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勾了下唇:后来发现, 袁家人的脑袋似乎都有些奇怪,但不乏有正常的,只不过不正常的更多些, 大抵是因为遗传, 以至于就算袁李固没有胞弟, 他很有可能还是会有这方面的症状。
我从他母亲的口中打听到, 袁李固的弟弟在他七岁的时候,被他放置在椅子上, 结果孩子不懂事,攀爬中从椅子上掉下了来, 摔进了冬天烤火的炭火里, 等下人反应过来,孩子已经没了半条命。
因此夭折,从此之后, 袁李固的性格就开始出现问题, 时常与空气对话, 说弟弟还没死,但只活在了他自己的世界里。
袁李固成婚后,两种性格频繁交替出现, 吓到了当时的妻子,余淑华。
余淑华的本意是想找大夫诊治袁李固, 也并未将这件事告知余家,但在弟弟的眼里, 治疗袁李固等于杀掉弟弟这个性格, 磨灭他存在的痕迹。
就故意在饭菜里下毒致余淑华死亡, 余家并不知晓中间的由来, 只知道小女儿嫁过去短短三个月就亡故了, 很是气愤。
调查了整整一年,才发现袁李固的怪异,便觉得他是被鬼怪附身,将此事捅了出去,惊动袁家后,袁家一不做二不休,就将与外敌勾结的证据,暗下换成了余家的,让余家落了个满门抄斩。
袁李固应当是喜爱他那位妻子余淑华的,所以才会在伤心之下,原本的性格不再爱出来,经常任由弟弟的性格在他这具身体里为非作歹。
舒白说完后,叹了口气,看向已经半凉的茶:总得来说,并非什么阴邪之物,非要解释的话,只能说他被自己的心魔箍住了。
马车内安静了好一会,秦煜垂首面无表情的烹茶,杯子的碰撞声,清脆悦耳。
水沸腾后咕噜噜的声音显得格外大声。
宋知岁捧着手里凉透了的茶杯,下意识地想要喝上一口。
下一瞬,被秦煜拦住了手,低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凉了,对胃不好。
秦煜抽出她手中的杯子,将一杯新的热腾腾的茶塞了进去。
转而抬眸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舒白,很快垂下视线,继续摆弄手里的茶具,淡漠道:这就是你研究了四天之后的成果?舒白慢悠悠地转着手中的茶杯,轻笑了声:非也,主要是这种病症实在太少见,能碰到更是少之又少。
他顿了下,弯着眼,温润地看向秦煜,用了尊称:解了微臣心中大惑,也不算浪费时间。
秦煜淡淡道:孤听闻,你将袁李固弄疯了。
是他自己不愿意接受被滋生出来的心魔,长期以来,他一直都生活在自己编造的谎言里。
舒白直起身,温润如玉般的脸上难得出现一抹冷漠:把另一个自己所做的事情,全数扣在莫须有的弟弟身上。
一边痛心疾首的惋惜,一边清醒地看着弟弟犯下滔天大罪。
在清醒中永坠深渊,甚至不愿意拉自己一把,明知道后果,却依旧要去触碰。
他勾起唇角:最后被人戳穿,无法接受,自然而然就疯了。
宋知岁坐在一旁捧着手中的茶抿了一口,茶涩瞬间在口内蔓延开,她舔了一下唇,良久才说道:袁李固的那位妻子,即使知道他有这个毛病,也没告诉其他人,想要替他找位大夫治疗。
她的声音低了些,透着些荒唐:却被他亲手掐断了呼吸,他分明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任由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胡作非为。
宋知岁垂下眼看着杯内自己的倒影,在水波中涟漪。
她突然想起了那片梅花林,枝头上是朵朵簇开的花朵,在凛冬里盛放。
还有后院里那个唯一的穿着梅花裙的姨娘。
在一群争相斗艳的姨娘堆里,普通却又独特。
袁李固做这些是在缅怀这个被自己亲手毒死的妻子……还是,单单只是愧疚。
抑或是……给谎言内的自己,找了一个无比荒诞的理由。
妻子是弟弟害死的,与他无关。
宋知岁觉得可笑极了,杯中的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将手上的杯子蓦然拍在矮桌上。
杯中的茶水溅起细小的水珠,落在她手背上。
再顺着白皙的手背一颗颗滑落。
秦煜偏头瞧了她一眼,而后轻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茶具,将小姑娘抱到了怀里。
指腹轻拂过微微泛红的眼尾,语气温和了起来。
哭什么,替余淑华觉得不值?宋知岁抿了唇摇了摇头,她其实并不知道为什么眼泪突然涌了上来。
只是觉得心里有些难受,闷闷的透不过来气。
至于为什么难受,她说不出名堂来。
只能看着秦煜摇头。
男人又是轻叹了口气,气息轻到被煮沸的水掩盖住。
宽大的手掌,覆在小姑娘的背后,轻轻地拍打,像是在哄孩子似的,他尽可能地放低了语调:余家的事,等新任知府到郑州后,会重新上奏,将当年定下的罪名撤销,还他们一个清白。
她将脑袋嗑在他的肩膀上,杏眼失焦的盯着晃动的车帘,声音有些涩:不是因为这个,我可能……过一会儿就好了。
秦煜的手顿了下,随即停在腰间,拇指摩挲着手掌下的软肉:好。
舒白坐在对面瞧着近在眼前,疯狂秀恩爱的夫妻俩人,仿佛路边的狗,无缘无故被踹了一脚。
他扯了扯唇,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作出一个告退的动作,动了动唇,无声道:微臣告退。
秦煜挥了挥手,他便赶忙离开了马车内,坐在正架着马匹的牧月身边。
另一边是同样选择在外边的阿语。
一时三个人略显拥挤了些。
牧月无语的朝他看了一眼,寒风将他的发丝吹的凌乱,也将声音吹得有些破碎:你出来做什么,来喝西北风?舒白:………………牧月一向不着调,他是知道的,但没想到许久不见,他的嘴已经能让人无语凝噎到这个地步。
他紧了紧衣领,出来的急没将斗篷一起捎上。
冰冷刺骨的风,不断钻入身体内,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这西北风委实有些难喝。
牧月道:嚯,有的喝就知足吧,一会儿就要喝西南风了。
舒白:………………阿语:………………无语地瞪了他一眼:不会聊天就别硬聊。
随即看向被冻得瑟瑟发抖的舒白,建议道,外头风大,舒太医还是披件斗篷暖身吧,免得染了风寒。
舒白咬紧了牙关,一字一顿道:无妨。
不是他不想再回马车内拿,若是调头进去瞧见的画面并不那么和谐,那他是要当没看见,还是当场自戳双目。
思来想去他都觉得太过冒险。
比风寒的死亡率要高太多了。
马车内,宋知岁静静的在秦煜的怀里坐了许久,失焦的瞳逐渐聚焦,看清了眼前晃动不已的车帘花纹。
她抬起头,沉默地看了一眼秦煜,又垂下脑袋。
秦煜一手托着她的腰身,一手抬起她的下巴,逼迫她直视自己。
还难受?小姑娘摇了摇头,茶色的杏眼里已经没了水雾,此时清澈见底。
眼尾却能依稀可见泪痕。
他凑近了半分,额头相贴,感受着对方的气息,他放轻了语气:有我在,你便不用坚强,也不用忍着自己的情绪。
小姑娘总是在某些事情上格外坚强,或许是从小丧失了父母的原因,即使二位伯伯无尽的宠爱,也没有养成她娇弱的模样。
秦煜想她可以娇弱一些,不用总是自己扛着。
宋知岁眨了眨眼,眼睫微微下垂,半晌,应了声:好。
又顿了一下,轻声道:方才……可能是茶太涩太难喝了,所以眼泪才会止不住地冒出来。
秦煜:………………挪开了些距离,墨色的瞳直直地看着那双透着点点笑意的眼,弯了弯眼:学会打趣我了,嗯?宋知岁吐了吐舌,做了个鬼脸。
先前难受的情绪已经被一扫而空,她挪了挪位置,想从秦煜的身上下去,却蓦然被按住。
转头只见男人眸色逐渐深沉,嗓音喑哑:别乱动。
她顿时一动也不敢再动,僵硬着身体,像是被人隔空按了暂停键,停滞了所有动作,连带着呼吸都轻了半分。
秦煜瞧着她的模样,漆黑的眸内滑过一抹笑意。
薄唇微微勾起,凑到她的耳边,带着细微的挑逗:都经历过了,害羞什么。
宋知岁的脸颊轰的一下爆红,秦煜眼睁睁地看着耳垂肉眼可见的变成深红色。
他又凑近了些,牙齿咬上通红的耳垂。
故意用了些力,再离开的时候,留下了一个浅浅的齿痕。
宋知岁浑身一颤,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衣物,指骨因用力而泛着青白,连着呼吸絮乱。
别……秦煜垂着眼睫,视线从耳垂挪到了细长又白皙的脖颈,见到小姑娘的第一面起,他就觉得她的脖子一拧就断。
就算是现在,这种想法都没有消失。
甚至逐渐攀升成了扭曲的暴/虐感。
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用气息说:你该庆幸现在是在马车上,不然……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突然一口咬上她的脖颈,齿间用力。
牙齿穿过皮肤表层,痛意让怀中的小姑娘开始挣扎,手不停地拍打在他的肩膀上。
但毫无力道地抗拒,只会让他想将小姑娘就地拆开吞入腹中。
◉ 第一百章宋知岁眉间微微皱起, 嫣红的唇轻启。
软糯的声音颤抖无比地传入男人的耳内:秦煜,你松开我……尾音带着隐隐的娇/喘,像是爬上了神经末梢一般, 秦煜暗骂了一声。
松口后, 拉开了些距离, 漆黑的瞳内倒映着那一抹殷红的痕迹, 如同一朵艳丽的月季在冰寒雪地里盛放。
他眼眸深沉,喉结轻滚, 好半晌后,在小姑娘湿漉漉的杏眼里, 挪开了脑袋。
声音低哑带着磁性:真想把你骨头都嚼碎。
似野兽一般的话, 让小姑娘呆滞了一瞬,诺诺的开口:你们姓秦的是不是……都有点变态的属性在。
他方才那句话,不太像人能说出来的话。
秦煜轻笑了声, 唇角微微勾起, 指腹抚上她脖间的咬痕, 最深的地方隐隐渗出血丝,他轻触了一下。
小姑娘便下意识地缩起脖颈,试图把脖子藏起来。
躲什么。
宋知岁鼓了起腮, 小声抱怨道:有点儿疼。
秦煜压低了声音:我下次轻点。
宋知岁:………………反手就将他的嘴捂上了。
以前怎么不觉得这个男人讲话,这么令人头皮发麻, 她浑身鸡皮疙瘩起了好几次。
——从郑州到上京城大约要走十几天,皇帝的病愈加严重, 传来的消息说已经病入膏肓, 几乎是在用各种珍稀药材吊着。
才能勉强维持神志, 但实际状况更糟糕。
皇帝无法上朝, 大半的时间都陷入昏迷中, 整个皇宫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落到了秦泽也的手上。
若不是碍着老皇帝还没咽气,他怕是要直接登上皇位,更换年号,将整个朝国都收入囊中。
马车走了大概六天后,停靠在途径小镇的客栈外,打算休整一天在上路,长久地奔波,让随行的人都分外疲惫。
宋知岁待在马车厢内,把手上的四本话本子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剧情都快倒背如流,已经无聊的开始数路过了多少棵树。
数到三百一十二棵的时候,就见马车拐了个弯,驶进了另一个方向的小镇。
镇子不大,路上也没什么人,房屋大多都十分简陋,地面吹过一阵风,黄土便会随风而起。
以至于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尘土味道。
宋知岁下车的时候皱了皱眉,忍不住打了个阿嚏,她揉了揉鼻子,环顾了一圈四周。
他们现在身处在一家客栈门口,这间客栈似乎是整个小镇最富有的地方,光从建造上来看,就压了旁边的饭店一头。
随行的侍卫正在与客栈掌柜谈价格和房间。
舒白站在两人后面,似乎也是刚打量完周遭环境,让他起了些兴趣,眉梢微微挑起:这里可真是块风水宝地。
常年黄沙漫天,不靠近任何城池,也不在官府的管辖范围内对于劫匪来说可不就是块风水宝地。
秦煜面无表情地看着客栈内正在交谈的掌柜,闻言,扯了扯唇:既然知道,晚上就别睡太沉。
舒白微微一笑:那便多谢殿下提醒。
两人像是在打哑谜,宋知岁听得云里雾里。
还未出声询问,就看见侍卫似乎商榷完毕,脚步匆匆正往这里走。
顿时按下心中的疑惑。
禀殿下,整个客栈除了一楼最右侧的两间房有人居住外,其余都是空的,是否要落脚。
他垂着脑袋,恭敬道。
秦煜淡淡的扫了一眼小镇,随意道:只休息一日。
侍卫:是。
应下后,又急匆匆跑开继续与客栈掌柜交流,没一会儿掌柜过来,笑眯眯道:贵客请直接上二楼,左边第二间就是了。
他们并未公开身份,只说是路过的商户家的少爷与夫人。
宋知岁跟着秦煜踏上客栈的楼梯,许是建成之后一直未修缮过,每踩一阶,就会发出吱嘎的声音。
像是无法承受,随时要断裂一般。
她提着裙子的手紧了紧,努力让自己每一步都放轻脚步,以此来减少楼梯发出的悲鸣声。
好不容易到了二楼。
阳光从侧边的窗户照射进来,空气内到处漂浮着肉眼可见的灰尘。
就连地板上也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像是许久没人到访过一般。
