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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2025-03-22 08:09:04

等待那一天到来的过程并不漫长。

季梦真平时贪玩, 爱偷闲,能抱着手机在床上玩儿一个下午,可一旦忙起来, 她是不管不顾到废寝忘食,这跟随季成每天三点一线上下班,日子一晃便过去了。

那个莫名其妙的飞行活动,她本来也没打算去。

可是今天早晨,季成居然不等她, 天才亮不久就出门了,她一问才知道, 顾宛说是车出了点儿问题,要提前开去4S店修理,让季梦真自己打车去荣投集团大厦。

家里有了小孩, MVP作为保姆车出行方便, 能带婴儿车,算是给季迦也用了。

季世荣一直念叨着说让季梦真去挑一辆车, 季梦真想来想去,对车没多大的欲望,说再缓一缓吧,或者折现怎么样?折现了给我去买套房子,以后能去住。

季世荣骂她,掉钱眼儿了, 让你选车你选什么房, 月虹时代和棠水公馆那么大两栋房子还不够住吗?季梦真小声嘀咕, 那不一样……虽然说两边都是家, 可她和江让总也要有个能二人世界的地方啊。

偶尔去住住也行。

顾宛就是想念书期间自己住, 为了租一年租金七八万美金的房子, 和家里正在拉锯战,顾炳泉夫妇觉得女儿找个女室友合租更安全,顾宛不想,说一个人住多自在,衣服想脱就脱,想熬夜就熬夜,又不是一起长大的,找个室友才不清净。

七点半,天光敞亮。

一丝丝日光从客厅窗帘倾泻。

顾宛换好了包臀连衣裙,长发扎了个高马尾,看起来挺精神,脖子上挂三层珍珠项链,季梦真怀疑她脖子沉,走过去一碰,顾宛那瓷白的脖颈都勒出一道浅淡的红痕了。

季梦真这几天上班上得头晕,衣物饰品也简单了,此刻只套了一件薄薄的针织衫,一低头,领口微低,露出光洁的锁骨。

她喝了口豆浆,舔舔嘴唇,指尖摸上顾宛的肩胛,轻点两下,你不嫌重?脖子这么细还挂这么多。

好看就行啦,顾宛笑嘻嘻地,陡然转了话锋,欸,季宝贝,你今天不是有活动吗?季梦真打了个哈欠,咬住吐司,一下一下地撕吐司边,什么活动?看飞机?坐,坐飞机,顾宛说,你是不是要去南安湖?对呀,季梦真奇怪了,你怎么知道?顾宛跺脚,道:我看到公众号给我推送广告了,说这次的票特别难搞……江让也真是的,都不知道给我也搞一张。

枉费了我平时对他那么好!他说是总公司给的票,就一张,季梦真辩驳,你要想坐,我回头带你去周边古镇坐,上次我坐了一回,感觉也就那么一回事。

顾宛看她还在慢吞吞地喝豆浆,不急了,溜儿圆的眼一转,笑得甜,哎呀,我在国外经常坐的!但如果是江让……江让这两个字像某种开关,终于让季梦真来了点精神,怔愣一秒,味儿不过来什么意思,抬头道:江让什么?季梦真才睡醒,洗了把脸,脸上干干净净还没抹什么东西,浅浅地上了一层防晒,眼神迷惘,只有嘴唇边一圈奶白色的渍。

啊,他……顾宛语塞。

今年冷得那么快,江让那边也大雪纷飞了,都说西藏每年十月份的雪要下到第二年夏天之前。

安亭从二楼拾级而下,穿了软绵的毛衣,一张过分尖削的巴掌脸藏在高领里,衬得有些羸弱病态,她左肩背着装满教案的帆布袋,右手拎着一个专门装盒饭的袋子,下来后径直去了厨房,打开冰箱门,取了一盒黄金糕出来热好。

没一会儿,安亭把盒饭装进口袋里,走到门前穿鞋。

季梦真穿上外套,喊她:安亭,你去医院?对啊,安亭回答,阿姨说今天想吃豇豆馅的包子,我给她再买点带去。

顾宛眼睛转了转,扭头往楼上看了看,知道乔明弛昨晚没回来,小声道:你天天早晨这么跑,吃得消吗?吃得消,安亭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小时候发烧,阿姨也是背我去过诊所的。

