、隔壁班男生送的香水百合, 季梦真从小到大收到过的花束基本都来自安亭。
安亭是个喜欢花的人,顾宛是个爱收花的人,季梦真夹在中间, 还好,没多大感觉,但如果有人专门抱着花为她而来,她会很开心,人的本能不会排斥被爱。
可今天这束白玫瑰, 她甚至舍不得让它淋雨。
她抱着她的花,埋着头, 用胳膊挡住飘来的雨,看得江让眉梢一挑,问道:那么宝贝?当然了, 宝贝的宝贝是什么?季梦真瞪他。
江让笑了笑, 反应极快,是我。
季梦真先是一怔, 随后也莞尔一笑,的确是你。
两个人双双起身,腿都麻了,对视一眼,谁都没忍住笑,季梦真看着他的脸, 恍恍惚惚, 不太相信江让要回来了是真实的。
江让学飞, 江让回少城, 江让喜欢她, 江让当了她男朋友……这些事加起来林林总总, 像她在梦里虚构的故事。
大学四年,毕业快两年。
一共六年。
和他们的十多二十年相比的确只是弹指一挥间。
但十八岁到二十五岁这个时间段,能够重新塑造一个人。
不仅是江让,包括在警校汲汲忙忙的乔明弛、如今被工作累得倒头就睡的季成,都有了人生阶段性的新目标。
他们跑到小区门口的便利店里面打算躲一躲雨。
雨如珠帘,屋檐下,最适宜点一根烟。
江让的手伸进裤兜,小臂青色的血管尽现于皮肤之下,微微凸起,他想要摸烟,又想起来季梦真在旁边,还是不抽了。
他师父说了,年轻人要少抽烟,特别是媳妇儿在的时候,就忍一忍。
他师父还说了,要回家乡就趁早回家乡,别等到在高原干成骨干了,公司宁愿固定给你年薪百万加年终奖都不放人。
队里都知道高原难捱,最近有出了那么大的事故,没有人拦他。
季梦真口渴,走进便利店内到冰柜边要拿一瓶饮料,叫江让在门口等她。
她上衣穿的是薄薄一层开衫,裙摆扫在地面湿透了,长裙包臀,正弯着腰从冰柜里取饮料瓶,腰比上次见面时更加细瘦,臀腿侧边凸出一丘明显的弧度。
江让移开目光。
她身上,是他飞越过的山水。
江让自己呢,卫衣下摆还好,胸那一圈浸了水,紧贴躯|体,点滴水渍缀在裤腿上,不太舒服。
天气早晚清凉,中午炎热,现在的气温并不低,再混合雨水,他只觉空气笼罩全身,处处潮湿。
你喝什么?冰柜里涌出一股冰凉气息,吹得季梦真舒服许多。
江让大步走过去,靴底踩上便利店的瓷砖地面,湿滑粘腻。
他站到季梦真身边,仗着身高抬手越过她,拿了一瓶出来,嗓音沉沉,我喝纯茶,要普洱的。
他靠近,雨后一股薄荷香钻进鼻腔,明明没有触碰到她,那五根修长的手指似乎已经握住她盈盈一把腰。
……好。
季梦真气息不稳,想着这在公共场合,想往旁边站站,脚底却生了根,怎么也挪不了步子。
进来躲雨的人都匆匆,有个很瘦的女人从冰柜边过,拿着商品要去结账,过道狭窄,不小心撞了季梦真一下,马上道歉,撞得季梦真往江让怀里一靠,江让也下意识抬起手臂挡着那个陌生女人。
季梦真抬头看她,豁达笑笑,没关系。
把人从怀里放出来,江让还担心,揉揉她肩膀,没事吧。
没事,季梦真有点顶不住他的呼吸一下一下拍打在耳边,她靠我太近,我只是吓到了。
嗯。
接过她选的荔枝味气泡水,江让单手拎着两瓶瓶盖,砰一声关上了冰柜门。
门一关,两个人过于紧密的身形明晰地映在玻璃门上。
江让肩宽背厚,似乎把她单独护在了一个安全的环境里。
今天我哥在家。
季梦真不看他,抬起手腕,指尖钻进他宽松的袖口,指腹在他跳动的脉搏上按了两三下,小声问:你过来带身份证没有?这时,两人已经走到收银台边。
江让压低眉骨,喉结滚了滚,带了。
季梦真嗯一声,看江让拿出手机扫码准备结账了,她从货品架上拿下一个方形的彩色小盒子,往饮料瓶边放。
出了便利店,两人并肩站着雨棚下。
江让单肩背着尼龙包,手里怀抱两瓶饮料,空出一只手牢牢握住季梦真的手,季梦真站得也称挺笔直,另一边抱着那束白玫瑰,伞已经收起来了。
我打车了。
风吹过季梦真的裙摆、发梢、软绵的耳后,空气湿得足以拧出水,去仁合四季。
