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不知火, 银盆里的纸钱也烧完了。
现在山林防火管束严格,对祭祀的要求不像以前那般了,那银盆是他们专门带来的, 还是乔明弛一张巧嘴好说歹说,长乐山消防处才答应让他们带去烧点纸钱。
消防处值班的人刚退役下来不久,多少听说过陵园里一些早逝年轻人的事迹,一听是山头位置那个坟,连忙招手, 说你们就在盆里烧烧,烧完记得把盆子洗了再带下山。
江让半蹲在墓前, 手里拿一根被矿泉水淋过的树枝,给墓边的地松土。
其实烧点纸钱还好,主要是不能放鞭炮, 总感觉少了点儿什么, 乔明弛蹲下来,吹一声口哨, 小时候我跟我爸妈回老家上坟,那鞭炮噼里啪啦,放得漫山遍野,特别热闹……乔明弛你别在那儿一直说话了,来帮忙。
安亭捋起袖口,一脚踩到墓边的石板上, 她手中拿了一把彩色坟飘纸, 晃了晃, 来插这个。
季梦真站在一旁, 看乔明弛和安亭埋头苦干, 将手里彩色的竹签小旗一支支地插进墓碑边的泥土中。
这次过来, 江让单独带了一张纸,是他来少城分公司的offer。
只见男人端正站在墓碑前,认真地把那张纸叠成纸飞机,再俯下身子,弯腰,将纸飞机放在了那一排不知火前。
季梦真看他卷起的衬衫袖口,从衣料轻微摆动的弧度看出他的颤抖。
我回来了。
江让嗓音低哑,声线同冷风肃肃,你也快回来吧,路识炎。
片刻后,银盆中的火苗熄灭。
季成往盆里泼了一点水,拿出麻绳将银盆捆起来,斜挎上肩,扭头招呼另外五个人一起下山。
刚走出去没几步,季梦真回头再看了一眼那孤零零的小墓。
生的对立面不是死亡,而是遗忘,这句话没错,那些各有寓意的祭品也是一个个寄托,是他们怀念他的永恒通道。
只要还记得,那个人就永远活着。
冬日里山路湿滑,下山不比得上山,脚滑了容易刹不住车。
季梦真还在走神中,没想着看路,干脆一路被江让牵着手,从山顶走到半山腰。
走到一半,她不知道为什么就特别想哭,眼眶慢慢地红了,一开始还默不作声,结果江让回头一看她,怎么了还没问出口,眼泪啪嗒一声了落上毛衣领口。
风大,吹的,季梦真皱起眉,伤起心来顾不得形象,直接用袖口抹脸,这山上风也太大了……她声音很小,哭腔很弱。
怕被其他人听见。
季成!江让没回她话,扭头朝走到最前边儿的季成喊一声,她眼睛进沙子了,我带她去公共卫生间弄一下。
季成遥遥回头,从冲锋衣高耸的领口边露出一双眼,眨了眨,抬手比一个OK的手势,转身,继续潇洒前进。
两个人就这么落了吊车尾。
季梦真被江让牵着,两个人一起走到下山道路旁边卫生间的洗手池边,江让摸出一包纸巾,沾了点儿凉水,扶着她额头,要给她擦眼睛。
埋头撞进他胸膛间,季梦真收拢手指,攥紧他的衣领,哭得发抖。
擦了一会儿,江让伸手抱住季梦真,压着音量哄:不哭了,等会儿你哥得觉得我欺负你了。
季梦真说话还有浓浓的鼻音:那你亲我一下。
嗯?江让侧过脸亲了她一下。
季梦真陡然收住眼泪,只有眉毛和鼻尖还是红的。
江让捧着她的脸,指腹抚过发热的眉眼,按出一弯浅淡红痕,那么快就好了?他说完,感觉山上气温低,敞开了外套拉链。
好了啊。
季梦真往他怀里钻,闻对方身上熟悉的气味,在这儿让你亲一口会不会不太好,这里可是……对了,你和我谈恋爱,告诉路识炎了吧?说了啊,江让一笑,我去年就告诉他了。
