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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2025-03-22 08:09:03

今晚人没有聚齐。

顾宛才结束隔离惹了这么大一摊子,还要在外头安家,惹得家里父母大发雷霆,要求她先回家复命,第一顿正式接风饭必须得在顾家吃。

于是,这场美其名曰为顾宛接风的聚餐成了剩下的人在别墅里吃外卖。

烧烤、披萨,中西结合,应有尽有。

江让有点儿小洁癖,受不了一桌子菜摆得乱七八糟,干脆重新捣鼓了一遍饭厅,顺便收拾了客厅,沙发抱枕摆放得整整齐齐。

十分钟后,季成从门口超市搬回来一箱白酒,盯着整洁亮堂的客厅发呆,惊叹道:靠,江让你这手速真牛。

以后咱家的家务活你包了吧,我赚钱养家,你貌美如花。

江让一声冷笑,拿眼角睨他。

做梦,你少欺负江让。

季梦真掏出把美工刀,往脖颈处比划比划,又抽出一小截利刃,指向那箱白酒,哥,你怎么买那么多?季成顺势接过美工刀,划开纸箱胶带,小郎酒,二两一瓶,一人三个不过分吧?六两。

如果江让不在,季梦真是敢喝的。

亲哥和发小都在现场,大不了喝得抱住马桶吐。

喝尽兴了就行,她不怕丢人。

可是江让在场,她怕她喝多了把江让当成马桶。

更怕自己意识模糊、趁机发挥,问十年前那条短信,你为什么不回我?我们喝到微醺就打住,乔明弛提议,安亭会发酒疯。

安亭作为人民教师,在外的确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但工作压力大,几乎被压榨得没有了自己的生活,好不容易有时间和发小们放纵一回,一个抱枕砸到乔明弛后背上,乔明弛,你发酒疯的可能性比我大多了。

酒过三巡,事实证明,可能会发酒疯的只有季成一人。

这栋豪宅别墅客厅层高优越,往上挑空,顶部挂一盏风格现代的水晶灯。

为了氛围,他们没开水晶灯,只开了电视背景墙的一排射灯。

一道道暖橘色光线坠入饭厅。

酒柜旁摆放的蓝牙音响自动播放起一首口琴曲,《友谊地久天长》。

小音响隐隐发光,如砂金躺在河床。

在那张大理石圆桌上,摆满了空空如也的小郎酒瓶,酒瓶旁边是装满冰块的冰桶。

除却白酒以外,桌上还有一些果汁饮料,兑酒喝的。

一喝酒,食物下得极快,烧烤和披萨差不多吃完了。

江让酒品很好。

喝得上头了,他就不再怎么说话,而是偏过头,眉目森然,侧脸轮廓冷淡又锋利。

季梦真不由得想起高原连绵的雪山。

可他喝酒了,身板不再像清醒时那样挺拔,斜斜地靠在一边,歪着头,多出了些慵懒的意味,像山顶迎来了化雪时分。

江让朝着音响的方向望去。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心……季成眯起眼,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手指在桌上轻打节拍,这歌还挺应景的,小学我们大合唱过是吧?刚说到哪儿了?说到了未来规划。