整个二楼透着一股诡谲般的寂静。
宋知岁挥了挥眼前的灰尘,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喷嚏,鼻尖难受极了。
阿语见状,递上帕子:这边黄土太重,姑娘捂着口鼻,或许会好些。
嗯。
她应了声,接过帕子覆在口鼻上,阻挡了些灰尘。
一时觉得呼吸没有那么不顺畅。
转头一瞧,只见秦煜默不作声地突然走到了二楼最里面一侧的窗户处,将半掩的窗户推开。
外头凛冽的风寒刹那间席卷而来。
宋知岁立刻把下巴缩进了绒毛内,睁着杏眼疑惑地看着他的动作。
声音因为帕子的遮挡,显得有些闷:怎么了?秦煜探头在外扫了一圈,岑薄的唇微微勾起,露出一个冷笑:来瞧一瞧,这间客栈的位置,不过……他顿了下,将手收了回来,下一瞬窗户被风拍打在窗沿边上,发出砰的一声,随后在风中来回摇摆,撞击的声音逐渐变得有节奏。
目前看来,并不是很理想。
宋知岁不理解他口中的意思,微微歪了下脑袋,小巧的脸上浮现出懵逼的神情。
秦煜垂首瞧了她一眼,见她满脸疑惑,轻笑了下。
伸手揉了揉她被风吹得凌乱的刘海。
抓紧去休息,免得一会儿没时间休息了。
宋知岁:………………他到底在说什么?视线挪到窗外,这个位置应当在整间客栈最西面,他们下车的地方是朝南的客栈门口,左右能看见整个街道的街景。
而最西面的窗户俯视下去只能看见一排简陋的房屋顶。
以及……右手边凸显奇怪的茅草屋。
不止一两个。
她上前了一步,想在看清些,下一瞬就被秦煜拦住,单手被他搂进了怀里。
阿语瞬间就垂下了脑袋,避开视线。
宋知岁正奇怪,就见着另一头楼梯口突然浮现出了一个身影。
迈着急匆匆的步伐一路小跑过来。
宋知岁记得他,是客栈里跑堂的小厮,黝黑的皮肤让她在打量客栈的第一眼就记住了这个人。
少爷夫人,实在抱歉,掌柜忙得抽不开身,你们的房间在另一边,请随小的来。
他一边弯着腰疯狂道歉,一边伸着手引着另一个方向。
秦煜抬了抬眼睫,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你们客栈已经人烟稀少到,连灰尘都不打扫了?那小厮身形顿了一下,忙解释道:这边风大,加上常年不褪的黄土,所以容易积灰。
二楼地板积了薄薄一层灰,在几人的走动中,开始漂浮弥漫在整个楼道内。
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现象,小厮又磕磕巴巴地解释:这,这前几日刚打扫过的,也不知怎的又积了起来,实在是抱歉。
秦煜漫不经心地看着并不单薄的背影,居住在这个小镇的人并不多,大多都是留守下来的孤寡老人,不愿离开自己的故乡。
即使在长期的黄土风沙中也固执地伫立在原地。
加上身处偏僻之地,除了路过的商队和过路人,几乎没有人会在这里停留。
遭遇风险的概率太大。
但这间客栈却修缮十分完整,比之其他的店铺如同平地拔起的一座的金殿。
可这座金殿里却布满了积灰。
就像一堆石头里突兀地闪耀着一颗宝石,迟迟没有人捡。
这边既不靠城池,又不在官府的管辖范围内。
他不相信一颗闪耀着光泽的宝石,吸不了强盗的眼红和抢夺。
这间就是两位贵客今晚要暂歇的房间了。
小厮推开门,站在门口自己并未进去。
宋知岁安静的瞥了一眼房内。
只见屋内明媚敞亮,加之是朝南的房间,阳光透着窗棂洒下一地的橘光,被照射到的地方,能隐隐看到漂浮在空气中的灰粒。
相较于楼道内堆积的灰尘,房间里反而很是干净,就如同精心打扫过一遍。
宋知岁不动声色地将手探出斗篷,摸了一下桌面,指尖一尘不染。
像是刚擦过一般,一丝的灰尘都没有沾到。
她皱起眉,略微有些不解。
他们最初踏上二楼的楼道,地板上是肉眼可见的积灰,甚至分散的十分均匀,连一个脚印都没有。
那么……在什么情况下,可以越过楼道将这个房间打扫得一干二净?秦煜并未打量屋内,只是随意地将斗篷解了下来,扔在一旁的软塌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朝着小厮道:有没有吃食,端一些上来。
小厮立马回道:有的有的,贵客稍等,小的马上让厨房去做。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语气里透着烦躁:抓紧,别让小爷等太久。
听到这个称呼,宋知岁愣住了,好半晌才诧异地望向秦煜。
倒是小厮分外积极:一定,贵客稍作休息,一会儿会直接将饭菜送上来。
话毕,将门小心翼翼地关了起来。
从始至终,他的脚都没有踏进屋内半步。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空气墙阻碍了他的进入一般。
宋知岁站在桌边,杏眼内满是疑惑:你……话还未出口,就被秦煜蓦然打断,他伸出手朝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过来。
他整个人慵懒的倚靠在软塌上,眉间稍带着一点不耐烦的味道,像是不满意周围的环境,又像是因舟车劳顿而失去了原有的耐心。
宋知岁不明所以地靠近他,一时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 第一百零一章等小姑娘走到自己的范围内, 他蓦然坐直了身体,一把将她扯到了自己怀里。
宋知岁身上的斗篷带着稍许凉意,他指尖轻巧地在领口的地方扯了一下, 就将她身上温暖的斗篷褪了下来。
屋内并未燃着炭火, 宋知岁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好看的杏眼内满是困惑:你到底要做什么。
男人感受到她因寒冷而隐隐发颤的身体, 环在腰间的手微微用力, 将小姑娘整个人都拥在怀里。
温热的体温包裹着她,同时耳畔传来极轻的声音。
几乎是要在用气息与她说。
有人在看着。
宋知岁愣了一下, 下意识地抬头,茶色的瞳撞进了他漆黑的眼眸里。
就看到那双狐狸眼快速地眨了一下。
她立马反应过来, 手环住他的脖颈, 用甜腻腻的话回应:爷,说什么呢,真是讨厌。
一边故作娇柔地贴近他的侧脖颈处, 用同样的声音回应他:你怎么知道?秦煜慢条斯理地将手指插入她披散在后背的发丝内, 指尖绕着一簇发丝打着转, 答非所问道:你身上好香。
宋知岁怔了一下,下意识地垂首闻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味道,是先前在马车内沾染上的檀香味。
她懵逼地眨了眨眼, 不理解他口中的意思,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
下一瞬身体腾空而起, 她条件反射地抱住男人的脖子,扭头一看, 只见他抱着自己大步的朝床榻上走。
她吓了一跳, 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不是说有人看着吗?总不能当着人家面……秦煜并不知道小姑娘的担忧, 将她放上床后, 将床两边的床幔解开。
遮挡住诺小的床榻。
床幔不是很厚, 层层叠叠之下还能依稀看见朦胧的影子,正在晃动。
秦煜覆在小姑娘的身上,一只手扯过叠好的被子覆盖其上。
垂首一瞧,身下的小姑娘浑身紧绷,唇紧紧地抿在一起,茶色的杏眼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他就着这个姿势,回视着她。
眸内划过一抹淡淡的笑意。
你紧张什么?他的声音很轻,似乎是怕外边监守的人听见。
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宋知岁眼睫不由颤动了一下。
她侧开脸,面向床榻内侧的一边:你不是说……跳过那句话,继续道,现在是要做什么?秦煜故意压低了些身子,凑得更近,两个人几乎贴在起来,只隔着各自身上的布料。
宋知岁甚至能感觉到男人灼热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让她身体不由自主地绷得更加紧。
秦煜伸手将她脸颊凌乱的发丝拨到耳后,慢悠悠道:会叫吗?宋知岁:…………???一脸懵逼,显然不理解他口中的意思。
讲点人能听懂的话。
自从马车停靠在这个小镇后,她就仿佛身处在迷雾里,不管是这间客栈还是他们口中如同哑谜的话,她都不理解。
秦煜轻笑了声,眸中晕开了一抹狡猾的笑意,声音压得更低了:这可是你说的。
随后,在她还未反应的情况下,慢条斯理地把在袁府第一次同房的事挑着描述了一遍。
宋知岁:………………理解后她立即满脸通红地捂住了他的嘴:别说了,闭嘴。
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秦煜,眸内笑意更深了,好半晌才伸手把使劲捂着他嘴的小手拿下来,握住其中一只手。
指尖挤进她的指缝内,十指相扣。
宋知岁只觉得头皮发麻,脸红得像是煮熟了一般,在秦煜鼓励的眼神下,清了清嗓子,而后僵硬地张开嘴,一丝的声音都没有溺出来。
屋内除了呼吸声,几不可闻。
她默默地又闭上了嘴,整个脑袋转到了内侧,试图躲避秦煜的眼神。
涩着声音道:我……不会。
羞耻感让她现在只想钻地缝里藏起来。
秦煜垂首看了她一会儿,狐狸眼弯起,视线往下挪,定在小姑娘的脖颈处,白皙细嫩的侧脖颈上,有一个很淡的牙齿印,是他前几日留下的。
他眸色暗下,一字一顿道:我教你。
宋知岁震惊:…………???怎么教?这玩意还能教?随即,她就立马感受到了他口中的教法,熟悉又陌生,且异样的教法。
厚重的呼吸在屋内传开,没过多久,一道细小又破碎的喘/息在屋内荡开,随着铃铛的晃动,在落日的余晖中鸣奏了一曲别样的曲调。
屋内最东边的架子上,摆放着许多装饰用的书籍,而左下方却唯独摆放着一株格外显眼的君子兰。
橘红色的花在寒冷的十二月开放得格外艳丽,也异常的醒人耳目。
以至于秦煜在进屋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它。
君子兰正后面的架子上,有一个极其隐蔽的镂空,只能容下半只眼睛窥/探。
此时架子里藏着的一个暗格内,有一个人正蜷缩在里面一动不动地盯着房间内的动向,直到屋内响起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后。
他才小心翼翼地退出狭窄的暗格,以倒退的形式倒爬出甬道。
甬道的尽头是整间客栈的后厨,他轻敲了三下闭合的小门,下一瞬,门就从外边被打开,他闭了下眼,适应了外边的光亮后,才从漆黑一片的甬道里爬出来。
只见小门的位置竟然在地面上,另一个同伙在他爬出来后,将门关好,再把原先的草堆又全部堆积上去。
伪造出储存燃火的草堆。
丝毫看不出来底下有一个连接至二楼的暗道。
那人拍了拍身上的灰后,先是骂了一句,后急匆匆道:我先去回禀当家的,你别忘了在饭菜里下药,这可是一笔大单子。
我知道,你赶紧去别让当家等久。
走了。
他吊儿郎当的离开后厨后,整个后厨内只剩下同伙一人。
手中拿着一把砍刀,一下又一下地将案板上的骨肉剁开。
每一次下刀,骨肉上的血水就会伴着碎骨一起溅起,弹在他灰色的衣袍上,部分碎骨甚至溅射到了脸上。
但他毫不在意,那双细长的眼越来越兴奋。
手中的刀也一次比一次快。
咯吱一声,门外蓦然响起了一道极其细微的声音,在响彻整个后厨的剁骨头声中几乎几不可闻。
但男子瞬间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沾满血水的砍刀停滞在空中,他突然侧着脑袋,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转向了门口的方向。
紧关着的门并没有任何异常,甚至是最底下的门缝内,也只有淡淡的余晖透过来,没有其他阴影阻拦。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了许久,确认没有人在门外,才转回头重新剁骨头。
另一边,二楼的屋内。
一阵难以压抑的急促呼吸过后,屋内逐渐平静了下来。
宋知岁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眼睫上沾着点点的泪珠。
显的破碎又委屈。
半晌后,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的小姑娘,瞪着杏眼开始无声控\\诉面前的男人。
秦煜身上的衣物只是有些凌乱,但一件都没少。
宋知岁如同鹌鹑一样窝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泛着雾气的眼。
眨巴眨巴的看着秦煜。
只见他轻笑了下,垂首轻啄了一下她滑落至眼角的泪珠。
翻身到床榻的另一侧,坐起身后,慢条斯理的用帕子将指尖的黏腻一点点擦掉。
