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110 章

2025-03-22 08:10:08

想到这, 他眉间不自觉皱了起来,似乎真的在考虑这种离谱的想法是否可行。

宋知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在听到秦泽也和山贼狗咬狗的时候, 她就跃跃欲试地想去了。

听他这么说, 理所当然道:先前不是说好了, 一起去吗?这种场面不亲眼瞧多可惜。

秦煜想象了一下画面, 他手牵着绳子,小姑娘在天上随风飞扬, 场面过于惊悚。

摇了摇头,将脑中的场景甩出脑袋。

却被宋知岁误以为是他不同意。

脸色沉下少许, 双手叉腰不满地看着他:你想反悔?难不成寨子里说的话, 是诓我的不成?秦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举动,无奈地叹了口气。

自己什么时候竟也会学会了这么离谱的想象。

他垂下头把小姑娘的帽子带好:没有诓你,外头风大, 一会儿抓紧了, 等看完戏……我们就回宁阳城过新年。

他心里补全了最后一句话, 转道去宁阳城的事情并未同小姑娘提起过,只是事先写了信件告知了两位伯伯。

想给她一个惊喜。

宋知岁没听到后半句,抬起眼看向他, 疑惑道:你想说什么?没什么,等看完戏就离开小镇。

哦。

她重新垂下头, 将斗篷外围用丝线绑起来,以免出去后又像先前在风里一样举步艰难, 整个斗篷被风吹开, 拉扯着她。

像是下一秒就能直接把她送上天。

准备得差不多后, 他们便出了茅草屋往客栈的方向走。

风卷着黄沙和干草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在漆黑一片的夜空里翻滚, 整个小镇像是处在风暴中心,隐隐甚至还能看见飓风在空中形成。

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短短一刻钟,风力几乎在成倍的增长。

宋知岁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客栈,房体开始摇摇晃晃,房顶似乎马上就要被掀飞。

只不过这个角度……?她看了一眼左右的环境,发现她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白日在客栈二楼的楼道尽头,窗户口瞧见的那一排矮房后面格格不入的茅草屋。

所以……白日的时候,秦煜莫名其妙地走到窗口边察看地形,是因为这个?他早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想着,她偏了偏脑袋看向了身侧的男人,风带起他的头发互相纠缠绕在背后,即使站在剧烈的大风里,仍然满身凌厉。

从茅草屋走到客栈只需要短短半盏茶的工夫,他们绕了个小圈从客栈后门进去,再从密道到一路到达了一楼隔间内。

宋知岁跟在秦煜的身后,看得目瞪口呆。

客栈有后门就算了,密道也算了,还有隔间?更离谱的是为什么秦煜会知道?隔间的位置很是逼仄,似乎是在客栈最初建造时特意安排,空间很小,但能透过木板中间留出的孔看到一楼堂客正在发生的事情。

宋知岁凑在小孔前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这个画面有点眼熟。

你觉不觉得我们这样有点像在偷/窥?就和白日里藏在君子兰柜子后监视我们的人一模一样。

秦煜垂眼看着她弯腰像个小老头一样眯着一只眼,透过面前的小孔,兴奋地看着一楼发生的吵闹。

噗嗤轻笑了声。

还未开口说话,就被她条件反射地捂住了嘴。

嘘,你笑轻点,万一被他们听见了怎么办?秦煜握住她的手,挪开了半分后,又垂首在她指尖轻啄了一下,眉眼间透着淡淡的笑意:不会,这个位置处在一楼和二楼的夹板里,屋外的风都比我们的声音大。

她狐疑道:真的?不信你喊一声,看他们会不会听见。

秦煜挑了挑眉,拨弄了一下滑落在外的镯子,清脆的铃铛声响起,很快声音消失在了风声里。

他幼时极度讨厌这种铃铛声,特别在夜晚,不允许身边任何人带响动的铃铛配饰,那时微禾才堪堪两岁多点。

脚腕间挂着一个偌大的银质铃铛,走路的时候,叮铃作响。

声音能够穿透整个东宫。

每每听见这种铃铛声,他都感觉毛骨悚然,好像黑暗中潜伏着不知名的东西,正在伺机而动。

而自己如何都看不见它。

久而久之,让他心生恐惧。

但现下再听见反而没了幼时的那种恐惧感,只剩下微弱的酥麻。

小姑娘腕间手镯上垂挂的铃铛很是小巧,两个精致的铃铛紧贴在一起,发出的声音清脆悦耳。

不注意听,很可能会直接忽略这道声音。

就算听久了,也不会心烦意乱。

我可不敢,若是真被听见了,可就看不成戏了。

宋知岁再度凑到小孔前,津津有味的俯视着楼下的吵闹。

视线突然扫到了躲在柜台下的掌柜,缩着脖子,一动不动。

疑惑道:不过,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虽然这个掌柜跟山贼是一伙的,但这间客栈应当是掌柜的才对,他没有理由害怕到躲在柜台底下。

木板只有一个孔,秦煜看不到底下的画面。

神色淡然地靠在一侧的木板上,视线定在小姑娘身上,眼内是浅浅的笑意。

有钱能使鬼推磨。

他顿了一下,这世间没有几个人不爱钱,这个掌柜虽然拥有镇上唯一一家客栈,却长期经受山贼的洗劫,经营的金钱一份不剩,换做是你会如何?宋知岁歪了歪脑袋:我?她带入自己想象了一会儿,转过头看向秦煜,气愤道:会想杀了山贼抢回来,动我的钱,那是万万不能的。

秦煜轻佻眉梢,眼角微微弯起,突然转了话:所以你视财如命?宋知岁:………………她沉默了一会儿,挪开脑袋看向男人,一幅你在说废话的表情:不行?空气徒然像是要凝固一般。

半晌,被一声轻笑打破:那你应该很会管钱。

宋知岁觉得莫名其妙,不明白他口中的意思,直起身看着他,语气沉了下来:你想表达什么?秦煜摇了摇头,并没回答她的话,而是走到小孔前,垂首看了一眼一楼的情况,慢条斯理地解释先前的问题。

从我发现房间内有暗间后,就知道这间客栈内不可能只有一间房间会有,就让暗卫带着银子去逼供。

掌柜有两种选择,收银子说出暗间的位置,或者人财两空。

聪明人自然会选择前一种,出卖了山贼,心虚之下肯定会躲起来。

他只扫了一眼后,直起身走到一侧,让出了小孔位置,眉间似乎隐隐带上了些疲惫:只不过他还不算聪明。

说着他看向小姑娘,勾起一侧唇角:若是我,会把这条消息卖给山贼,再卷着所有钱款跑路。

◉ 第一百一十一章宋知岁扯了扯唇, 继续弯腰透过看一楼的喧闹,声音不轻不响:他没那个胆子,不然也不会守着这间客栈, 常年的剥削也没生出逃跑的心。

她顿了顿, 视线转向领头的山贼:又或许是有别的原因, 不愿离开。

茶色的瞳幽幽的转了一圈。

外出的山贼几乎都聚集到了一楼客栈内, 而门外则是秦泽也派来想要刺杀秦煜的人马,两方似乎已经僵持很久, 却久久没有打起来。

直到宋知岁看到一个身形挺拔的小贼上前说了些什么,领头的山贼脸色瞬间沉下, 手中的长刀猛地拍在桌上。

巨大的响声, 把周围守候的其余山贼吓得心颤。

呸,狗官兵,竟然趁着协商之际, 动手偷袭寨子, 真他娘的不把老子放在眼里。

他的脸上有一道极长的疤痕, 从头皮一直蔓延到额角穿过鼻梁再到下巴,几乎横穿了整张脸,乍一看像是把一张脸一分两半, 劈开之后又重新合上一般。

随着他说话的动作,眉眼内满是凶煞之气。

小贼似乎并未被吓到, 淡定地站在一旁,提意见:当家的, 要不要……他停下口中的话, 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当家的显然已经在气头上, 加上先前瞧见的那人始终找不到, 压抑在胸腔内的怒气, 急剧攀升。

他朝地上吐了一口痰,一双眼被阴狠所覆盖:兄弟们,抄家伙,杀了外头那群狗官兵。

说着,他提起刀,阴戾的视线缓缓扫过一楼大厅内所有的山贼:今夜谁砍的脑袋最多,老子提他做副寨主。

山贼们瞬间激动的举起手里的刀,应和起来。

杀光他们……杀光他们……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充斥在客栈内。

当家的满意地看着手下人的回应,手中的长刀在地板上来回摩擦,很快一道刀痕显现。

报信的山贼垂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新鲜的痕迹,轻勾了勾唇角。

蓦然,狐疑的声音响起:我怎么没瞧见过你,你是什么时候入的寨子?山贼反应极快,立刻抬起脑袋笑呵呵地回应:八日前,那日您刚巧出寨子去冯家办事,后来事务繁忙,自然是没瞧过我了。

他这话说得很具体,当家的很快就想起了那天的记忆。

特别是冯家,他记忆犹新。

老东西竟然还藏了个貌美如花的孙女。

他眯起眼,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嘴角,冷哼了声,眼里的阴狠几乎要溺出来:行,老子记住你了,等事情结束,必定好好奖赏你。

话毕,提着刀就往外走,刀尖垂在地上,随着摩擦发出呲呲的声音,大门早就被砍烂,风正透过破开的大洞疯狂地朝里涌。

举刀呐喊的声音,在外面搜寻秦煜的人马自然也听到了。

最开始到客栈后,他们便想直接动手,却发现整个客栈里全是山贼,秦煜包括所有随行的人员全都消失不见,一丝踪迹都没留下。

懵逼的刺杀小分队只能先在客栈门口待命,分出一部分人手继续搜寻。

总不能跟山贼起冲突。

此时,站在寒风中吹了整整半个时辰的刺杀小分队,围在一起正在讨论若是找不到人该如何和上头交代。

正愁眉苦脸之时,头一转,突然发现山贼们举着刀喊着口号全部从门里冲了出来。

像是魔怔了一般,举着长刀疯狂地往人身上砍。

刺杀小分队:…………???满脸懵逼。

直到其中一把刀无意间砍伤了胳膊,血瞬间呲了出来,染红了在场所有人的眼,莫名的怒气开始飙升。

虽说全然不知晓山贼为何翻了脸,冲他们而来,但被欺负到头上是万万不能的。

反手拔/出刀,与山贼们厮打在一起。

大部分山贼压根不会武功,只会用蛮力挥舞着手上长刀,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在人群中瞎砍。

一度上头导致砍伤同伴。

山贼全部出了客栈后,视线有限,宋知岁看不到外面的打斗,只能听到不绝于耳的惨叫声不断的响起。

夹杂在剧烈的风声中。

鼻息间似乎还能隐隐闻到血腥味,带着寒气一起钻入她的鼻子。

她惺惺然地挪开了眼睛,转而看向靠在一侧木板上的秦煜,只见他视线下垂,似鸦羽般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像是在脸上开了一把极小的扇子。

眼内的神情全然被遮住。

大多数山贼都不会武功,就算他们狗咬狗也是秦泽也派来刺杀的人单方面屠杀。

她停顿了一下,想起了寨子里无辜的六个姑娘。

不过,这些人渣死在他们手里也挺好,还省得脏了自己人的手。

秦煜闻言,掀起眼皮回视她,漆黑的瞳内略显疲惫,连带着声音也透着慵懒:山贼里混着暗卫,牧月也在里面,势必两败俱伤,不用担心说着他直起身,揉了下耳朵,轻喃了一句:吵死了。

大风刮过的声音像极了女人的哭泣声,且比之稍显诡异些。

混杂着不断响起的惨叫以及兵器的撞击声,在本该寂静的小镇里久久回响。

宋知岁倒不觉得特别吵,只不过身为旁观者,现在连画面也看不到了,多少有些无趣。

既然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并不太想继续待在这里,上前主动牵起他的手,道:那我们回去吧。

秦煜反握住小姑娘的手:不看了?嗯,左右也没什么好看的。

秦煜估算了下时间,距离太阳升起,大约还有一个多时辰,足够清理完所有山贼和刺客,按照原计划撤离小镇。

送秦泽也一个心想事成的大谎言,希望他之后的举动不会让他失望。

宋知岁再次将帽子带好,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身上被绑起来的斗篷,确保自己不会因为斗篷而被吹飞后,才跟着秦煜打算离开逼仄的小暗间。

临走前,好奇心作祟,她瞥了一眼小孔。

脚步蓦然停了下来,拉着秦煜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指甲直接掐进了他的手背上。

几乎要刺穿皮肤。

刺痛从手背遽然攀爬。

秦煜怔住,转身看向小姑娘,却见她僵直着身体一动不动,眼睛死死地盯着小孔,依稀能看见茶色的瞳正在收缩。

仿佛视线内的画面令她恐惧到无法作出反应。

他眉心一跳,不详感涌上心头。

往前一步挡住小姑娘的视线,透过小孔看向一楼。

打斗声依旧在继续,而原本已空无一人的客栈一楼此时却赫然出现了两个身影。

其中被捆在柱子上那人已然快不能称之为人。

全身的衣物都被褪下,上半身是血红的血肉,还能看见正在跳动的血管,以及肌肉脱离皮肤后,正源源不断的往下渗血,地板上满是滴落的鲜血,顺着裂缝往门外流。

嘴巴被用针线严严实实的缝合了起来,以至于他就算再痛苦,也始终无法发出声音求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上的皮被硬生生地剥下。

而他身前是半蹲在地上,手握锋利小刀的男人,身上穿着跑堂小厮的衣服,小心翼翼地将人皮与血肉剥离。

精细程度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角度原因,秦煜没办法看到男人的面容,但却能无比清晰地看见只剩下血肉的人形,没错的话,应该是客栈的掌柜。

他……他在剥人皮……似乎是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看到了什么,小姑娘的声音颤抖无比。

秦煜眉间紧皱,转身将小姑娘搂进怀里,后背挡住小孔,宽大的手掌覆在她后背,一下一下顺着脊椎安抚。

安慰道:只是杀了个人,血将身上染红了。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隐隐的沙哑:你看错了。

宋知岁将脸深埋进他的怀里,呼吸间满是令人安心的味道,淡淡的檀香味伴着寒气包裹着周身,也让那颗跳动不已的心渐渐平缓下来。

脖颈内已经好全的伤痕似乎又开始泛疼,密密麻麻的细密疼痛像是要钻到骨头里,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呼吸不由重了起来。

察觉到异样的秦煜松开了些力道,垂首看向小姑娘,只见她面色一瞬变得苍白,眼半嗑着,十分难受。

他眼眸沉下,想起刚才瞧见的画面,戾气渐起。

这世上会剥皮的人很多,但能做到将整张人皮丝毫不受损,完整地剥下来的人不多。

这种人,光他知道的就有三个,其中两个人跟了秦泽也许多年,一个月前想剥小姑娘的皮反被烧死了一个,剩下的一个听说早年就离宫在江湖混迹,一直没有下落。

秦泽也派人找了许久,都没把人喊回去。

现在倒是出现在这座小镇上。

他抿了下唇,眸中划过一抹寒冷,既然被他碰到了,那就不可能让他活着离开小镇,继续祸害其他人。

倒是小姑娘因为那次被剥了小片皮肤,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他伸手轻触了一下被斗篷绒毛包裹的脖颈,轻声道:还疼吗?宋知岁愣了一下,猛地从那段火光中回神,脖间的伤口早就已经好全,结痂落了后,长出了新的皮肤,只是透着淡淡的粉,与周围的皮肤格格不入。

虽说留下了明显的印子,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淡化了很多。

起初的那股刺痛感已经消失不见。

她愣愣地摇了摇头,喉间涩得厉害,再次将脑袋埋进了他怀里。

头一次生出了退缩的念头。

纵然秦煜再如何安慰她,试图告诉自己只是看错了,宋知岁也知道方才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被捆着的那人,整个上身都被剥皮了。

甚至包括脸上的皮肤都被剥得一干二净。

血红的肌肉里是流动的血管。

她闭上眼,画面就会出现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地刺激她的神经。

◉ 第一百一十二章我有点犯恶心。

她的声音很闷, 透着点点的颤栗。

秦煜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我带你离开这里。

宋知岁又摇了下头,稍稍抬起了些头, 唇色有些泛白:只是胃里不太舒服, 过一会儿就好, 我们若是离开了, 岂不是没有人再管他……她顿了一下,视线往他挡住的木板上看了一眼, 虽然已经看不见画面,但先前的冲击太大, 仿佛刻在脑子里:至少不能是让他在外面残害别人, 纵然……有些人本就不无辜,可剥皮……太过残忍了些。

秦煜沉默地听她讲完,手停下覆在她腰间, 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他垂下头, 将额头抵住她的, 视线内是小姑娘白皙的皮肤,茶色的瞳内似乎含着水涟漪。

轻声哄道:我先送你去阿元和阿语哪里,剩下的事情, 我会处理好。

逼仄的暗间安静了下来,耳边是风声和杂乱的嘶喊声交杂在一起, 还有微弱的痛苦□□,团成了麻绳一起汇入耳畔。

良久后, 宋知岁后退了一小步, 与秦煜拉开了一些距离, 一字一句地跟他说:我没有那么羸弱, 也不是见得血……我想跟你站在一起, 一起收拾残局,我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娇贵,也不是温室里的花朵。

……她犹豫了很久,好半晌才转口道:我……不能留下来吗?秦煜愣了一下,墨色的瞳内闪过一丝诧异:你不害怕?他想将小姑娘送到撤离点,是怕她无意间再看到被剥皮的画面,会被吓到,从那次宫内发生意外后,小姑娘经常半夜做噩梦惊醒。

他不太想她再经历一次这种恐怖的事情。

纵然现在被剥皮的人是别人。

宋知岁抿了抿唇,想了一个适当的解释:见得少了些,难免会被惊到,现在瞧得多了,也……也没什么……大,大不了的。

后半句话,她说得很勉强,似乎连自己都不太相信,磕磕巴巴。

秦煜顿时哑然失笑,轻点了一下她额间,无奈道:一会儿可别喊害怕。

肯定不会。

她立刻应道。

下一瞬才反应过来,仰头看向他:我能留下了?帽子顺着她的动作而滑落,被压住的头发瞬间立了起来,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挪到了发丝上,唇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伸手去触碰了好几下飘扬的发丝,才应道:嗯。

眸中露出浅浅的笑意,小姑娘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的头发越竖越多,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但瞧着莫名可爱。

被黑暗笼罩的小镇内,多了一丝的趣意。

他将斗篷的帽子再一次替她戴上:你若是想继续看,我带你去楼上。

宋知岁眼睛亮了一下:楼上也有暗间?他弯腰在她脸颊上轻啄了一口,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而握住她的肩膀把她面朝向门口,轻轻推了一下。

上去看就知道了。

自己则是在离开前,最后看了一眼小孔里一楼的场面。

被绑在柱子上的掌柜此时已经连发出痛苦□□的力气都没了,整个脑袋耷拉在胸口,不知是死是活。

穿着小厮衣物的男人已经将人皮剥到了小腿。

整张人皮完好无损地连接到小腿的位置,被妥善地放在一旁。

看得出来,他非常认真且小心翼翼地对待面前的瓷器,只不过被剥了皮的掌柜,像是从血池里打捞上来的一般。

浑身上下都在往外渗血,全然没有了人的样子。

倒不如说更像怪物。

血管半掩半藏地在肌肉内,血液似乎还在流动,就连肌肉也会时不时地跳动一下,以此来述说,这具身体并未死亡。

他带着宋知岁一路走到二楼,先前他们住过的房间。

但房间内他们留下的衣物已经全部消失不见,像是从未踏足过这间房间一般。

宋知岁环顾着熟悉又隐隐带着陌生的房间。

奇怪道:我们来这里做什么?秦煜面不改色地走到窗口边,用力直接将窗户推开,风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涌入房间内。

