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祁太安一向对祁晏有求必应, 只要他问, 祁太安就没有不答的,他没想到会碰壁,再加上他如今身怀有孕,气性也大, 他又问了两遍——你不告诉我?阿晏, 你不用知道。
你真的不打算告诉我?阿晏,我……还没等祁太安说完, 忍无可忍的祁晏摔门走了,直到门重新合上,巨大的声响消失, 祁太安才回过神来。
祁晏居然在她面前摔门了?祁晏摔门之后, 清晓是第一个赶过来的, 她根本没走楼梯, 三两步就跃到二楼的廊上,莽撞地推开门,开口就是:陛下, 你没事吧?祁太安一脸错愕,她问:清晓,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方才。
清晓走到祁太安床边,陛下, 你没事吧,皇夫呢?她跟苏玉都在楼下, 房内应该是皇夫守着才对, 但此时只有陛下一人, 清晓也想到了, 既然陛下还在床上, 那方才摔门的就一定是——皇夫。
陛下,你怎么一醒过来就惹皇夫生气?清晓摇摇头,能让一向温润的祁晏发这么大的脾气,这下祁太安可难哄了。
张寻第二个上来,是被苏玉硬生生拽上来的,苏玉拉着他,健步如飞,虎虎生风,到底是年轻啊。
张寻一进去就对上祁太安阴恻恻的笑容,在祁太安发落他之前,他决定先发制人,陛下,我有事要跟你单独谈一谈。
朕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祁太安冷哼了一声,她不打算答应。
张寻不死心,且笃定道:是关于淮叶四年的事情。
祁太安一顿,眼里的惊涛骇浪几乎埋没房间里的所有人,祁晏死在淮叶四年的春天。
都下去,朕要和张太医好好谈一谈。
祁太安每个字都咬的很重,尤其是到了好好二字,要是张寻说不出来个所以然,祁太安是肯定会杀他的。
等到苏玉和清晓出去,暴怒的祁太安终于死死扼住张寻的脖子,她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淮叶四年的事情?其实只有一个猜想,能够印证这一切——张寻一边猛烈地喘着气,一边哑着声音道:因为,臣也回来了。
从淮叶四年的春天回来的,不止祁太安一个,祁太安如今才知道。
她松开手,张寻得了喘息的机会,等到他这把身子骨将气息喘匀,他才一一道来。
淮叶三年的初秋,蜀王府报了蜀王有孕的喜讯,陛下你到太医院钦点了臣到蜀王府照料蜀王和他腹中的孩子。
当时太医院,医术高明莫过于张太医,祁太安担心祁晏,自然是选派最好的太医去。
对于祁晏和他腹中的孩子,过问最多的其实是祁太安。
陶苇杭不喜欢祁晏,自然也不喜欢他的孩子,平日里除了例行公事,和在祁太安面前装装样子,和祁晏并无半分恩爱。
这些东西,即使是他一个刚刚住进去不过几月的太医都看出来了,蜀王府的人自然心知肚明。
蜀王知道你每月都要问我,所以拜托我将这些事情都一一瞒下来,至于蜀王府,与蜀王不算亲近,他们更加不会多管闲事。
蜀王府明明是祁太安给祁晏的无上殊荣,却没有一个人与祁晏心近,只除了一直跟着祁晏的贴身小厮望隐。
他虽然人不聪明,却时时刻刻都想着来祁太安面前求告,要让蜀王府的人和陶苇杭都没有好下场。
他存了这样的心思,蜀王府和陶苇杭又岂能容他,随随便便瞒着祁晏打发了他还不够,还要赶尽杀绝。
望隐死在荒郊野外,尸骨无存。
他最怕死,也不知道他当初知不知道陶苇杭和蜀王府的人是会对他下毒手的,可他愿意豁出去。
他背叛了祁晏,因为他想活着,但他为了祁晏,死了。
难怪,难怪,那日皇叔难产,身边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陶苇杭和蜀王府竟然如此欺上瞒下,祁太安怒不可遏,打碎了桌子之后,居然扶着床框流了泪。
她心内疼痛难忍,但张寻的话还没完。
陶苇杭对祁晏不好,祁晏身子弱,孕中反应尤其严重,她也只是冷冷看着。
陶苇杭母亲生辰,祁晏兴高采烈亲自去库房翻了一尊玉佛出来,那是番邦进贡,祁太安送给他的,异常贵重,最重要的是这尊玉佛背后的心意。
长命百岁,平安顺遂,用来做生辰贺礼送给陶苇杭的母亲,最是合适。