似鸦羽般的眼睫垂下,遮住了眸内深沉的眸色。
方才暗处的人已经走了。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未退的不让写。
让宋知岁脑海中不由浮现出方才她头脑一片空白时,他咬着她耳垂说的话。
脸上又是一阵发烫。
她拥着被子也坐起身,垂着脑袋开始一件一件地往自己身上套衣服,一边试图转移注意力。
就着他的问题,往下问:是这间客栈里的人在监视我们吗?秦煜将指尖的黏腻处理好后,侧头瞥了她一眼,伸手阻止了她穿衣的动作。
出汗了,等沐浴后再穿吧。
她愣了一下,手中的衣服就被他扯走了。
而后一件宽大的中衣披在身后:暂且套一会儿这个。
哦。
她点了点头,将衣服的带子都系上后,才听见他的回答。
现在还不确定,但是今晚不会是个平安夜。
边说着他边帮着小姑娘将散落的头发从衣服内拿出来,在用不知哪里来的发带将头发松松垮垮地绑在身后。
宋知岁垂着脑袋把玩着手腕上的手镯,一下下地拨弄着它。
细碎的铃铛声好听极了。
脸上的潮/红正在逐渐消退,一直发热的脑袋也渐渐地冷静下来。
一瞬间,先前停留在喉间的疑问,介数涌了上来。
包括最开始的转道,她看着腕间的手镯,有些疑惑:我们明明可以直接回上京,为什么要中途突然转道来这个小镇?秦煜沉浸在她那一头的墨发中,觉得发带没绑好,又给解开,重新绑。
乐而不疲的来回循环。
一边不急不缓地跟她解释:有人想让我来,既然收到了消息,为何不来。
她愣了一下,立马转头看向他:谁?下一刻头发一紧,疼痛随之而来。
秦煜在转头的瞬间,立马松开手,但还是慢了一些。
只见小姑娘瞪了他一眼,一把扯过他手中的发丝,手绕至脑后,简单两下就直接把头发扎成了一个马尾,高高垂于脑后。
皱着眉又问了一遍:谁想让你来这里。
秦煜轻佻了下眉,一双狐狸眼弯起,深处极快地滑过一抹冷意:自然是最不想我回京的那人。
一个名字瞬间从她脑海里蹦出来:秦泽也。
作者有话说:有敏感段落,反复修改过很多次,可能语句有些不顺!!!!◉ 第一百零二章上京城现在大半都在他手里, 只要我无法顺利回到京城,那么他便可以等皇帝病逝后,安稳地坐上那把龙椅。
宋知岁看着他抿了抿唇, 而后不解道:他是想在这里杀了你, 一劳永逸?秦煜伸手拨弄了一簇马尾里的发丝, 绕在指尖把玩, 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来分明。
可以那么说。
那如果我们不转道,也不来这个小镇, 他不就无法动手,为何要……自投罗网。
宋知岁满脑的疑问, 完全不理解他的做法。
他掀起眼皮, 瞧了小姑娘一眼,不疾不徐的解释:这个小镇并不是他的目的,他想要的只不过是我死在回京的路上, 随便可以是哪里, 而不一定非要死在这个小镇上。
他转道的唯一目的, 是刚好探路的暗卫,发现了这个小镇,且不在任何管辖范围内。
人烟稀少, 加之常年受到强盗的洗劫,就算死的人多些, 也不会怎样。
况且,这间客栈分外符合他的计划。
甚至都不用额外再找地方。
你是故意的?嗯哼。
他松开指尖顺滑的发丝, 慵懒地往后倚靠在床头, 眼睛半眯了起来。
口气依旧冰凉, 透着隐隐的戾气:既然他已经准备好了要夺皇位, 自然要帮他一把。
他顿了顿, 唇角弯起一抹弧度,漫不经心道:不然怎么光明正大地送他上路。
屋内寂静了一瞬,宋知岁一时有些理解了他口中的意思。
甚至一个巨大的阴谋正在她面前展开,虽然与她并无什么关系,但根据秦煜口中的话,将事情一件件地联系起来。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敢置信地看着似乎已经困倦的男人:你从离开京城,到郑州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秦煜默了一阵,半嗑得眸内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抬眸看向小姑娘,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准确来说,这件事我筹划了许多年。
他直起身,慢条斯理道:这几年我一直在逐渐分散京城内的势力,包括陆砚安也是我故意让他去往边境,表面上看来支持我的势力越来越薄弱。
其实是因为有一部分亲信在我的授意下,投靠了秦泽也,也因此近几年开始朝堂上支持他的人越来越多,加上皇帝本就喜爱于他。
让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错觉,觉得自己有能力也能坐上那个位置。
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宋知岁听得毛骨悚然,浑身的鸡皮疙瘩就没下去过,像是感受到了一阵寒冷,她下意识的紧了紧被子。
冷?秦煜以为她冷,把被子往上提,包裹住她整个人,连带着脖子都盖得严严实实的。
她讷讷地摇了摇头,声音有些轻:不冷。
秦煜沉默了一下,看着她撇开的眸子,凑近了些:你在怕我?哪敢啊。
她又摇了摇头,问道:所以就为了一个秦泽也,你铺了一张大网。
单单只是一个秦泽也,根本不需要他费心铺开那么一张网。
眼睫半垂遮住了眸内的厉色。
他没有回答,只是揉了下她额前的刘海,弯了弯眼眸,尽可能地压住身上的戾气。
温声道:你若是觉得害怕,那我便不讲了。
宋知岁怔住,好半晌,才抬起杏眼看向他,这才意识到刚才在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
挪开了视线,连男人的眼都不敢对上。
她张了张嘴,怕他会伤心,缓缓解释道:我先前一直住在宁阳城里,连内城都很少会去,你是知道的,你口中讲的那些夺嫡大戏,我只在话本子上瞧见过。
也不是害怕,就是觉得原本离我非常遥远的画本子里的东西,如今就发现在身边,甚至很快就要上演了。
她犹豫了下,迟疑的用了一个较为恰当的词:更多的,是陌生。
从小到大她都被两位伯伯保护得很好,即使是宁阳城的事务,他们都没想过要她去花心思管理。
只想她平安健康地长大。
也因此她之前的整整十五年都活得分外安逸,没挨过冻,也没受过饥饿,更没有勾心斗角,鹬蚌相争的纷争。
而从宁阳城出来到现在的小半年内,她经历了许多前十五年做梦都不会梦到的事情。
挤在拥挤的马车内逃跑,被秦泽也囚/禁,来郑州后看到的流离失所,仿佛话本子曾经看到过的内容,一点点地从书本里浮现,走进了她的现实世界。
让她头一次感觉到无力。
以及……振奋。
在十六岁的这一年,她第一次踏出了原有的保护圈,奔向了即将与她脱离的世界。
她抿了抿唇,而后抬起定定地看着秦煜,又重复了一遍:只是陌生。
秦煜沉默地看着小姑娘好一会儿,微微叹了口气: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平平安安。
如同他在宁阳城的花灯会上,放走的那盏许愿花灯。
——岁岁平安。
这个计划他准备了很多年,并不只是为了秦泽也,几年前的秦泽也根本没有争储的资格。
秦泽也的母妃重病离世后,就只剩下相依为命的胞弟。
胞弟死在马蹄下,而他又为了胞弟被误伤了腿。
从此只能依靠轮椅行走,即使他现在已经能够站立且行走,但终究还是费了一条腿。
单单是残废的这条腿,他就已经在皇帝眼里失去了争储的资格。
而这张网,将整个觊觎储君位置的皇室全数笼罩,但总得有个出头鸟,秦泽也……不过只是那只鸟罢了。
只不过小姑娘的出现让原定的计划出现了偏差,他眼眸沉了少许。
对了。
宋知岁突然出声,之前在楼道的时候,客栈跑堂的那个人好像有些奇怪。
秦煜思索了一番,才想起来下午一声不吭地从楼梯口上来的人,他转回身体,再一次慵懒的靠在床头,淡然道:那人会武功,应当不是这个小镇的人。
怪不得他悄无声息地就上了楼梯,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那个吱嘎响的楼梯,给她的印象太深了。
总觉得多用一分力,木质的阶梯就会从中间断裂。
不过……她歪了歪脑袋,有些疑惑:现在回想起来,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但是我印象中似乎没有肤色这么黑的人存在。
兴许是易容过,这个小镇的气候,如果不是天生的,不会把人晒成这样。
他淡淡地垂下眼,似乎有些累了。
身子往下滑了半分,缩进被窝里,侧头瞧了她一眼:时间还早,再睡会儿?话题跳得太快,她愣了一下,神情有些呆滞:是……纯睡,还是不纯粹的那种?秦煜盯了她一会儿,伸手就将她捞了过来,搂进怀里。
声音低沉充满蛊惑:你想要那种?宋知岁又呆了好一会儿,才讪讪道:纯的。
◉ 第一百零三章秦煜轻笑了一声, 垂首在她额间印下一吻,连带着声音也透着一股疲倦:睡吧。
她窝在男人的怀里,能感受到四面八方都被温暖所包裹, 眨了眨眼, 睫毛扫过他胸口处。
她先前在马车上早就已经睡过, 没事的时候就会补眠, 导致一天的睡眠时间很长。
甚至有时会昼夜颠倒,白天睡饱了, 晚上便格外精神。
也因此此时并没有什么睡意。
反倒是秦煜虽然一直在赶路,但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处理手上的事务, 心系着整个朝国的动向。
没多久后, 她就听到头顶传来一道绵长的呼吸。
她小心翼翼地仰头瞧了一眼。
男人似乎已经进入了睡眠,眼睫紧紧的闭着,鸦羽般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右眼尾底下有一颗浅褐色的泪痣。
如果不仔细看的话, 平时并不会注意到这颗痣。
她伸出手, 轻轻地触摸了一下,食指抵上那颗泪痣,指尖触摸的地方十分平坦, 仿佛这颗痣只是一个浅浅的印记。
她犹豫了一下,指尖往下滑, 顺着棱角分明的线条一路往下。
最后停留在就在眼前的喉结处。
她抿了抿唇,而后扬起脖子, 将唇贴了上去, 停顿了几秒后, 小心翼翼地又缩回脑袋, 埋进了男人的怀里。
安心地闭上眼, 闻着鼻尖熟悉的檀香味,酝酿睡意。
自然也就没瞧见男人抿着的唇,微微弯起了些,露出一个笑意。
——晚膳被送进房间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宋知岁沐浴换了一套新的衣物。
此时坐在桌子边,撑着脑袋看着阿语将小厮递上来的饭菜一一摆放在桌面上。
菜品很齐全,齐全的不像是一个偏僻的小镇能够拥有的。
宋知岁转了转眼珠,突然瞥见站在门口一步都未曾踏进屋内的小厮,还是下午那个黑皮肤的人。
她奇怪地看了他一会儿,疑惑道:你为何不直接进来?说着扫了一眼他手上端着的端盘,端盘很大,至少比她先前在其他酒楼见到的要大得多。
能容纳的菜碗也会更多。
他坚持不踏进房间,阿语忙前忙后地在门口与桌子两边跑,一道菜一道菜的端上桌。
小厮微弯着背,面上一副讨好的样子:小的身上脏,都是灰尘,进贵客房间会被掌柜说道。
他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眼睛立即半眯了起来:上月还被罚薪了,还请贵客谅解。
宋知岁瞧着小厮眼睛微眯的细长眼睛,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画面。
一闪而过让她没来得及抓住,她先前就觉得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搜遍了整个脑海中的记忆,都没有皮肤这么黑的人存在。
有酒没?秦煜慵懒地半躺在软塌里,掀起眼皮懒懒地看向门口的人。
小厮愣了一下,随即抬眸极快的扫了一眼,立即道:有的有的,这就去给贵客拿。
宋知岁不解的扭头看向他:你要喝酒?秦煜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而后走向桌边,淡淡的扫了一圈桌上的山珍海味,鼻尖微微动了一下。
前提是那酒能喝的话。
菜已经上齐了,阿语正在拿公筷给宋知岁备菜。
宋知岁手撑着脑袋毫无兴致地望着桌面上的菜,从左边到右边几乎全是肉,连片菜叶子都没有。
她拿起筷子,一道道地划过去。
红烧排骨、排骨汤、蒸排骨、糖醋排骨……排骨炖土豆……十道菜里有九道全是排骨,唯一不是的那道菜是鲫鱼。
可能是鲫鱼和排骨实在不合适,才没有进入同一个锅里。
阿语也是犯了难,挑来挑去全部都是排骨,最后宋知岁的碗里除了一块鱼肉之外,不同颜色的排骨汇集在了一起。
宋知岁垂首看着自己碗里五花八门的颜色,叹了口气:这些排骨加起来怕不是刚好一头猪。
啧,死了后还能一块不落的上同一张桌子。
瞧瞧就好,这菜里都被下了药,别真吃。
秦煜用筷子随意扒拉了一下面前的菜,牧祈带着部分暗卫已经把整个客栈都掌控在眼皮子底下。