说完这些,安亭抿抿嘴唇,像在憋着笑,扭头看顾宛一眼,两个人交换过眼神,安亭提高音量,说:季宝贝,你要上班的话,我们一起走啊。

不是……说实话,季梦真还没想好。

她还没说完话,手腕一下子被顾宛拉过去抱住,女人像黏糖似的往她身上拱,叫嚷道:不行不行,今天季宝贝是我的!她今天要去南安湖,和我顺路的,我真好要出城回家,我一个人还没开过绕城高速,我得抓个人陪我……啊?季梦真假意要推脱她,你没开过还想带我,我还想多活几年。

顾宛哼哼唧唧的,抱住季梦真不撒手了,整张脸往季梦真胸口埋,有你在我才不害怕嘛……你这身上什么味道这么好闻……季梦真被她臊得不行,也习惯了,反手搂住顾宛,摸她睡得圆的后脑勺,妥协了,那我就去南安湖吧。

好耶!顾宛欢呼,兴奋上头差点说漏嘴,江……季梦真和安亭几乎同时望向她。

季梦真是迷茫,安亭是惊慌。

将,将来……无数个点子从脑海里飞速闪过,顾宛摸摸季梦真吃得稍微有些弧度的肚子,仰头一乐,将来你一定是个好妈咪!说完她就跑了。

往二楼跑,边跑边说,我换条裙子就下来,季宝贝你等着我啊。

……沉默了几秒,季梦真往楼上追几步,急了要辩解,我那是吃多了……她垂眸看一眼自己的小腹,平平坦坦,无非就是早饭吃撑了,但就是这么盯着看,她看着看着,耳朵连着脸颊,竟然红彤彤晕染了一片。

眨眨眼,眼前浮现的场景,是自己亲吻江让满是细汗的额头。

是一双纤细的手臂抱住扎手的脑袋,搂住有力的背脊。

哎呀。

不能在安亭面前想这些。

季梦真歪了歪脑袋,想把一对发烫的耳朵藏到头发里去。

安亭在旁边看戏,就差一盘瓜子端到面前,她威慑性地睨一眼季梦真,你最好是吧。

看季梦真这表情,安亭猜了个七七八八,想了一下季梦真和江让躺在同一张床上的光景,想象里的成年人慢慢变成两个躺在大通铺凉席上打盹儿的小孩儿,越想越神奇,没忍住笑了一下。

小时候,路识炎家里条件差一点儿,小孩儿玩耍的法子自然就多一点,屋前屋后都有一点自家栽种的藤蔓、蔬菜,他们几个时不时就去玩,从太阳升起玩到太阳落山,像上学似的。

吃过了午饭,都犯困,季成就带头,让路识炎翻出家里的凉席,铺到客厅的地板上,六七个小孩儿躺平了睡在一起,电风扇呼呼地吹,半个西瓜摆在桌上,电视里在放《仙剑奇侠传三》。

安亭那个时候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又特别羡慕季梦真有个哥哥,就想象自己是电视剧里的龙葵。

她看得津津有味,看着看着就坐了起来,时不时往睡得香甜的几个人那儿看一眼。

他们小小的,身下的凉席是驶向未来的船。

盛夏,午后,凉席,微风。

那一幕难得的场景,她记了很多年。

笑什么?季梦真问。

安亭摇摇头,嘴角仍然噙着笑意,说:没呢,就想象了一下你和江让躺一起的画面,我是真想象不出来……季梦真正在吃安亭热来剩下的黄金糕,半口金黄色的糕点咬在嘴里,看安亭笑了,也跟着傻笑起来。

月虹时代到南安湖差不多一个小时车程。

顾宛开着车,一路放夜店歌单壮胆,把季梦真的耳朵都要震麻了。

等顾宛在路边停好了车,季梦真拎着包开门下车,穿一身短袖、长裤,灰白色调,干净又低调,顾宛一路上叹气,说你就不能穿好看点儿啊?季梦真不以为然,说出来坐娱乐项目,穿休闲点儿最好啦。