不能让他们等久了,季梦真只得松开江让,牵着他,转身往山里的人行台阶下走,一边走一边说,这样啊……是你背着我偷偷上坟的时候?嗯。
江让深吸一口气,转身,又望了望这满眼翠绿的长乐山,从我上大学开始,我喜欢你、我的打算,他都知道。
我都告诉他了。
咕咕。
只有鸟在叫。
山陵天高,僻静如有回响。
那天之后,季梦真明显感觉江让的情绪好了许多。
他没那么爱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了,时不时会出来在客厅里跟安亭一起看一些综艺,还会跟着笑。
季梦真本来不爱看这些,但她喜欢看江让笑,便会挑个旁边的位置,等江让一开始傻乐,她就把GoPro掏出来怼脸拍,拍得江让耳廓发红,往她嘴里塞薯片。
年后复工的日子悄然来临,乔明弛在城郊买的那套叠拼也差不多开始动工软装,恰好派出所附近有一个规模较大的家具城,他就趁着每天下班的机会去家具城里逛逛。
江让这段时间飞行任务不重,忙起来虽见不着人影,但休息的日子也多,有空便陪着乔明弛东挑西选,说是给自己涨涨经验。
年后,天气本该回暖,少城却意外地下了一场小雪。
清晨才起床,勤奋的人民警察小乔同志第一个发现门口的花圃上结了霜花。
他再出门一瞧,天上摇摇垂下一些细小的雪花,无法堆积,但就这一片白、那一片白地簇拥在树梢枝头,算是一场雪来。
乔明弛先是一声惊呼,回头踩着拖鞋,一路从一楼冲上三楼,再从三楼跑下一楼。
他像小孩儿似的欢呼:下雪啦——这叫,瑞雪兆丰年。
季成今天也起得早,正穿着长袖家居服在沙发上盘腿坐着,说话不太利索,立春还没到,下个雪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人高腿长,两条腿盘得有点儿麻了。
同意。
旁边同样盘着腿的江让搭腔。
不错,你已经不是那个只会用‘我|操’表示感叹的季成了,乔明弛拍拍他的肩,正准备去厨房做早饭,三两步倒退回来,眯起眼,等等。
你们两个,脸上这是什么?此时此刻,季梦真正打着哈欠,裹了一层棉衣从二楼下来。
她第一眼便瞟到了沙发上坐着的两个男人。
两个人都仰着脑袋,脸上敷了面膜。
白花花两片。
哇,肯定是我哥又带着江让搞七搞八!乔明弛穿着羽绒服,在茶几边上站着,围绕他们俩转圈圈,面膜?我帅气又多金的哥哥,季梦真一脚踩上一楼楼梯边儿的软毯,踩得咚一声,你今天要干吗去啊?公司形象宣传片找你出演了?季成微微张嘴,含糊道:我相亲。
点头,季梦真转移火力,江让你呢?你也相亲?江让仰着脑袋,衣领边露出一截性感白净的脖颈,喉结随语句上下滑动着,我,我陪他敷,他给我的。
季成挑眉,小声:江让我以前为什么没发现你这么叛逆呢?你媳妇儿就一句话你就把我卖了……江让这人不会撒谎的,季梦真自然信他。
乔明弛一见季梦真来了,那腰板儿直接硬挺起来,拿出审问犯人的架势,巴掌往皮质沙发上猛地一拍,说!你们到底是要干什么?我今天要见女业主,就家里修悦云台的那个千金啊,出了名的喜欢帅哥。
所以我打算叫江让陪我一起去见见,保我万无一失,手到擒来!季成抢答。
江让睁大了眼,侧过脸睨他一眼,皱着眉头,……我可是你妹夫。
他敷着湿滑的面膜,下巴抬起来,只看得清一对眉眼与薄唇,说话还不太方便。
季梦真就快要憋不住笑了。
哼哼,被骗了吧?季梦真背着手,眼神悠悠往江让身上扫了一眼。