细微的开窗声在呼啸的风中吹得支离破碎,没有人注意到楼上的窗户被打开,更没有人注意到窗户口此时站着一个人。

正冷漠地垂着眼看着昏暗而泥泞的街道。

此时的街道上只剩下寥寥几人,握住手中的长刀伫立在满是鲜血的尸体堆里,打斗不知在何时停了下来。

整个街道,入眼可及被横七竖八的尸体堆砌。

大部分都是穿着山贼衣物压根不会半点武功,凑上去被一刀毙命。

还有一身黑衣的刺客,在这场乱战里,最终只剩下了五六个人,浑身上下染满血液,手中的长刀甚至还在不断地滴血。

秦煜扫了一圈,除了领头的山贼当家,剩下的人全部都是他派去的暗卫。

就连唯一活下来的刺客都是他许多年前派到秦泽也身边的细作。

宋知岁在房间内转了一圈,发现原本放置在柜子上的君子兰消失不见了,没有君子兰的遮挡,墙上用于窥探的小洞无比的显眼。

要不是这个小洞还存在,她都要怀疑他们现在所在的并不是先前住过的房间。

桌上的排骨也都消失不见,整个房间透着一股诡谲般的干净。

见男人一直都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她疑惑地走到窗口边,探出了半个脑袋。

入眼满是红色,即使是在黑夜里也能瞧见的鲜红。

她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没呕出来,血腥味重到刺鼻。

她捂住嘴,小心翼翼地又缩回了脑袋,害怕自己的声音会惊动底下的人,悄声道:这是已经进入到决战了?秦煜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她的话,眉眼内出现了一抹疑惑。

宋知岁见他不理解,贴心地附上了解释:我之前在暗间数了一下山贼的数量,没记错的话是四十七个,秦泽也派来的刺客我不晓得有多少人。

但现在看来,这么多人只剩下六个了?他们现在是打算休战,休养生息等下一轮打架吗?话刚说完,额间就被敲了一下,秦煜无奈的声音响起:没事不要看那么多话本子。

小姑娘有时候想法太过天马行空,很多时候,他都不太能理解她的脑回路。

他斜靠在窗沿一侧,淡淡的看着街道,任由风将屋内垂挂的帘幔吹的纷飞。

骨哨带了没?宋知岁点了点头:带了。

说着,将一直放在贴身小口袋里的骨哨拿了出来,递给了秦煜。

这个哨子是出宫后前往郑州的路上,他特意给自己做的,只要吹响,周围的暗卫就会立刻出现保护她。

她在郑州的青楼里尝试过了,非常好用。

十来个人从天而降,场面很震撼。

她看到秦煜将小巧的骨哨放在嘴边轻轻吹了一下,刺耳的声音瞬间响起,即使在大风中也清晰无比。

街道上对持的几人立刻抬起了头,介数朝着这个方向看过来。

秦煜勾起唇角,轻笑了声,骨哨滑落到手掌心,他慢条斯理地抛着手中的骨哨,神色淡而冷。

街道上穿着山贼衣物的暗卫,看着主子的动作,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后由牧月假扮的山贼不知对当家的说了什么,几人立刻转身,往客栈内走。

留下唯一的刺客在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后,恭敬地朝着窗口位置行了个礼,转瞬消失在浓浓夜色中。

宋知岁震惊地看着这个发展。

有些呆:他们是要上来找我们了吗?秦煜把手上的骨哨重新放到她手里:你忘了一楼还有两个人?你是想让暗卫把剥皮的那人杀了?她呆呆接过骨哨,握在手心里,哨子尖锐的部位刚好刺在她皮肤上。

因为寒冷而逐渐凝固的脑袋变得清醒起来。

但事情发展到现在,她始终处于懵逼中。

比如为什么山贼头头还活着,为什么这个小镇有人会剥人皮,还穿着小厮的衣服,他要针对的人到底是掌柜还是他们?一系列问题盘旋在她的脑海里。

把他杀了之前,还有一个问题需要从他口中知道,不急。

秦煜淡定地将窗户关了起来,嘈杂的风声阻断在外。

他看向似乎没反应过来,还愣愣的小姑娘。

想到一楼现在的场面定然不好看,特别是还有一个被剥了人皮的血人,伸手覆在她帽子上揉了揉:我要去一趟一楼,你是想待在这里,还是跟我一起去。

屋内一阵安静,好半晌,才响起一道弱弱的声音我同你一起去。

顿了顿,又喃喃道:我不怕的。

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

秦煜无声地笑了一下,弯腰凑近她,轻声道:害怕也没关系。

你可以害怕。

从二楼到一楼,他们走的是白日里正常的路,客栈的阶梯依旧吱嘎作响。

宋知岁才踏上一步,就听到它发出了惨烈的叫声。

下意识地把脚又收了回来。

楼下的人听到声音,都转了脑袋朝这里看过来,她尴尬地站在阶梯上,硬着头皮重新踩了下去。

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立刻响起。

下一刻,身体一轻,整个人被拦腰抱起,失重感刹那涌了上来,一转眼的工夫,她已经稳稳地落在地面。

这楼梯确实吵得很。

他将小姑娘放下,整理了一下她身上被弄皱的衣物。

宋知岁乖巧地站在原地,任由他帮自己整理,茶色的瞳转了两圈,并没看到想象中惨不忍睹的血人。

山贼被其中一个暗卫压在地上,脑袋死死的嗑在地板上,沾上血渍,让原本就阴狠的脸,更显恐怖。

◉ 第一百一十三章他的双臂似乎在进入屋子后被砍断, 至少方才在二楼上,她看到的山贼头头,纵然浑身的血, 手臂也是完好地在身上。

丝毫没有断胳膊断腿的样子。

但现在他不止双臂没了, 就连脚也齐根消失不见。

像极了寨子里被砍断双脚的那些女人。

他的旁边是笑得一脸诡异的小厮, 同样被压在地上, 双手反剪在身后,抬起的脸上却满是。

丝毫不在乎现状。

宋知岁认得他, 黝黑的皮肤,还有那双极为熟悉的眼睛, 只稍稍对视了一眼, 她就感觉浑身血液倒流。

分明是没见过的脸,但就是觉得异常熟悉,是熟悉到骨子里的害怕。

她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整个人缩在秦煜的身前, 试图挡住那双可怕的眼睛。

秦煜察觉到她的异常, 头往一侧偏了偏,而后轻拍了拍小姑娘的背,以示安抚。

转过身, 让她站在自己身后。

狐狸眼扫了一眼屋内的现状,整个地板被鲜血染成暗红色, 大门被刀砍出了一个大洞,风卷着黄沙以及不知何处的垃圾往屋内涌。

将屋内燃着的火烛吹得明明灭灭, 拉长的影子映在斑驳的墙面上, 如张牙舞爪的怪物摇曳着四肢, 显得无比诡异。

他上前一步, 打量着小厮, 半晌,唇角微微勾起:你就是吴千的同胞兄弟,吴四。

小厮的笑意僵了一下,突然裂开嘴放声大笑了起来。

许久都没有停下,宋知岁眼睁睁地瞧着他笑着笑着,口水流了下来,垂着银丝挂在唇上。

一滴滴地落在血里。

胃里翻江倒海的更严重了,差点当场吐出来。

她连忙转了视线,却又瞧见了满脸凶相的山贼头头。

短短几秒钟,简直惊心动魄。

狗官,只会用下三滥的招数偷袭你爷爷,老子今天算是着了你的当,翻阴沟里了,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别娘儿们唧唧的,咋地,断手断脚,想把老子做成人彘不成。

秦煜偏头瞥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揉了揉耳朵,语气不善:吵死了。

牧月闻言,眼疾手快地把桌上的抹布直接塞了山贼的嘴里,堵死。

呸,老子最看不惯你们这种……唔唔唔。

秦煜转回视线重新看向吴四,后者像是疯魔了一般,笑声就没停下过,渐渐地连眼里都因为生理反应而涌出了泪水。

像极了鳄鱼的眼泪。

宋知岁缩在秦煜的身后,忍不住探出了半个脑袋。

他不会是疯了吧?男人没回答她的话,眉间微簇,转而看向守在一旁的暗卫:掌柜和人皮呢?下一刻,笑声瞬间停下。

屋内的人被这一状况吸引了注意,诧异地朝他看去。

只见他在听到人皮的那一刹,神情突然凝固,大张着嘴,任由口水疯狂地滴落,像极了野兽在听猎物的动向,而做出反应。

暗卫盯着他缓缓地回道:怕吓到宋姑娘,全都扔在外面,打算等风小了,和尸体一起烧掉。

尸体?宋知岁疑惑道:掌柜的死了?暗卫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只露出额头和两只眼睛的宋知岁,迟疑道:还有一口气,但全身的皮肤都被扒了下来,活不过一个时辰。

即使侥幸活下来,也会一直生活在无边的痛苦里。

况且……全身被剥皮的人,神仙来了也难救。

去把人皮带过来。

秦煜垂着眼,冷冷地注视着吴四。

只有在听到人皮的时候,面前疯癫的人才会有一丝反应,像是陷入自己世界后,对外界的感知只剩下了自己最感兴趣的东西。

比如……人皮。

暗卫迅速出门将随手丢在尸体堆里的人皮用长剑挑了起来。

嫌弃地挑进了屋内,扔在吴四旁边。

人皮落下的一瞬间,吴四像是被激活了一般,疯狂的挣扎。

他本身武功不低,只不过单枪匹马打不过暗卫们,才会被擒,此时这一举动让压着的暗卫措手不及。

差点被他夺到人皮,当场跑路。

那暗卫吓得几乎心梗,以为自己脑袋要随之落地。

反应极快的一脚踹在他的腿窝里,手中的长剑夹在吴四脖子上,手腕用力,脖子间一道血痕显现,血珠涌出,顺着皮肤往下滑。

秦煜拧着眉,拿过牧月递过来的剑,极为嫌弃地将其挑开,平铺在地上。

很快,一个人形被展开。

肉眼可见此人的剥皮技术极其精炼,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

薄如蝉翼的人皮像是透明的一般,能透过它看到地板上的血渍,还能看到皮肤上残留的毛发,根根分明。

只不过因没有妥善的保存,有些部分渐渐变得坚硬,再过得久些,怕是一碰就碎了。

啊啊啊啊……赫赫……吴四疯狂到发出阵阵低吼声,整个人剧烈地抖动,需要三个人才能压制住他。

秦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突变的情绪,手一用力,完整的人皮上出现了一条划痕,而后是越来越多的划痕。

赫……不可饶恕,不可饶恕,不可饶恕……他突然停下挣扎,仰头怒瞪着秦煜。

血丝布满的眼眶内,瞳孔像是要从里面挣脱出来,惊悚无比。

脸上青筋暴起,表情甚是夸张,夸张到皮肉分开,两者像是不相容,逐渐脱离彼此,再加上喃喃自语的低吼。

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披着人皮在人世间叫嚣。

秦煜厌恶地皱起眉,语气内满是嫌弃:他脸上有人/皮/面/具,撕了。

暗卫:是。

手摸到耳后,一寸寸到额骨,指尖触及到不平的弧度,直接扣住一把将整张人/皮/面/具扯了下来。

薄薄一层飘落在地上。

人皮/面/具的五官清晰可闻,就是客栈原本的小厮面容。

宋知岁在好奇心作祟下,又探出了半个脑袋瞧了一眼人皮/面/具,却无意间瞥见了吴四的真实长相。

赫然就是在宫内剥了她脖间小块皮肤的那人长相,一模一样。

除了肤色,分毫不差。

茶色的瞳孔蓦然收缩,震惊之余,她不自觉地走了出来,站到秦煜身边,指着吴四的脸,颤巍巍道:你,你没死?小姑娘的声音颤抖不已,隐隐带着害怕。

秦煜这才看到她什么时候站在了身边,立马反应过来将人搂进怀里,手按住她后脑勺,另一只手安抚着轻拍她的后背。

生怕再吓到她。

语气轻柔的解释:伤害你的那人叫吴千,已经死在那场大火里了,他是吴千的双胞胎弟弟,不是同一个人。

宋知岁脑中满是那日被关押在小黑屋里的画面,一遍一遍,不停地在脑子里回放。

她磕上眼,四周是令人安心的檀香味。

身子却止不出地颤栗。

她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试图将恐惧的情绪压下,但手抖得厉害,怎么也没法冷静下来。

手怎么这么冰?下一瞬,颤抖的手被温暖所包裹,她怔怔地抬起眼,面前的男人垂首,满脸担忧。

近在咫尺的墨色瞳内映着脸色苍白的自己。

她眼睫颤了下,良久才回道:风有些大……话一出口她突然意识到身处室内,门口的风吹不到这里。

这个理由丝毫没有信服力。

便垂下眼,沉默着不再说话。

若是起初她不逞强,非要跟过来,却又恐惧到无法面对,或许就不会给他添麻烦,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还要顾及她的情绪。

秦煜眼见着小姑娘沉默不语地垂下了脑袋,以为她是被吓到了,毕竟已死之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就算是他,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也会被吓一激灵。

他轻叹了口气,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顺着她的话温和道:风确实有些大,你站在我身后,我帮你挡着,好不好?宋知岁愣住,好半晌才重新抬起头。

男人的眼里带着笑意,狐狸眼尾微微上挑,周身戾气都被收了起来,只剩下柔和。

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好。

秦煜松了一口气,垂首在她额上映下一吻:乖。

吴四嘴里也被塞了抹布,将他嘶吼的声音堵得严严实实,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的全当没瞧见这碗狗粮。

只有一旁的山贼看得目瞪口呆,小厮的人皮/面/具近在眼前,上面的纹路一清二楚。

他的眼睛猛地瞪大,拼命扭着头去看吴四的长相。

映入眼帘的一刹那,瞳孔震颤着收缩。

愤怒致使他疯狂地扭动身体,口中被塞着抹布,话无法出口,若不是暗卫使了力气压住他的后背。

就算双脚被砍断,他也能当场跳起来,杀了吴四。

唔唔唔……秦煜皱眉看了一眼情绪突然激动的山贼,见他眼神始终盯着吴四,猜想中间或许有什么仇恨,便抬手示意暗卫拿出他口中抹布。

草你妈,狗娘养的东西,你他妈……唔唔唔……骂得太脏,暗卫下意识的又塞了回去。

秦煜眉心突突地跳,他伸手按了下眉心,抬眸瞧了一眼门外的天色,风不知何时弱了下来,屋外不再是漆黑一片,隐隐散着微光。

大约还有半个时辰,天就该亮了。

他们没有多少时间继续耗下去,天亮后,很有可能会有别的商队或是旅人路过此地,小镇堆积的尸体太多,若是被无关者看到,难免会引起非议。

他神色沉下,看向山贼,直截了当道:你认识他?山贼唔唔唔了半天,想说说不出口,只能疯狂点头。

秦煜抬手示意暗卫松口。

抹布一离开嘴,他就继续骂:草你……你若是继续脏话连篇,舌头别要了。

秦煜冷冷的打断他的话。

山贼噎了一下,将后半段话咽了回去,扭着身体愤怒地盯着吴四,脸上的疤痕因太过用力而微微凸起,他恶狠狠道:老子就知道你没死,妈的,这双恶心人的眼睛化成灰老子都能认出来。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秦煜哄宋岁岁:乖,不怕。

被按在地上摩擦的吴四:………???山贼头头:这又是在作嘛呢?这是?◉ 第一百一十四章吴四挣扎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猛地扭头看向山贼,在看清他脸上无比显眼的刀疤后,突然赫赫的笑了起来, 嘴内塞着抹布, 笑声从嗓子眼里挤出来。

听的人不由后背发凉。

三年前让你侥幸逃走, 是老子大意, 没想到你自己撞上来,老子今天必定把你剁成烂泥喂狗。

山贼疯狂地叫嚣, 但整个身体都被暗卫压住,没了手臂和脚, 像是被扔在岸上的鱼, 只能原地扑腾,无法移动半分,更别说报仇。

吴四痴痴地笑着, 全然不在意他口中的话。

宋知岁探着半个脑袋, 眼瞅着这一幕。

暗叹, 吴家这两兄弟都变/态到疯魔,一个临死了还在锲而不舍地剥她身上的皮,明明衣服都被点燃了, 他眼里却只剩下扭曲的兴奋。

而现在面前这个同胞弟弟,亦如当初的哥哥。

从样貌到性格, 全然一样。

临死还不自知。

秦煜瞥了一眼山贼,刚才的话, 对吴四没有丝毫影响, 也就是说, 吴四根本不在意三年前的事, 又或者说三年前与山贼发生冲突的, 不是他。

毕竟这个世上还有一个和吴四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你方才话里的三年前是何事?山贼挣扎得气喘吁吁,听见他的话,怒道:这狗娘养的东西,把老子后背的皮扒了,还把老子领养来的儿子做成了人彘,妈的,老子一定要生宰了他……放开老子,松手,老子弄死他……秦煜拧眉,看了眼暗卫,下巴朝着山贼后背处轻抬,示意把后背的衣服脱了。

暗卫反应迅速,两手用力直接撕开了山贼身上的衣服,后背凹凸不平的皮肤立马跃入在场几人的眼内。

宋知岁躲在后面,想看又不敢看,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和想象中画面不一样。

山贼后背的伤口即使已经过了三年,斑驳的痕迹依旧很明显。

但她脖间新长出来的皮肤,除了颜色不一样,十分平整。

她疑惑得歪了歪脑袋,奇怪道:为什么他的伤口凹凸不平,新长出来的皮肤时间久了也会变成这样?山贼立刻怒吼道:老子这是感染了没恢复好,臭娘们你……唔唔唔……后半句话还没出口,就被眼疾手快的牧月用抹布直接堵了回去。

骂主子可以,骂主子的心上人,莫不是想害他们一起受罚。

屋外的天色渐起,微光笼罩而下,破开黑暗驱逐阴霾,就连吹了一整晚的大风也渐渐消停,黄沙从空中落下,像是下了一场细雨。

秦煜往前走了一步,靠近吴四,半蹲下/身,离吴四只有五尺的距离。

他看着吴四扭曲的神情,眉间紧蹙起,将暗卫递给他的玉佩扔在地上,直截了当道:知不知道这枚玉佩是谁的?吴四顿了一下,眼里的疯狂似乎消散了一些,但很快就被兴奋冲没,他的脸上透着一股扭曲的笑容。

喉间挤出的笑声,更诡异。

秦煜瞧着他的样子,心中渐渐有了眉目:是不是十皇子的?屋内安静了几瞬,宋知岁站在后面,默默地小声道:他嘴被堵着,回答不了你。

秦煜:………………其他人:………………勇士啊!他们也想说,但不敢。

秦煜揉了揉眉心,他自然看见了吴四的嘴被堵着,不松口只是想看一下他的反应,若是他毫无反应,那么后面的话也不用问出口。

但这个画面在别人的眼里,显得异常没脑子。

暗卫弱弱地把抹布松开,下一瞬吴四放声大笑的声音传入了每个人的耳内。

他笑了一会儿,细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枚玉佩,嘴裂开弯起成一个弧度,脑袋半歪着,咯咯咯地笑道:真是完美的瓷器,没有比它更完美的瓷器了,肤如凝脂,扇出来的风都带着香味,美,真是美极了……透过玉佩像是看到了别的画面,吴四的神情逐渐变得愉悦,眼睛半眯了起来,看起来享受又诡异。

秦煜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唇角微微勾起:确实挺美……吴四愣了一下,眼睛猛地瞪大,情绪激动:你见过它,你见过它,对,你见过它,哈哈哈,旷世奇作,再也没有比它更美的皮肤,再也……没有……秦煜瞧着他的模样,不疾不徐地补全了后半段话:也令人恶心。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蔑视着吴四,仿佛在看一只蝼蚁:砍断他的四肢,扔在这里,自生自灭。

顿了下,话锋一转,朝着暗卫冷声吩咐:趁太阳升起前,撤离。

暗卫齐声应道:是。

宋知岁被秦煜带离客栈前,最后瞧了一眼吴四,他依旧疯疯癫癫地在絮絮叨一些话语,和白日里冷静的小厮仿若两个人,她看到那块晶莹剔透的玉佩被暗卫拾起,放在手帕里收了起来,想起方才的对话,疑惑道:十皇子怎么了?也被剥皮了?秦煜脚步一顿,偏头看向她,微弱的薄光照在小姑娘的脸上,茶色的眼眸像是盛着光,将先前的暗淡冲散。