乔明弛仰头灌一口酒,行了,玩儿的时候说工作多没意思。

聊点感情吧,八卦八卦?在座各位都是单身,都快二十五六了,没点动静?话音一落,季梦真慢悠悠地,在冰桶里挑了颗冰块含进嘴里。

冰块入口化得快,她为了让自己脑子清醒一点,舌尖在口腔内打转,一下一下往冰块上舔。

从江让的角度看过去,少女一只手端酒杯,一只手略微有些无措地搭在大腿上,左边脸蛋鼓起小山包,像野原新之助。

他耳畔只剩口琴声,还有她嘴里的冰块叮当碰撞。

他们在座的人都没对象。

安亭从小渴望被爱,向来情史丰富,又长得漂亮,追她的男人女人且以七的倍数计算,可谈一个分一个,有如儿戏。

现在进入新阶段,身边男男女女太过规矩,工作又太忙,几乎没有时间谈恋爱,但她从没停下过对爱情的追求。

我的理想型,是那种又高又帅又能打的,最好是特警、消防员,安亭捻起一根细烟,指尖往桌面轻敲,最重要的是能给我一个家。

乔明弛嘴角向下,不情不愿地递来金属打火机,提醒她:特警消防员给不了你家,别人是忙得回不了家。

我看你还是找个公务员吧?有退休金,又稳定双休,还有年终奖,绝对没有男家长或者男同事再烦你。

我都给你看过了,你们学校那些男老师还不如我们派出所的……要你说?别趁机拉踩。

安亭斥他。

客厅门窗关得严实,室内无风,安亭不用再拢着一簇火苗去点烟。

她是平时上课会戴眼镜、扎马尾,等到一放学,眼镜取下来,马尾变成盘发,没发簪就插一根筷子。

偶尔回一次家不好吗?天天在一起会腻的。

季梦真突然发言,嘴里冰块没完全融化,她看打火机上窜出的微小火焰,看它跳跃在暗色中,思绪飘远,酒精上脑,说话有点儿不受控制:我倒觉得……乔明弛已经喝蒙了,仰起头,手臂搭在安亭身后的椅背上,笑一声,江让不就是么?他说完这句,还没觉得不对劲,迎上季成的眼神,奇怪道:你看我干什么?没什么。

季成又把脑袋埋下去,拼命揉自己的太阳穴。

江让还是不吭声,眼神直直落到季梦真身上。

在这样全身心沉浸的环境之中,被带有温度的目光锁定,季梦真不可能没有感觉。

她微微一怔,没想那么多,随即转向江让,也睁大眼看他。

她只觉得江让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儿怪。

他看我干什么?江让只是收回目光,噙着唇角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飞快地拿起自己手机连蓝牙,嘀——声过后,他抬起眉梢,朝众人示意:我切歌了。

此时无声胜有声。

客厅内的确无风,但却有了波澜。

几秒后,歌曲前奏播放出来。

他换的歌,季梦真听着耳熟,好像是《水星记》。

当局者不自知,旁观者却看得清。

安亭夹着烟抖烟灰,手腕翻转,指缝间划出流星的轨迹,试着找话题:江让,你的理想型是……江让啊,手特别小……季成好像没察觉到桌上气氛微妙,嗓音已沙哑,昨天,我和他在车上比手的大小,我比他手大好多,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握得稳飞机方向盘的。

前天,他趴在桌上望着我,闭眼给我看睫毛,睫毛好长。

我给他看我眼白上有一颗痣,他生气了,说我翻他白眼。

比手大小是初中的事了,趴桌上是小学上补习班的时候,江让叹一口气,而且开飞机不用方向盘。

那靠什么?靠运气。

江让说完,自己都笑了。

他眼神朦胧,越过桌上一瓶瓶反光的透明玻璃,光线折射,焦点再次回到季梦真脸上。

所以这就是你不找女朋友的理由?乔明弛反应迟钝,怕自己出事?不要怕!飞行坠毁的概率不高,而且你有我们,真出了事老婆孩子我们替你照顾,哥们儿我还是靠得住。

季成听不下去了,仗着腿长,从桌下伸条腿过去踹他,骂道:你他妈不能说点儿好的啊?和平年代,安亭吐出烟圈,眼眸微阗,警察牺牲不比飞机掉得多?……乔明弛不得不承认,安亭永远是最会给他添堵的那个。

季梦真没接他们的话,拿起白桃汁往白酒分酒器里兑。

他们没喝小杯子,全拿的分酒器,一两一个。

兑好,再含一口冰块进嘴里,晃晃分酒器,季梦真仰头喝下去半杯,胳膊撑在桌上,缓了一会儿。

江让端起冰桶起身,准备去冰箱里再装一点。

乔明弛提醒他:还有冰块儿呢。

你喝蒙了?没,江让拿着不锈钢夹子在冰桶里捣鼓一阵,冰都化了。

季梦真那一口酒吞下去,缓了几分钟没舒坦,歌词一句吸引我轨迹撞进耳朵里。

只听身边凳子一声响,江让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并且怀里抱了冰桶。

冰是满的。

冰明明没有融化。

席间烟雾缭绕,江让还把厨房的窗户打开通风,白雾才渐渐散去。

他转身时,射灯的暖光落到他背上。

也就是江让的身材,肩宽、窄腰,胸肌有形状,能把普通的纯色短袖穿出最好看的效果。

江让学季梦真的模样,含一块冰进嘴里,嗓音低低哑哑,问她:还吃么?吃。

季梦真低头接过,却发现江让坐到了自己身边来,有点发蒙。

安亭猛地吸一口烟。

她瞪大双眼,总算是看出来了。

江让就是找理由离座再故意坐到季梦真旁边吧?人呢!有没有人管管!她四处扭头,马上迫切地想要与乔明弛对视,一起谴责,结果乔明弛没察觉到半点儿怪异,反而笑哈哈的,醉眼朦胧,问安亭:怎么了?安亭也败下阵来:……没什么。

她又去看季成,那人更别说了,趴着,手里捏了烟,从头到尾就吸了一两口,竖着举在那儿,不知道是给谁烧的香。

再说说我吧。

但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高中谈过一个,大学没谈,现在工作了更不好谈,也暂时没打算。

