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议后的第二日, 祁太安就召了程挽星、严知乐, 还有难得拖着病体来上朝的黎问入长乐宫芜华殿。
黎问是清晓亲自去请的,其余的话一字没提,清晓只道:方才早朝时,陛下见黎相脸色不好, 担忧不已, 特命奴婢来请黎相到长乐宫,太医已经候着了。
不过是见太医这样的小事, 黎问放下心中的警惕,劳陛下惦记。
果然祁太安还是要奉承她的,这小小的新帝, 比起先帝, 那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黎相, 请。
太医等在内殿, 说是得了新的法子,要配以针灸,黎问信以为真, 去了内殿。
内殿与外殿隔了两道门,祁太安有心让人将门都打开, 接下来的话,黎问不听不行。
很快, 程挽星和严知乐就到了,时辰刚刚好, 不早也不晚, 够黎问沉默着听完全程, 祁太安勾了勾唇。
朕这几日细细看过两位爱卿的折子, 两位爱卿也知道, 谢家和沈家的势力非同小可,朕必须交给有实力而朕又信得过的人。
祁太安的话意味深长,程挽星和严知乐交换了眼神,她们两个的态度倒是出奇地一致,大概是在外面商量过。
陛下,程挽星先开口,她头发花白,但依旧精神矍铄,臣才疏学浅,谢家自然该交给严大人,至于沈家么——程挽星笑了笑,自谦道:臣以为可以胜任。
真够谦卑的,将谢家和沈家一分为二,程家一份,严家一份,真当祁太安是傻子,在里面听得清清楚楚的黎问不客气的笑了笑,户部和礼部怎么会落入她们手里。
怎么,程爱卿是在质疑朕的决定。
祁太安不悦道,暗藏杀意。
想来程挽星也是真够放肆的,竟敢在她面前提出如此想法。
程挽星心头一跳,早知陛下已非当初那个好拿捏的太女,但也难以想象会有如此大的威压,程挽星不着痕迹地看了严知乐一眼。
严知乐会意,她上前一步,要为程挽星开脱,陛下,程大人也是为朝堂着想,更是为陛下着想。
殊不知此言一出,祁太安更加生气,她当即摔了东西,放肆,就凭你们两个也来图谋朕的天下。
转变太快,殿内的气氛冷得彻底,这是在将谋反的帽子往她们两个头上戴啊,程挽星和严知乐跪了下去,连声高喊:陛下息怒。
只要知道她们这畏惧样子全是装的,她们仗着世家,祁太安不敢收拾她们,祁太安心里就更加不快意,历年来,有哪个皇帝不受世家的桎梏,这些阳奉阴违的东西总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祁太安冷冷笑着,她迟早要让这些世家从此断绝。
陛下的决定也是你们能够左右的,真是放肆。
黎问从内殿出来,她脸上也有薄怒。
程挽星和严知乐没想到黎相也在,两人眸中皆闪过一丝危机,黎问肯定是要横插一脚的。
陛下,你只管按照你的心意行事便可。
黎问笑眯眯地看向祁太安,倒像是忠心耿耿。
只是祁太安再清楚不过这老狐狸的把戏,她道:朕意已决。
二桃杀三士,要开始了。
未央宫。
苏玉还没回来,又听说祁太安召了三位大人谈国事,祁晏兴致缺缺地想,估计她又要晚上才能过来。
要是三宫六院七十二侍君,遇上这种时候,祁太安怕是不会来看他,他太无趣,又总是惹祁太安不快。
倘若其他人家,遇上个如此不识趣的夫郎,妻主大概不会再上心。
往往他尽力想要讨得某些人的欢心,却总是事与愿违,他既嫁给祁太安,就是要好好同她在一起的。
祁晏庸自想着,自顾自地陷在一份苦闷里。
用过早饭之后,阮言过来告诉他,清晓驾了车,在外面等皇夫。
驾车?是要去什么地方吗?祁晏侧过头看向阮言。
奴不知,皇夫去了,就会知道了。
祁晏心底压抑着一个猜想,他去换了衣服,越靠近马车,心就跳得越快。
到了马车前,清晓掀开车帘,祁太安坐在里面,她探身出来,一把就将祁晏拽了上去。
祁晏刚好落在她怀里,他永远都是这样,即使再亲密不过,总要悄悄低下头,挡住脸上的红晕。
祁太安大方地搂住他,手没放过捉弄他,一旦动心,便再也舍不下了,时时刻刻都想见他。
我还以为,你要晚上才过来。
祁晏小声说。
祁太安起了坏心,她问道:阿晏,想我了?这些问题,祁晏向来是羞于回答的,他虽年长祁太安九岁,但有些事情,他太生涩,生涩自有生涩的好处。
得不到回答也没关系,祁太安已经被祁晏的反应取悦到。
是。
细若蚊声,祁晏通红着脸,小心翼翼地勾住祁太安的脖子。
今日祁晏太主动,窝在祁太安怀里又是秀色可餐,祁太安半分不对劲都没察觉到,只是说了一句:别闹,阿晏,在马车上不方便。
祁晏略微白了白脸,原来祁太安只是当他想要,他咬了咬牙,他也不是情|欲如此旺盛之人。
但祁太安一时在兴头上,隔着衣物摸他腰间的软肉,全然没看见。