他伸手环住小姑娘的肩膀,带着她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

风将两人的衣袂吹起,散落的发丝在风中互相缠绕。

他解释道:我先前同你提起过,秦泽也有一个胞弟,在秋猎中被马蹄重伤,而他也因救胞弟不成,反被伤了腿。

宋知岁点了点头:我记得。

他那胞弟就是十皇子,下葬当日,尸体却不翼而飞,这事父皇当年查了许久,最后才得知是秦泽也太过思念弟弟,将尸体偷回了寝殿。

偷皇嗣尸体这种大事,是重罪,但父皇念在他年纪不大,又为了弟弟残了腿,思念至极才会做出荒唐事,便没有在追究,早早地安葬了十皇子。

说到这,他的语气徒然凉了下去:但三日后,我收到了细作传来的消息,说是秦泽也寝宫多了一个瓷器罐子,而他突然得了一把扇面,极其精致。

我后来让人去皇陵里查探了被安葬的十皇子,发现尸体根本就是相似的太监顶替,脸上的人/皮/面/具因尸体的风干,脱落掉在一旁。

宋知岁听的寒毛直立,三观简直被震碎:所以他把弟弟装在瓷器里了?还把皮扒下来做成了扇子?怪不得刚才吴四会那么疯癫,看到十皇子的玉佩会说出这种话来。

你若是好奇的话……会见到那把扇子的。

秦煜顿了下,想起秦泽也像是对待易碎品,万分小心地呵护着他的瓷器和扇子。

她想象了一下画面,差点呕出来。

立刻反驳道:我不想,我一点都不想见。

秦煜轻笑了声,环绕在眉间的阴霾渐渐消失,他抬眼望向正缓缓升起的太阳,再黑暗的天也终究会被驱散,在阴暗沼泽里生存太久的人,怎么适应阳光。

秦煜抱着宋知岁轻功到了提前安排好的撤离点,马车按顺序在离开小镇的岔路上停着,阿元和阿语并肩站着探头探脑地望着这个方向,一见到他们,阿元立马举起手喊了一声:姑娘。

宋知岁也举着手在空中摆动回应她,脸上恢复了原有的笑容,眉眼弯弯的朝着阿元的方向,快步跑去。

还没等跑到两人面前,阿元先扑过来抱住了宋知岁。

着急地说道:我听暗卫讲了客栈内发生的事,光听就觉得头皮发麻,姑娘,你没被伤到吧。

阿元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圈面前的人,见她身上毫无伤口,甚至连血渍都没有溅到一滴,才放下心来。

下次可莫要去这种危险的地方了,我又不在你身边,若是……正巧此时一阵风吹来,宋知岁头上本就不稳的帽子直接被吹落。

阿元讲了一半的话蓦然停下,视线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飘起的头发,像是被空气中肉眼不可见的东西吸引了一般,介朝上竖起。

秦煜下意识地快步走过去想抬手把帽子重新拉起来,手还没接触到帽子。

头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竖了起来。

随风飘扬。

周围瞧见的人都惊呆了。

宋知岁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了?阿元看着竖起的头发,沉默了良久,不忍心戳穿这尴尬的场面,贴心地将帽子替她带上:风有些大,姑娘别染了风寒。

宋知岁:你先前……是想说这个?阿元又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凑过去小声道:姑娘,天气太过干燥,你头发竖起来了。

宋知岁:………………真是令人无语的事情。

她抿住唇,原先想要质问的话瞬间咽了下去,手下意识地拉住了帽子的一角,以防它再被风吹落。

这种事情以前不是没有过,冬季太过干燥,与衣服发现摩擦后,就会发出噼里啪吧的声音,然后……头发就会竖起来。

一般擦些头油就好,但头发竖起来这种事,如果没人提醒,自己又看不见,自然无法知道。

她低着头掩着脸,开始往马车的方向走,途中突然想起,先前秦煜总是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她的头发。

欲言又止。

但当时情况紧急,加上还有变/态在发癫,也就没想那么多。

但现在看来……她的头发竖了一整个晚上!!!走走,快进马车,太丢人了。

她一手拽着阿元一手扯着帽子,连滚带爬的进了马车。

一直到阿元翻箱倒柜找出头油抹上了,她才松了一口气。

看着镜子里发丝凌乱的自己,又想了想头发竖起来的样子,给本就相貌平平的她雪上加霜。

◉ 第一百一十五章这件事宋知岁记了很久, 特别是秦煜从头到尾都没有提醒过她,气得她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同他说过半句话。

直到马车行驶了许多日,她才发现方向似乎有些不对。

她掀开帘子瞧了一眼快速倒退的风景, 前几日落了雪, 但没几天就化干净了, 路上湿漉漉像是刚下过雨一般, 吹进来的空气带着一股清凉。

秦煜在后面的马车里与中途会合的谋士商榷上京城的事由。

短短五天里,秦泽也收到秦煜死在山贼和刺客的混战里后, 露出了狼子野心的一面,控制皇帝, 扰乱朝纲, 变相□□官员女眷。

甚至连夜赶制龙袍。

篡位一词发挥得淋漓尽致。

上京城几乎一团乱,部分不知情原先中立的官员在听到秦煜死讯时,还抱有像先前一样假死的希望。

毕竟皇位落到秦泽也的手上, 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但很快这个希望就被抬回去的尸体打破了。

为了让这件事更加逼真, 秦煜特意让人给当晚一具身形相似的尸体易容, 让细作带了回去。

易容和人皮/面/具不一样,秦泽也常年接触人皮,反倒是对易容一窍不通, 只稍稍看了一眼,没在侧脸处发现缝隙, 便信以为真。

恨不得把太子已死的消息传遍天下,好即刻上位。

听说尸体回去不到半个时辰, 他就开始准备丧事。

丧幡挂满了整个皇宫。

老皇帝陷入长久的昏迷, 出气多, 进气少, 眼瞅着活不过几日, 却硬生生地吊着一口气,像是不甘心咽气一般,即使身体已经无法支撑,但只要呼吸还在,就没法宣布死亡。

秦泽也就没法顺利登基。

加上宫内眼线众多,他也无法直奔寝宫掐死老皇帝,只能不停地派人下毒,却迟迟等不到毒发,像是冥冥之中有人在故意跟他作对。

极为被动的盼着老皇帝自己咽气。

宋知岁放下车帘,弯着腰走到马车门口,想询问还有几日到达上京城,外头车板的位置不大,容不下第三个人。

她便侧坐在车厢边缘,掀起帘子用旁边的布条系上。

冰凉的风迎面吹来,将车厢内的热意吹散,刘海被吹到一侧,她伸手把凌乱的碎发挽至耳后。

坐在板上的两人正在笼络不觉地聊客栈那晚发生的事情,丝毫不知道身后悄眯眯地坐了一个人。

牧月:幸好殿下他们没吃那些排骨,若是吃了,估计隔夜饭都能吐出来。

牧月正在跟当天不在现场的阿语吹牛/逼。

阿语拢了拢身上厚重的斗篷,不明所以道:为什么?牧月啧了一声,眉间微微皱起,像是十分厌恶,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嫌弃: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客栈的小厮是吴四假扮的,那你猜真的小厮在哪里?阿语愣了一下,脑袋没转过来,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才道:估摸着应该被杀了或者关起来。

牧月沉默地看向她,好半晌道:那和排骨有什么关系?阿语:………………男人眼里的无语太过明显,她扯了下唇:确实没关系,我也不想知道有什么关系了。

啊?你先前不是还说好奇,我……阿语:闭嘴吧,我现在不好奇了。

本来就是赶路无聊才听的,方才他眼里的神色跟直接骂她是白痴有什么分别,硬生生把她的好奇心掐灭了。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牧月意识到身边的人似乎在生气,但又不知道是缘由从何而来。

他连道歉解释的都找不到口子。

舔了下干涩的唇,小心翼翼地瞥了她一眼:若是我方才哪句话……排骨是小厮的人肉???一声惊叫打断了他的话,同时也吓了两人一跳,牧月差点条件反射就给后面的人一拳,在意识到后面讲话的人只能是宋知岁后,举起的拳头默默地缩了回去。

牧月:主子的心上人,主人的心上人……阿语拍着自己的胸口,转头看了过去,惊魂未定道:姑娘,你怎的突然出来了。

宋知岁全然忘了自己要问话,满脸震惊,杏眼睁得无比圆润,她盯着牧月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方才的意思是指,那一桌的排骨其实是小厮身上的骨头?牧月抿着唇,没应声,但也没否认。

这件事被查出来后,秦煜就警告所有暗卫不允许将此事一分一毫地透露给宋知岁,怕她受到惊吓。

他原先只是想说给阿语听,打死也没想到宋知岁会躲在身后偷听。

他下意识的咽了口水,许久后,才一言难尽的回道:只是同阿语开个玩笑,宋姑娘莫要当真。

但她显然已经听不进解释,自顾自地震撼道:当时我就觉得奇怪,这么多的排骨,像是一只猪身上所有的骨头都在桌上。

原来是人肉……呕……她脑海里在再次出现那桌满满当当的排骨,自己还用筷子扒拉了一下,虽然没有吃,但一想到就觉得恶心。

胃里翻江倒海。

忍不住干呕。

阿语连忙起身钻进了车厢里,帮忙倒了一杯水递到她的嘴边。

姑娘,喝口水。

呕……宋知岁摇了摇头,她现在连水都喝不下去了,感觉接下来好几天,她都无法忘记人肉这件事情。

牧月架着马,试图让她相信这只是一个玩笑:宋姑娘,方才那话真的只是个玩笑话,当不得真,那排骨……他顿了顿,为了项上脑袋开始扯谎:是猪肉,千真万确的猪肉。

然而阿语已经扶着宋知岁进了马车,甚至把卷着的帘子放了下来,把牧月的话直接拦在外边。

牧月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动静。

扭头朝身后看了一眼,空荡荡哪还有人在。

他默默地转回脑袋,开始思考是直接去认罪受罚,还是自己制裁谢罪。

怎么撩个妹还能碰上这种生死大事?他想不通。

十日后,马车一路向西南方向到达边境。

宋知岁自从知道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宁阳城后,一直保持着一种莫名的期待和激动,经常掀开车帘翘首以盼的望着马车行驶的方向。

总觉得下一刻马车就到了目的地。

而牧月因为无意间说了不该说的话,去找秦煜认罪后,自告奋勇地去了最后一辆马车,跟随行的货物挤在一起。

虽然无法与阿语待在一道,但至少保住了脑袋。

宁阳城身处的地势复杂,马车需要绕过一个大弯再转小道,穿过一片茂密的丛林,再往南走两公里才能看见城门口。

相比先前薄弱不可闻的兵力,现在的宁阳城城门口满是精锐驻扎,一眼望去声势浩大。

像是提前收到了他们今日抵达的消息,此时的宁阳城城门大开,门口整齐的站着两排人,为首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身穿铠甲,手握长剑。

垂首与站在身侧的两位伯伯交谈。

隔着距离,宋知岁看不太清他们脸上的神情。

但却能感觉到交谈甚欢。

她坐在马车里,还未等靠近就探着身子朝着两个伯伯招手,扯着嗓子大喊:大伯,二伯……似是听到了声音,他们交谈的动作一顿,介抬头望了过来。

大伯更是笑意盈盈地也朝她挥了挥手。

她瞬间激动的双手挥舞。

让马跑快点。

连声催促正架着马的暗卫,就差跳下马车直接飞过去。

好不容易到了城门口,还未等车停稳,她就迫不及待地往下跳,秦煜下意识地直接拎住了她的后衣领,把人拽回了车上。

眉间微微蹙起:慢点,别摔了。

换作是其他时候,她必定会揪着拎脖子这件事,跟他理论许久,但现在她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想赶紧下马车。

倒是宋晓镇按捺不住地先一步上前,站在马车旁打量了一番小姑娘,在看到那张小脸后,脸色沉下了少许:怎的出一趟门,瘦的脱相了。

宋知岁叙旧的话须臾咽下,呆呆地摸了摸自己圆润的脸颊。

茫然道:没有啊,我还胖了不少。

宋晓镇板着一张脸,严肃里带着点点心疼:胡说,瞧瞧这都瘦成什么样了,一阵风都能给你吹走了。

宋知岁:……………………事实证明,就连小镇里那种妖风都吹不走她。

车马停稳后,秦煜先跳下了车,而后小心翼翼地把小姑娘从板上抱下来,听闻宋晓镇的话,下意识地也去瞧了下她的脸。

半晌后,沉吟道:确实是瘦了不少。

宋知岁:………………他们眼里的胖瘦差距好像有点大,一定要两百斤才不算瘦吗?另一边宋晓宇也走上前来,规规矩矩的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秦煜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他会如此生分,上前一步将他扶起:二伯客气了,唤晚辈小婿即可。

宋晓宇直起身后,微微一笑,语气间满是疏离:此举不合礼数,岁岁并未与殿下交换庚帖,也并未成亲,草民不敢逾越。

宋晓镇站在旁边一脸懵逼:不是成过亲了吗?宋晓宇:………………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闭嘴。

倒是秦煜并未在意,知道二伯是在为小姑娘抱不平,毕竟自己之前做的确实过分。

用已死之人的身份同小姑娘成亲,只为了得到宁阳城,换成是他作为长辈一时也无法谅解。

他一双狐狸眼弯起,放低姿态,歉意道:先前小婿的做法确实欠缺考虑,为此在这里给两位伯伯道歉,至于庚帖和聘礼,想必两位伯伯应该在一个多月前就早已收到。

◉ 第一百一十六章再重新见到小姑娘的那一刹那, 他就暗自决定。

他要把她留在身边。

所以,在小姑娘请求他派兵驻守宁阳城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就让陆砚安带着聘礼前往边境。

表面上是为了支援兵力, 实际目的是提亲。

他顿了下, 握住身侧小姑娘的手, 墨色的瞳内坚定无比, 一字一句道:等上京城的事情结束后,我会昭告天下, 十里红妆迎娶岁岁,捧着她坐上一国之母的位置。

宋知岁怔住, 想要叙旧的心一霎静了下来, 呆呆地看向了侧边的男人。

只见他面容严肃,薄唇拉成了一条直线,那双好看的狐狸眼却微微弯起, 带着点点笑意。

他的手心很烫, 似乎是因为太过紧张, 出了微汗。

寒冷的风沙刮过在场所有人的脸颊,须臾间,天空开始洋洋洒洒的飘落下白色雪花, 如精灵般落在边境的大地上。

化为水珠,融进黄沙。

宋晓宇眼眸含着淡淡的笑意, 却不达眼底,那股若有若无的疏离晕绕在眸中, 他若有所思道:你怎么知道岁岁一定愿意做皇后?后宫的纷争连常年在边境的我, 都有所耳闻, 况且岁岁从小被我们宠大, 入了宫你能保证她平安喜乐毫无危险地过完后半生?宋晓宇的话很是直接, 几乎是毫无余地指出顾虑。

秦煜弯起唇角轻笑了一下,握着小姑娘的手松开了些,指尖挤进缝隙与她十指相扣。

看向她的眸内满是温柔和缱绻,眉眼微微弯起,一字一句地许诺道:等事情解决后,我会遣散后宫,岁岁也不会受皇宫的束缚,她想出宫便出宫,想去外地游玩便去,不想呆在皇宫也可以……他顿了一下,视线转向宋晓宇:二伯所担心的事情,小婿以这条命起誓不会发生。

宋知岁下意识地踮脚想去捂他的嘴巴,害怕他会瞎起誓咒自己。

一边连忙出声想要打断他的话:呸呸呸,别瞎说。

宋知岁一本正经地看着二伯,纠正他口中的话:况且谁说我不愿意当皇后了,格局打开,我还想当太后!空气徒然安静了下来,在场的人像是都被她口中的话惊呆了。

眼神呆滞地看着她,隐隐透着些无语。

宋晓宇:………………秦煜:………………其他人:………………陆砚安默默地给她竖了个大拇指,不愧是他大哥的女人,讲话就是彪悍,但凡换一个人讲这种话,都不用眨眼,人头瞬间落地。

但秦煜除了有点哽住之外,丝毫没有降罪的意思,就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出口。

只是宠溺地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陆砚安:他磕到了。

宋晓镇听完后在旁哈哈哈大笑,忍不住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夸奖道:不愧是宋家的姑娘,有志气。

宋晓宇无语地瞥了一眼缺心眼的弟弟,心想若不是因为秦煜真心欢喜岁岁,将她放在心尖上,不忍责怪,他们这些人都得脑袋搬家。

连坟地都不用选,就地掩埋。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说道:府内已经备好了酒膳,城外风大,回府后再叙也不迟。

此话一出,也就代表他已经接受了秦煜,并不再计较一年前的事情。

秦煜微笑着颔首:劳烦二位伯伯。

一行人回到宋府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宁阳城重新归属朝国后,城主府也就改了名,换了牌匾。

以姓氏做府邸。

夜幕低垂,皎月悬挂于枝头,微光洒下天际,风沙卷着小雪飘摇,灌丛树叶上积着一层薄薄的积雪。

酒足饭饱过后,宋知岁满心欢喜地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虽说离开了小半年,但院内依旧干净整洁,没有积染一丝的灰尘。

她拉着秦煜兴奋地在院内转圈,庭灯的光映射在两人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互相交叠缠绕在一起。

在皎洁的月光下摇曳。

你看这是一年前,你还在的时候我种下的小树苗,已经长得比你还要高了。

还有这里这里,这几株月季在我离开宁阳城去找你前开的可好看了…………只不过现在天气凉了,花瓣都落没了。

还有……宋知岁拽着他的手,孜孜不倦地介绍,似乎是想将空缺的那一年全部讲给他听。

弥补去年一整年的遗憾和寂寥。

秦煜弯着眉眼耐心地听她说,同时也在话语中知道了他先前十分想知道那一段空白时间。

他侧目看向小姑娘因激动而泛红的脸,夜间的酒宴上,他被以各种名义灌了不少酒,就连小姑娘都喝了不少果酒。

虽说度数很低,但红扑扑的脸颊,让他不由想到了第二次见面的场景。

她坐在桌子上,手拽鸭脖一脸迷茫地问自己是否已婚配。

酒精的作用下口出狂言。

他当时竟然抱着想弄死她的想法,大不了放弃原先的计划,直接攻城……幸好……他没有被冲动冲昏了头脑,不然上哪去找一个软乎乎的小姑娘。

夜半,月光透过窗沿溜进室内,地上凌乱的衣物被打亮。

旎旖的氛围蔓延,时不时传来轻细的呜咽声伴随着破碎的铃铛声响。

大约是一个时辰后,不断摇曳的床幔停止了晃动。

热汗顺着宋知岁额角滑落,坠落枕头。

她被折腾得有气无力,杏眼半嗑似乎下一瞬就要睡过去,颤动的眼睫上沾染着细小的泪珠,显得破碎又动情。

秦煜伸出手指尖顺着她的眉间往下挪,他的指尖滚烫带着微微湿意,划过皮肤酥麻,介起了层细小的疙瘩。

像是火焰一般一路燃烧,让她还未平息的呼吸再次急促。

她连忙握住秦煜的手,想要阻止他作乱的手。

软糯的声音透着一股祈求:不要,我受不住了。

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娇嫩的像是刚刚开出的花骨朵,尾音甚至还带着似有若无娇媚。

秦煜眸色漆黑,深处藏的欲浮出瞳内,小姑娘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与酒气交织在一起,让他忍不住沉沦。

一时觉得就算死在床上也无可厚非。

当真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他靠近小姑娘的耳畔,灼热的呼吸带着迷离的酒气尽数扑在耳畔,如魔音一般钻入她的耳内。

最后一次,良辰美景莫要辜负。

难以承受的呜咽声,从小姑娘的唇内溺出,空气在夜色的烘托下变得无比粘稠。

小姑娘攀着男人的脊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伴着细碎的铃铛声,奏响曲调。

夜色浓重而漫长,乌云飘过隐隐遮住了月光,将仅剩的一点光亮也遮掩起来。

寒风不停歇地呼啸而过,带着雪花拍打在窗沿,堆起薄薄的一层积雪。

——今年的除夕比以往的晚些。

大雪连着落了好几天,地上被覆盖雪深到小腿,一脚踩下便是一个深坑。

宋知岁霸占着小院的书房,站在桌前饶有兴致地写着春联。

她的字很端正,一笔一画十分清晰。

就见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写,结束后,瞅了一眼,又开始写下一张,仿佛在练字。

秦煜站在桌边,替她磨墨,眼睁睁看着小姑娘像是不知疲惫,一张连着一张。

地上杂乱的相互交叠着许多写好的春联。

有的笔画乱了一撇,有的不小心多滴上了墨,还有写错字的。

好啦。

大约半炷香的时间后,她放下手中的笔。

朝着秦煜招手:快来看,我写得好看吗?他绕过桌角,站在小姑娘的侧边,只见上面各写了两行字。

上联:为你痴为你疯为你从此不当人,下联:为你狂为你癫为你哐哐撞大墙。

横批:撞死赔钱。

秦煜:………………他沉默地看着这副对联良久,一言难尽地问:你想好了?宋知岁:嗯?把它贴外边……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才接受道:你开心就好。