客栈内一丝一毫的动静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阿语吓了一跳,立马把刚备好菜的碗从宋知岁面前拿走,生怕她没反应过来夹一块放进嘴里。
宋知岁看着阿语几乎条件反射的模样,愣了下。
而后悻悻然地放下手中的筷子,她方才特别想尝一块鱼肉来着,一眨眼的工夫整个碗就从眼前不翼而飞了。
速度之快,让她不免有些怀疑阿语也会武功。
不过说起牧祈……我怎的好几日都没瞧见过阿元,她人跑哪里去了?她只在郑州启程回京的那日瞧见过一次阿元,远远地看到阿元在最后一辆马车附近转悠。
起初她觉得阿元既然欢喜牧祈,时常围着人家打转也正常,便也没在去管过她的行踪。
但现下一转眼就是好几日不见人影,不知道的还以为丢了。
她想跟着牧祈一道出任务,我便由着她去了。
秦煜看向鼓着腮帮子,似乎有些不开心的小姑娘,无奈道:你若是觉得不妥,我让人唤她回来。
宋知岁摇了摇头,像是河豚一般鼓着腮,一鼓一缩着玩,声音忽大忽小的:不用唤回来,由她去吧。
阿元本就是杀手,后来又在我身边待了许多年保护我,现在好不容易遇到喜欢的人,若是能成也是好事一桩。
秦煜弯了弯眼,突然想起牧祈那个冷淡的性子,与牧月截然相反,最开始他还以为他不喜女子。
放在桌面的手,指骨屈起一下下的敲打着桌面。
同小姑娘商量道:等京城的事解决后,找个时间给他们指婚。
指婚……???宋知岁歪了歪脑袋,想了一会儿才道:先问清楚他们的意见,在看是否要指婚吧,免得谁不愿意,怕是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嗯。
秦煜应了一声,不过……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阿语连忙去开门,就瞧见小厮端着两壶酒一脸笑意地站在门口。
见她开门后,客气道:这位姑娘,贵客要地酒来了。
阿语转头瞧了一眼屋内,两人都垂着眼看着桌子,宋知岁更是蔫蔫的用筷子扒拉着碗里排骨,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她故意皱了皱眉:怎得这么慢,我们家主子都等急了。
小厮朝着半开的门缝内偷瞄了一眼,见两人确实心情都不甚美丽,连忙弯腰道歉: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这酒平时都在放在酒窖里,费了些时间。
他顿了顿:这样吧,这酒就不收两位的银子了,以至歉意。
作者有话说:101章正在反复修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放出来,可以囤肥了再一起看。
◉ 第一百零四章这还差不多。
说着, 阿元接过酒,用手肘将半开的门关了起来。
转身将酒放到桌面上,看向秦煜迟疑了一下:殿下, 是否要喝?既然菜里有毒, 那保不齐酒里也会有, 阿语不敢擅自主张的倒酒。
秦煜挑了挑眉, 将手边的酒杯推了过去:你只管倒,其他的不用管。
阿语愣了一下, 而后应道:是。
轻晃了一下酒瓶之后,才将杯子倒满, 放置到秦煜的面前。
他淡淡的扫了一眼, 并未动手。
半晌后,偏了下脑袋往侧边的架子瞄了一眼,君子兰依旧开得很艳丽, 一股极淡的花香在屋内蔓延开。
宋知岁看着一桌子被下了药的菜, 叹了口气:没一个能吃的。
阿语, 去让掌柜的上些素菜,夫人最近吃斋。
阿语再次愣住,诧异地看向宋知岁, 眼神中透着困惑,似乎在问, 什么时候吃斋了?她怎么不知道?后者也是同样的惊异,她早上还吃了肉包子来着。
秦煜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烦, 快速地扫了一眼阿语:还不快去。
语气同下午被监视时一模一样, 甚至神情也带上了少许的慵懒。
阿语不敢反驳:是。
而后快步走向门口, 手刚摸到门沿, 身后再次响起秦煜的声音。
对了, 把这壶酒给舒白送去,免得大鱼大肉腻得慌。
阿语开门的手顿住,转身看了一眼他指着的那壶酒,是方才她倒过的那一壶。
是。
快步将酒拿上后,才出门。
门很快又被合上。
宋知岁视线从紧闭着的门挪到了靠在椅背上的秦煜,他右手肘撑着椅子把手,指尖按在额角处,另一只手拿着满酒的酒杯,慢悠悠地转着。
这个状态她很熟悉,至少下午的时候经历过一次。
但她并不知道监视的人在哪个方位,现在是否正在注意着自己。
只能照着下午时的语调往下演。
故作抱怨道:这家客栈也真是的,全桌都是肉,一点都不懂荤素搭配。
说着,她一甩筷子离开了餐桌,秉着脸做到了软塌上。
看起来像极了生气的富家夫人。
软塌靠近这间房间的窗口,她是故意到这里来,一是想试探一下监视的人是否在窗口,二是她确实挺饿,再盯着那桌排骨下去,肚子就该抗议了。
房间朝南,她从窗口往下看,能瞧见底下正对着大门的街道,此时月色降临,黄沙被寒风席卷蔓延至整个小镇。
不知是水土不适还是有意为之,目光所及之处竟没有一棵大树。
街道上空空荡荡,一个行人也没有。
显得寂静又诡谲。
仿佛这座小镇里没有其他活人存在。
两人都没有在说话,屋内一瞬间安静极了,只能听见窗外风呼啸而过,窗户发出轻细的吱嘎声。
阿语这次回来得很快,手中还端着一碗糕点。
姑……夫人,客栈掌柜说店里暂时没有素食了,便让厨师先做了糕点垫垫肚子,他已经让人去附近收买新鲜的素菜了。
说着她将那碗糕点放到了宋知岁面前。
舒……公子那边奴婢也送了一份,他说这糕点正合他心意。
顿了下,看了眼秦煜手中的那杯酒,继续道:少爷送的酒,他很是欢喜,当着奴婢的面就喝了好几杯,让奴婢转告少爷,说酒很好,只不过有些辛辣,配着甜腻的糕点刚刚好。
秦煜慢条斯理地转着手中的杯子,听闻后唇角轻勾起:是么。
阿语不太明白这中间的哑谜,迟疑着问道:少爷,要尝一口吗?先给夫人垫肚子。
宋知岁坐在软塌上,大致听明白了,舒白身为太医自然会知道哪些吃食有问题的,哪些没有。
按照方才话中的意思,阿语手里的糕点和秦煜手里那杯酒没有被下药。
虽然她并不知道秦煜究竟想做什么,但还是顺从地拿了一块。
糕点是最为普通的如意糕,比她以往见的要小巧很多,做工也不精细,像是着急之下随意做的,蒸完后样子有些变型。
阿语见她拿了后就想端到秦煜那边去。
等等。
宋知岁眼疾手快的握住她其中一只手的手腕,又拿了两块才松手。
碗里一共就六块糕点,她直接两只手拿走了一半。
朝着阿语弯了弯眼:不好意思道:有些饿了。
阿语将剩下的糕点送到秦煜的面前。
在阿语的印象中主子并不喜欢吃糕点,尤其是甜腻的食物,他一向连碰都不会碰。
但现在她看到主子拿了块如意糕,咬了一口。
相比秦煜的优雅和慢条斯理,宋知岁已经两三口解决了手上的糕点。
正笑眯眯的朝着阿语招手,想要碗里剩下的那两块。
秦煜瞥了她一眼,放下手中只吃了一半的糕点,刻意提醒道:糕点虽好,但毕竟是糯米制成,你先前没吃过别的东西,易伤胃。
小姑娘鼓了鼓腮,小声嘟囔道:可是我饿诶。
秦煜:………………叹了口气,无奈道:最后一块。
视线内方才还委屈的小姑娘瞬间喜上眉梢:好耶。
餐桌上的一堆排骨在时间的推移里逐渐变得冰凉,他指尖轻敲了三下桌面,而后将杯内的酒一饮而尽。
站起身走至窗口处。
皎洁的月光洒在对面的屋檐上,泛着微亮的银光。
他半眯着眼盯着那抹银光许久,眉间微微蹙起,比预想的时间要早很多。
宋知岁咬着手上的如意糕,抬头看向了站在软塌尾,面色严峻的瞧着窗外的男人。
奇怪道:怎么了吗?没事。
秦煜摇了摇头,侧头看向她,明日还要赶路,我有些乏了,早些歇着吧。
宋知岁歪了歪脑袋,手上还攥着一块啃了一半的如意糕,茶色的杏眼中透着不解:可是我们下午不是……睡过了吗?虽然只睡了一个时辰,可现在才不过戌时,就算是以往,他们都没这么早睡过。
秦煜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架子,视线在那株君子兰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就转向床榻上。
快吃。
他垂首看了一眼还在孜孜不倦的啃着手里糕点的小姑娘。
唇边沾着点点的糕点沫渣,有一些掉落在腿上。
唔……好。
她含糊着点了点头,随即一把将手上剩余的糕点全数塞进了嘴里,如同一只偷吃的小仓鼠一般。
他轻笑了下,伸手揉了下她额间的碎发:别噎到了。
唔……不灰也到的。
她边口齿不清的回话,一边站起身将掉落在腿上的残渣拍掉。
阿语体贴的倒了一杯水过来,放到她面前:夫人,喝水。
宋知岁愣了一下,迟疑地接过手,良久都没有喝,她情愿干咽下四个如意糕一口水都不喝,就是怕水里会有药。
可阿语并不知道这一回事,如今水已经在手上,暗处的人还在盯着,她若是不喝倒显得格外奇怪。
转头看了一眼秦煜。
只见他面无异常地取出帕子,帮她将唇边的残渣擦掉,宠溺又温柔道:看你吃的跟个小老鼠似的。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任由秦煜擦好后,那块帕子落到了自己手上。
下一刻她立马反应过来他的用意。
轻抿了一口杯中的水后,又用帕子去按压唇角,看似是在擦拭唇边的水渍,实际把口中的水全数吐在帕子上。
时间不早了,你也早些去休息。
将杯子再一次递给阿语后,她嘱咐道。
阿语:是。
今晚不必守夜,你去找阿元,你们两个丫鬟一间房,挤一挤。
阿语疑惑地眨了一下眼,刚想说她不是一直以来都不用守夜吗?至于房间,客栈内房间充足,她和阿元一人一间,并不用挤。
但话还没出口,就被秦煜的下一段话打断。
去将烛火灭了。
他的声音沉低带着浓浓的困倦之意,仿佛真的疲倦至此。
阿语一时也不敢多问,主子的吩咐自然有他的道理,她只要听从命令就好。
瞧着两人上了床,才将屋内的烛火一盏盏的吹灭。
自然也没注意到两人连外衣都没有褪下,除了鞋子,几乎全副武装的上了床。
秦煜如同在下午时一样解开床幔,遮住了床榻里面的风景。
此时屋内已经陷入了黑暗,阿语借着月光小心翼翼地挪到门口,最后打量了一眼屋内。
余光中有一抹微亮闪过,她皱了皱眉,视线追着方才的亮光点看了过去,位置太靠角落,月光照不到,她看了许久也没看清究竟是什么东西。
只能隐隐感觉似乎是一盆花。
方才出现在余光内的光亮点已经消失,仿佛是出现的幻觉一般。
她眨了下眼,想着可能看错了便也没多想,转身将门合上。
打算去找阿元。
另一边。
宋知岁上了床之后就看到原本还困倦的秦煜,在床幔合上的一瞬间变得精神奕奕,丝毫没有要睡的意思。
我们是要待到监视的那人离开吗?她用气息小声地问道。
关于男人的计划她几乎一无所知,唯一知道就是今晚是个不眠夜。
床榻内一片漆黑,已经达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但秦煜一转头,映入眼帘的是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在漆黑内格外显眼。
他顿时忍俊不禁地轻笑了声。
你看起来很兴奋。
宋知岁眨了眨眼,随即弯了下眼眸,将刚刚升起的期待压下去了些,解释道:我小时候大伯和二伯经常会带着府内的丫鬟们,一起玩扮家家游戏。
◉ 第一百零五章其中一部分人当坏人, 大伯会驮着我,用手中的剑把坏人都杀掉,可好玩了, 嗯……当然这个是假的。
不过, 后来我慢慢长大后, 就再也没玩过了。
她顿了下, 眼里的兴奋越来越浓重,激动的差点没压住声音:就和现在一样, 躲起来然后把敌人的巢穴捣烂!而且是真的!真的游戏!秦煜看着她熠熠生辉的眼睛,微弯起眼眸, 笑道:看不来你喜欢玩这种游戏。
宋知岁点了点头, 又想起黑暗中他看不见,就出声应道:只是小时候大伯二伯总会带着我玩,现在他们年纪大了, 在玩这种游戏也不体面, 便渐渐地不了了之。
她的尾音带着盈盈的失落。
秦煜:那今晚便玩个够, 你想怎么玩便怎么玩,不用有任何顾忌。
嗯。
此时屋内安静极了,只能听见风拍打窗户的声音, 宋知岁并不知道暗处的那人是否已经离开。
也不敢大声讲话。
像是捉迷藏一样地躲在黑暗中,等待被人发现。
另一边。
阿语出门后, 左转右拐地走到了最靠角落里的小屋内,而后轻敲了三下窗沿, 不轻不响的声音很快就被寒风覆盖。
她等了一会儿, 窗被人从外面拉开, 一个倒挂着的人影出现在自己面前。
借着微弱的月光她先是瞧了一眼面前倒立着的人, 确认了是自己见过的面孔, 才缓缓说:带我去阿元那里。
那人点了下头。
阿语立刻后退,离开窗户三尺,下一刻暗卫翻身进来,留下一句得罪了。
单手抱起她跃出窗外,脚尖点地,周围的景物开始急速倒退。
阿语低头看了一眼身下快速掠过的房屋,只觉得天旋地转,脑袋眩晕得厉害。
剧烈的风吹的她不得不闭起眼,发丝疯狂乱舞,像是要脱离头皮似的,脸颊被寒风吹得生疼。
她不得已将脑袋缩进暗卫的怀里试图躲避寒风的侵袭。