马车走了许久,还不停,应该已经出宫了,中间祁晏想掀帘子去看,但都被祁太安按住了手。
她轻声呢喃:就快到了……祁太安的后半句还没出来,马车就停了下来,清晓早已不见了踪影,露在祁晏眼底的是一条小溪,他觉得有些眼熟,奋力地眨了眨眼睛,终于想起来——那日清晓带他穿过一片桃林,也是此景,只是当初落尽桃花遍地的桃树早已经郁郁葱葱,他才一时之间没有认出来。
这是?祁晏回头去看祁太安,欣喜在他脸上显而易见,所有不快不安都在此刻消弭。
我让清晓来看过了,荷花全都开了。
依旧是一叶扁舟,祁太安先跳上去,她朝祁晏伸出手,昔日的景象与如今重叠在一起,祁太安仍旧站在那里。
还是那两个人,只是已经全然不一样了。
当时他动心了却不敢承认,只想要赶快逃离祁太安,远离这份背德的关系。
但如今,他递出手,却是心甘情愿的。
小船微微晃了晃,水面起了一层波澜,祁晏缓缓坐了下来,今日的天更蓝,连带着那一群涌动的绿云都格外瞩目。
不是彻彻底底的绿云了,其间总是夹杂着粉粉的彩霞。
那日来尚未开放的荷花,果真如清晓所言一样,全都开了,祁晏触手可及,他从没有如此般,被数不清的荷花环绕着。
他实在是太过欣喜,这份欣喜落在祁太安眼里,祁太安也笑了笑,只要祁晏开心,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美人如花隔云端,正巧路过一朵荷花,借着它的遮挡,祁晏小心翼翼地吻了祁太安一下,擦过脸颊,荷花过去,一切如常。
祁太安顺手拉过荷叶,刚好挡住他们两个,太深又太眷恋,等到祁太安松开荷叶,她还和祁晏吻在一起。
因为太喜欢,总是想要靠近,祁晏咳了几声,他总是不擅长这样的事情,但还好,祁太安无师自通。
接下来她老老实实地去划船,碧波荡漾,这里足可以让人忘却天地,只余下远处的青山,身边层层叠叠的荷花,以及眼前的人。
心上人。
这片荷塘太广,无论划了多久,也不见边际,犹如落入藕花深处。
祁晏喜欢荷花,总也看不尽,祁太安索性不再划了,任由小船飘荡。
湖上有风,日光又都被这些荷叶兜住,只余下影子落下来,不见热,倒是有几分惬意。
祁晏忽然有言:不知道有没有人有如此福分,住在这里。
不见人,茫茫的一片全是荷叶,但想来应当是有的,总是有世人过着让人难以料想的神仙日子。
看山看水看花,醉里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祁晏就想住在这里,累了就在船上和衣而眠,但他没说出口,他的日子已经够好了,不需要再贪恋别的。
祁太安总是毫无顾忌地将他想要的一切都给他,祁太安应该在朝堂之上,而不是乡野之间,他不应该贪得无厌。
祁太安径直躺下来,祁晏枕在她的手臂上,眼中的日光晃荡,晕开夏日独有的颜色。
祁晏忽然有些困倦,船在荷塘里飘着,晃悠悠的,谁也没有去管。
皇叔。
祁晏朦胧之间听见有人叫他,他应了一句。
阿晏。
他迷迷糊糊地伸手过去揽住。
我爱你。
有片荷叶被风刮断,倚在边上,直直刮过祁晏的脸,他清醒了大半,那些话更像是梦里的呓语,可祁晏听得真切,他猛的坐起来,回头去看时,祁太安正望着他笑,眼中哪有半分刚醒时的混沌。
睡着的只有祁晏,他有心事,所以晚上总是睡不着,他又小心翼翼没让祁太安发现,这才在船上困倦。
他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尽力遮掩,你怎么没睡着?我贪恋宫里的床。
祁太安这话有几分委屈,明明祁晏就在她怀里,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光有吻怎么能够。
她太年轻,总要做年轻该做的事。
祁晏一时之间没有明白过来,他就算是知道,也不会往那些地方上想。
那,那我们这就回去?不急,我吩咐清晓黄昏时来接我们。
祁太安也坐起来,她伸手揽过祁晏,整个人都贴在祁晏身上,她道:到了黄昏,远处烧霞,那才好看。
连带着青山绿水的一片,晚霞倾泻下来,恍若暮山紫,其中又夹杂着半点红,与这荷塘连在一起,犹如身在画中。
今日带我出来,只是想看如此景色?祁晏问道。
是,我既许诺阿晏,便言出必行。
她要带祁晏来看这满塘的荷花,有谁会这样郑重对待那一句玩笑话,更何况祁太安朝事缠身。
祁晏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祁太安是真心喜欢他的,还会永远喜欢他。
他伸手搂住祁太安。
作者有话说:阿晏如此胡思乱想的原因之后会有解释,大家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