宋知岁有些茫然,侧目看了他一眼,就见他眉目微蹙,表情一言难尽。

顺着他的视线挪到桌上,在看清对联上的内容之后猛然醒悟:哦,不是这个。

她将下边压着的春联拿出来,叠在上面。

秦煜没抱什么希望,只随意扫了一眼。

就见上面的内容与方才的简直两个极端。

民安国泰逢盛世,风调雨顺颂华年,民泰国安。

他不由失笑,额首称幸,好半晌重新看向小姑娘:那你方才写的是什么?她无辜地眨了眨眼:一时兴起,便想写出来瞧瞧效果,不过是写着玩闹,不用在意。

顿了下,转而指着桌上语句正常的春联问:那这副如何?不过这句话我是在文书上瞧见的,希望往后的朝国也能如此春联一样。

秦煜弯起唇角,垂首在她额上印下一吻,轻声道:会如你所愿。

小姑娘似是愣了一下,下一瞬弯了弯眉眼,软软糯糯应道:嗯,我让阿元去煮浆糊了,一会儿贴书房门口。

秦煜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贴书房门口做什么。

在小姑娘疑惑的眼神中继续说:贴宋府门口。

宋知岁:………………她当真考虑了下:也……不是不可以。

一个时辰后,串联被阿元张贴在大门两侧,引得府内所有人都好奇地去观看,像是著名景观一样,笼络不觉。

部分人甚至开始驻足观赏讨论。

陆砚安潇洒地站在台阶上,一手摸着下巴,匪夷所思道:这字真板正,板正到像假的。

◉ 第一百一十七章他转向身侧张贴春联的阿元, 狐疑道:你们姑娘能写出这种字?阿元瞥了他一眼:不行?陆砚安:我不信,除非她当面写给我看。

阿元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直接回了府内:我管你信不信。

陆砚安的年纪不大, 在宁阳城短短半月, 很快就与府内众人打成一片, 没有丝毫的架子, 也因此府内一些胆子大的丫鬟敢怼他。

他也毫无不在意,只是无辜地摸摸鼻子, 追了上去。

欸,阿元, 别那么无趣, 你这样小心牧祈那根木头不喜欢你……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脾气那么大……阿元越走越快,陆砚安像是尾巴一样跟在身后喋喋不休,声音大到恨不得全府都能听见。

夕阳西下, 橘黄的薄纱笼罩大地, 雪覆盖在结冰的池塘里, 路边是被清扫堆积起来的小雪堆。

忙里偷闲的丫鬟和小厮偷偷地在旁边堆着一两个小小的雪人。

此时的小院厨房内。

雾气在厨房内蔓延,宋知岁一手叉腰一手拿着锅铲炒菜。

秦煜在另一边帮忙切菜,他的速度有些慢, 但胜在样子好看。

阿语同牧月蹲在地上洗剩下的菜与盘子,而狭小的灶膛里挤着阿元和牧祈。

相较于牧祈的面无表情, 阿元笑得异常灿烂,用身体堵着唯一的出口把人挤在里边。

虽说许久没有进过厨房, 但宋知岁的手法依旧熟练。

大约是半个时辰后, 最后一道菜装盘, 端上桌, 叠在上边。

衣物上的油烟味很重, 她换了身衣服,才重新回来坐着,此时就见除秦煜之外,几人都站着。

她愣了下,奇怪的看着似木头一般站着的几人,不解道:站着干嘛?几人面面相觑没一个人讲话,她看向坦然自若的秦煜:你不让他们坐?秦煜倒了杯酒,幽幽然道:我可没说过。

宋知岁歪了歪头,也没纠结这个问题,招呼他们落座:快坐,本来年夜饭就要一起吃才热闹。

阿元早就想坐了,挨不过阿语拉着她,此时听自家姑娘发话,搬过圆凳就坐了下来。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动。

阿元转头扯了扯牧祈的袖子,见他不动,拉过手就将他扯到了旁边的凳子上。

秦煜淡淡的扫了眼依旧站着的两人:需要我给你们搬凳子?其他两人:………………宋知岁给自己添了一杯度数极轻的果酒,浅尝了一口,惋惜道:可惜大伯和二伯去了周护城,不然我们就能一起过新年。

秦煜夹了一块鱼肉,细细的把刺都挑干净后,放到小姑娘的碗里,安慰道:他们用完晚膳就会回来,若是守岁前能赶回来再拜年也来得及。

嗯,希望如此。

她点了点头,将碗里的鱼肉放进嘴里。

杏眼瞥见除阿元之外其他人依旧干坐着,不敢动筷。

只有阿元一个人孜孜不倦地给牧祈夹菜。

宋知岁咽下嘴里的肉,好奇地看着对面的两个人,整日晃,晃出效果来了?别愣着,快吃菜不然一会儿该凉了。

说着她用筷子轻敲了下碗,提示还跟木头一样杵着的剩下两人。

阿语看了一眼宋知岁又看了一眼秦煜,后者神色淡薄并没有任何表示。

她颤巍巍地拿起桌上的筷子,应了声:是。

…………酒过三巡后,饭桌上一瞬热闹了很多,就连平时不怎么讲话的牧祈也或多或少的会说上几句。

今晚的酒有些烈,除了宋知岁一个人喝的果酒之外,其他人多多少少都被灌了不少。

彼时,她撑着脑袋弯着眉眼,饶有兴致地看着阿语和牧月以及阿元和牧祈,下一刻,额间突然被轻敲了下。

她愣了下,转头疑惑地看向秦煜:怎么了?就见他露出一个笑意,朝着门外微抬下巴道:带你去个地方。

哦,那你等等。

她应了声,将斗篷裹上,又转去房内拿上他的斗篷才出门。

屋外的温度有些低,刮着风,吹得火光摇曳,他们没有带任何人,秦煜牵着小姑娘的手,提着灯笼,慢悠悠地往后山走。

这条路小姑娘带他走过一遍,那时是为了祭拜已逝的宋氏夫妇,当时的他却只关心路线和城内格局。

并没有把祭拜太放在心上。

你要带我去后山吗?相对宋知岁来说,这条路却是她从小走到大,闭着眼都能上山顶的一条路,周边满是被白雪覆盖大树。

安静的只剩下了脚踩在雪上的吱嘎声。

带着莫名的静谧。

秦煜一手提着灯,一手拉着小姑娘的手,一步一步地往山上走,听见的她声音,转头看了她一眼,脚步未停。

弯着唇角回道:嗯,带你去瞧个好玩的。

小姑娘疑惑的眨了眨眼,但也没再多问,想着或许是惊喜,提前知道了反倒没了欣喜感。

另一边他们走了后。

剩下的四人更是放飞自我,全然没了束缚。

牧月锲而不舍地给自己兄弟倒酒,看着他一杯接着一杯,面色却丝毫未改,没有一丝喝多的样子。

不信邪的又倒了一杯,推到他的面前:再喝一杯。

牧祈听话的伸手去拿,身边坐着的阿元眼疾手快地抢了过来。

瞪着牧月,不满道:你一个劲地灌他做什么,要喝你自己喝。

牧月视线在两人身上疯狂打转,最后停在阿元身上,拖着长长的调子啊了一声,不着调的调侃:你若看不过去,那你帮他喝也成。

阿元:………………她沉默了一瞬,将手上的酒杯拍在桌面上,震的杯中的酒溺出来了些,洒在虎口上。

凭什么,我不喝。

顿了顿,瞧着他笑得不正经模样,警告他:不许再给他倒酒,不然一巴掌拍死你。

牧月极其不要脸的挑衅:来,你往着拍。

相比于两人的争论不休,阿语同牧祈一声不吭,一个十分淡然地吃菜,另一个坐得笔直,目光有些呆滞。

就见他眨了下眼,视线缓缓地下挪定在被阿元随手放在一侧的酒杯上。

动作十分自然地拿起喝了下去。

坐在对面的牧月眼睁睁看着他喝完了一整杯,出口一半的话突然噤声。

喂,话讲一半什么意思啊。

阿元见他的神色有些奇怪,顺着视线一下就看到牧祈喝完把杯子放下的动作。

一瞬气的说不出话。

你…………好家伙,她在这帮他拦酒,他可倒好自己默不作声地把酒喝了。

牧月拍着大腿放肆的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指腹擦掉溺出的泪水,看着阿元忍不住嘲讽:笑死,你这算不算……多此一举。

阿元:………………真想打一架,扯头发的那种。

她扭头瞪了一眼牧祈,只见他依旧坐的板板正正,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

气的阿元连花生米都吃不下去:喝你的酒,我走了!说着就要站起身。

牧月见她气得不轻,连忙开始找补:别生气,他就是这副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阿元白了他一眼:关你屁事。

被怼得无话可说的牧月:………………空气突然安静了一瞬,阿语慢悠悠地盛了碗汤,抬眼看了牧祈一眼,声音淡淡的:牧祈,晚上不安全,你送阿元回房间。

牧月听闻露出诧异的神色:牧祈都不一定打得过她,况且这里是宋府啊,多少也算她的半个地盘。

无语道:更……多此一举了。

阿语被他烦得不行:闭嘴,你懂个屁。

自从主子走了之后,嘴巴叭叭的,从头讲到尾,就没停过。

牧月震惊:………………眼镜都睁大了:愕然道:阿语,你毁了在我心里的形象,你怎么能说脏话?阿语撇了他一眼:你能说,我就不能说了?好。

一道声音突然横插进来,斗嘴的两人愣了下,看向说话的人。

就见刚才蓦然应声的人,呆呆地站起身,盯着还坐着的阿元,漆黑的眼眸里露出疑惑:不走吗?阿元仰头吃惊地看着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哦,走,走吧。

两人并肩朝着院外走。

牧月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满脸狐疑:他是喝醉了,还是……只是反应慢?阿语抓了一把的花生米放到他的碗里:闭上嘴,多吃菜。

吵着的她脑瓜子嗡嗡的。

积雪都被清扫堆积在路边,显得地面上湿漉漉的泥泞不堪。

阿元侧头看向面无表情的牧祈,他的侧脸在月光下像是泛着微光,透着无限勾意。

她抿了下唇,刚好瞧见前头是一条分岔路,便试探性地问:你知道我房间在哪儿吗?…………回答她的只有无限的寂静,她讪讪地转回脑袋,一直到分岔路口,牧祈准确的左拐后,她又突然听见他的声音。

他说:知道。

中间仿佛隔了一个世纪。

阿元看着一点醉意都没有,面色如常的男人。

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出了问题。

牧祈走路一向很快,她经常要走走跑跑才跟得上,但今日她能很明显的感觉到他放慢了脚步。

像是在刻意迎合她的走路速度。

她的房间很近,没一会儿就到了。

站在门前,阿元犹豫了很久,才小声地询问:你……要不要进来喝水?下一瞬,立马反悔,自己反驳道:还是别喝了,你赶紧回去吧。

牧祈的神色有些呆,盯着阿元久久,好半天才回了一个字:好。

◉ 第一百一十八章不知是在回答前面的问题, 还是后面她的自言自语。

阿元没多想,听他这么说瞬间松了一口气,转身推门进屋, 刚想关门时见他还站着, 奇怪道:你怎么不走?牧祈仿佛提线木偶般, 听见声音好半晌才会动一下。

顺着声音他微微侧头,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下一瞬蓦然靠近从门缝里撞了进来。

阿元措手不及的被撞了满怀, 后退了好几步,后腰抵上了桌沿, 才稳住身子。

抬头见他将门关了起来, 皱起眉目不解道:牧祈,你是喝醉了还是没喝醉?牧祈没回她,只是逐步的靠近, 而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好一会儿又突然回了句:没有。

阿元:………………骗鬼呢?她叹了口气, 仰头对上那双略显呆滞的眼,他的瞳色很深,此时更是一点光亮都没有, 像是被沉入深渊,陷在沼泽里。

你坐会儿, 我去小厨房帮你熬醒酒汤。

话毕,绕过他想往外走。

手腕却被一双冰凉得手猛地攥住, 还没反应过来, 人就被扯了回去。

后腰实打实的再次撞在桌沿边, 疼得她直皱眉, 连声音都轻了几分:能说话的时候, 可不可以不动手。

面前的人依旧一声不吭,握住手腕的大掌越收越紧,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牧祈,你弄疼我了,放手。

话音刚落,眼前瞬间被昏暗覆盖,视线内是男人紧闭着微微颤动的眼睫。

唇上的触感柔软带着温热。

她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好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直到软糯的舌尖探了进来,带着浓重的酒气,将她一同拉进酒窖,沉沦在熏熏然的眩晕中。

牧祈覆在后背的手缓缓下挪,停留在腰际,指尖有意无意地绕着圈,随后狠狠地往他身上按,像是要嵌进身体里一般。

口鼻间的呼吸尽数被夺走,阿元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是推开他,获取新的空气。

谁料牧祈抓住她的两只手,反扣在她身后,迫使她挺胸昂头,承受席卷。

缺氧的窒息感让她手脚发麻,一度站不住脚。

许久过后,牧祈似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稍稍挪开了距离,他的神情依旧带着些许的呆滞,但此时漆黑的眸内多了浓稠的情/欲。

唇瓣因摩擦而泛着殷红,上面还闪耀着点点水润。

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阿元以前从未见过的欲/望。

她借着男人手臂的劲,半靠在他身上,原本被束缚在身后的手撑着桌子。

幽幽然地舔了一下唇,轻喘着气,道:先说好哦,可不是我主动的,若是明日你清醒了不记得……她顿了下,眼眸半眯,语气徒然变危险:我就让你认识一下,什么叫做脑袋开瓢。

整天晃不如一壶酒。

牧祈微歪了歪头,像是没有理解一般,半天都没有回应她。

略显呆滞的眼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白里透红的少女。

下一刻手臂收紧,将人箍在怀里,单手把阿元抱了起来,大步走向床榻。

阿元轻晃了晃腿,丝毫没有想要拒绝的意思,手环着他的脖颈,吧唧一口亲在他的侧脸上。

牧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脚步更快地往床榻走。

怀中的少女瞧着连酒精的作用下都无法脸红的人,却在方才小小的轻啄之下,逐渐开始泛红的脸颊。

不由偷笑出了声。

她就说牧祈是欢喜她的!——后山上的风有些大,宋知岁的发丝被吹的凌乱交错,她将斗篷的帽子带上,下巴埋在绒毛中,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杏眼。

俯视着整个宁阳内城,因着除夕的缘故,城内并未宵禁。

此时灯火通明,街道上小孩嬉戏追逐,时不时地燃起烟火,在夜空绽放。

同上一次到后山祭拜父母的感觉全然不同。

那时他们互相怀疑,互相试探,甚至……想要至对方于死地。

她伸手拨弄了一下额上飞扬的刘海,杏眼弯弯,朝着身边的人笑道:以前总的来后山上玩,除夕上山倒是头一回,以往这个时辰总是待在屋子里安分守岁。

她顿了顿,视线转向下方灯火阑珊处,唇角的梨涡深陷:灯火绚丽的样子真好看,像是烟花被定格了一样。

喜欢看烟花?秦煜突然侧头看向她。

视线里的小姑娘摇了摇头,笑道:没有,只是感慨一下,往年的时候为何要在屋子里待着。

他轻笑了声,伸手摸了摸她戴着帽子的脑袋。

空中开始飘落细小的雪花,纷纷扬扬,似踮着脚降落的精灵,落下人间,坠在地面上,又融入万物。

铛铛……钟楼上的钟被撞响,一下又一下,巨大的声音回荡在宁阳城内,方圆十里都能听见它正在提醒每个人新一年的到来。

宋知岁弯着唇,梨涡浅浅,突然转身朝他伸出手:新年快乐,夫君。

秦煜覆手握住,将它包裹在手心里,轻声回了句:新年快乐,我的小姑娘。

彼时,漫天火光聚起,大片的孔明灯从尘世放飞,烟花已不知在何时停止绽放。

万家灯火刹那点亮了整片夜空。

一时之间,万盏灯起,无数的愿望飘向上空,带着漫漫火光飞向新年。

灯上似乎写着什么,宋知岁眯着眼瞧了半天也没有瞧清。

心想着可能是放飞的人许的愿望,便兴奋的对秦煜说道:原来宁阳城除夕会放孔明灯,等明年我们也放一个吧。

我有可多的愿望想许了,我要把它们全都写上去。

秦煜狐狸眼微弯,褪去凌厉的眸内满是缱绻和温柔,橘红火光的映照下,将他的眉眼也染上了一丝朦胧的光晕。

透着少有的柔和。

只见他弯着唇轻笑了声:好。

他视线转向已飘上空的灯,虽说距离的缘故瞧不清灯上的字,但他心里清楚所有灯上只写了四个字。

——岁岁平安。

那就这样说好了!她的声音软糯,杏眼微弯,瞳内映照些许火光。

话毕,另一只手伸出小指示意拉钩。

秦煜无奈地轻笑,将小指勾住,在小姑娘期盼的视线内,晃动了好几下,而后按上了章。

末了,他捏了下她的指尖:等开春暖和了,带你扬州。

她应了声,又仰头问:为什么是扬州?我想去余杭。

听你的。

他原本也只听过烟花三月下扬州,并没有其他意思,既然她有想去的地方,那就更好。

宋知岁眼眸亮晶晶:好耶!等最后一盏孔明灯消失在天际后,秦煜背着昏昏欲睡的小姑娘一步一步地走下后山。

在漫漫细雪里逐渐远去。

只剩下声音依稀可闻。

宋知岁:我有些饿了,我们回去煮馄饨吃吧。

也不知道阿元他们散场了没有……那我可以把手伸你脖子里吗?……星河璀璨,月落深海,携人间山河,燃千灯萤火,惟愿岁岁平安。

人间万物,介抵不过一个有你的盛世。

隔日清晨小院一侧的房间内牧祈睁眼后,看着陌生的床幔陷入了沉思,良久忽然发现身边还有一道呼吸声。

他茫然地转过脑袋,阿元那张白皙的脸蓦然映入眼帘,她似乎睡得很熟,气息平稳绵长。

长长的眼睫下垂,投下阴影。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大脑,最后定格在他将阿元抱上床,后面的记忆直接消失了。

即使他再努力回忆,也没有后续。

他缓慢地坐起身,掀开被子看到自己衣物穿戴整齐,丝毫没有不妥,提到喉间的气一瞬松了下去。

他的动作幅度稍微有些大,阿元微皱了皱眉,被惊动,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向他。

好半晌也坐起来,打着哈欠含糊道:你醒啦。

阿元姑娘……牧祈的话猛地一顿,视线下挪定在睡眼惺忪的少女脖子上,几抹红痕十分显眼地窜进眼内,连带着呼吸一起停住。

阿元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揉着眼睛疑惑地问:你想说什么?就见他迟疑了下,伸手轻触了下她的脖子。

指尖隐隐颤抖。

他沙哑着嗓子问:你这里,是被虫子咬了吗?阿元:………………她上次这么无语,还是在上次。

冷笑了声,声音徒然凉了下来,危险地看着面前透着无辜的男人:是被狗咬了。

那姑娘得去医馆瞧瞧。

他的语气颇为认真。

阿元盯着他许久,气笑了:牧祈,昨天晚上的事,你是失忆了?牧祈愣了下,脑中忽地闪过那句有些恐怖的话,喉结轻滚:记得。

阿元:哦,你记得就好,不然场面会变得很难看。

牧祈:………………他视线往下挪,只见少女除去领口有些凌乱,衣服一件没少完好地在身上。

犹豫了下,神色认真道:阿元姑娘若是不嫌弃在下,在下,他停住,久久没说后半句。

阿元等了半天,好笑地看着他:你到底说不说。

在下会同宋姑娘提亲,但倘若……他话还没说完,就见面前的少女凑过来,眼眸亮晶晶的:你自己说的哦,反悔就不是脑袋开瓢那么简单了。

牧祈:………………不会,就是姑娘……我不嫌弃你。

她再次打断他的话,凑过去亲了下他的脸。

笑眼弯弯,灿若星河。

昨晚牧祈刚把她放上床,人就睡死过去,她还想着什么时候再灌醉他一次。

把生米煮成熟饭。

但现在她觉得,得给牧月和阿语包个大红包。

◉ 第一百一十九章——年后的第五天深夜。

气温一降再降, 湖面上结了层厚厚的冰层,落的雪至今还未融化,堆积在路边变得坚硬无比, 冰凉刺骨的寒风将枯树吹得摇摇欲坠。

半弦月躲在云层探出一半, 散着微弱的银光。

丑时三刻, 一封急报匆匆地落到秦煜的手上。

彼时, 整个小院寂静无声,阿语披着外衫迅速地从耳房赶了过来, 将屋内的灯一盏盏的点亮。

而后提了一盏绕过屏风到床边。

秦煜倚靠在床沿借着烛光将整封信件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看完,眉间逐渐越皱越紧。

