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刚散, 荀尘并未像往常一样, 径直出宫门,有个小宫女来找他,奉了祁太安的旨意,要引他去长乐宫。
以往陛下有事都是让清晓来找他, 这个小宫女他看着眼生, 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踌躇在原地。
他身处礼部尚书之位, 从他的出身出发,即使他够出色,但在朝臣眼里, 他依旧算得上是高攀, 更何况世家眼热, 一直盯着他, 只等他露出马脚。
一个男子,不值一提,她们瞧他也多有轻视, 为了保住这个位置,他自当小心谨慎, 正在犹豫之间,身后有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背, 更像是爱抚。
他惊异之下回头去看,眼底浮上一层厌恶, 果不其然, 又是秦时, 总是变着法子缠着他。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荀尘咬咬牙。
他压低了声音, 恼怒道:我已将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不要仗着你是秦家千金就为所欲为。
秦时笑开了,她喜欢此时的荀尘,身上的刺全部展开,都是冲着她来的,肯定扎手。
近日祁太安给她在朝中安排了个位置,不大,但她也能出入朝堂,她凑到荀尘面前,故意说道:荀大人在想什么,是陛下要见我,我只不过刚好遇见了荀大人而已。
她得寸进尺,离得更近,你我故交,我打个招呼,再合适不过吧。
荀尘躲开她,知道是自己犹如惊弓之鸟生了误会,但还是冷着脸,秦时其人,一如既往的恶劣。
在下是男子,还请秦大人注意距离。
这要是在外面让人瞧见了,他的清白可就说不清了。
秦时不死心地要去勾荀尘的肩膀,被荀尘急急绕开了,他的脚步更快,只想要赶快到长乐宫祁太安面前去避难。
长乐宫内,祁太安早已换下了朝服,她毕竟是帝王,无论穿什么衣服都一样,威严总是在的,就算是笑着同人说话,也依旧让人胆战心惊。
她命人摆上了茶,只等人来。
荀尘和秦时一前一后走进芜华殿内,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还有个人早到了,坐在底下品茶,称赞了两句这茶太好,合该是陛下的东西。
四海之内,无不沐浴陛下的恩泽,一草一木都该属于皇家。
这样的话祁太安听得太多了,她不以为意,请荀尘和秦时入座。
转过去,荀尘和秦时才看清那人的相貌,竟然是工部尚书云鹤影。
祁太安命人邀他们两个过来再明显不过,荀尘新贵得宠,是祁太安的心腹,而秦时是祁太安信得过的人,那么由此推算,云鹤影也该是他们这边的人。
但此前他们从未听闻过。
陛下。
无论他们和祁太安关系再好,但长乐宫内不许逾矩,两人各自行了礼才敢坐下,清晓今日不在,荀尘心想,难怪是别的宫女来请他。
云大人很有诚意啊。
祁太安伸手拿起一本折子,让阿沅递给荀尘和秦时。
早就耳闻,黎相底下的商铺朝不保夕,原来是云大人的手笔。
秦时只扫了一眼,便明白其中深意,她散漫地开口,这位云鹤影平时默不作声,她云家也衰落下去,可如今实在是一鸣惊人,做事小心谨慎到,就连她和祁太安的人都查不到黎问那边的事到底是何人所为。
秦大人谬赞,我也只是想为陛下尽一份心力。
心力不心力的倒是另谈,正如祁太安所言,云鹤影将这件事情摊开,确实是很有诚意。
她已经和黎问敌对,回不了头了,这件事情握在她们手里,只要云鹤影一有异心,她们大可向黎问那边泄密,云家既得罪天子又得罪黎相,可谓是得不偿失。
云鹤影不会如此蠢的。
连秦时这个不在官场的闲散人都能想明白,一向运筹帷幄的祁太安应该更加明白。
但会有顾虑,云鹤影此人,与平时大相径庭,足可见她心思深沉,这样的人最是可怕,用之前,肯定要斟酌几分。
茶倒是品了两三杯,祁太安不进入正题,他们也不好提,荀尘望了一眼秦时,秦时只是一味挤眉弄眼,他心头火更大。
这是她一贯的招数,她生来高高在上,锦衣玉食,所以随意玩弄别人的感情,还指望着略微低一低头,就能让人回心转意,做她的大梦去吧。
荀尘狠狠剜了秦时一眼,转过脸去,再没看她。
大概又过去了半个时辰,祁太安随意与他们聊了些家常,更是让人添了茶点,茶点个个精致,但大家都醉翁之意不在酒,没什么心思在茶点上。
很快,清晓回来了,她向着祁太安微微点头,不止落在了祁太安眼里,其余三人也一样看见了。