好在没过多久他们就到达了目的地,暗卫轻巧的落下。
试图将缩成鹌鹑一样捂着脸不动弹的人放下,但弯曲的腿始终不肯伸直,他无奈道:阿语姑娘,到了。
阿语愣了一下,这才抬起埋着的脑袋,环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
他们现在身处的地方,较为偏僻。
除了面前这一间茅草屋,周边没有丝毫建筑,只有漫天的黄沙在昏暗的夜里飘扬,遮挡视线,无法看清远处是否有野兽蛰伏。
阿元掀开帘子一出来就瞧见门口站着一个身影,怀中还抱着一个女子。
她吓了一跳,差点要拔刀冲上去。
一眨眼正好对上了也转头看过来的阿语,才反应过来暗卫怀里的人是谁。
她沉默了一阵,一时有些语塞:这是个什么情况?你们这姿势是……?阿语立马从暗卫的怀里跳了下来,解释道:殿下让我来找你。
她的声音有些打颤,阿元这才发现她身上的衣物有些单薄,连斗篷都没有披。
身上因寒风的侵袭凝结成了霜,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两侧,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
阿元连忙又回茅草屋,将自己的斗篷取出来,披在她身上。
殿下怎的突然让你来找我了,还是在这个时间?阿元困惑道。
比原定的时间提早了太多,况且在原来的计划内,阿语只要跟在姑娘身边,自然会有人保护她,而不是现在这个时间点跑到后山来。
她将斗篷的带子系好,看向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暗卫。
询问道:原计划有变?暗卫也露出了困惑的神色,轻摇了摇头:并未收到任何指示。
阿元皱了皱眉,朝着客栈的方向望了一眼,后山距离客栈大约三公里,不算远但也不近,他们之所以待在后山的茅草屋里,是因为可以更好地撤离。
但现下没人知道殿下是如何想的。
她抿了抿唇,收回视线,转向阿语:先进屋暖暖。
所有人里阿语是最懵逼的那个,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告诉过她计划中的一丝信息。
茅草屋不大,里面并没有几个人,加上方才一起过来的暗卫,一共五个人。
除了阿语之外,其他人都身怀武功内力,即使现在温度低下,他们也不会感受到太多的冷意。
只有阿语虽然已经进了屋内,仍被冻得瑟瑟发抖。
坐在窗口处的牧月瞧了眼后,从上面一跃而下,两步就走到了阿语面前。
不正经地吹了声口哨:要不要小爷的怀抱温暖你。
阿语裹着身上的斗篷,试图不让风透进来,半晌后仰头瞧了他一眼,很快又把脑袋埋在胳膊内,声音闷闷的:你闭嘴吧。
牧月挑了下眉,微微弯腰靠近了她半分,语气带着些暧昧:都是睡过一个被窝的人,害羞什么。
一个被窝???目瞪口呆的阿元:……???听墙角的其他暗卫:……???阿语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无语地看向他:你想死吗?牧月故意又弯了些腰,绑在脑后的马尾从身后垂下,发尾扫到她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瘙痒。
她眉间不自觉地皱起了些:你若是在胡说,我就,就……牧月弯起唇角,揶揄道:就怎样。
阿语瞧着他油盐不进,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扯了扯唇,学着秦煜的语气吓唬他:把你的嘴巴缝起来。
男人丝毫不惧怕,甚至还露出一抹感兴趣的笑意,将脸凑得更近了,嘟了嘟嘴:那你缝之前能不能让我先品一品美人之乐。
阿语嫌弃的撇开脸:走开。
牧月弯着腰笑意盈盈地盯了她一会儿,视线内的女子纵然已经裹上了厚厚的斗篷,身体却依旧还在微微打颤。
他伸出食指抵在她额头上,往后推强迫她仰起头看向自己。
阿语皱着眉,眼里透着不满,加上寒冷让她此时更是烦躁,刚想出声让他该干嘛干嘛,不要总是没事找事。
就被牧月的话怼回去了。
瞧你这可怜的,跟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没人要的小兽似的。
他话语中介是调侃,但听在别人耳朵内更像是在骂人。
阿语抿着唇瞧了他好一会儿,冷着声音道:你在骂我。
牧月收回手,站起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瘦弱的身影,突然笑了一声:我哪敢骂你呀。
后半句声音低了下来:是吧,月戈氏大姑娘。
除了离的最近的阿元,其他人都没听清这句话。
阿语猛地站起身,连身上的斗篷都顾不上,一双好看的眼迅速沉了下来,声音中带着怒意:你不要觉得自己是殿下的人,就可以得寸进尺。
她的嗓子受过伤,就算在平时讲话都沙哑无比,此时因为怒气,显得像是要透不过气来一般。
牧月后退了一步,脸上依旧是玩世不恭的表情。
我可没这么觉得,毕竟你可是……他轻佻了挑眉,并未将后半句话说出口,但瞧着阿语一副要打死他的样子。
他觉得她是听明白了的。
随即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转身从窗口翻了出去,身影一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语站在原地,掩在斗篷下的手不知在何时握紧成拳,指甲死死的扣在手心内,愤怒甚至让她暂且忽略了寒冷。
阿元还处在刚刚听到的重大秘密里,久久才回过神。
所以……阿语的原名叫月戈氏?这个名字也太奇怪了些。
不太像是朝国境内才有的名字,倒像是边境外的其他部落番地里,才会取的名字。
那为什么牧月会知道?她联想到最开始听到的话,诧异地转向阿语,面上透着不敢置信。
嬷嬷不是说宫女与侍卫私通是死罪吗?阿语此时重新坐回了原来的地方,两只手拽着斗篷的边缘箍紧了自己,垂着眼眸神色极淡地盯着地上的黄土。
似乎心情很不好。
阿元轻扯了扯她的斗篷,但她毫无反应,像是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内。
她犹豫了一下,好奇心让她挪到了阿语身边,紧挨着她,小声地问道:先前牧月说的那话是真的吗?阿语怔住,好半晌才转头看向阿元,声音有些轻:只是意外,你不用听他胡说。
阿元震惊得张大嘴,没否认,阿语没有否认。
他们真的发生过关系。
她用手默默地把自己的下巴合上,依照她对阿语和牧月的了解,这两人怎么看都走不到一块去。
前者不近男色,后者在宁阳城丫鬟堆里开后宫。
阿语见她默不作声地转开头,神情落寞了几分,声音更轻了: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脏。
最后两个字轻到阿元差点没听清。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蓦然转头,视线重新定在阿语那张好看的脸上,细看之下,才发现,阿语的五官很立体,眉毛浓密,眼睛不大但是睫毛茂盛且长,像是小扇子一般,鼻子高挺,唇角自然弯起了少许。
透着一股淡淡的温柔。
先前姑娘就同她说过,阿语这样的相貌就算是放在佳丽三千的后宫里,也不会泯然。
阿元舔了一下唇瓣,小心翼翼地试探:是不是牧月欺负的你?我去替你杀了他,如何?阿语垂下眼,遮住了眸内低压的情绪:不关他的事,同他没有关系。
那你为何……是我自己的问题,那次若不是他,我或许不一定能活得下来,就算活下来也是苟延残喘。
阿语转回头,将脸埋进了臂弯内。
她的声音沙哑中透着一股淡淡的悲伤,阿元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才能安慰她。
只能伸手轻轻地拍在她的后背上。
总之以后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报仇,杀人这事我最在行了。
阿语:谢谢你,阿元。
正巧此时门帘被一把掀开,风寒顿时全数涌入,吹得屋内几人衣袂翻飞。
其中一人瞧着门口的身影不满道:要进来赶紧,不要在门口杵着,不知道风大吗?◉ 第一百零六章屋内的黄沙被风吹起, 一刹那蔓延整个小屋内。
出声讲话的人瞬间就吃了满嘴的黄沙:呸呸呸,这黄土都吹到我嘴里了。
牧月将门口一整捆的木柴扔到屋内后,才放下帘子, 风在一瞬间被阻断。
你大半夜的跑出去就是为了去偷柴火回来?那人挥了挥手, 扫去遮挡视线的灰尘, 看清了地上的柴火。
牧月拍了拍手心的灰尘, 耸了一下肩,似笑非笑道:这不是怕某些人被冻死, 若是到时殿下问起话来,总不能交个尸体给殿下。
整个屋内只有阿语没有武功内力, 无法避寒。
他口中的某人, 只能是现在蜷缩在斗篷内打颤的她。
阿元起身瞪了他一眼,小声道:就不能好好讲话吗?牧月没回话,掏出怀中的匕首划开捆着柴火的粗绳, 而后将柴火斜竖着搭成一个小堆的样子。
掏出火折子, 轻轻一吹, 火就瞬间燃起。
阿元站在旁边瞧了一眼堆好的柴火,虽然是在屋子的正中间,但是离阿语有些距离。
其他人都有内力, 不一定非要烤火。
想至此,她抿着唇默不作声地把搭好的柴火全数搬到了靠近阿语的地方。
牧月无语看着她的动作:你想把她烤成人干?你放那么远, 阿语烤都烤不到,有什么用。
说着, 她努力地开始还原牧月先前搭好的样子。
行, 你要是不怕烫死她, 你要想放那里也行。
他盖上火折子的盖子, 抱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少女蹲在地上,想要努力地把柴火斜着堆起来,但怎么都搭不起来,好半天,柴火依旧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最后还是另一个暗卫看不下去,起身过来帮她搭起来。
在搭的过程中,默默地把柴火离阿语的距离远了些,不然近的他感觉燃火的一瞬间都能把那件墨绿色的斗篷一块烧了。
火给我。
阿元抬头看向丝毫不动弹的牧月。
气不着一处来。
牧月挑了下眉,不疾不徐地提醒她:说话客气点,毕竟名义上算来,我也算是你半个哥哥。
阿元扯了扯唇,要不是牧祈亲口承认这段亲兄弟关系,她打死都不会相信,他们两个天差地别的性格竟然是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牧月再次吹燃手中的火折子,点燃铺在最里面的干草上,火一下就蹿了起来,吓得阿元后退了好几步。
这才发现柴火堆确实离阿语有些近。
而这时阿语也刚好抬起脑袋,视线被跳动着的橘红色火光占据。
她方才冷的一时有些失神,没注意到屋内发生了什么。
声音带着困惑:这火……牧月笑了声,语气有些刻意:合着你刚才被冻傻了,一点都没听到?不要理他。
阿元坐到她的身边,抓起她的手靠近火源,手都快冻僵了,先烤会儿火,暖暖身子,等回暖了再离这火远一点。
阿元的手十分温暖,此时贴在她的手背上,而手心正朝着火源。
她最先感受到的不是温暖,反而是疼痛,从指尖逐渐汇聚到了整个手掌,在后是麻意连着手腕传到了体内。
在感受到温暖的那一刻,身体内无数地方都在同她诉说着,麻。
她忍不住皱起眉,看上去整个人难受无比。
阿元被她的状态惊到了,连忙松开她的手:是不是烫到了?那我们离远一点。
说着就想挪动位置。
倒是一直站着的牧月默不作声地坐到了阿语身边,灼热的火光将他俊俏的脸映照得红润有光,他一把握住阿语缩回去的手。
放在掌心中一点点地按压,让血液流通得更快。
阿语眉皱着更紧了,想抽回手,但身上因正在回暖而软绵绵的,整个人一点力气都没有。
阿元还在担心她是否被烫到。
她顾不上自己的手,先安慰阿元道没事,不烫,只是有些麻。
牧月垂首看着掌心内被冻得泛白的小手,手的主人常年做都是粗活,指尖有厚厚的茧。
他垂着眼眸漫不经心地解释道:你身上的温度太低了,血液就会不流通,等回暖时,就会出现麻意,过一会儿就好了。
顿了下,他扫了一眼屈起的腿:腿不难受?阿语愣了一下,他怎么知道她腿也麻了。
牧月看向阿语,刚好瞧见她脸上的表情,笑了出来:怎么?在想我为什么会知道你腿麻了?阿语转开脑袋,硬着头皮说道:我腿不麻。
他耸了耸肩,无所谓道:随你,反正难受的也不是我。
阿语:………………这话听着怎么那么令人生气。
她的手已经不怎么麻,且恢复了一些力气,一把从牧月的手心内抽了回来,小心地搬动了一下腿,酥麻感顿时涌上心头,她强忍着不适,将两条腿放直。
牧月见她已经没有大碍后,拍了拍衣摆,站起身。
轻踢了一下散落在地上的柴火:这一捆柴够你用一个晚上,撤退前,应该冻不到你了。
阿元用手轻轻地揉着小腿,疑惑道:撤退?牧月愣了一下,回头看向她:殿下什么都没跟你说?视线内的人摇了摇头,好看的眸内全是茫然。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一次没嘲讽她,耐心地解释道:二皇子的人会在今晚偷袭,殿下打算将计就计,把死讯传回上京城。