乔明弛说着,季成,你家多久给你相亲?这个时代,相亲反而是最快速、稳定的婚恋方式。

派出所常常和地方单位联谊,乔明弛一次都没去过。

相亲?季成扯了扯领带,嫌勒,哼笑一声,叼着烟道:估计快了。

我大姐如果生个男孩,孩子姓季,我妈那边亲戚肯定要催我快点结婚生孩子。

季梦真一向对家里那种糟粕观念没语言,现在听哥哥这么一说,忍不住道:以后你也入赘去,气得我爸扒了你的皮。

我倒是想,季成笑起来带些痞气,神情散漫张扬,那也得有人看得上我。

不只是乔明弛上大学没谈恋爱,江让也没有。

他不是谈不到,大学期间也有不少高中的女同学通过季成等人想要联系江让,季成最开始还问江让能不能给联系方式,后来直接不给了,嫌麻烦。

江让做一件事,一定会好好地做完。

大学四年,从超一本线考上航校到毕业单飞,再到签约去西藏参加山区救援,他没有为任何人停下过脚步。

所以季梦真没想过他会停下来。

桌上的酒全部喝完了。

在他们的习惯里,打扫战场一直是男人们需要留下来做的。

安亭抽完最后一根陈皮爆珠,建议道:这是我们搬进来后第一次聚餐,拍张照吧?所有人一致同意。

保存照片这种事儿一直是季梦真在负责,所以基本每次合照都用她的手机。

她习惯性地摸出手机,点开摄像头,说:就在座位上拍吧?你们都看我这边。

江让也端坐着,转头看了过来。

为了拍照,饭厅的小灯被按开,室内瞬间明亮了一个度,江让的五官轮廓在阴影里也更清晰。

他鼻梁挺直,稍微侧一点儿就像周围对比度拉高,整个人阴郁度也拉满,不像是能接近的人物。

准备拍照了。

每个人的脸都出现在摄像头的网格线中。

季梦真动动手指,将焦距放大到2.5x,屏幕里框进了整个江让。

也只框了江让一个人。

她按了一下拍摄,闪光灯骤亮。

拍完了?季成喝得晕晕乎乎,面色酡红,没多少力气了,现在只想赶快进屋洗漱完上沙发躺着睡觉。

还没有,哥,季梦真面无表情,揉揉眼,淡然地遮掩过刚才的小动作,举手机的手一动不动,我调试一下,我还没入镜呢。

说完,她把手机放在酒柜上,调好后置摄像头。

按下定时,跑回原来的位置坐好。

她坐下的同时,江让的手肘也撑上了桌面,身体朝她的方向倾斜。

季梦真的鼻尖再次萦绕开她送的那瓶香水的气味。

要说两个人上一次并排坐,应该是高中每次一起看电影。

入场时,季梦真总会跟在江让身后——这样的话,等所有人一起挨个进座位时,她就会和江让坐在一起。

喝了酒,人胆子也大了,她索性依着第一反应,稍稍歪头,往江让肩膀上一靠。

但没靠拢,算是个偏头的pose。

咔嚓!照片上,圆桌居于中央,乔明弛和安亭坐在左侧,身板挺直,都比了耶,是正儿八经的合照姿势,季成在正中间,只露了半张从胳膊里冒出来的脸,人如一滩烂泥似的趴着,也比了个耶。

圆桌右侧,季梦真和江让坐在一起,两个人一个侧身一个偏头,比另外两人看起来更亲密。

一分钟过去了,在场暂时无人多心。

合照发到群聊里,只有顾宛回了句:big胆!@季宝贝 你男神居然没把你推开?……季梦真无语凝噎。

以他们这种从小一起滚到大的关系,就算是她哪天不小心牵江让的手,也不会有人觉得有什么吧。

只要她不多想,就没有人会发现她的小心思。

不对。

为什么要对江让有这种想法啊。

红领巾随风飘扬那不都是小屁孩儿时期的事了吗?打扫完战场,他们准备各自回房间休息。

季成和安亭还没行李,床也没铺,暂时睡不了自己的房间,季成睡沙发,安亭睡顾宛的床。

乔明弛怕江让一吹冷风就醉了,让他先回屋洗漱,自己出门去倒垃圾。

客厅里一时间,只剩季梦真和季成两个人。

沙发上,季成原本醉着,可大门关上的声响一过,他睁开眼,复而清明。

季成翻身坐起来,从被褥里伸出手,示意季梦真到沙发前来。

季梦真鲜少见她哥这么正经,怎么了?季成垂眼,只是招手:你过来。

还没等季梦真回话,季成一双眼变得洞悉人心。

你是不是还喜欢江让?红·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