季成歪着身子顶江让一下,调侃道:妹夫怎么了,你还是我兄弟呢?你重色轻友是不是?季梦真没接话,半跪上沙发,凑到江让身边,抬手拧了他耳朵一圈,拧得那耳朵发红发烫了,才抽身要跑,只听江让压着嗓子一句:季,梦,真,你给我等着……听起来是放狠话,可他分明带了笑意。
怎么听,横竖都是宠着她的。
季梦真丝毫不怕,甚至有点儿欣慰,江让的情绪能被季成带动着闹腾,这总比天天憋闷儿着沉在谷底好啊。
她抱着胳膊又打量了一会儿两个人,说:等等,这面膜怎么那么眼熟啊。
你们哪儿拿的?季成举起两根手指,二楼,红色包装。
季梦真沉默几秒,道:你们知不知道一百块钱一张?看戏看得快要掐人中,乔明弛在一边捶胸顿足,暗自腹诽:我一天工资……季成戏法似的摸出两张红色钞票,拿去,不用找了。
交易愉快,季梦真收了钱,居高临下,像揉什么毛绒玩具似的,狠狠薅了薅江让那一头看着硬摸着软的寸头,皱了皱鼻子,宝贝,你今天穿帅点,等下我给你挑一套西装。
说完,季梦真去厨房冰箱取了一杯蓝莓奶昔,哼着歌上楼化妆去了。
季成看着好兄弟可怜兮兮的目光一路追随,就差粘到季梦真身上,推他一把回魂儿,哇。
你媳妇儿真让你去?江让不语,那一整张帅脸都写着你猜在她心里到底我重要还是钱重要。
钱重要。
季成下结论。
……江让冷眼看过去,还不是你惹的。
季成双手合十:哎哟。
你就帮帮我吧,这姑奶奶我没听说过,又神秘又难伺候。
她喜欢帅哥这事儿可是我的智囊团告诉我的。
你不用和她聊天,你就往那儿一坐……江让再睨他一眼:那你为什么不散发魅力?季成很老实:我看了她朋友圈,背景男明星肤白貌美,跟你长相一款的。
江让:……那个词不是这么用的!这天季梦真的MPV限号,不能开,三个人便一起坐上季成的奔驰S出门。
乔明弛嫉妒得不行,也想和他们四个人一起上班。
他嘴里咬着包子,走下月虹时代别墅门口的台阶,望着才开出车库的奔驰,抱臂道:能不能帮我问问你们荣投附近的派出所还招不招人啊?派出所我是不清楚,季成放下车窗,对他一笑,但我们公司招保安。
车内传来顾宛和季梦真的笑声。
季成!乔明弛一趔趄。
走咯!车窗又关上。
走啦。
安亭从身后搭上他肩膀,只能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了。
乔明弛被搭得小鹿乱撞,连忙咽下那一口包子,算是安慰自己了。
半个小时后,车停在荣投地下停车场。
四个人一起坐电梯,顾宛背着帆布包在一楼大厅下了,怀里还抱着一摞书,电梯继续往上走,电梯厢稳稳停在十八楼总经办楼层。
季成双手揣兜,大步流星地迈出步伐,准备带着江让往自己的办公室去。
他和妹妹的办公室在两个不同的方向,平时不算抬头不见低头见,季梦真偶尔良心发现,还会叫点好吃的外卖专门给他送来,只要地址写的十八楼总经办,集团的厨师就会心头一紧,开始思考伙食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他想,既然今天妹夫这么给力,那就让主厨做一套豪华法餐吧。
江让胸前领带突然被一只手揪住。
另一只手轻轻压住包臀裙裙摆,季梦真踮起脚尖,凑近他,笑得很开心,今天,罚你陪我上班。
紫·偷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