同时离开这里,连夜转道去边境与陆小将军汇合。
阿语眨了下眼,总感觉这个计划好像有点耳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牧月说完后就恢复了他原本痞气的模样,勾起唇角:是不是觉得很熟悉?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一年半以前,二皇子派人刺杀殿下,那会儿正巧赶上殿下收复边境,用的也是这招。
相同的路数,二皇子会不会……倒不是她觉得这个计划不好,只不过用过一次的套路再用,难道不会引起怀疑?牧月扬起眉,微微弯腰,解了她的疑惑:兵不厌诈,况且二皇子就吃这套。
狼来了的故事,谁都知道。
加上在郑州的那次,这次刚好是第三次,秦泽也生性多疑,第一次和第二次的时候他都没信,派了无数的追兵试探此事是否属实。
但得到的结果都如殿下所料。
殿下每次都会故意让人透露消息出去,让秦泽也得到他想要的信息,就是为了编织一个让秦泽也觉得他可以只手遮天的谎言。
所以这一次他一定会信,且不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他们会去宁阳城。
阿语沉默了半晌,道:我知道了。
作为一个丫鬟来说,她在这场计划中帮不上任何忙,甚至会成为别人的拖累,但殿下还是想护着她,让她同阿元待在一块,不会在这场计划中受到危险。
她叹了口气,慢慢地将脑袋嗑在手臂上。
偏深的瞳孔内映出了正絮絮燃烧的火焰。
不停地跳动。
记忆里好像也有过那么一场火,很大,大到漫天的火势窜天而起,将整个部落席卷成了一片废墟。
橘红的火光里还有无数的鲜血洒下。
像是下了一场漫天的血雨,却始终无法扑灭骇人的火。
这场屠杀持续了整整三天,整个部落被洗劫一空,男为奴,女为妓。
这是战争失败的后果。
十四岁的小姑娘被母亲藏在地窖内,试图逃过一劫,却不曾想被叛徒出卖得一干二净。
当场从地窖内把她揪了出来。
纵然只有十四岁,但那时的小姑娘相貌出挑,发育得很好,一眼就被首领相中,强行纳为了姬妾。
诖尔一族在一夜之间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被其他的番邦部落所替代。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姬妾,一个年龄上可以成为她阿爷的姬妾。
那是她人生最灰暗半年。
她不止一次地想要尝试逃跑,却每每被人抓住,逃跑的后果是毒打,甚至是凌虐。
她的嗓子就是在那时被生生折磨坏的。
这个替代他们诖尔一族的部落,仅仅存活了半年。
朝国的军队攻打过来的那一天,她一辈子都忘不掉,那天的雨大到她连眼睛都睁不开。
只能模糊地看到铁骑踏过部落将一座座包推翻。
她毅然决然地找到了当时正准备逃跑的首领,他竟然还傻乎乎地问自己要不要一起跑。
那把匕首插进他胸膛的时候,堵在她心口内那股莫名的恨意,突然消失不见。
她看着苍老的男人临死前瞪大了双眼,露出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她故意蹲下身,一字一句地告诉他。
坂癸一族就此消失于这个世界,没有人承认你们存在过,而你将会被所有的子民怨恨,没有人会宽恕你,你将永远无法踏足这个世界。
她嗓子的伤很严重,声音沙哑万分,无比郑重:月戈氏·诖尔将献出整个灵魂诅咒你。
话音落地,整个房屋在瞬间倒塌,横梁重重地压在她身上。
临死前,她以为自己会释怀,从此解脱。
再也不用经受那些苦难。
也不用再苟且偷生的活在敌人的部落里,遭受那些非人的折磨。
但意识消失的那一刹那,她想的反而是诅咒真灵验。
后来,她发现自己并没有死,被一个小少年带回了朝国的营地。
她以为自己又要沦为供人玩乐的奴隶时,却发现少年只是让人好好照顾她,等她身上的伤全部好了之后,又问她家在哪里,说要送她回家。
那时候的她只有十四岁,面前的少年甚至比自己还小一岁。
诖尔一族只剩下她一人,她已经……没有家了。
她装作自己被砸伤了脑袋,不记得一切。
甚至不愿意说话。
但她还是从别人的口中听到,她是被少年从死人堆里挖出来的。
原来……诅咒并不是很灵验。
后来少年带着她回了京城。
一个繁荣昌盛,美丽且繁华的地方。
少年给了她一个新的名字——阿语。
问她愿不愿意进宫当丫鬟,谋生计。
转眼七年过去了,她好像快要忘了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了。
阿语,你现在还冷吗?对,她现在叫阿语。
月戈氏·诖尔……已经死了。
耳边蓦然响起的声音,让她猛地回过神来,从自己的回忆里抽离,转头有些愣愣地看向阿元。
只见阿元伸手将不知何时滑落到地上的斗篷捡起,重新披在她身上。
身前的火小了一些,阿元站起身拾起散落在地上的干柴在火堆里轻轻地拌了一下,又放了两根柴火进去。
阿语抬起头看着她的动作,这才发现屋内只剩下她们两人,其他的暗卫在她出神的时候不知不觉地离开了。
他们去哪里了?阿元坐回她的身边:到原定时间了,他们去殿下那边执行任务。
阿语愣了一下,疑惑道:你不去吗?我陪你呀,况且这么多人在,我去了也是站在旁边看,怪无聊的。
阿语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阿元轻声地问道:你一直都跟在姑娘身边吗?她发现阿元对杀人一事格外热衷,虽然知道她是杀手出身,可她的性格全然不像一个冷血的杀手。
反而是跟姑娘很像。
潇洒又跳脱,更像是在山野间长大无忧无虑的人。
我是大当家买回去用来保护姑娘的,大概……五年前吧……她缓缓同阿语讲述这段过往。
柴火在燃烧间发出噼里啪啦的炸裂声,似有似无的火星子蹦出,又瞬间湮灭在黄土上。
相比屋内的温暖,此时屋外寒风疯狂地呼啸。
卷着无数的黄土一遍遍的侵袭。
终于一个小小的飓风在尘土里形成,所到之处将东西抛上天际,任由它们在飓风内盘旋打转。
另一边。
客栈左手边第二个屋子内,门被砰的一声踹开。
巨大的响声在整个屋子里回荡,甚至是客栈,但这种巨大的声音并未引来任何人的关注,整间客栈仿佛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任何活物的存在。
门口的劫匪扛着手里的砍刀,恭敬地朝着身边一脸凶神恶煞的人说道:当家,那两人就住在这屋里。
说着他用砍刀敲了敲地板:那男人看起来就很有钱,带着个女的长得也不错,刚好抢来给当家的压寨。
被称呼被当家的男人哼了一声:我看是你自己瞧上了女人,说得好听。
砍刀男嘿嘿笑了两声,挠了挠后脑勺。
就被当家踹了一脚:还等什么,去把人拖出来,弄废。
这就去。
他拖着砍刀往床榻边走,刀尖剐在地板上发出刺啦的声音。
他伸手一把扯开床幔。
连看都没看一眼举起刀就往床尾砍,试图直接把两人的腿一起砍断。
下一刻,发现刀直直的落在被子上,似乎底下并无东西存在。
他凝神一看,床上哪有人,只有两个枕头随意的被扔在被面上。
连伪装都不屑于为伪装。
他一时有些发蒙,不知道如何跟当家解释现在这个尴尬的情况。
他当山贼那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碰到吃了被下药的东西还能跑了的,况且这屋内还燃着迷药。
想起这个,他拖着砍刀大步走向摆放在角落里的君子兰。
走近了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实则是迷药的味道,短时间内不会给人造成伤害,但只要在屋内待一段时间。
晚上就会睡得跟头猪一样。
腿断都醒不过来。
正巧此时楼下急匆匆地跑上来两人,慌张道:不好了,当家的,不好了,人全部都不见了。
当家似乎也意识到事情不对,上前快速地查看了一眼屋内,桌上还留存着一整桌的排骨,他皱眉严肃道:这些肉是从哪里来的?砍刀男愣了一下,快步过来也看了一眼。
这不是我们准备的东西,这看上去像是……同一只猪身上的排骨。
他顿了下,语气有些困惑:这个小镇上好像没有人饲养猪,若是从外镇拉……也很不符常理。
就算是用马车去外镇拉一头猪回来,还要现杀,一天之内不可能完成。
事情很明显已经脱离了原本的轨道。
砍刀男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瞬就听到当家斩钉截铁的话:撤,所有人全部撤出客栈。
相对于他的镇定,其他人已经忍不住开始慌乱起来,转身就往楼下跑。
楼梯承受不住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像是即将要裂开一般。
是不是官府的人?我们中计了?不一定。
当家的依旧保持镇定,握着手里的长刀,在屋内绕了一圈。
他做山贼已经几十年,自然不会被这种事吓到。
况且就算是官兵来了也奈何不了他。
当家的推开窗户往下瞧了一眼,刚好对上一个人的眼,孤身一人站在昏暗的街道上,四周寂静无比,只有他歪着脑袋,似乎知道当家的会打开窗户往下看,便一直仰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件屋子的窗户。
如同幽灵一般,透着诡谲。
当家的眉间立刻皱起,暗骂了一声,提着刀就出房门往楼下跑。
其他人跟着一起从二楼一起往下涌。
客栈的一楼或站或坐了许多人,都在讨论为什么人消失了,且找不到一丝踪迹。
客栈掌柜瑟瑟发抖地躲在柜台下面。
虽然每个月都会发生很多次,但以前他们冲进来架了人就会走,纵然每次都会留下一大堆的血渍,但至少不会像这次一样,聚集在这里。
甚至开始有意无意地再聊,是否是掌柜故意通风报信放走他们。
拜托,他能听见。
当家的下来后,所有人立刻站起身,排成两排,整整齐齐地站在两侧。
就见当家的提着刀,气势汹汹就往门口走。
下一刻,原本还敞开的大门在一阵风吹过后,砰的一声,在当家的眼前关上。
他不信邪的举起长刀直接砍在门上,力气到了几刀就把门劈出了一道能供人通过的口子。
但他并不满意,一直到整个门都被砍烂,成为了木屑之后,才出去。
身后队伍里有个小贼格外不解:这门……难道用手打不开?另一个小声地附和:可能是风太大了。
小贼:………………当家的出门后,提着长刀走到方才在楼上看到的位置,整个街道又恢复了寂静,没有一个人存在。
仿佛先前只是看花眼了一般。
他仰头用同样的姿势往上看,只能看到漆黑一片的窗户,除此之外没有奇怪的地方能够引起注意。
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刀,手背上青筋暴起,脸上透出戾气,眼里渐渐的布上了血丝。
转身回了客栈内,咬牙切齿道:给我搜,一间一间地搜,客栈里搜不到人,就去镇上找。
两排人先是愣了一下,而后齐刷刷地应道:是。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前。
昏暗的小屋内。
宋知岁无聊地蹲在床榻内开始玩起来了头发,在黑暗中变成一股辫后,在拆开,玩得不亦乐乎。
秦煜靠在床头似乎是在等什么东西。
直到一道细微的敲打声响起,他立马直起身,掀开床幔往角落里的架子上看去,一眼就定在那棵君子兰上。
屋内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月光洒在屋里。
他半眯了下眼,起身穿上鞋,靠近了那株君子兰。
宋知岁连忙也穿上鞋,小跑了几步跟上他的脚步,这才注意到这里有一盆开得十分艳丽的君子兰。
已经走了吗?嗯,应该是以为我们睡着了,回去复命了。
他的眸色在夜色中显得更加深沉。
离得近了,屋内蔓延开的那股花香味更加浓烈。
细闻之下不太像花的味道。
反而更像是某种香料,透着点点的劣质。
他皱了皱鼻子,略过这盆君子兰,望向了被遮挡住的小洞,洞口很小,从外面看不到内部的结构,除非将柜子挪开,将整面墙凿开才能知道这里面究竟通向哪里。
宋知岁好奇的瞧了半天,没瞧名堂来,便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秦煜后退了一步,环视了一眼柜子,而后看向她,解释道:这件屋子处于二楼,且朝南,客栈外布满了暗卫,倘若他是在屋外监视我们,瞬间就会被暗卫发现。
但屋子外并没有人,就只能说明人是在里面藏着,我注意了一下整间客栈的布局,能够有隔间或是挖地道只能在这面墙后。
他顿了顿:不知道他是否是想通知同伙,每次离开的时候,都会敲一下墙面。
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朝着小姑娘轻笑了声:我听到了。