陶苇杭却道:是不是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我陶家高攀了你祁家,才配得到这么好的东西。
从那之后,祁晏偃旗息鼓,再不盘算了。
临近生产之日,臣总见蜀王独自一人抱着肚子在亭子里坐着……别说了。
祁太安急急地打断他,她一句也不想再听了,那些都是伤人的刀子,一刀一刀割在她的心上。
陛下,臣并非是想伤你的心,臣只是想告诉你,你才是皇夫的良人,你走过生死才与皇夫在一起,你不顾一切也要得到他,难道你真的愿意因为你苦苦执着的心结,而将这一切毁于一旦吗?这是重蹈覆辙,你真的甘心吗?字字诛心,祁太安却忽然凄凉地笑了,我不想让他知道。
不想让他知道他前世所托非人,不想让他知道他前世也有一个孩子,不想让他知道,他喜欢的人是陶苇杭。
更不想让他知道,祁太安这无端生出来的勇气,是因为看见他的死亡从头再来。
也许陶苇杭说的没错,她一步都不敢走,她是活该,是咎由自取。
她是这场情爱里,自私伪劣的小人,她一败涂地。
从头再来,还是满盘皆输。
门突然被推开,赌气摔门跑掉的祁晏站在日光里,就像第一次遇见祁太安那样,祁晏将她牢牢抱进怀里。
很多年前,他告诉那个备受冷落,不得宠爱的小孩子,我在这里,我是你的皇叔。
很多年后,他告诉这个因为他所经受的苦难而痛苦,而六神无主、痛哭流涕的帝王,我在这里,太安,我在这里。
其实张寻不止告诉了祁晏,祁太安有心结,他甚至和盘托出,将祁太安的心结到底是什么,都吐露了个干净。
他是局外人,但祁晏又何尝不是呢。
祁太安回到淮叶元年,此时的祁晏还是她的皇叔,他没遇见陶苇杭,更不会喜欢陶苇杭,他所听见的,只是在另一个故事里,那个叫祁晏的,做出了和他截然不同的选择。
他选择了陶苇杭,可时光回溯,这一次的赢家是祁太安,祁晏心甘情愿选择了祁太安。
就算是有流言蜚语,就算是有万山阻挡,他也会坚定不移地朝自己的选择而去。
什么陶苇杭,什么淮叶四年,他根本不在乎,没有亲身经历的只能是故事。
祁晏在陶苇杭和祁晏的故事里,是局外人,他关心的,至始至终,只有那个将一切都埋藏在心底,遮遮掩掩,一步也不敢往前的祁太安。
那日,青云殿前,我被黎问诓骗,陷进了她的阴谋里,你一字一句地向我解释,如今,我愿意解释给你听。
淮叶四年的祁晏喜欢那个叫陶苇杭的陌生人,淮叶元年的祁晏喜欢你。
人的一生总是有很多选择,但我肯定,我眼下的选择是正确的,我不会后悔。
你是祁太安,仁厚也好,阴险也罢,在我这里,你永远是祁太安。
我永远不会厌弃你,我心甘情愿和你在一起。
所以你到底在纠结什么呢,我一直是你的。
祁晏埋在祁太安怀里,不解地问。
祁太安笑起来,她的那颗永远悬着的心好像终于放了下来,她低头在祁晏的头发上蹭了蹭,是啊,我到底在纠结什么。
她反倒想不明白了,明明祁晏如今在她的怀里,她却怕有人时时来觊觎,那个人可能是贼心不死的陶苇杭,可能是贼胆包天的草落星。
总而言之,她草木皆兵,午夜梦回,梦魇满身。
我会活到一百岁的。
祁晏道,他终于明白,祁太安为什么要填双鲤池,为什么如此偏执疯狂,尽心竭力地希望他长命百岁。
生死在她心中翻涌,他可以认为那个故事与他无关紧要,可故事之外,祁太安却是他最重要的。
是他的妻主,是他毕生的依靠。
由此他真心实意的心疼,他的手放在祁太安的心口上,缓缓问:疼吗?他从张寻那里知道一切的时候就想这样问了。
好像什么都释然了,那些破裂的伤口,那些缠绕的梦魇,在这一口都化作蜜糖,祁太安仰头,泪却还是掉下来,她答:疼。
疼到翻来覆去,夜不能寐,要祁晏亲她才会好。
祁晏明知祁太安是在借故骗他,可他还是轻轻亲了祁太安一下。
这个吻是与众不同的,跨过前世今生,落在了祁太安的心上。
不够。
祁晏大着胆子又亲了好几下,已经到他的极限了,祁太安心里清楚,于是偏头吻下去。
从今以后,大路坦途,惟愿都是好梦。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淮叶四年的祁晏为什么选择陶苇杭,祁晏不知道,祁晏只知道,淮叶元年的祁晏选择祁太安,是因为祁太安爱他,绝不会让他落入淮叶四年孤立无援的境地。
祁晏还知道,他也爱祁太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