许是没想瞒着他们,云鹤影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实在是没她表现得那样气定神闲,要和祁太安合作救云家,她心内比谁都忐忑。
要是你再不回来,朕就要吩咐膳房准备些三位大人爱吃的菜肴了。
祁太安半开玩笑。
那是属下打扰陛下和三位大人雅兴了,该晚一点再回来的。
清晓眨了眨眼睛,站到了祁太安身边。
此时荀尘总算是知道了,陛下为什么一直在拖延时间,原来是在等清晓回来,她派清晓出去,应该是为了查证一些事情。
请你们过来,是朕准备对其余的世家下手了。
祁太安开门见山,殿内的气氛有了细微的变化。
谢沈两家刚刚倒下去,此时收拾世家刚好借这股气势趁热打铁。
哪一位?荀尘问道。
他倒是想要将贪图他位置的人都一一除掉。
程挽星、严知乐。
祁太安停了停,稳重中含了一丝兴奋,还有黎问。
荀尘和秦时都有些讶异,六部里的世家,原先只除去一个兵部秦家,现下还要撇去一个工部的云家,那剩下来的程家和严家,自然会是祁太安的眼中钉,要对程挽星和严知乐动手,他们并不意外。
只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其中会有一个黎问。
黎问受先帝器重,是先帝亲自许她丞相之位,她在位多年,又会笼络人心,势力雄厚,一时之间,恐怕难以把她拉下来。
就连一向唯恐天下不乱、事情不够大的秦时都出言问:陛下,是不是太快了?对黎问动手,必须一击就将其置于死地,否则等到她回过神来,她一定会对祁太安动手,她有这个胆子,也有这个本事。
对付她这样的老狐狸,还是小心为上。
太着急了,秦时有些奇怪,祁太安向来是稳扎稳打,没有十足的把握她不会动手,她不应该在黎问上面如此着急啊。
秦时和祁太安是知己好友,她自然担心祁太安,连秦时眼里都有担忧了,祁太安笑了一声,不以为意:快才能让人措手不及。
她已经下定决心,正如秦时所言,本不会这么快对黎问动手的,黎问这个人,太懂得周旋和隐藏自己的实力,不好动,但发生了一件旁的事情,迫使祁太安不得不尽快动手。
更何况谢家和沈家倒了,他们连诱饵都有了,虽然冒险,却也是绝佳的机会。
孙亦桥是黎问的学生,她想要礼部侍郎的位置,这又何尝不是黎问的属意。
否则借孙亦桥五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如此嚣张。
黎问虽是丞相,六部里多多少少也有她的人,但始终不到高位,六部一直牢牢被世家把持着,现如今没了一个谢家,她自然也贪图起来。
一旦有了缺口,贪心的人就不会放过。
陛下的意思是?荀尘隐隐有了猜测,快要脱口而出了。
秦时比他快一步,她漫不经心地道:二桃杀三士。
既然程挽星、严知乐、黎问都想要谢家沈家的势力,那就放手让他们去争好了,利益之前哪有什么朋友可言。
就算在此前,程家与严家达成了什么协定,但在这件事面前,都要碎裂。
可这三个人都不是轻易上当的人,所以祁太安道:这其中需要你们的推波助澜。
要让本就不是很牢靠的关系破裂,计策有成千上万条,秦时碰巧就很擅长这样玩弄人心的东西。
她兴致勃勃:臣定不负圣意。
本是权谋争斗,但却加深了荀尘心中对秦时的厌恶。
爱慕时,只觉得秦时随性而为,不受世俗拘束,不爱时,秦时就成了诡计多端的负心人。
她本就诡计多端,想着想着,荀尘不由得望向了秦时,秦时正咧开嘴冲他笑。
荀尘别开目光。
祁太安也看了秦时一眼,辛苦秦卿了。
等到荀尘和云鹤影走出去,秦时还停留在原地,她同祁太安再熟悉不过,祁太安方才的眼神分明是要她留下来。
许是有旁的话要单独告诉她。
你与荀尘如何了?祁太安开口便问。
你操心这个干什么?秦时有些意外,但还是含糊地答:快要在一起了。
朕没瞎,荀尘比此前更厌恶你。
祁太安冷哼了一声。
那我能怎么办。
秦时难得地发了脾气,她这样的人最是得过且过,也难有一个执着的人。
你若是真喜欢他,你得用真心去对待他,你既然下定决心要他,就不该还去招惹别的人。
祁太安真心实意,但倘若秦时听不明白,也就算了。
秦时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她明明一直都是用真心待人的,只是真心的时间太短。
她闷声答:知道了。
她抬眼看祁太安,只有这个?还有旁的,我需要你帮我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