宋知岁:………………她怎么就没听到。
◉ 第一百零七章她靠近柜子仔细看了一眼君子兰后面的小洞, 位置十分隐蔽,就算没有这盆花的阻挡,也不会被人轻易发现。
我们躲在床榻里就是为了等监视的人离开?她歪了歪头, 不解地问道。
不全是, 客栈外的房子内还有秦泽也的人马, 他们在等山贼先一步动手, 好坐享其成。
秦煜边说边转身朝着窗口走,黄沙被寒风带起蔓延至整个街道, 月亮不知何时被乌云笼罩,将仅剩的唯一一点微亮一起遮掩。
他靠近窗口望向对面的屋檐, 先前的那一抹银光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满天的黄沙,模糊视线。
宋知岁皱了皱眉:这间客栈是山贼的地盘?她走到桌边,扫了一眼桌子上已经凉透了的排骨:掌柜跟山贼是一伙的, 故意在菜里下药, 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洗劫我们?话音刚落地, 整个客栈内蓦然响起了敲钟声,不多不少刚好三下,偌大的声音在整间客栈内回荡。
也传进了每个人的耳内。
时辰到了。
秦煜勾起唇, 视线从窗外渐渐地挪到门口,紧闭着门外像是有只吃人的怪物等候猎物自动落入口内。
透着无尽的诡谲。
宋知岁并不明白他话内的意思, 还没等问出声来就见他两步朝自己走来,黑暗内她看不清男人的神情, 只感觉到他迅速地搂住自己的腰身后, 手臂用力, 下一瞬, 整个人被拦腰抱起。
她下意识地伸手环住他的脖颈, 有些不解:怎么了?该走了,一会儿同你解释。
话语间,他已单手推开窗。
风一刹那尽数涌了进来,小姑娘额间的刘海被吹开,刺骨的寒风让她忍不住打了个颤,整个人缩进了男人的怀里。
秦煜垂首看了她一眼,似是也没预料到屋外的气温会比白日里低很多。
他转身重新取了一件斗篷将小姑娘完全包裹起来,确保她不会被风吹到,才从窗口跳了下去。
与此之间,居住在这件客栈内的暗卫和侍卫都悄无声息地从客栈内出来,在浓重的夜色与黄沙中奔向了街道西边后方的茅草屋方向。
只留下一个暗卫将窗户重新关好,收拾残局。
强烈的风声不停地钻入宋知岁的耳内,身体的热度在寒风的侵蚀之下一点点地冷却,她感觉到自己的脚逐渐失去了知觉。
变得僵硬。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的风突然停了下来,失重感也消失不见,她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到了。
声音的主人停顿了一会儿,打趣道:还是说你想一直在我怀里待着。
宋知岁沉默了一瞬,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这鬼天气是真的很冷。
她不情愿地动了动脑袋,从斗篷内钻出来,头发被摩擦的炸开,毛茸茸的顶在脑袋上,刘海甚至在摩擦下竖了起来。
像一只炸刺的小刺猬,格外滑稽。
秦煜忍不住笑出了声,弯腰将她放置在地面上,把斗篷披好后,伸手去顺她竖起的刘海,没想到越用手扒拉,竖得越高。
几乎拔天而起。
宋知岁看不到自己分外搞笑的样子,只觉得他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没有,就是觉得……笑意染上了眉眼,让他在寒冷的夜色中透着一股淡淡的温柔,连带着声音都轻柔了起来,你很好看。
宋知岁狐疑地抬起头,盯着那双弯起来的狐狸眼,半晌,突然自己伸手摸向了额头。
她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秦煜原本还在拨弄着竖起的刘海,见她伸手去摸,手瞬间压着刘海往下,温热的掌心贴到小姑娘的额上。
宋知岁只摸到了他的手背,心里的怪异感顿时更深了。
总觉得他好像在骗自己。
殿下,山贼寨里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小贼和一些被抢来的家眷,大部分能打的都去了小镇。
牧祈先是行了个礼,后把寨子里探查到的情况简单描述了一下。
听到他的话,宋知岁才发现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在一个半山腰内,但目光所及整座山上连一棵树都没有。
风将黄沙卷起,可视度非常有限,视野内超过十尺人畜不分。
更别说判断他们此时在小镇的哪个方向。
秦煜迎着风,眼眸半眯,扫视了一圈不小的寨子,眉间轻蹙:按原计划进行。
牧祈:是。
今晚的风,似乎过于大了些,在本就黑暗的夜色内卷起了风啸。
秦煜垂首看了一眼正在打量周围环境的小姑娘,她竖起的刘海在风内不停地摇曳,透着点点搞笑。
你要留在这里,还是跟我一起进去?宋知岁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口中的话后,立即道:跟你一起。
意料中的回答,他轻笑了下,牵起她的手往寨子里面走。
相比自己冰凉一片的手,男人的掌心带着微微的暖意,她抬头看向他的侧脸,邻角分明的下颚线微绷,神情严峻,在宁阳城时,她很少会见到他严肃的样子。
可自从进宫到现在她却总能见到他面容严肃,得心应手地处理各种事务。
她总是会忽略身边的男人其实是太子,将来会是一国之君。
从寨子门口一路到最前面的大堂里,周围的路上几乎没有小贼的存在,就算有,也都被暗卫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了。
以至于整个寨子出奇的安静。
我们是要剿匪吗?宋知岁新奇地看着山贼自己搭建的寨子,木头垒起来的房子并不坚固,在狂风中摇摇欲坠,屋顶几乎要被掀走。
不,我们……要做山贼。
秦煜的声音被风吹的支离破碎。
宋知岁压根没听清他口中的话,扯着嗓子啊?了一声,一只手死死的护着自己好不容易戴起来的帽子。
生怕又被风吹落。
秦煜没在讲话,一直等走到屋内后,才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宋知岁:………………她听完后惊呆了,信息量太大,让她震惊的沉默了许久,说话都有点结巴:你,你不打算做太子,转战山贼了?她从预定的太子妃娘娘变成压寨夫人了?下一刻,额间被敲了一下。
秦煜失笑道:脑袋里装了些什么,想那么远。
宋知岁揉着额头小声地嘟囔:又打我。
就见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解释:秦泽也想借用山贼除掉我们,渔翁得利,既然如此就让他们狗咬狗,送他们一个结果就好。
结果?她歪了歪,想了一会儿,诧异道:我们死了的结果?可他们狗咬狗了,这个结果从哪里来?嗯,看戏就好。
宋知岁满脸疑惑,见他已经开始打量起屋内的物品时,便也没在出声询问,跟着一起转了起来。
屋内正中间是一张长桌,可容纳十几个人一起吃饭,靠墙面摆放着一些木质的架子,上面是参差不齐的各种物品。
一眼就能是看出是从不同的人身上抢来的,挑了一些大件放着观赏。
以此看来,这件寨子存在时间已经有些年头,单靠短短几年抢不到那么多东西,甚至还能留下来一部分用来观赏。
门外突然行色匆匆地进来一个暗卫,禀告道:殿下,最左边的小屋内发现了一些被关押起来的女人。
秦煜后皱了皱眉,视线从瓷器上挪开:女人?是。
暗卫瞧了一眼小姑娘,犹豫道:全部都是被砍断双腿,衣不蔽体的女人,似乎是用来充当……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意思很明显。
宋知岁自然是听明白了,眉间立刻皱起:在哪里?带路。
秦煜扫了一眼暗卫,而后握住小姑娘的手,宽慰道:别想太多。
山贼的寨子里大多都会关着或多或少的女人,用来泄/欲,一是没有姑娘会愿意嫁给山贼,二是有山贼的地方必定远离城池,不在官府的管辖范围。
越是无人管辖的地方,山贼就会胆大包天,无恶不作。
路过的商队或是旅人,都会成为他们的盘中餐。
最后男人为奴或是直接杀掉,女人成为泄愤的工具。
从大堂的屋子里出来一路走到最左边的房间需要小半盏茶,足以说明这件屋子分外偏僻,且在所有房屋的最后面。
宋知岁跟在秦煜身后没走到,就能听到微弱的哭泣声。
即使在狂风内都让她觉得响彻耳畔,她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直到走进小屋,亲眼看见屋内恶劣的场景,心里抱着的侥幸瞬间烟消云散。
原先她想着人还活着就好,只要人还活着将伤医治好,送回家会慢慢好起来的。
可现下,她不这么想,身上的伤或许能痊愈,但心里的永远都不会了。
这辈子或许都不能了。
整个屋内没有一扇窗,也就等于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只要待在这间屋里永远都处在黑暗里,不见天日。
而现在火光照亮了阴暗的小屋。
这间屋子甚至没有床,只在地上草草的铺了一层稻草,还有几条破碎的棉被,六个姑娘战战兢兢地挤在一起。
裸露出来的肩膀上布满了淤青和伤痕,有的伤甚至还很新,似乎就是今天才添上去的。
她视线往下挪,看到其中一个姑娘的腿在被子外,并没有被盖住,腿已经被冻得泛起了白。
纤细的小腿往下空无一物。
脚腕被齐齐的斩断,露出来的伤口非常的光滑,是被一刀下去,一瞬间砍断。
伤口已经结痂,不再流血。
但也意味着这些姑娘从此之后再也不能走路。
◉ 第一百零八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很重的血腥味夹杂着腐烂的味道, 即使在寒冷的冬季也异常浓重,无法消散。
橘黄的木地板被血染成了暗红色,暗到几乎发黑, 宋知岁不知道需要多少人的血浇灌才能染出这种颜色。
她忍住反胃的生理反应。
一颗随着面前的画面沉入谷底。
好半晌, 沉默不语地将身上的斗篷脱下来, 盖在挤在一起取暖的姑娘身上, 斗篷十分宽大,展开后刚刚好能覆盖到几人。
却不免显得杯水车薪。
寒风不停地从门外钻进来, 将她垂落在后背的长发吹得翩飞,在空中乱舞。
秦煜见过比眼前更残忍的画面, 但遭遇的人无一不是哭泣, 求饶,甚至是不惜一切想要活下来。
可这些不知被囚/禁了多久的姑娘,更多的是麻木, 只有两个年纪不大的姑娘正在小声地哭泣, 剩下的四个人脸上全无表情。
不管是他们的到来, 还是宋知岁的靠近。
黑白分明的瞳孔里漆黑一片。
满屋的火光都无法照亮她们眼里一丝的光亮点。
神情漠然的像是失去了所有情感,抑或将自身的感知介数封闭起来,以此来减轻身上的痛楚。
去找找有没有取暖的东西, 带到这间屋里。
他神情凝重,一双狐狸眼微微眯起, 就连唇线也绷成了一条直线。
吩咐完之后,看了一眼蹲在地上身形单薄的小姑娘, 又补充了一句:让人去撤退的马车内再取件斗篷来。
身后的暗卫应下:是。
宋知岁蹲下后, 视线挨个从六个人的脸上扫过, 最后定在中间靠左的姑娘身上, 她是六个人里看起来年纪最大, 也是再面对他们时最漠然的人。
从始至终都没表现出害怕,或是躲避的神情。
淡然的仿佛不是从未受到伤害过。
她尽可能的放轻了声音,用柔和的声音说:我们是来剿匪的,山贼都被我们打跑了,没人会在欺负你们了。
话完,心里暗暗的发誓,等事情结束了,她一定把要这座山贼寨子一把火烧个精光。
再说这话时,宋知岁一直看着她,但她只是垂着眼,毫无反应。
像是根本就没有听到她口中的话。
倒是旁边的其他姑娘有了反应,那一双双暗淡恐慌的眼内出现了一抹微光。
便极力地想要抓住它。
真,真的吗,他们永远都不会再来了?其中一个哭泣不止的姑娘哽咽着声音问。
她的声音很哑,似乎是哭了很久,伤到了嗓子。
面前的人依旧没有反应,宋知岁将视线挪过去看了一眼出声的姑娘。
只见她裸露在外的肩膀,上面斑驳交错了许多伤,新伤垒旧伤,犹如在白皙的皮肤上开满了染血的蔷薇。
宋知岁眼睫颤了一下,那些可怖的伤口像是长出了刺,眼眶在一瞬间通红。
忍了又忍,努力控制着自己颤抖不已的手,小心翼翼地将斗篷的帽子拉了上去,盖住了她的肩膀。
喉间像是被堵住一般,许久也没法出声回答这个姑娘口中的问题。
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你们可以安心的休息,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送你们回家。
站在身后的秦煜,见小姑娘久久都没有答话,提问的姑娘眼里好不容易亮起的微光在短短的几瞬中,迅速地消散了下去。
他压着满身的戾气,温和的替她回了这个问题。
果然,那个姑娘在听到话后,眼里露出了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希冀,如枯萎的花,没有阳光的普照,却努力地重新长出嫩芽。