仁合四季酒店,是离月虹时代最近的一家高档型酒店,以前顾宛开玩笑还说过,我们的《同居守则》规定了不能带异性回家过夜,那,那如果以后各自有对象了,偶尔要过过夜,就住到仁合四季去吧?乔明弛在旁边哼哼,不屑一顾,说小心别被我扫黄扫到!顾宛不满,说你什么意思,不就是你没对象嘛!气得乔明弛想嗷嗷咬她。
车到了,江让拉着她坐上后座。
季梦真头一次和人一起坐在后排也牵着手,看江让因为太长而放得难受的腿,看江让一双麂皮土棕的短靴,看江让望向窗外风景时滑动的喉结……她突然感觉衣兜里装的小方盒像太阳下暴晒的金条,发烫,不容忽视。
我没带身份证,季梦真被牵着,伸直一根手指戳他大腿,怎么办?江让敏捷地握住她那只作乱的手指,不让她乱碰,哑声道:我去开,然后你再坐电梯上来。
好。
季梦真偷乐,很像小时候秘密接头哦。
那时候季成迷上了卡牌游戏,会放学后在小商店花钱买《游戏王》的卡,喜欢YY自己是武藤游戏,拿一张欧贝利斯克之巨神兵到处挑战,有的小男孩会被家长抓走,剩下来一些没爹妈管着的,就和季成一起在校门口的公园内围圈圈,趴地上玩儿卡牌,拍得一张手脏兮兮的,全是灰尘泥土,旁边还有老头下围棋,也一堆人围着看。
季梦真小小的,就背个书包在旁边的长凳上趴着写作业,望一眼吸引了各个年龄段男性的卡牌和围棋,捏捏长辫,暗暗发誓,什么嘛,我以后绝对绝对不找喜欢凑热闹的臭男人!还好,江让不凑热闹。
江让乖得不得了,不瞎操心,不操闲心,除了关系密切的亲朋好友外,他只关心和自己有关的事情。
一提起被当作秘密接头基地的那个市政公园,江让唇角弯弯,还记得?记得。
季梦真眼若粲星,大大方方地抬眸看他,长发拂过江让肩膀,那会儿我哥老说,江让要写作业,你放学后少去烦他……可我还是要烦你,你也还是要偷偷出来。
你哥那是怕第二天没作业抄。
正是。
说起你哥……今天就让你哥一个人在家?对哦。
妹妹要谈恋爱,我第一顺位,哪儿轮得到他见你!她说话学江让在网上的口吻,喜欢用哦结尾,语调更显娇俏。
她觉得,坏的恋爱关系是互相内耗,两个人的情绪越来越差,而好的恋爱是互相扶持,甚至能在对方面前展现出自己最轻松的一面。
面对江让时,无比轻松愉悦的身心,也许就是在为她证明吧。
江让看她在一个人傻笑,忍不住捏了捏她手掌心,说:我努力,争取天天见你。
酒店大堂明亮干净,电梯一路上到高层。
季梦真心跳如鼓,跟随电梯楼层的数字一个一个往上跳。
数字停在顶楼。
顶楼只有几个房间,全是套房,季梦真低头看了眼微信上发来的房间号,跟着路引往铺满地毯的长廊走去。
她走到房门前,门并未合拢,留了一条细长的缝。
里面没开灯。
季梦真小心翼翼地进屋,在门边看到江让随手扔在行李架上的尼龙背包、白玫瑰花束,放下心来,开始脱鞋。
光裸的脚踝踩上柔软的地毯,玄关处的感应灯悄悄亮了,将房间照得亮了一点儿,房间很大,客厅有个落地窗,却没有把遮光窗帘打开,房间里一片漆黑。
……江让?季梦真喊了一声,光着脚往卧室里走,卧室里也没开灯,黑得只剩下窗帘缝隙内透出的天光。
她看到穿衣镜,看到两米多的大床,看到江让脱到床尾凳上的米白色卫衣。
就是没看到江让。
江让?季梦真又喊一声,扭头往浴室里走。
浴室内没开灯,雾气氤氲,水汽将房间的温度陡然往上升了些,一片片如云如絮的白雾漂荡在门边,季梦真一脚踩到门口的瓷砖上,脚下冰凉。
她还没来得及再喊,突然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拉了进去。
四周漆黑,她落入潮湿、汹涌的怀抱。
江让的手臂搂上来,胸肌坚硬,季梦真看不清眼前的脸,下意识慌乱扭头,江让一个毫无章法的吻落到颈项间……惊得她伸长脖子,直接望进旁边透了丝丝光亮的洗漱台镜子。
那是面巨大的圆镜,已经被雾涂抹上一层模糊,中间像是特意被人用手指擦过,擦出能看清的一小片。
一只化作长翼的手滑过长裙开衩的裙摆。
要带她往山川飞了。
蓝·狗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