几乎能夹死苍蝇。

良久后, 他将手中的信件放下, 疲惫地揉了揉额间,嗓音沙哑:秦泽也动手了,他用祈福的名义召朝廷官员女眷进宫, 明面上是为了父皇的病情, 实际将进宫女眷尽数软/禁在后宫, 用作威胁官员的工具。

现在上京城乱成了一锅粥,不知道是谁故意走漏了消息,将朝国要翻天的言论传入坊间, 致使百姓游街抗议,却被秦泽也派去的兵队当街打死。

秦泽也用暴/力手段压制百姓, 致使前朝非议不断,百姓哀怨声不绝。

他顿了顿, 把信件递给宋知岁, 疲惫的神色逐渐被严峻所代替:宫内的局势不太乐观, 我可能要连夜赶回上京城。

她接过信件, 只匆匆地翻看了两眼, 上面某些字眼让人头皮发麻。

好半晌才叹了口气:原先我以为他至少会按捺住心思等皇帝薨了再动手,没想到会这么着急。

秦煜按压着隐隐跳动的眉间,唇线秉直,墨色的瞳内染上了浓重的戾气。

连带着语气都沉了下来:照理来说,他确实不会这么快动手,许是突生了变故,让他不得不提前行动。

宋知岁垂着眼把信件重新叠好,交给守在一旁的阿语,杏眼内还透着若有若无的惺忪,怅然道:他可真会挑时间。

他们原本想在宁阳城过完这个新年,等气温不再极端,就顺着北上,返回上京城,路上还能看看周围的风景。

但依现在的情形怕是要彻夜赶路,以最快的时间赶回上京城,以防秦泽也真的达到目的登上皇位。

秦煜侧目看向稍显失落的小姑娘,她的脖子上还有未消的红印,神色慵倦,似乎还未睡醒,整个人透着一股朦胧感。

他轻叹了口气,伸手将被子拉上了些,把她包裹住。

语气柔和道:左右都要解决,他早些动手,我们还能早些去扬州游玩,岂不是一举两得。

宋知岁愣了一下:这个词还能这样用?他轻笑了一下,凑近垂首在她额上印下一吻,眼内隐隐带着不舍,语气却无比的轻柔:乖,在睡一会儿,我去找大伯和二伯商议此事,回来的会有些晚,不用等我。

说着,他搂住她的肩膀,硬是把她又塞进了被窝,被子提到脖子处,盖得严严实实。

狐狸眼盯着还没反应过来一时发愣的小姑娘看了久久。

眸内的缱绻几乎要溺出来。

良久后,他闭上眼转开了脸。

再一睁眼,墨色的瞳内只剩下冷峻,戾气逐渐泛起,他面无表情地从床上下来,任由阿语伺候着将衣物穿戴完毕。

宋知岁半趴在床上,侧着身子瞧着他的动作。

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自从宫内出来后,她很少会再见到秦煜方才的那种眼神,就好像是在看一个瓷娃娃,生怕碰碎了。

她甚至在方才那一刹那在黑瞳内看见了无比清晰的自己。

刻进眼里一般。

这种眼神她似乎在很久以前见到过。

是什么时候见到过……?她想了很久。

一直到秦煜披上斗篷,宽大的帽檐遮住了眸子,只露出岑薄的唇后,她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幅画面。

一年半以前,花灯会的河边,男人在坦白自己的身份前也用这样的眼神瞧过她,当夜他们各自分离了整整一年多。

像是时空倒流重现,虽然时间地点全然不一样……她猛然抬头,下意识地喊道:秦煜。

杏眼内的画面却是门被缓缓关上,那抹玄色的衣角消失在门缝里。

一股莫名的恐慌感徒然升起,占据了整个心房,她下意识地伸出手试图隔着诺长的距离抓住转瞬即逝的衣角。

想要告诉他无论如何,带她一起。

那种虚无缥缈的孤寂她不想再经历一遍。

她着急忙慌地从床上爬起来,赤着脚踩在冰凉一片的地板上,不管不顾地想要往屋外跑。

在一旁整理衣服的阿语吓了一跳,连手里叠了一半的衣服都顾不上,连忙拽住宋知岁的手臂,脸上闪过一抹惊慌:姑娘,大半夜的你这是要去哪儿?宋知岁像是没有听见阿语的话,一心只想摆脱她的钳制,胸腔内的心脏因为害怕而剧烈跳动,眉眼间满是慌乱。

牙齿无意识地咬着下唇,留下了浅浅的齿印。

屋内燃着炭火,正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响,散发的热意,刚好能让整个房间不过于寒冷,但却无法焐热地板。

阿语见她迟迟不答话,一时也有些茫然,蓦然注意到她连鞋子都没有穿上。

想帮去把鞋子拿过来又怕自己放手了,宋知岁就此跑出去。

毕竟前几日落的雪都没未化干净,贸然出门身子肯定吃不消。

柔劝道:姑娘,若是想要出门可否先让奴婢伺候你将衣物穿上,外头严寒,若是染了风寒可就麻烦了。

像是突然被点醒一般,宋知岁的动作怔住,好半晌后,杏眼里的惊慌逐渐消退,露出清明。

她眨了眨眼,醒悟道:对,他肯定是去找大伯和二伯了,不会突然离开。

反应过来后,胸口处盘旋的心慌一瞬消散,她缓缓松了一口气。

这才感觉到从脚底传来的冰冷,连忙小跑两步回了床上,对阿语说道:快帮我把衣服拿过来,我要去敬事院。

阿语瞧她不再执拗地往外走,不由也松了一口气,转身去衣柜里把最厚重御寒的衣服捧了出来。

宋知岁将被冻得发红的脚放进还留有余温的被窝里。

脑中是方才秦煜离开前说的话,加之那封信件里的内容。

想来上京城那边的局势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不然暗卫不可能会在这个时间段敲响房门。

就算是惊扰太子的就寝也要将这封信件连夜送到他的手上。

事态怕是已经非常严重了。

另一边。

秦煜出门后直径朝着敬事院走,小院内的庭灯不知何时都被点亮,在漆黑的夜里散发着橘黄色的光晕。

像是在黑暗中劈开了一道薄弱却无比温暖的光。

拐出院子后,一道黑影蓦然从屋檐落下,敏捷地半跪在秦煜的面前,恭敬道:牧祈见过殿下。

他皱了皱眉,被迫停下步子,凌厉的面色在昏暗的夜里,显得肃杀无比,仿若洞窟里掩藏的凶兽踏出了庇护地,露出了它原来嗜血凶残的一面,跃跃欲试地朝着猎物迈步。

上京城事变,通知所有人准备好东西,一个时辰后连夜启程,务必在五天内赶回上京城。

他音色暗哑,嗓音透着满腔的冷意。

牧祈始终垂着脑袋,即使是在严寒之下,也只着一件单薄的黑色夜行衣。

闻言后,连想都没有想直接应声:是,属下遵命。

秦煜又想起什么,冷峻的黑眸内滑过一丝的温柔,嘱咐道:不要惊动岁岁。

牧祈愣了下,随着他的话语,脑中竟然出现了阿元的脸,总是绕在自己身边,讲着让人脸红不已的话,巧笑倩兮。

他迟疑了一瞬才应了声:是。

若是连夜离开宁阳城怕是连跟她告别的机会都没有,依照她性子估摸会以为他是不想负责任才不打招呼就走。

先前在年初应下的事,还未来得及同殿下提。

他抿了抿唇,突然开口道:殿下,属下欢……欢喜阿元姑娘,想娶她为妻……后半句话还未出口,就被秦煜的冷漠的声音打断。

联系牧月,让他带着一队人快马加鞭现在就出发赶回上京城,越快越好。

说完后,他似乎也意识到方才牧祈想说什么,稍愣了一下。

垂眼看向他,眉间透着疑惑:你方才想说什么?牧祈犹豫了一下,心想现下局势较为重要,提亲一事等上京城的事情结束再提也不迟。

再则,上京城那边怕是一场硬仗,到时他是否还活着尚且都是未知数。

轻叹了口气:无事,属下去通知牧月。

彼时,半弦月散着微光映照而下,被微微打亮的道路上到处都散落着寒风席卷过的枯叶,凌乱地遍布在整个道路上。

像是一场残局,棋子互相纠葛。

凌乱地搅乱了整盘棋局。

从小院到大伯与二伯居住的敬事院需要走半盏茶的时间,秦煜到达院子时,只见原本应该陷入沉睡的院落灯火通明。

院落门口甚至站着随从提着灯笼翘首以盼地等着他的到来。

秦煜瞧着在寒风中瘦落的随从,裹着棉服仍然被冻得瑟瑟发抖。

他微皱起眉,今年的天气确实极端了些,脚步也更快了些。

身影逐渐从黑暗中出现,小厮在看到的第一眼就立马小跑迎了过来,提着手中的灯笼帮他照明:姑爷,当家已经备好茶水在书房等您了。

秦煜步子很大,听到他的话,脚步一顿,耐心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尽管他认识书房的位置,但小厮依旧尽职尽守地抖着身子拎着灯笼引他到书房的位置。

秦煜瞥了一眼他被冻得通红的脸,被寒风席卷过的皮肤微微开裂。

◉ 第一百一二十章只见他脸上堆满了笑意, 恭敬地弯着身子推开书房门。

姑爷请。

秦煜轻点了下头,踏进了屋内,一股热意瞬间扑面而来, 将身上凝结的寒气驱散, 冰霜化为水珠, 打湿了斗篷外层毛发。

见他进来, 丫鬟迅速上前帮他取下身上厚重的斗篷,挂在一旁的衣架上。

身后的门再次被关了起来。

屋内的温度很高, 取暖的炭火想来是已经燃了许久。

来了。

说着,宋晓宇淡然地倒了一杯热茶, 将杯子放在空着的位置上。

秦煜颔首:让大伯二伯久等了。

坐在另一边的宋晓镇摆了摆手, 示意他赶紧落座:无妨,我们也刚到不久。

秦煜落座后,直奔主题, 出口的话直截了当:上京城事态紧急, 小婿要立刻动身赶在秦泽也目的得逞之前回去。

此话一出口, 屋内的气氛徒然变得紧张起来。

宋晓宇眉目微拧,半晌,坦言道:此事先前你与我们提起过, 为了以防万一,跟随陆小将军过来的军队, 也一直整装待发。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宁阳城距离上京遥远, 短时间内怕是难以直接带着军队赶回去。

宋晓镇也提出顾虑:再者, 带着这么大数量的军队, 连夜从边境赶回皇城, 就算走再偏僻的路线, 也势必会被二皇子的人马发现。

大伯不用担心,小婿如此做的意图就是抱着让他发现的打算。

秦煜神情凌厉,狐狸眼沉得厉害,周身散发着无法压制的戾气。

一则父皇还未驾崩,二则他变相囚/禁朝廷官员女眷,已经引发众怒,除了支持他登基的部分官员之外,其余人都盼着他倒台,军队的出现只会加剧他慌乱动手。

毕竟他对于这个位置势在必得,容不得别人的阻碍。

宋晓宇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差点直接捏碎手中的杯子,神情透着不敢置信:你是想激他弑君?空气一瞬沉默了下来,原本听得一知半解的宋晓镇被弟弟这话惊得直接站了起来,身后的椅子因为他的动作而掀翻在地。

发出砰的一声惊响。

他结结巴巴地惊诧道:弑君???秦煜垂下眼,视线内是还冒着热气的茶,茶水里清晰地映着自己面无表情的脸,他唇角缓缓地勾起一个弧度,转瞬即逝。

再抬头脸上只剩下了冷漠,墨色的瞳像是坠入深渊,漆黑一片,不着一点亮光。

狐狸眼沉沉的看着宋晓宇,嗓音透着无线的冷意:二伯,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讲出来可是大不敬。

宋晓宇沉默地和他对视,好半晌忽然轻笑了下,转而看向还处在震惊里的哥哥,从容不迫道:一惊一乍的作甚,坐下。

宋晓镇张了张嘴:二皇子真的……坐下。

他的语气沉了几分,一直淡然的声音都提高了不少。

秦煜瞧着两人严肃的神情,稍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在旁边连反驳都不敢,弱弱地将椅子扶起来坐回原位的宋晓镇。

耐心地解释道:大伯,宁阳城虽身处边境,离皇城遥远,若说以前还未重新被收复,或许这话讲过也就过了。

但现下宁阳城属于朝国边境城池,敌国势必会在边境城池安插眼线,这种话切记往后可不能直接说出口,就算了然于心。

宋晓镇呆呆地点了下头。

从小到大他除了练武之外,几乎连书都不会翻看一下,更别说朝政。

他默默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着压压惊。

倒是宋晓宇并未有太大的反应,最初的惊愕已经消失不见,他转了话题:既然你已经有了自己的考量,那就再好不过,只不过……他停顿了一会儿,突然朝门口望去,很快收回眼神,继续道:岁岁这边,你打算怎么办?秦煜抿了下唇,这正是他所顾虑的。

从看到急信的那一刹那他想的是将小姑娘留在宁阳城,等他把上京城的事情解决之后,再来接她回去。

但现在转念一想,若是她睡醒知道自己抛下她连夜离开,依照她的性子怕是直接追到上京城。

到时候他很有可能会因为无暇顾及,让她陷入危险之中。

他沉默着,久久没有回答宋晓宇的问题。

良久后,坐在对面的二伯挑明了他心中的顾虑。

你是怕带着岁岁一道回去,遇到危险无暇顾及?秦煜猛地抬起头,刚巧看到宋晓宇叹了一口气,道:你是对自己没有信心,还是对岁岁没有信心?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他才开口解释,嗓音透着微微的涩意:她待在宁阳城至少可以平平安安,不用经受赶路的颠簸,也不用担心会被秦泽也的人挟持。

他停顿了一下,重新抬眼看向宋晓宇:我不是担心护不住她,而是她本该就不用陪我经受这些危险。

偌大的书房内一瞬就安静了下来,屋外肆虐的寒风似乎变得格外大声,连水壶煮沸的声音都盖了过去。

门突然被推开,携着冰凉气息的小姑娘不知在门外伫立了多久,身上的斗篷满是凝结的寒霜,覆在最外层。

像是一层晶莹剔透的冰晶雕琢在斗篷的最外层。

宋知岁敛着神情,杏眼一动不动地看着转头稍显凝滞的秦煜,不知是风太大还是屋内扑面而来的热气熏到了眼睛。

她的眼眶一瞬间变得通红无比。

沉着嗓音一字一句地说: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尾音隐隐带着颤抖,她踏过门槛,一步一步走到男人身边:凭什么觉得我待在宁阳城就一定会平平安安,我……喉间哽涩得厉害,茶色的杏眼里不稍片刻就已聚满了泪水,她强忍着不让眼泪掉落。

好半晌才补全了后半句话:我要跟你一起回上京城。

见秦煜久久没有回话,她委屈的瘪着嘴威胁道:若是你不告而别,我就不要你了,让大伯给我再去绑一个比你还好看的男人回来。

听闻这话,秦煜狐狸眼半眯了起来,抬头直直的看向小姑娘,墨色的瞳就这么撞进了那双含着水雾的茶色杏眼里。

一颗饱满的透明眼泪刚好砸了下来,落在他的脸颊上,又顺着滑落消散。

随之而来是第二颗第三颗……甚至还带着温热……秦煜叹了口气,握住小姑娘冰凉的手将她搂到了怀里,她身上的斗篷还冒着寒气,外层的凝霜被屋内的热气化解。

打湿了他的外衫。

他毫不在意地将她抱在腿上,先前的凌厉不复存在,语气轻柔无比:哭什么。

宋知岁用手在脸上胡乱擦着,一边梗着脖子辩解:才没有哭,就是外面的风太大了,吹得眼睛疼。

秦煜无奈地轻笑了声,取出贴身的帕子,将小姑娘脸上的泪痕细细的擦掉。

没有要丢下你的意思,这不是还在同大伯二伯商量,倒是你大冷天地跑过来就是为了看我有没有连夜离开?说着他轻点了一下宋知岁被冻得通红的鼻尖。

你本来就是打算要连夜离开,我过来的路上撞见牧月他们了,他们都收拾好东西已经走了。

她小声地抱怨。

说着说着,原本就通红的眼眶更红了起来。

转头就朝着二伯告状:二伯他想始乱终弃!宋晓宇取了干净的杯子,倒了杯热腾腾的水放到她的面前:先喝口水暖暖身子,至于其他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宋知岁现下压根喝不进去水,瘪着嘴无比的委屈:可是他都要不声不响地离开宁阳了。

若是真如你口中所说,那你现在已经见不到我了。

秦煜叹了口气,他就知道小姑娘会因为这个生气。

幸好他没有直接一走了之,不然怕是再也哄不好她了。

宋知岁撇着脑袋没有理他,只是委屈巴巴地看着二伯,毕竟她方才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二伯话里的意思是想她跟着一起回上京城。

所以此时她用眼神眼巴巴地求着他。

宋晓宇无奈笑道:你啊。

他看向秦煜劝道:就带着岁岁一起上路吧,免得她留在宁阳城思虑过忧,对身子也不好,再则岁岁也不是什么温室里的花朵。

郑州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岁岁做得很好,所以不用顾虑太多,是吉是凶,自有定数。

宋晓镇在旁附和道:对,况且还有阿元跟着,她的武功不说天下第一,但也算得上顶尖了,贤婿不用担心。

秦煜哑然失笑:倒也不是担心……只不过是觉得小姑娘应该无忧无虑地活着,而不是总跟着他经受一些本不用经受的苦难。

扣扣扣门口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而后是牧祈的声音伴随着风声传了进来:殿下,时辰不早了,该启程了。

秦煜没有再解释,转而说道:那小婿先行告辞,气候极端,两位伯伯保重身体。

宋晓宇点了点头,率先站起了身:送你们一程。

寒风卷着枯叶带着地上的尘土呼啸,边境的砂砾迷眼,斗篷被风灌进,鼓起了一大块。

秦煜牵着宋知岁的手,往府门口走,垂首看向满脸写着不开心的宋知岁,捏了一下她脸颊上好不容易被养起来的肉。

此行危险,原是不想让你跟着涉险,不是有意瞒着你。

她嘟起嘴,小声抱怨道:要不是我反应及时,你人都不见了。

温延默不作声地看了她半晌,而后隔着斗篷帽子摸了摸她的脑袋:在宁阳城陪大伯二伯过完这个新年,不好吗?作者有话说:非常不好意思!三次工作繁忙,更新可能会比较慢,可以等完结一起看!!!◉ 第一百一二十一章宋知岁握住的手不由紧了紧, 脸上的不开心一瞬消散了不少,她珉了珉唇,许久才开口说道:可我不想待在宁阳城被动地从别人的嘴里听关于你的事情。

她犹豫了一下, 眼睫半垂, 视线内是雪化后湿漉漉的地面:我不想……再听到你的死讯, 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都不想再听到。