即使脆弱无比,仍止不住地从枯萎的根里钻出来。
正巧此时,暗卫抱着好几床的被子走了进来。
想要将被子盖到姑娘们的身上避寒,只靠近了两步,其中两个姑娘就开始疯狂的后挪,想要躲起来。
眼里是无法忽视的惊恐。
惊弓之鸟一般,连带着身子都开始颤动起来。
秦煜见状立刻拽住暗卫的后领,将人直接拖了过来,远离了蜷缩在一起的几人。
冷声道:别过去。
他的声音在一刹那变得冰凉充满戾气,暗卫条件反射的半跪在地:殿下恕罪。
后退挣扎的过程中,破碎的被子从那两名姑娘身上滑落。
秦煜虽说极快的闭上了眼,但一瞬间内还是瞧见了残破的身躯。
暴露出来的地方没有一块是好的,甚至某些地方遭受到了变/态至极的凌虐。
即使是他都觉得触目惊心。
压抑的戾气刹那涌出,整个小屋的氛围一瞬降至冰点。
在屋内的其他暗卫自然也都瞧见了,虽说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暗卫,但他们下手从来利落,更不会去凌虐将死之人。
那是对他们职业的侮辱。
此时看见这种惨不忍睹的画面,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拳头都不自觉地捏了起来,指骨咔咔作响。
恨不得立刻血洗了这座寨子。
宋知岁离的最近,眼前的画面瞧得一清二楚,比起两个姑娘的惊恐。
她更是只是没蹲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瞳孔猛然收缩,后撑着的手攥住了身下的稻草。
眼眶里蓄着的泪一颗颗地往下掉。
那个姑娘意识到被瞧见了身子,抖着手慌乱的去扯碎被将要遮掩,手却始终抖得不成样子,好半天也没抓住被子。
她蜷缩着身子,用手去遮挡身上的伤口,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吓到你,对,不不起,你,别哭……像是许久都没有说过话,她讲话时带着涩意,要想很久才能一字一字地往外说。
宋知岁怔住了,愣愣地看着那个试图想要安慰自己的姑娘。
明明……明明是她遭受到了非人的伤害,满身的狰狞伤痕,全身上下几乎找不到完好的皮肤。
可她却想要安慰自己。
……屋外风呼啸而过,将简陋的小屋吹得左右摇晃,似乎下一刻就要散架。
一条被子从天而降,越过宋知岁稳稳的盖在几乎缩成一个球的姑娘身上,从头到脚严严实实的盖了起来。
秦煜从暗卫的手里接过被子后,用内力一条条地甩出去,全数落在六人身上。
见她们都被被子盖住了全身,甚至蒙上头,他才上前把小姑娘捞起来抱在怀里。
迅速地后退了几步,生怕再吓到几个姑娘。
秦煜将失神的小姑娘放到地上,指腹拂过她的脸颊,将滑落的泪珠抹掉,轻声地安慰她:我已经让人去请随行的女太医了,舒白也会过来,会治好她们。
宋知岁快速的眨了一下眼,失焦的瞳渐渐聚焦,她看向男人,声音颤抖不已,出口的话几乎不成调:身体能够治好,……记忆呢?◉ 第一百零九章她无法想象, 被山贼关在这间小黑屋里的六个姑娘,或许还有更多的姑娘,遭受了怎样可怕的对待。
才能淡漠地看着他们一行人的闯入。
即使她说山贼已经被打跑了, 她们眼里被熄灭的那抹光, 也只是很短暂的亮了一下, 无比的微弱。
像是早就已经不抱有希望, 放弃了自己。
被切断的双脚永远都不会再长出来,她们永永远远地失去了站立的能力。
宋知岁垂下眼, 茶色的瞳盯着地板上深红的血渍,再一次失去了焦距, 再没离开宁阳城之前, 她一直都以为外面的世界多姿多彩,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
现在看来, 这只是她荒诞又无知的幻想。
郑州的洪灾, 中毒的无辜百姓, 被迫流离失所,青葱繁茂的避难后山成了无数遇难百姓的埋骨地。
偏僻又荒芜的小镇内藏了无数作恶的山贼,少女被凌虐致死, 无辜的过路人连尸体都不知所踪。
是她想得太美好,忘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无伤无痛的过完一生。
殿下, 斗篷取来了。
暗卫将手里叠得整整齐齐地斗篷递到秦煜的面前。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太医和舒大人也已经到寨子门口了, 正在赶过来的路上。
秦煜接过斗篷, 抖开后披到了小姑娘的身上, 将兜帽带在她的头上, 竖起的刘海被压下, 宽大的帽子也遮盖住了她的视线。
他叹了口气,并没说什么安慰她的话语,小姑娘现在怕是完全听不进去。
况且……他看了眼角落里被新的棉被所包裹,蜷缩在一起的姑娘们,橘红的火光映在她们的脸上,长期没有受到太阳的照晒,皮肤已经苍白得几乎快没有血色,此时透着一股回光返照的错觉。
所有的安慰和帮助在此刻显得异常无力。
……和多此一举。
巴掌大小的屋内只剩下了风在不停地呼啸拍打着房屋,所有人都闭上嘴了,连带着呼吸都轻了下来。
最开始低声哭泣的两个姑娘也停止了抽泣,扯着棉被将整个身子完完全全地包裹起来,像是仅有的保护区一般。
垂着眼一声不吭。
舒白和女太医迈着步伐急匆匆到屋内时,被近乎凝固的氛围止了脚步。
两人先是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舒白起身后,粗略地扫了一圈屋内的情况。
眉目不自觉地皱起,见众人皆是神情严肃,拉着脸色,以为先前发生了冲突。
纵然暗卫在来的路上已经简单的同他说了情况,但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开口试探性地问道:不知殿下唤微臣来,是何要事。
秦煜揉了揉有些疲惫的额角,朝着缩在角落里的几个人看去:去瞧瞧那几个姑娘,尽可能地医治好她们身上的伤。
舒白随着他的视线转身,朝后看去,肉眼可见地看到她们因自己的视线缩得更紧了,他眉皱的几乎要夹死苍蝇。
行医数十年,就算被子裹得再紧,但那几张露在外面的脸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他再傻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情况怕是非常不乐观。
加上这间屋内的环境。
能活着估摸着全靠一口气吊着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几个姑娘瞬间惶恐地后往挪。
让太医先瞧吧,她们很怕男人的靠近。
沉默的宋知岁突然出声阻止了舒白继续靠近。
原本一直垂着的脑袋不知何时抬了起来。
身上的斗篷并不合身,下摆拖曳到了地上,连帽子也大了很多,她用手掀起帽子的一角,茶色的眼眸直直地看着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姑娘们。
长时间的侵/犯让她们下意识恐惧男人的靠近,即使是治病的大夫。
舒白意识到这一点,安抚着后退到了原点,将提在手里的药箱递给了身旁更显懵逼的女太医。
女太医愣愣地接过药箱,被舒白轻推了一把,一脸茫然地走到姑娘们的面前。
她原本在客栈里睡觉,睡到一半被一脸懵逼的拉起来送到了茅草屋里,让她在这里待着等撤退,好不容易在天寒地冻里昏昏欲睡,又被拉起来送到了山贼窝里。
眼睛一睁一闭就换了个地方。
从头到尾,她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将手里沉甸甸的药箱放在地上,她一一扫过几个面色苍白的姑娘,叹了口气,温和道:麻烦将手伸出来些。
其中一个姑娘犹犹豫豫地看向了屋内其他人,除去宋知岁和女太医之外全都是男子,纵然知道这些人是来救她们出去,但心里的隔阂太大,她们不愿再暴露任何肌肤出来。
甚至想要将脸也一起捂上。
舒白一直在关注几个姑娘的神情,毕竟遭遇这种事情心理很难不会出现问题。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秦煜一侧的耳畔,悄声道:殿下,可否让屋内的暗卫们先出去,如宋姑娘所说,她们很畏惧男人的靠近。
太医需要全身检查,给她们一个空间。
秦煜自然看到了角落里正努力将把自己藏起来的动作。
他垂下眼看向一旁沉默的小姑娘,过大的帽子遮住了她全部的神情,方才不经意间露出的惨烈一幕似乎把她吓得不轻。
他伸出手,宽大的手掌盖在小姑娘的头顶,并未直接将她拉走,而是轻声地询问她的意见:你要留下来帮太医打下手,还是跟我回小镇处理山贼?宋知岁愣了一下,良久抬起头回视秦煜,漆黑的瞳内倒映出了自己的影子,似乎透着一点茫然。
她默不作声地转头又看了一眼正在好说歹说让受伤的姑娘们伸手,想要诊脉的太医。
我跟你去小镇。
她的声音有些哑,带着点点的涩意。
先前那个姑娘身上无比残忍的痕迹似乎还在眼前回荡,就算是闭眼都无法消除,可那个姑娘却反过来安慰她。
即使自身已千疮百孔,却仍心怀善意。
若是没有山贼存在,她会在原来的地方安然度过一生,更不会遭受这种磨难。
想至此,她看着秦煜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跟你去小镇,剿匪。
不光如此,她还要放把火把这个寨子烧得一丝不剩。
如果可以的话,那个客栈也不用留着了,在这个寒夜里一起化为灰烬。
秦煜垂着眼,狐狸眼定定地看着他的小姑娘,半晌,微弯了下眼:好。
他们离开寨子重新去往小镇的时候,已经是丑时了,原本就偏僻的小镇此时更是鸦雀无声,只有越来越大的风像是要把屋顶掀飞似的,疯狂地乱舞。
宋知岁裹着斗篷在风里走的尤为艰难。
她看着一部分的暗卫换上了从寨子里搜寻到的山贼衣服,轻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她一只手护着帽子不会被吹跑,另一只手扯着身上的斗篷,剧烈的风让她忍不住怀疑自己随时会被吹飞。
秦煜将她拉到最近的一间茅草屋里,将简陋的门关上,一刹那风被隔绝在外,只留下刺耳的声音依旧回荡在耳内。
宋知岁放下早已被吹得冻僵的手,十分不理解:今晚的风是我这辈子见到的最大的风,没有之一,跟妖风似的。
她把帽子摘下,继续说道:我在边境这么多年,都没遇到过像今晚这么大的风。
秦煜眼睁睁地看着被帽子压着的刘海,没了外力的压制后,窜天一般的竖了起来,连带着头顶盘起来的发丝也钻出了少许。
像是半空中有东西吸引着发丝,让它们介数朝着空中漂浮而起。
搞笑中透着丝丝的诡异。
他默不作声地靠近了一步,将手掌覆在她的头顶,试图把头发压下去。
宋知岁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举动,狐疑道:你在干嘛?她仰头想要去看头顶,只能看到简陋的茅草屋的内顶,烛光映照在木板上,正不停地摇曳。
加上先前在寨子里男人奇怪的举动,让她再次伸手去摸发顶。
下一刻却被秦煜握住手,拽进了怀里,十指相扣:手怎么这么凉。
她下意识地回道:外面风太大了,吹的。
秦煜见她瞬间被转移了话题,不再好奇自己头发,视线在她竖起的头发上停顿了一会儿,默默道:外头风大,出去带好帽子别被吹的染上风寒。
他这话说得十分诚恳,只不过是盯着宋知岁的头发说的。
怪异感更深了。
她打算趁着面前的男人不注意的时候自己找镜子看,弄清楚自己头发上到底有什么东西。
扣扣扣……门口突然响起敲门声,几乎要淹没在巨大的风声里。
秦煜眼疾手快地将小姑娘的帽子一把拉了起来,而后才拉开被拴住的门。
风瞬间涌了进来,两人的衣袂翻飞。
宋知岁下意识的拉住帽子的边缘,以免它被吹掉。
禀告殿下,计划很顺利,二皇子的人马跟山贼打起来了。
纵然他已经提高了音量,但依旧被肆虐的狂风吹得支离破碎。
宋知岁压根没听清暗卫在说什么,只能走到门口,大声道:你在说一遍。
暗卫也用同样的音量重复了一遍。
秦煜越过他看了一眼外头呼啸的风以及弥漫的黄沙,如同小姑娘先前讲的一样,这也是他人生第一次见过的最大的风。
今年的天气似乎反复无常了些。
他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而后直截了当地把门关上,任由门外的暗卫在风中凌乱,吹得脑瓜子嗡嗡的。
阻断了大风后,他转身看向宋知岁,语气中带着些商量的意味:我需要去一趟客栈,外面太过危险,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他最担心倒不是小姑娘会被秦泽也的人或是山贼伤到,反而是担忧她娇小的身形一个没看住被风刮走了。
到时候在天上飞,他抓都抓不住。
要不……用绳子拴起来?作者有话说:宋岁岁:放风筝好玩吗?秦煜:好玩。
宋岁岁(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