道别后,季梦真坐上前来接她的观光车,进入了南安湖自然景区腹地。

这边是少城新规划的多功能区域,有几家五星级酒店、商业区和市政文化设施围绕湖区水系,建成了一个偌大的新城区,有山的地方必然有水,在环湖之外还有一片正在开发的青草地,据说是可以作为草坪婚礼的举办地点,也可以搭建天幕或者当停机坪用。

既然是景区,自然也有景,季梦真记得上次和家里一起去的叫水间竹语,这次登机的地点却在另一端,是叫少城花重,听说每到五六月,玫瑰开遍地,可惜现在花期已过,不剩什么好景了。

今天艳阳高照,阳光直晒,季梦真想来想去,决定听江让的,把备上的墨镜戴好。

江让早跟她说了,天上的温度不高,但是太阳照着受不了,得带个飞行墨镜,记得戴个□□镜,才像那么回事儿。

她领了接待处给的票,坐在观光车上等。

热了,季梦真折起接待处给的宣传册扇扇风,竖起耳朵,静静地听从天际传来的旋翼声响。

没过多久,那种声音果然来了,还没看清楚飞机,地上的绿植已经做小伏低,一些草屑被卷在风里,呼呼地朝她扑来。

很快,一架体量较小的飞行器悬停了。

驾驶舱模模糊糊有个人影。

从这里上,女士,负责接待的人招呼她,领着她往前走,墨镜戴好,免得有东西吹进眼睛。

好。

季梦真环视了一圈身边,发现之前和自己一起等的其他客人都到一旁去了,负责接待的这个男人穿一身白色衬衫,肩膀上黑底金标。

三道杠?副驾驶还来搞接待?一见这一身衣服,她条件反射地想到江让。

季梦真头发是扎起来了的,斜斜地靠在侧肩,并不纷乱,这会儿却被螺旋桨的大风吹得碎发翩翩,挡住了她一半视线,她又转头确认了一下这位副驾驶的脸。

不是江让。

也是,江让现在应该……在几千米海拔的地方裹得像狍子。

她听见男人问:怎么了?没事,季梦真推推墨镜,碎发快黏上涂了润唇膏的嘴唇,想起这次是总公司给的票,问:辛苦您了。

您是长龙的么?是啊。

男人笑呵呵地,本架次的驾驶员也是。

好巧。

季梦真唇角翘起来,一双眼藏在墨镜下,口吻欢快,我男朋友也是!直到上机、落座,季梦真戴上耳机,调试好麦克风,都没往旁边驾驶位上看一眼,她一向是这样的,谁在开,她根本不在意,上来完全是为了看个景色,也为了离江让的工作更近一点。

一般起飞前,飞行员都会给乘客说,天上风大听不清话,有需要沟通的会在耳机里说,手别乱碰仪表,机身脆得很别往门上靠云云,今天这个倒奇怪了,一句话不说,直接拉操纵杆要往上走。

悬停结束,飞行器往上了。

毕竟是民用的,飞机上只有两个人,季梦真想起上次在西藏遇到的事故,难免有点儿紧张,手指握在一起,连拍照给江让看的心情都没有了,她想了一会儿,搬出那句来都来了,给自己加油打气,颤巍巍拿起手机拍了一个五秒的视频发给江让。