她的声音很轻,似乎是害怕会一语成谶。

后半句话更是被风吹的支离破碎。

秦煜一瞬沉默了下来, 许久没有再说话,反手将小姑娘的整只小手包裹在手心里, 她的手冰凉一片, 手心不知为何湿漉漉像是出了冷汗一般。

风逐渐更大了起来,枯树上的积雪被吹落而下,簌簌地落在两人帽子上。

像是黑夜里连风都送别了一场。

许久后, 秦煜蓦然轻笑了声:好, 永远也不会在听到。

如叹息一般消散在风里。

宋知岁疑惑的歪了歪脑袋:你方才说什么?我说今天的月色很美。

和你一样。

即使在满是沼泽的黑暗里, 也努力散发着明亮柔和的光辉,试图照亮周围的人。

通往深渊的那条路,尽头忽然有了光 。

…………宋府门口, 悬挂在府门口两盏巨大的伞灯将整个门口照得通亮,阿语和阿元先行一步将收拾好的随身行李放到车厢内。

收拾完秦煜的主车厢后, 阿语往丫鬟们随行的车厢走,想着将阿元特意送给自己的特产放好。

她少有收到朋友的礼物, 阿元是为数不多的其中一个 。

方才走到队伍中间, 便迎面撞见一个人。

等看清来人的长相后她呆愣了一瞬 , 好半晌才行礼:奴婢见过陆小将军。

陆砚安连忙上前一步将她扶起, 他只着一身便捷的玄色衣物, 连斗篷都没有披,却依旧气势十分,一点都没有在寒风中吹了半烛香的样子。

快起来。

他顿了下,又扫视了一圈周围笑道:这么冷的天怎的不去车厢里待着,等你们家殿下?阿语抱着怀里装着特产的小篮子不由收紧了些,抬眼偷瞄了他一眼,后迅速地垂下脑袋恭敬道:阿元送了些特产让奴婢带回去尝尝,奴婢将东西放置在车厢内,便回主车厢伺候殿下。

她的嗓子受过伤无法太大声讲话,声音在呼啸而过的寒风内被吹散了一半。

陆砚安没有听清她口中的话,只能依稀听到阿元和尝尝个别几个字眼。

好奇心作祟,又靠近了一步,想去瞧瞧她护得特别紧的篮子内是什么物件。

只瞟了一眼,连篮子的边缘都没瞧见,倒是阿语直接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用斗篷将小篮子包裹得严严实实,一丝缝隙都没有透出来。

瞧着陆砚安的眼内渐渐地多了丝防备,似乎是怕他会直接上前抢东西。

阿元给她的特产即使她已经吃过,甚至觉得不好吃,她也不想给别人。

她想带回去好好珍藏起来。

可站在面前的这个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若是他跟自己讨要…………那她给还是不给?脑中的争斗想法不停地交错。

一边是救命恩人,一边是好友相送的东西。

陆砚安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护犊子的行为,愣愣地伫立在原地眨了眨眼,诧异道:你……为什么一脸防狼的表情看着我?他看起来像是那种喜欢跟女孩子动手动脚的人?最多也就是嘴巴稍微贱点,喜欢开玩笑了些,但他好歹从没动过手吧。

这是什么表情?他皱了皱眉,百思不得其解,神情逐渐转为疑惑,试探道:是不是阿元跟你说什么了?这几天住在宋府,确实是跟阿元那个丫头开得玩笑有些多,坏了,难不成阿元跟她说了什么?阿语完全不知道他的脑回路,几番思索下来,决定不把东西分出去,便抱得更紧了。

解释道:陆小将军误会了,只是风大迷了眼。

陆砚安挠了挠后脑勺,第一反应阿语不会说谎,信以为真地安慰道:边境的风沙确实有些大,我记得你前些年还落下了隐疾,身子一直不太好。

近几日严寒,可要保重身体,别染了风寒,虽说舒白随行,但十天内我们需要快马加鞭地赶回皇城,路上怕是歇不安稳。

阿语知道事态紧急,不然不会连夜出发,冒着风寒都要上路。

伸手拉住被风吹开的斗篷,盖住小篮子,微微笑道:多谢陆小将军好意,阿语的身子骨已调养了大半,近些年来也一直健朗。

说着她抬起头眼眸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倒是小将军保重身体才是,保家卫国最重要的就是身体了。

她第一眼见到这个少年的时候是部落争斗沦陷,她原以为自己会死在那堆废墟里,却没想到被这个少年亲手挖了出来。

那会儿他还只是个孩子,比自己小一岁,却已经能拿枪上阵杀敌。

不畏生死,用生命守护着朝国的边境。

短短七年过去,他成熟了不少,个头也蹿了许多,就连皮肤也晒得黝黑了不少。

陆砚安大笑道:那是自然。

顿了顿,见时候不早了,侧身让开了半条道,语气柔和了下来:去车厢歇着吧,不用下来,马上要启程了。

阿语愣了一下,抱着怀中小篮子行了个礼:奴婢告辞。

说罢直径路过他的身边,往后面的车厢走。

对了……身后蓦然响起声音,她疑惑地转头回看。

就见陆砚安挥了挥手,突然大声喊道:藤格草原上的花,今年春天就要开了,有机会的话,就回去看看故乡的花。

他的声音很大,中气十足,在呼啸的寒风中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一字不漏地传进她的耳朵。

她瞬间怔住,护了一路的篮子差点从手中脱落摔到地上。

藤格草原是她自幼长大的地方,自从诖尔一族被灭后,她苟延残喘地在敌方部落活了那么多年,早就没有想过再回去。

从她临死起誓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回不去了……况且,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在看什么?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身侧响起,惊得她心漏掉了一拍。

不由得皱了皱眉,见是阿元顿时松了一口气,声音却隐隐有些发颤:你怎么过来了?阿元挑了挑眉,提起了手中又一个小篮子,笑嘻嘻道:我又带了一些给你,路上可以当零嘴吃。

说着上前挽住她的胳膊:他们跟我说你往这个方向走了,我就过来找你了,你脸色不太好,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阿语确实被吓了一跳,怕身边的人听到方才的话。

但她只是摇了摇头,微微一笑:没有,走吧。

她叫阿语,只是阿语。

◉ 第一百一二十二章大年初五寅时三刻, 浩浩荡荡的马车从宋府出发,途经城门口时与早已准备好蓄势待发的军队汇合,规模极大的北上往皇城的方向赶去。

场面太过壮丽, 以至于消息以极快的速度先一步的传到了秦泽也的耳朵里。

彼时。

上京城, 邵阳宫内。

夜色浓重将整座富贵华丽的宫殿笼罩而下, 雾气顺着寒夜蔓延, 湖面结了厚厚的冰层,依稀能瞧见深层的湖水里似乎还有鱼群在游动。

冰凉刺骨的风卷着吹落的梅花在地上打着转, 止步不前。

宫殿外围隐约能看到两月前被烧毁的模样,虽然在短时间内修复完善, 但浓烟熏黑的痕迹始终没有完全被抹掉。

砰, 瓷器被摔碎的碰撞声遽然响起,紧接着是更多的瓷器破碎,盘旋在宫殿上方。

秦泽也坐在轮椅上, 面无表情地看着床上的少女执拗地将手边所有能扔的东西全部砸在地上。

他淡漠地倒了一杯茶水, 意味不明道:若是你觉得这个屋子的东西不够你砸, 本宫让人明日再添置点。

说着,他拿起手中的茶抿了一口,唇角微微勾起:直到你砸腻了为止。

沈星辞秉着脸, 秀眉紧紧皱起,冷眼瞥向他:怎么, 打算把我一辈子囚/禁在这里,从此不见天日?秦泽也稍顿了一下, 扫了一眼地上四分五裂的瓷器, 语气淡薄无比:此话差异, 沈姑娘应该知晓识时务者为俊杰, 毕竟……你做梦, 若是太子哥哥回来了,他肯定不会放过你。

沈星辞冷冷地打断他的话。

从他以皇上的病情祈福为理由,召朝廷官员女眷入宫开始,她才知道面前这个笑意盈盈的男人,野心究竟有多大。

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手伸到太子哥哥的脑袋上。

甚至做出杀害手足之事。

她先前竟然瞎了眼喜欢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

若不是她在祈福途中溜出来想去找秦泽也,她甚至不知道他竟然还跟后宫嫔妃搅在一起,做苟合之事。

这个令人作呕的画面至今还盘旋在她脑海里,只要一闭眼就像重播一样,一遍一遍地重复。

秦泽也嘴角的笑意僵了一瞬,他最讨厌别人打断他的话,就算是眼前的少女也不例外。

更何况她眼里的厌恶几乎溺在表面。

像跟针一样的扎在他心脏上。

他突然垂首笑了声,声音透着阴戾:可惜了,你的太子哥哥已经死了,尸首都埋在土里。

说着,他蓦然站起身,一步步地往沈星辞的方向走,直到站在她的面前,唇角恶意地扬起:难不成你想让他从坟墓里爬出来救你不成?沈星辞下意识往后退,动作间扯到脚踝上的链子,发出丁零当啷的锁链碰撞声。

在寂静的屋内清晰无比。

就算太子哥哥真的亡故了,那我也是太子妃,是你的弟媳,你囚/禁弟媳,就是不伦。

况且她压根就不相信太子哥哥会死,下葬那天虽然只是远远一瞥,但她确信那不是太子哥哥的尸首。

不伦?你觉得本宫在乎这个?站在床前的男人面色阴霾,居高临下地盯着躲在床榻内的少女。

她的眼神里再无以往隐藏的爱意,只剩下厌恶和唾弃。

他沉默地看了她许久,突然弯下腰一把抓住了沈星辞的脚踝,轻而易举地把人拖到了自己身下。

少女顿时慌张道:你想做什么?他再次弯腰贴近她半分,眼中滑过一丝狠戾,语气却温柔至极,带着蛊惑:本宫把碍事的人都杀了,做本宫的皇后不好吗?男人的状态让人感到害怕,沈星辞纵使胆子再大,也不敢再激怒他,只能放柔了声音,试图安抚他的情绪:你,你弄疼我了。

秦泽也像是没听到一般,伸手将她散落地发丝别到耳后,再顺着脸颊边缓缓往下,像是在欣赏手中精美的瓷娃娃。

倒是那个女人没抓到,真真是可惜了,本宫还想着做个漂亮的扇面送给你。

沈星辞瞬间愣住,猛地抬头看向眼前男人。

只见他眼尾半弯,神色淡然地说着一件似乎无足轻重的事。

秦泽也手逐渐下滑停留在她的肩上,只需要轻轻一拉,肩膀上衣物就能被剥开,他瞧着白嫩的肌肤许久,突然道:本宫说过无论生死你都只能是我的人。

温柔且乖戾的嗓音传进沈星辞的耳畔。

她再次怔住,思绪一瞬散开,像是回到了许多年前,第一次见到秦泽也的场景。

堪堪五岁的她,在偌大的宫宴里牢牢地记住这个温和地带着笑意陪她玩过家家的大哥哥。

后来她总是缠着娘亲进宫,偷跑去见他。

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她只有七岁,那时秦泽也已是翩翩公子的模样,温文儒雅,却常年与轮椅为伴。

七岁的孩子哪里懂这句话的含义,只觉得是过家家时随口说的话。

再后来每次进宫,她总是用去找太子哥哥的理由,偷偷地去找秦泽也。

一来二去便生出了情愫。

哪承想过了这么多年还能再次听到。

中间仿佛搁着一个世纪,她眨了眨眼,忽地挪开视线盯着不远处的烛火,声音轻而涩:真可笑。

对着一个七岁的孩子能说出这种骇人听闻的话,他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她竟然还傻乎乎地把真心错付了这么多年。

落的一个被囚/禁的下场。

是吗。

他轻笑了声,狭长的眸内是浓重的晦暗。

身下的少女嗑上眼,满脸的疲惫:若我不是沈家嫡女呢。

她的声音很轻,似乎是在反问自己。

秦泽也并没有回答她,反而是指尖用力勾下了她肩膀处的衣物,一瞬间白皙光滑的肩头暴露在空气中。

他看着脸色遽然泛白的少女。

以及……视线下挪,狠狠抓着床单的手,手背上是根根分明青筋。

他勾起唇角露出笑意,这个人本就应该是他的,从始至终都只能是他的。

握住肩膀的手猛地用力,红色的指痕瞬间映在肌肤上。

下一刻,门被敲响:二殿下,属下有急事禀告。

秦泽也:等着。

门口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直接了当道:太子带着十万大军正往皇城的方向而来,预计三日内抵达皇城门口。

◉ 第一百一二十三章缓缓往下滑的手瞬间停住, 身下的少女猛地睁眼,瞳孔里是清晰的欣喜。

秦泽也瞧着她的面容,忽地轻嗤了声, 压下身体垂首靠近她的耳畔, 慢幽幽道:他可真是喜欢玩这种狼来了的故事。

狭长的眼内划过阴霾, 浓重的杀意在漆黑的瞳内晕染, 遮住了最后的一丝微光。

他唇角勾起,在那白里透红耳垂上轻咬了一口, 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你猜他会不会来救你?沈星辞浑身颤抖不已,眼睛死死地盯着床幔, 藏在腰间手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着清白, 手心内的簪子几乎要嵌进皮肉内。

她咬着唇,好半晌才用抖动的声线回道:就算太子哥哥不来救我,那又怎样, 只要他活着, 你就一定坐不上那个位置。

少女的话像是一根针一样, 深深地扎在他心脏上。

扭曲的愤怒让他喘不过气来,甚至想要将这个口出狂言的少女掐死,做成瓷娃娃, 像幼时一般乖顺听话,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从始至终地向着他, 而不是短短几年长大,竟然叛逆的要嫁给别人, 甚至为了别的男人跟他顶嘴。

他眼里酝酿的杀意逐渐浓厚, 就连沈星辞都能感觉到一股凉意直朝她的脖子而来。

她死死地攥着手里簪子, 手心因为紧张而不停地出汗。

就在她以为秦泽也恼羞成怒想当场弄死她的时候, 门口再次响起了敲门声。

二殿下, 事出紧急,陈将军已书房等候许久。

随着声音响起,环绕在周身的凛冽的杀气突然消散了许多。

下一刻耳垂遽然的痛楚传来。

沿着耳廓攀爬,迅速地蔓延至全身,她下意识地就要去推开秦泽也,手还未触碰到,压在身上的重量先一步消失。

她抬眼只见男人站在床前目光晦暗地看着自己,唇瓣上是鲜红的血液,原本就红艳的唇色更显殷红,透着妖致。

她后知后觉地去摸痛到麻木的耳垂,触/手湿润黏稠,就算不看她都能知道耳垂上是多大的口子。

好好待在这里,本宫晚点再来看你。

话落,秦泽也伸舌将唇瓣上的血珠一点点舔舐入口,像是鬼魅一般让无法躲闪的沈星辞看得心惊肉跳。

乖一点,不然本宫无法保证沈家那一大家子人安全无恙。

他轻嗤了声,毕竟,宫中贸然出现一两个刺客也是无法避免的事。

话里话外全是威胁,沈星辞潜意识地想要远离他,弱小可怜又无助地拖着脚踝上的链子往床榻的深处挪。

试图躲避他眼里的直白到赤/裸的侵/犯。

好半晌,一直到秦泽也即将失去耐心才垂着视线回答:我知道了。

声音依旧颤抖不止。

男人得到想要的回答后,头也不转地朝门外走去。

直到房门再次被关上,金属落锁的声音传来后,沈星辞才彻底松下积压在心口的情绪,紧绷的身体在松懈下更加颤抖。

手中攥着的尖利簪子也顺着滑落在一边,她用另一只手握住不停抖动的手,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却没想到整个人都抖得厉害,精神像是一瞬间崩塌,再也不能复原。

不知不觉身上出了一身的冷汗,在寒冬中湿答答地贴在身上。

她不知道若是门没有被敲响会发生什么,或许是清白不保,又或许是反抗后两败俱伤。

方才那短短一炷香的时间是她离死亡最近的时候。

她无力地蜷缩在床榻角落里,开始默默地筹算最坏的结果,若是太子哥哥没有来救她,若是太子哥哥没有来……那她如何才能弄死秦泽也。

布谷,布谷……窗外突然响起了布谷鸟的叫声,在寂静的冬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星辞愣了一下,有些呆滞地坐起身,看向被封死的窗户方向。

布谷,布谷……她狐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疼痛瞬间让她混沌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但窗外的布谷鸟叫已经停止,只剩下肆虐风声一刻不停地呼啸,她歪了歪脑袋,眼中透着困惑。

冬天会有布谷鸟吗?——另一边,顶着风雪赶路整整十多天的壮丽大军,在预料的时间内抵达了上京城城外。

此时正值年后,城内家家户户都在除夕期间张贴福字春联,未被摘掉的字样还悬挂在门上,两侧是火红的灯笼,隐隐跳动着烛光。

百姓还沉浸在年后的喜悦内,却不知大战已山雨欲来,一触即发。

宋知岁倚靠在马车内,瞧着井然有序正在驻扎帐篷的军队,不由叹了口气,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战争近在咫尺。

便是先前在宁阳城的城墙上,她望着那五万大军都没有过的怅然。

前年梦境里的灰败似乎即将变成现实,重新映在自己面前。

她放下车帘将视线转回车内,叹息道:若是秦泽也能束手就擒,或许这一仗就不用打了,百姓也不会平白无故的遭受灾祸。

一旁的阿语正在煮奶,因着长期赶路的原因,这段时间宋知岁的胃口一直不太好,人也消瘦得厉害,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已经消减得一丝不剩。

阿语用长勺搅拌着壶里的奶,宽慰道:姑娘只需安心休养,等太子殿下的好消息便是,无需忧心。

宋知岁撑着脑袋,杏眼瞧着被一圈一圈搅拌的奶,一瞬有些失神,有朝一日她竟然能看到话本子里编写的故事即将发生。

只不过话本里寥寥带过的几句话,在现实却是上万性命的丧生。

若是能生擒秦泽也不打起来就好了。

她又是叹了一口气,半晌忧愁道:也不知道宫内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之前听说秦泽也把朝中官员女眷全数关押在后宫。

她顿了一下,突然想起了那个与她有过几面之缘的沈星辞,一口一个叫着秦煜太子哥哥的少女。

随即歪了歪脑袋,看向阿语,疑惑道:对了,我记得沈家的嫡姑娘好像欢喜秦泽也,也不知现下如何了。

阿语将煮好的奶倒在了碗里,又放了些切好的水果,放在她的面前:姑娘,尝尝。

后又道:宫内局势复杂,不是奴婢能探听的,若是姑娘想知道可以直接询问殿下。

宋知岁用勺子搅着碗里的奶和水果,听闻她的话,摇了摇头道:只是好奇罢了,用不着特意跑去问一遭。

奶香味伴着水果香混合在一起传入她的鼻内,她浅尝了一口,羊奶的膻味被水果覆盖,只留下淡淡奶味,并不甜腻。

一碗下肚,因赶路一直反胃的胃口被暖暖的填满。

她弯了弯眉眼:阿语,你煮奶的功夫越来越精进了。

阿语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姑娘过奖了。

夜幕低垂,今晚云层压得十分低,似乎是在酝酿一场暴雨,一直呼啸的寒风却在此时停了下来,整个上京城陷入寂静。

像极了暴风雨前的安静,只等一声惊雷打破。

秦煜带着一队人马从侧城先一步潜了进去,留下大军在城门口等钟楼被敲响了那一霎强冲。

直逼皇宫。

丑时一刻,一道巨大白色亮光从天际劈下,将天空一分为二,如荆棘一般爬上夜空,将漆黑的夜晚劈成白昼,下一瞬霹雳的雷声轰然而至,几乎要将耳膜震碎。

◉ 第一百一二十四章睡梦中的宋知岁被遽然惊醒, 她条件反射坐了起来,耳边是挤压了一整晚的暴雨,噼里啪啦落在车顶。

像细碎的石子不停地砸落。

眼前一片黑暗, 只有闪电劈下的光若有若无透进车内, 她伸手揉了揉惺忪的眼, 抬手的一瞬间才发现自己背后一片潮湿。

汗水打湿了衣服湿黏在后背上。

宋知岁摸了一把额上冒出来的虚汗, 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睡梦中出一身的冷汗,在惊醒的一瞬间, 梦中恐怖介数忘却,连一丝都回忆不起来。