虽然说,拍得有那么点儿敷衍,飞机不稳,镜头还很晃荡。

叮咚——旁边驾驶座上的手机响了。

季梦真马上扭头看过去。

空气突然静止了,周身的一切感官放大,她看见她日思夜想的人,看见那人因为没戴墨镜而微微眯起的眼。

两人眼神在咫尺相遇,他眼中笑意更甚。

飞机旋翼轰鸣出巨响。

江让脑袋上扣了个灰色的头盔,那麦克风和耳机凑一起比拳头就小了那么一点点儿,遮挡住他大半张侧脸。

看什么?他压抑住的笑意在耳机里逐渐扩大,嗓音熟悉,季梦真,你的心是有多大,居然才发现是我。

他说着,转过脸看她。

机舱外的风越过她通红的脸,再点到他的眉心,柔和、冰凉,像女人柔软的指腹,吹得他眯了眯眼。

江让见她发愣,一哼笑,从飞行上衣里摸出一张崭新的名片夹在指尖,递到她跟前,下次来参加活动,你一定要再翻我牌啊。

他的声线在电流的滋滋声里低沉、悦耳,季梦真觉得和平时打电话是不一样的。

季梦真一把夺过那张名片——中国长龙通用航空公司少城分公司飞行员·江让意思是回来了。

他才会出现在这里……这些都是安排好的。

季梦真呼吸急促了几分,喜出望外,想凑过去抱他,又反应过来在飞机上,握住麦克风,大声道:你调回来了?江让坐直了背,身姿笔挺,对。

季梦真望着他这样子,觉得特别像小时候那会儿点名点到了,或者考了前三名,江让就坐得特别正,和前后一滩泥的乔明弛和季成形成鲜明对比。

她这时候后知后觉,对顾宛和安亭从不设防,反应慢了半拍,结合起今天早晨月虹时代的异常,瞪他,他们都知道你回来了,就我不知道?嗯,江让眼眸深黑,又看她,都在帮我打配合?对啊,我本来不打算来的,一大早宛宛就拉着我……季梦真被他看得脸热,非说开车顺路,要回她城外的那个房产。

江让点头,乐了,真聪明。

回家第一件事是请她吃饭。

不对,望着江让那张脸,一只猫爪在季梦真心尖儿挠了又挠,故意压低声音,神秘道:回家第一件事应该是反锁上门,我们从床头亲到床尾!江让憋着笑。

他不说话,只是嗯了一声,笑就算了,关键是还往季梦真那边瞅,瞅得季梦真又说,你好好开啊,别老看我。

江让漫不经心地调试了一下麦克风,喉结滑动,我终于算带你飞过一回了。

为什么说是终于?大学的时候第一次单飞,我就在想,如果副驾驶坐的是你不是我师父就好了,那是我人生中的重要时刻。

你看,在天上多自在,天地间就只有我们,其他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了。

不知道怎么的,季梦真又想起江让爱听的那首歌,那句半空中真好。

她眼神一动不动地看着江让,万一我今天不来呢?江让很放松,稍稍偏着头看前方,下颔勾勒出一条清晰的线,我猜你会来。

季梦真说:你那么有把握?江让深吸一口气,说:因为这二十多年来,你从不错过有关于我的任何。

……耳机里沉沉传来这一句话,像雨打上芭蕉,重重的一片叶垂下头,一滴滴水珠滑落进地面,溢出地面变成眼泪。

她的幸福感也如在这半空,飘起来了。

我也一样,江让继续道,所以我回来了。

我知道。

季梦真蓦然将头扭向另一边,看脚下、身边掠过的南安湖风景,忽然觉得什么帆影竞渡、驿台荷风,全部看不进去了。

她悄悄磨牙,可恶,现在好想亲你……江让小时候也这么乖,话少,会抓重点,很多话别人都记不住了,季梦真却总记得住,一记还能记好多年,连很多Q|Q空间的回复互动她都记得真真切切。

别说是飞机了,就算是坐车,她也记得每次两个人一起坐车的时候,江让说过一些什么,穿的什么衣服,在经过什么地方的时候留意了。

江让这人不事儿,爱吃什么不吃什么从来不说,不会让人去迁就自己,聚餐遇到不喜欢吃的菜,自己不夹就行了,他不刻意说,就没人知道,只有季梦真观察到了。

他的一切一切,她都记得。

眼下……有江让在身边,窗外都不算风景。

可是她的风景在偷偷笑。

江让又憋笑。

季梦真觉得他笑得有点儿煞风景,恨不能一巴掌拍到他飞行头盔上,你一直在笑什么?江让眨眼,眉目硬朗,稍稍侧脸过来瞧她,塔台听得到我们说话。

季梦真:……紫·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