雨如倾倒之势浇灌而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地泥土味道。

她掀开车帘, 目光所及之处介被雨幕覆盖,黑夜里亮起一盏又一盏的灯火,摇曳着火烛, 忽明忽暗。

橘黄色的光晕被偌大的雨雾晕染开, 像是一幅水墨画上蓦然出现了颜色。

宋知岁眨了眨眼, 许久才看清不知何时已整装待发的军队,正井然有序地排列开,乘着夜色进入了皇城。

而原本紧闭的城门口以及高墙楼上看守的守卫早已空无一人, 城门大开,仿若故意迎客进城。

明明灭灭间, 她似乎瞧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穿梭在其中,穿着独有的侍女服饰。

一身淡蓝色的衣物在人群里格外显眼。

宋知岁连忙起身穿戴衣物, 连斗篷都来不及系上, 起身下了马车, 落地的一瞬间鞋面就被溅起的泥水粘上, 就连裙摆也在一瞬间被雨水不可避免地打湿。

她吃力地单手撑着油纸伞, 一手拉着没来得及系上的斗篷,往阿元的方向走。

短短几步路手腕就已酸疼,油纸伞在暴雨的击打下与寒风呼啸中,歪歪扭扭地斜靠在她的肩膀上。

可想而知雨势之大。

而另一边的阿元正与侍卫商量着进城后的事宜,话说到一半,蓦然瞟见了雨幕中跌跌撞撞往这边而来的熟悉身形。

阿元愣了良久,许久才反应过来那件火红色的斗篷似乎只有她家姑娘才有的色。

连忙将口中剩下的话吩咐完:就按照先前说好行动,切记不要暴露了行踪,宫内二皇子的党羽还未拔除干净,莫要惊扰了蛇。

侍卫:明白。

阿元说完后便着急地往宋知岁的方向去,速度快到几乎用上了轻功,赶到宋知岁面前,趁着昏暗的灯火一瞧,还真是她家姑娘。

诧异道:姑娘,你怎得出来了?宋知岁换了只手撑伞,雨势将阿元的声音吞没了一半,以至于她没太听清阿元口中的话。

想着无非是问她为何下车之类的话,便没有在意,转了话题道:为何这个时辰忽地进城?她特意提高音量,怕被雨水击打在伞面的声音覆盖。

阿元顺着她的目光瞧了一眼大开的城门,此时军队已经进了大半,雨雾之下乍一眼看去数量庞大,昏暗的橘黄色灯笼在暴雨下顽强地闪烁着微弱的光晕。

若是有不知情的人瞧见了,怕是以为阴兵借道。

阿元转回视线看向面前忧心忡忡的宋知岁,回道:方才的惊雷姑娘想必也听见了,与惊雷夹杂在一起的还有钟楼上敲响的钟声。

殿下进城前留下的指令,便是钟楼声响,不管任何情况立即进城,直奔皇宫。

阿元的神情是少见的严肃,她停顿了一下,重新看向面前更显担忧宋知岁,宽慰道:不过,预想的攻打城门并未发生,想来殿下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姑娘不必忧心,等好消息便是。

话随时那么说,但宋知岁清楚,现下宫内局势并不明朗,若非如此,秦煜不会让军队冒着这么大雨在丑时进城。

她抿了抿唇,心中思虑万千,方才的惊雷已经把她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心彻底打乱,若是再回马车上作为局外人旁观,被动地等待结果,她做不到。

我同你们一起进宫。

阿元愣住,瞧着她坚定的目光,一时有些恍惚,差点就要下意识地答应出声。

耳边不间断的暴雨充斥着耳膜,好半晌,阿元才犹豫道:姑娘,殿下临走前特意吩咐……宋知岁直截了当地打断她话中的顾虑:我说我要进宫,不是在同你商量。

阿元再一次愣住,若是以往她不管姑娘说什么,都不会有任何顾虑与考量,只要姑娘想做,她都可以答应。

是因为她有自信能够护好姑娘不受到伤害,就算是付出自己的性命。

但几月前她带姑娘逃跑不成反被二皇子抓住,若不是殿下倾力相救,她连后果都不敢设想。

姑娘背后那道丑陋的长疤至今还烙印在她心口。

她不敢也没有信心再带着姑娘冒险。

阿元沉默了许久,在抬头时,眼里闪过几分固执:宫内局势或许并不安全,二皇子的党羽还有不少潜藏在四处,伺机而动。

她停了一下,声音坚定了不少:姑娘,阿元答应过大当家和二当家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所以阿元不能带你进宫。

这是阿元第一次拒绝了宋知岁的要求。

空气随着话落一瞬凝固了起来,就连寒风都弱了不少,宋知岁敛着眉目沉默地看了阿元良久。

异常执拗道:若是我一定要呢?寒风卷着雨珠扑打在两人身上,厚厚的斗篷下摆早已被雨水打湿,厚重地垂落在脚踝处,水珠一颗颗地滴落进泥土内。

一定要什么?一道声音蓦然响起。

耳边被凝固的风遽然清晰了起来,就连铺面的雨也一瞬间感受到了凉意。

宋知岁怔住,转头看向突然出现在两人侧边的陆砚安,微微皱眉:你怎么过来了?他不是应该带着军队早就进城了吗?陆砚安挑了挑眉,撑着伞看了一眼两人之间莫名凝重的气氛,调侃道:老远就看见你们像两座石墩一样站在雨里,我还以为要上演一出你侬我侬的情感大戏,特意想来一掷千金。

说着他故意抛了抛手中的铜板。

咧嘴笑道:演到哪个桥段了?分享分享?像极了地主家的二傻子。

宋知岁:………………阿元:………………阿元叹了口气,并未理会陆砚安,再一次规劝道:姑娘,雨大回去吧。

面前的宋知岁固执地撑着伞一动不动,杏眼定定地看着阿云良久,忽地弯唇笑了声,眼眸半垂看向了被打湿的衣摆:阿元,你是觉得我自己进不去宫内?微弯的杏眼内划过了一抹凉意,声音徒然冷了下来,淡淡道:你需要清楚,我不是在同你商量。

焦灼的气氛再一次蔓延开,随着雨水一同向四周延伸。

◉ 第一百一二十五章一颗颗偌大的雨珠从伞面滚落, 砸在泥水里,溅起浑浊的泥土沾染上裙摆。

陆砚安转着手中的铜板,绕着兴致地看着主仆两人的对持, 半晌, 忽地笑道:想去就去呗, 不就进个宫, 整的好像没进过一样。

阿元瞬间扭头想要反驳:可殿下的意思……陆砚安直直的打断了她的话:你家姑娘身边有无数暗卫保护,就算有歹人也无法近身, 你在担心什么?说着,他身子前倾靠近了阿元半分, 含笑的眸内透着点点深意, 故意拉长了语调一字一句道:还是说……是你自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尾音下垂,几乎是陈述句。

稍显清爽的空气再一次变得浓稠起来,寒风夹杂着雨珠扑打在阿元的脸上, 她呆愣了许久, 等反应过来后猛地后退了一步。

眼眸不自觉转向了站在一旁的宋知岁, 她的睫毛上沾着细碎的雨珠,眨眼间介数往下滴落,又顺着脸颊一起汇聚到下巴。

像极了一只被戳破心思的兔子, 慌乱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宋知岁瞧着面前只比自己大一岁却保护了自己十多年的少女,轻叹了口气, 将手中的伞高举挡在阿元的头顶。

也一并遮住了风雨。

她单手举着伞柄努力地保持着伞面的平衡,手腕因为酸疼不停地颤抖, 另一只手将少女脸上冰凉的雨珠轻抚, 指尖被凉意所包裹。

她弯起唇角, 宽慰道:别怕, 我不会有事, 若是秦泽也真的要抓我,就算我待在城外,他也会想方设法地派人到城外来,与其如此倒不如直接进宫,以攻为守。

她知道阿元的顾虑,从宁阳城出来后,她们几次涉险,她也因此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再自信的人也会生出疑虑。

但人不可能永远躲在他人背后,享受着别人用生死换来的安稳,这种安稳,注定不会长久。

阿元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巧笑倩兮的宋知岁,她额前的发丝介被打湿,水珠顺着颊边正在往下滑落。

唇角处的梨涡若隐若现,像是漩涡让人深陷其中。

鬼使神差之下,她点了点头,声音轻而涩:好。

反应过来后,她连忙垂下脑袋,意识清晰一霎脑中是阻拦宋知岁的画面:是阿元逾越,忘记了自己身份,请姑娘恕罪。

宋知岁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妨。

顿了顿,将伞又抬高了些,突然瞧见驻扎在城外的大军已进城大半,只留下了三分之一的人马看守城外。

陆砚安自然也瞧见了,他后退了一步,整个人暴露在雨幕内,掌中的铜板被他收了起来,张扬肆意的眉眼中多了一抹稳重。

时候不早,小爷就先行一步了。

说着,他看向宋知岁右唇勾起,若是方便,麻烦宋姑娘跑一趟后宫,配合宫内的暗卫里应外合将软禁的女眷放出来。

宋知岁愣了一下,诧异地看向他:你是怕秦泽也会拿她们开刀?男人耸了耸肩,意味深长道:毕竟谁也不知道疯子疯魔起来会做出什么事情,那可是上百号人质。

话落,似是突然回忆到了极其恶心的东西,陆砚安眼眸倏忽冷了下来,眉间不由皱起,厌恶渐渐地浮上面容。

他忍不住啧了一声,一言难尽的规劝道:不过,找到女眷后就离开,个人建议别在邵阳宫瞎晃,他那里可是有不少不堪入目的东西。

他这话让宋知岁想起来了先前被剥皮的客栈掌柜,以及离开前秦煜口中被做成扇面的十皇子。

依照秦泽也的变态,想来他的宫殿中有不少这类东西存在。

可惜那把大火没有把那些脏东西也一并销毁。

她抿着唇点了点头,应道:谢陆小将军提醒。

陆砚安转身的动作停顿了一刹,随即伸手在半空中挥了挥,示意先走一步。

暴雨持续不断的下着,豆大的雨珠似是要将天际冲破,将尘世冲洗得一尘不染,地上很快就积起一层薄水,混合着泥土,显得浑浊不堪。

一旁的阿元接过伞,指着不远处的另一辆马车道:一会儿要进城的马车都在那边候着,姑娘先上马车休息,我们会跟在队伍最后进城。

闻言,宋知岁收回视线,转而看向了阿元示意的方向,帐篷边停靠着四五辆马车,车身不大,只能容下两三个人大小,应当是专门用来赶路的马车。

她没有多问,率先迈出步子朝着那辆马车而去,路上的时候,能看见留守驻扎的军队全部都没有待在帐篷里避雨,而是穿着厚重玄甲整装待发地站在雨幕里。

雨水冲刷在玄色铠甲之上,透着光泽。

宋知岁眨了眨眼,甚是困惑,奇怪道:他们为何不进去避雨?城内若是起了冲突,一旦收到指令,剩下的军队需要立刻进城,一是避免时间紧迫,二是防止二皇子的人马偷袭。

阿元顿了一下,突然扶住宋知岁转口道:这边有一个台阶,姑娘当心。

她垂首看了一眼被雨水击打的浑浊不堪的泥地,若是没有阿元的提醒,她怕是要在这里摔个狗吃屎。

这场雨来势汹汹,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停,不过晚点停也好,正好可以把那些血水脏水都冲刷干净。

阿元的声音有些轻,被雨水覆盖了不少,但她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从前那些话本子里描述的惨烈厮杀即将成为现实出现在自己眼前。

提着裙子的手不由收紧几分,她深吸了一口气,却突然想起什么,忽地转头看向阿元,神情少许紧张:宫内女眷大多都被秦泽也软/禁,微禾作为秦煜的同胞妹妹,会不会……阿元将马车上的小凳子放置地面,一手撑着伞,一手扶着宋知岁,听闻她的担忧,微皱了皱眉,道:先前宫内传来线报,微禾公主与纯妃娘娘待在一处,与之一起的还有其他各宫的娘娘公主。

二皇子并未将微禾公主单独关押,想来应该是安全的。

宋知岁瞬间松了口气:安全便好。

话落,她借着阿元的力踏上小板凳,钻进了马车里,披在身上的斗篷已经被雨打湿了大半,尾摆处正滴滴答答地往下落着水珠。

她将斗篷取下放置在一旁,狭窄的马车内并未燃着炭火,寒冷顷刻间侵袭而上,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喷嚏。

马车外阿元像是听到她的声音,掀开帘子瞧了一眼,忧心道:姑娘稍等一会儿,我再去取一件干净的斗篷来。

不用了,我不冷……她连忙否认,不想阿元在雨幕里多跑一趟,话还没说完,只见眼前的帘子重新垂下,遮住了视线。

她掀开车帘,就看见蓝色的身影在雨幕里穿梭,直奔先前歇息的马车,少女像是从水里被捞出来一般,浑身湿透,在大雨中灵活得像是一尾鱼儿。

一炷香后,他们顺利地跟在军队的队尾进了城。

原本白日里热闹非凡的街道此时静寂无比,连一向躁动不安的犬吠声都沉寂了下来,消失在夜色里。

仿若整个世界只剩下大雨砸在屋檐的声音,混合着整齐有致的脚步声。

一下又一下,让坐在马车内的宋知岁也不由紧张起来。

胸腔内的心脏随着逐渐靠近皇宫而突突地跳,连带着耳膜内都被自己的心跳声所占据。

抱着汤婆子的手不自觉出了许多虚汗,不知是因为太过紧张还是阿元刚换的汤婆子太热。

与此同时,皇宫内。

看似静谧的后宫中早已被蛛网密密麻麻地笼罩而下,包裹得密不透风,肃杀与焦灼在此蔓延,顺着雨水覆盖整个皇宫。

邵阳宫后院内,巡逻的侍卫及大批的宫女太监人手提着一盏宫灯,几乎是地毯式搜索整个后院。

不要放过任何角落,一寸一寸必须把人找出来,不然全部提头去见二皇子殿下。

而就在近在咫尺的人工湖内,一道瘦弱的身影潜在湖内,每隔一会儿就借着湖边未曾修缮的灌木挡住身形浮上去换气。

二月末的湖水冰凉透骨,寒气不间断地涌入体内,她的身体止不住地打颤,激起湖面泛起阵阵涟漪,好在雨水砸在湖面的动静将那阵格格不入的涟漪遮盖。

她浑身被冻得肤色泛白,唇色甚至泛着灰白,靠着仅存的意志力死咬着牙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以免在意识模糊之际沉入湖底。

两个时辰前,她还被关在邵阳宫内秦泽也特意为她搭建的小黑屋里。

自从太子哥哥的死讯传回来后,秦泽也开始肆无忌惮地将自己的人安插到朝堂上,甚至以祈福的名义召官员女眷入宫。

以此来要挟朝堂官员向他投诚。

也包括她的祖父,沈太傅。

只不过祖父宁死也不愿秦泽也坐个皇位,朝堂上一头撞在柱子上,顿时将其余人吓得大气不敢出。

好在身旁人及时拦了下,撞得并不重,只在额上鼓了个大包,但祖父年岁已大,经不起折腾,自此后,告假养病,再没迈出府门半步。

秦泽也的计划被打乱,此后更是因此忙得不可开交。

好几日都没有再来瞧过她。

◉ 第一百一二十六章她将锁着链子的小腿藏在被子里, 用厚重的被褥盖住剩下的链子,减轻因为摩擦而带动的锁链声。

而链子另一端系着的木头已经被匕首磨得不成样子,轻轻一掰就会断裂。

怕木头的声音会引来门口看守的狐疑, 沈星辞不敢直接上手将脆弱的木头掰断, 只能继续用匕首一点点地磨。

直到一声轻细的断裂声, 在寒夜里几不可闻。

沈星辞轻呼了口气, 瞧了一眼门外隐隐透过的看守影子,如果没有算错的话再过半炷香是他们交岗的时间, 是她唯一能逃出去的间隙。

她小心翼翼地扯动了一下酸麻的小腿,因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小腿不免有些僵硬, 脚腕上的链子无法解开, 她只能把链子用衣服上剪下来的系带绑在小腿上,尾端垂着一小段的木头。

尖锐的木头稍不注意就容易扎到自己,但她顾不得那么多, 掏出藏在床板下的皇宫地形图平铺在床上, 一点点端详。

这张图是前几日假扮布谷鸟叫得暗卫留给她的, 一起的还有那把锋利无比的匕首。

她起初觉得十分奇怪,既然暗卫能够进入这间屋子,为何不直接带走她更为省事, 反而要她自己逃出去,怕不是秦泽也用来试探她的阴谋诡计。

后来才知原来太子哥哥并不知晓她被单独囚/禁, 也并未赶回京城,这些暗卫是太子哥哥特意留在微禾公主身边以便不时之需。

来救她也是微禾的意思, 只不过宫内暗卫分布较多, 各属不同主子, 施展轻功怕根本出不了皇宫大门, 还不如她自己跑成功概率更大。

沈星辞指尖顺着路线一点点在地图上划过, 从她这个位置出去,需要绕过邵阳宫的人工湖,再往东走半盏茶的时间到废弃的小院,翻过东北边的那面墙就是东宫。

只要进入东宫,她就有机会等到太子哥哥回来救她,若是等不到,大不了她自己摸着路线翻出皇宫,实现小时候脑干被啃了的梦想。

下一瞬,门口蓦然传来交谈声,伴随着脚步声。

沈星辞条件反射地把地形图塞进了床板里,床上凌乱的被褥抖开盖住自己的小腿以及床头缺失了一块用来栓链子的木头,遮盖得严严实实。

面色慌张地盯着紧闭的房门,如临大敌。

良久后,预想中的人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黑色影子的替换,这才反应过来换岗的时辰倒了,那个人现在应该忙得焦头烂额,暂时不会出现在自己眼前。

提到嗓子眼的呼吸缓缓松了下来,但随之而来的紧张感,让她忍不住手脚发颤。

她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从床上挪下来,赤脚落地点踮着脚尖,走到梳妆台边用极轻的动作翻开里面的胭脂水粉,将脸和唇抹上白色的妆粉,让自己尽可能地看起来虚弱无比。

而后又去桌上倒了些水,滴在额角处,伪装成汗珠。

做完一切后,她特意又绕去镜子前瞅了自己一眼,觉得完美无瑕,没有一丝破绽。

重新回到床上后,她装成极不舒服的姿势倚靠在床边,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才开口虚弱地朝着门口□□:好疼啊………………神情痛苦地捂着肚子□□了许久,先前额上的水珠顺着额角正一滴滴地滑落,脸色因为妆粉的缘故显得苍白无力,像是病入膏肓已久,倒是有几分真实。

但门口的人影像是伫立在原地的木桩,一动未动,仿佛压根听不见屋内的动静。

沈星辞演得格外卖力,加之屋内燃着炭火温度不低,身上很快就开始发热出汗,原先的紧张也被升起来的热意打消。

且隐隐多了一丝要干大事的激动之心。

见屋外迟迟没有动静,像是单独将她隔绝在外一般,沈星辞索性放开了声音,扯着嗓子大声叫喊:救命啊,要死人了,有没有人来救救我!!!声音大到仿若在生孩子,且句句铿锵有力。

门口的黑影迟疑了一瞬,透过映照在门上的影子能看见两人似乎在交谈,沈星辞一边不停地□□喊着痛,一边还不忘眯着眼观察影子的动向。

直到一声清脆的金属声响起,随后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原本看守在门口的守卫踏了半只脚进来,只一瞬又很快地缩了回去。

似乎是在顾虑什么。

犹豫了半晌道:属下冒昧打扰,已让宫女去寻太医,也且禀告二皇子殿下,还请沈姑娘再忍忍。

话一出口,沈星辞心跳顿时漏跳一拍,连带着呼吸都乱了,若是真的将秦泽也喊来,发现她早已挣脱链子且有了逃跑的念头,怕就不是被拴住的下场。

依照他如此偏激的性子,当场砍下她的腿也不是没有可能。

画面太过真实,她被自己的想象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擦额上的汗,一个没扶稳从床榻上滚落而下。

噗通。

一声同时也把门口的守卫吓得一颤。

守卫以为人痛的晕死过去,顿时慌不择路地让另一个同伴去催促太医抓紧过来,虽说是被囚/禁着,但屋子里是二殿下极其看重的人,有半点闪失他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见里面毫无动静,守卫小心翼翼地试探:沈姑娘?沈姑娘?屏风后的沈星辞龇牙咧嘴地捂着被摔成两半的屁股,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半耷拉在床榻边缘的一只脚,尾椎骨疼到她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躺在地上哼哼唧唧。

门口的守卫此时半个身子已经探了进来,只留下两只脚还□□在门外。

呼喊沈星辞的语气逐渐从试探变成了急迫:沈姑娘,您还健在吗?沈姑娘……沈星辞:……………………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她无语地扯了扯嘴角,尾椎骨的疼痛消减了许多,索性把被子一并扯下来盖住自己半个身子,故作虚弱道:我起不来了,能否上前搀扶一下。

听见她还活着,守卫松了一口气,只觉自己项上人头保住了,松懈之际脚也一并迈了进来,想着太医应该也快到了,便擅自主张地进屋想将沈星辞扶起。

绕过屏风就瞧见少女羸弱地倚在地上,额上密密麻麻的汗珠滚落而下,顺着下巴滴落进被褥内,唇色苍白无力,不带一丝血色。

乍一看还以为时日无多已到了弥留之际。

他轻轻碰一下应该不会死吧?守卫被脑中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激灵,不由后退了一步,警惕地与沈星辞保持了距离,生怕面前的人讹上自己。

少女莫名其妙地看着脸上就差写着莫挨老子四个大字的守卫,一头雾水道:我身上有毒?需要你离我这么远?她眼里的无语太过明显,守卫讪讪地又靠近了一步,解释道:沈姑娘误会了,属下身份低微不敢靠姑娘太近。

不靠近你怎么扶我?她皱了皱眉,语气中的嫌弃已经大过了虚弱。

守卫心想也是,便点了点头,又行了个礼道:属下得罪了。

话毕,谨小慎微地往沈星辞的身边挪动,颤颤巍巍地用两根手指捏着袖子试图搀扶起她的一只手臂。

沈星辞看的人都麻了,一时半刻连演都演不下去,无语凝噎了好半晌才说:大哥,你到底能不能行?守卫愣了一下,一时也觉得自己有些离谱,便又靠近了些想隔着被子将她整个人提到床榻上。

沈星辞却没有一丝要配合的意思,反而是把手缓缓伸到了被褥内,握住了藏在底下锋利无比的匕首。

半垂着的眸内滑过一抹冷意,她故作虚弱的轻咳了一下,循循善诱道:我身子骨不大好,方才又摔着了,你轻些扶我。

守卫在寒冷的二月里的满头大汗:是。

没注意到她语气已如同天气一般冰凉,且隐隐带着杀气。

沈星辞耐心地等他弯腰凑到了自己面前,而后借着被风吹得飘动不已的床幔将握着匕首的手一点点抽出。

守卫正费力地想要避开能触碰到她身体的任何部位把她抬起,脑袋里不停地告诫自己这是二殿下的女人,不能直视她的面容。

下一秒脖间一股凉意传来,接踵而至的是剧烈的疼痛,他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脖颈,触手一片湿润。

他张着嘴不敢置信地看向了被鲜血溅了一脸的沈星辞。

你,你……声音像是从破碎的石缝里传出来一般,已无法成调。

不断涌出的鲜血像是失去了闸门,滴落在少女的身上,那件白色的衣袍上开出一朵朵红色血花,凌乱地顺着血色蔓延。

少女伸手随意地摸了一把脸上的血渍,唇上的妆粉被鲜血覆盖,透着几分诡异的妖致,她扯过悬挂着的床幔,想要将手上的血擦拭干净。

却没想到手颤抖得不成样子,连床幔都几近拿不稳。

后背因为害怕早已被汗水打湿,就连腿也软得厉害,她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绕过屏风瞧了一眼门外的天色,距离另一个守卫离开去叫太医已是半盏茶前的事了。

邵阳宫离太医院不算太远,算算时间他们该回来了,她必须抓紧离开这间屋子。

想着,她垂首看向躺在地上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守卫,他的眼睛蹬得很大,但瞳孔还未扩散,喉间甚至还在轻微的蠕动,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可沈星辞已没了耐心与时间。

她视线定在那把插在脖间的匕首,犹豫再三,硬着头皮握住把手,闭着眼狠心一拔,血再次喷涌而出。

她感觉自己脸上再次被热意打湿,剧烈跳动的心脏像是要从胸腔内破蛹而出,震耳欲聋地盘旋在耳边。

与此同时,门外逐渐靠近的细碎脚步声像是催命符一同响起。

◉ 第一百一二十七章沈星辞顾不上处理身上的血, 慌乱地想要将匕首塞进腰间,刀尖几次扎到自己的手背,却因不断抖动的手, 始终无法成功, 门口的脚步声越靠越近, 她只能放弃匕首, 抱着会被来人撞破的后果,提起裙子拼命往外跑。

这间屋子的窗户全部被木板钉死, 只有正门能够出去。

一旦她失去这次机会被人抓住,等待她的或许是断腿的永久囚/禁。

她不能坐以待毙地等着太子哥哥来救她, 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只会在深渊里永远爬不出来。

也不会看到明天的太阳。

冲出屋门的一瞬间,她与刚走上阶梯的宫女太医撞了照面,若是她没有停下脚步, 甚至会直接与人撞上。

倒是另一个催促太医的守卫此时不见了踪影, 整个内院不知为何空荡一片, 换岗的另一批守卫似乎还没到。

面前的宫女被浑身是血的沈星辞吓得满脸惊恐,手下意识地拽住了身旁的太医,结结巴巴的连话都说不清:沈, 沈沈,沈姑娘, 您怎的……沈星辞心里万分着急,只想赶紧离开, 但又怕宫女突然叫出声来, 惊动周边巡逻的侍卫。

只得先安抚面前的宫女, 开始瞎编:有刺客闯进来意图行凶, 不过已经被我制服了, 你赶紧去禀告二殿下,搜查宫内是否还有同伙。

宫女愣住:啊?沈星辞:啊什么,赶紧去找二殿下,免得同伙跑了。

倒是一旁上了年纪的太医,突然反应过来,一拍脑门应到:对对,沈姑娘说的是,你快去找殿下。

话语间,将宫女朝着院子门口一把推了出去。

那宫女踉跄了一下,转头茫然地看着太医和台阶上的沈星辞,少女脸颊上的血并未被擦掉,温热的血液正顺着下巴一滴滴地滴落,在橘黄的宫灯照耀下,显得的诡谲又可怖。

像极了只存在于口口相传中索命的鬼魅。

太医见她步子缓慢,犹犹豫豫似乎还在考虑此事是否属实,站在原地又补充了一句,试图增加真实性:快去快回,沈姑娘这边还需人伺候。

沈星辞则是怕她半路叫喊,也在同时说道:路上莫要声张,若被同伙知道了,可就不好抓了。

两人同时出声,宫女又愣了一下,出院门的脚步顿住,奇怪的感知让她忍不住转头又瞧了两人一眼。

一刹那,她突然想起了进宫后姑姑教导过她的话,宫内的事和话不管真假,都只信一半。

不管主子如何说,照做便是,其他不是自己能探知的。

她叹了口气,压住心中的狐疑快步离开了院子。

沈星辞眼睁睁地瞧着她的身影被黑夜吞没,无意识提起的一口气松了一半,视线忽而转向了年过半百的老太医。

后者了然于心的抬手行了个礼,正色道:沈姑娘放心,老臣今晚只看到歹人作祟,劫持姑娘离开。

怀疑的另一半心也在听到这话后,安然地落了下去,沈星辞抿着唇颔首:多谢太医相助,来日星辞必当上门谢恩。

太医连忙摆了摆手:姑娘客气了,太傅早年于臣有恩在先,如今姑娘有难,既碰到了又岂会坐视不管。

他说着深深地叹了口气,眉眼间的沟壑越发深了起来,语重心长道:邵阳宫正门有重兵把守,姑娘切记小心,趁着夜色,抓紧走吧。

沈星辞点了点头,犹豫之下又行了个礼才郑重道:告辞。

话毕,头也不转地朝着院落外跑去。

身后老太医叹了口气,慢吞吞地放下手上的药箱,又将其打翻在地,缓步走上台阶仰面躺倒后,稍一用力就从台阶上滚了下来。

滚落的时候甚至故意让脑袋磕到台阶,造成重伤的假象。

沈星辞出了院落后照着记忆中的路线左转往人工湖的方向跑,夜里的烛火并不明亮,她提着裙子几乎是哪里越黑往哪里钻。

一路上倒也顺利没有撞上巡逻的侍卫。

绕过人工湖后再走半盏茶就是废弃的院子。

二月末的寒风冰凉刺骨,她跑得急连外衣都没来得及套上,身上又被血溅湿,加上因紧张不断冒出的汗水,风一吹就连骨头都泛起一阵阵的痛。

也不知方才那个宫女所说是真是假。

……若真的进了刺客,此时怕早就已经封锁皇宫才是,我见那宫女慌慌忙忙的,估摸是看走眼了。

沈星辞心头一跳,连忙钻到了一旁的假山里,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耳边是巡逻队伍谈论刺客事情越发靠近的声音,假山偏小,并不能完全容纳一个成年人,她有一半的身体露在假山外,只要巡逻的侍卫靠近,一眼就能发现她。

今年的冬天好像比以往都要冷,穿得再厚实都感觉冻骨头。

谁说不是呢。

随着声音的临近,沈星辞感觉自己仿佛站在刀尖上,四面八方都是燎火,一点点侵蚀着脚下剩余的土地。

假山侧边是石子路,只要顺着这条路在走一小段路就能到废院,但现在石子路上被巡逻的侍卫阻碍,她要么当场找到躲避的地方,要么趁着夜色原路返回。

……原路返回是不可能的。

她咬着唇猛地看向了紧靠着假山的人工湖,湖面上没有一丝涟漪,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噗通。

一道轻细的入水声响起。

冰冷的湖水在顷刻间铺天盖地将她淹没,刺骨的寒意顺着血液包裹着骨头游向全身,像是在一瞬间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连带着灵魂都在刹那坠入了冰窟。

与此同时巡逻的侍卫也已走到了假山旁,其中一个耳朵灵敏的,似乎听到了动静,下意识的侧头问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与他同属第一排的另一个侍卫,偏头瞧了一眼泛起阵阵涟漪的湖面,眼神暗了少许,打趣道:冷风吹多了,连耳朵都不好使了?侍卫露出疑惑的神情,也没细究,讪讪道:许是我听差了。

正巧此时,天空纷纷扬扬地落下雨滴,砸在湖面上,一圈接着一圈的涟漪泛起,打破了先前的不平静。

那侍卫松了一口气,刚想将人全部带走,哪知其中一个眼尖的狐疑道:我怎么瞧着那湖里有颜色啊,是血吗?靠近岸边的水色不知在何时染上了层淡淡的红,在庭灯的映照下透着些诡谲。

似是恐怖画本子里从冤死在湖底的水鬼爬上岸的先兆。

侍卫提着手中的宫灯靠近了一步,不动声色地用身体遮挡住最为显眼的一侧,一边用手中昏黄的宫灯照亮湖面。

只是烛火映射出来的光罢了,别多想。

顿了顿,他转身回到队伍内,催促道:时间不早了,抓紧巡逻,这雨也不知是否会下大,还是你们想被淋湿后回去?队伍里其他侍卫附和:走吧走吧。

队伍离开的下一秒,沈星辞猛地从水内潜了上来,胸腔内的空气被挤压所剩无几,她大口大口地呼吸才能确信自己还活着。

极度寒冷下,身体像是失温一般再也感受不到冷意,吹过的寒风如同密密麻麻上千只蚂蚁一般在体内爬行,她颤抖着手想要将脸上的水擦掉。

却在接触的一刹像是两块毫无温度的石头撞击。

她浑身打着颤连滚带爬地爬上岸边,仰躺在地上无力地喘着气,任由泥土沾满全身,墨色的瞳内映着黑云密布的夜空,细密的雨珠一颗颗地砸落。

像是濒死的鱼儿重新获得了水源,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温度在渐渐回暖,那上千只蚂蚁开始啃食体内的血液。

她闭上眼,从未觉得从邵阳宫到东宫的距离有这么远过,远到她甚至觉得自己可能会死在半路上。

雨逐渐大了起来,雨水洗刷着石子路上被长长拖曳出来的血渍,邵阳宫的废院里,一个衣着单薄浑身湿透的少女正在努力地翻过暗红色的宫墙,血顺着小腿不停地涌出,混合着雨水,流入泥土。

尖锐的木头最终还是刺破了血肉。

沈星辞强撑着一口气,躲进了东宫西边寝殿底下的一处地库里,这里早已被她与太子哥哥小时玩过家家时改造的面无全非,此时残留了许多幼时孩童的玩具。

而这里除了她和太子哥哥之外,没有任何人知晓,秦泽也断然不可能找得到她。

她将自己蜷缩在角落里,试图用仅有的一点体温取暖,眼前的画面逐渐扭曲,就连脑袋也迷迷糊糊地搅成了一圈。

她咬着牙:只要熬过去,熬过去,就能,能……另一边,邵阳宫。

后院内灯火通明,沈星辞原先待得屋子外跪满了一片宫女太监,包括那个从阶梯上滚下来摔得头破血流的太医。

他颤颤巍巍地将脑袋磕在地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老臣,老臣瞧见沈姑娘被歹人带走,想上前相助,却没想到那歹人武功高强。

秦泽也冷漠地瞥了他一眼,狭长的眸内被杀气占据,左手无意识地扣住轮椅扶手,指甲嵌入木头内,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连个人都看不住,一群废物。

话音刚落地,院子里跪了一片的宫人条件反射的求饶: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第一百一二十八章秦泽也转着轮椅的轮子往前挪了半尺, 停在阶梯边,神情淡漠看着跪在地上惶恐求饶的宫人。

眸内划过淡淡的厌恶:拖下去,全部杖毙。

是。

殿下饶命, 殿下饶命啊, 殿下……哭声掺杂着激烈的求饶声响彻整个院落, 更有甚者逃脱侍卫的抓捕, 爬到了秦泽也的腿边求饶。

手刚抓住裤腿,身旁反应及时地侍卫连着整个小臂斩断。

啊……尖利的痛叫声响彻云霄, 一瞬间所有求饶的宫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般,停止了挣扎。

失去所有希望, 眼神空洞地被拖走。

秦泽也嫌弃地弹了下裤子, 仿佛上面被沾染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一般,没用的东西,连个人都抓不住, 竟然让他的脏手碰到了本宫。

他的声音平淡到几乎听不出情绪, 眉间的厌恶却让人止不住的恐慌。

身后的侍卫立刻单膝跪地, 膝盖重重地磕在台阶上,认罚道:属下护主不利,请殿下责罚。

他淡淡的斜睨了侍卫一眼, 而后转了视线望着屋檐外纷纷扬扬落下的雨珠,忽地轻嗤了声, 右侧的唇角勾起:无论用什么方法去把人给本宫找回来。

侍卫:是。

不是喜欢跑吗,秦泽也狭长的眸子渐渐半眯了起来, 幽幽然道, 抓到后不论生死, 都把双腿砍断, 本宫让要让她变成鬼也跑不了。

侍卫一震, 头垂得更低了:属下遵命。

雨滴落在屋檐上的声音逐渐清晰,盘旋在耳边,空气中浓烈的血腥气似乎被冲散了不少。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打破雨声,急匆匆地冲进院子。

连行礼都顾不上慌急道:二殿下不好了,太子殿下带着军队打进来了,已然到了正宫门前了……守城的李将军……叛……叛变了……秦泽也泰然处之地坐在轮椅上,嘴角半勾,眸内渐渐被阴霾覆盖:正好,本宫也坐腻了现在这个位置,是该换个位置坐坐了。

他扭动了一下脖子,骨头错位的声音相继传来,声音阴沉:摆驾,乾坤宫。

黑云逐渐在半空聚集,隐隐有闪电划过云层,接踵而至的是霹雳的雷声,分明还未开春,可本应在春后的第一道雷提前落了下来。

宫内的梅花被寒风卷落得所剩无几,强撑在枝头的几朵梅也在大雨击打下残败的落下枝头。

沾染无数泥泞不堪的尘土,流向池塘。

——宋知岁跟随军队抵达皇宫时,只见宫门大开,先前由秦煜带的一队精锐已然全数攻了进去,从宫门到后宫一路上冲通无阻。

想象中惨烈的宫变似乎并未发生,整个皇宫出奇的安静,仿佛一夜间所有宫人尽数蒸发了一般。

宋知岁自从下了马车后,眼皮便跳得厉害,手心也不自觉地出了许多汗,惴惴不安地往软禁女眷的宫内走。

阿元更是全身紧绷的护在她身侧,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四周的动向,生怕突然落下一群人将她家姑娘再一次劫走。

阿元,你先前说殿下携着一队精锐先一步潜入宫内,按照宫内现在的状况,会不会宫变已经结束了?宋知岁提着被暴雨打湿的裙摆,踏上锦绣宫的阶梯,站至屋檐下忽地侧头问向阿元。

阿元正抖落着伞面上挂着的雨水,闻言愣了一下,坦言道:若是宫变已经结束,那么殿下便不会敲响阁楼的大钟。

也就意味着他们并不需要带着剩下的军队连夜进宫。

宋知岁明白她话中的意思,珉了珉唇,视线转向身侧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叹气道:罢了,不管如何先按陆小将军吩咐的行事。

救出被软禁在此的女眷,能够威胁到秦煜的人质就会少大半。

想至此她用力地推开锦绣宫厚重的大门,只见宫内院落的庭灯被全数点燃,在寒风中摇曳,忽明忽暗。

目光所及却没有一个宫人候着,整个前院空空荡荡,在偌大的雨幕中透着几分诡谲。

宋知岁皱了皱眉,怪异道:为何整个殿内的火烛全部亮着,却无人?阿元站在她身侧快速地打量了一圈即使在黑夜中也依旧明亮的前院,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挡在宋知岁身前,严肃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姑娘小心为上。

身后的宋知岁闻言后,下意识地取出袖中的哨子,握在手心内,哨尾有些尖锐,只要她一用力手心就会传来疼痛。

先前的那股不安感,渐渐消退。

不管是局还是埋伏,总要闯了才知道。

她顿了顿,握紧了手中的哨子,看向阿元一字一句道:我虽然不太懂朝政纷争,也没经历过皇室暗涌夺嫡,但我知道失败的下场。

老皇帝身中剧毒,能活着全靠一口气吊着,且现在已不知这一口气是否还在。

朝国需要一个皇帝。

一个……新的皇帝。

历史从来都是胜利者撰写,如果他们今晚失败了,无论秦煜是不是第一顺位的皇位继承人,他都会被扣上逼宫篡位的罪名,死无葬身之地。

而她们也会成为叛贼,连带着宁阳城,都会被打入死牢。

……阿元,打伞去后院。

她敛下神情,绕过挡在身前的少女踏入暴雨内,任由冰凉的雨水肆意地砸在身上,杏眼内的那股稚嫩渐渐地被决然取代。

阿元连忙将伞面重新撑起,挡在她的头顶。

穿过前院再绕过连廊后边便是被软禁在此的女眷们,一路上不止庭灯就连悬挂在檐下的伞灯与壁灯都被尽数点亮。

像是早就知晓有人会来此一般。

宋知岁一边走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路过的每一盏烛火,发现明灭的烛火应是天一黑便燃上了,以至于烛台积攒的蜡水已经快从盏内溺出。

她心中困惑不已,秦煜进宫已有段时辰,没有猜错的话秦泽也应当自顾不暇,他不可能会在锦绣宫守株待兔。

除非秦煜那边出了意外。

她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脚步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想着将人全部救出来后,抓紧时间去找秦煜。

几乎是一路小跑急匆匆地到了后院,如同路上瞧见的一般,后院里也是灯火通明,橘色的火烛在雨幕的映照下仿佛散着一圈圈的光晕,微弱的烟雾在空中被雨水冲散。

不止宫女太监,就连守卫都没有。

阿元警惕地防备着周围,心神不定,总觉有大事要发生,护身的匕首已经出了鞘,反手横在身前。

宋知岁则是一不做二不休一脚踹开了前门,两侧大门因惯性碰地撞上墙面,发出一声巨响。

随着声音落地,从天而降一张大网,试图想将还伫立在门口的小姑娘一并抓住。

宋知岁在踹门前留了个心眼,从进入锦绣宫时她就深感不对劲,软禁女眷的殿内连一个看守的宫女太监包括守卫都没有,那她们根本不需要人救,只要推开大门,就能不费一丝力气离开锦绣宫。

她抿着唇迅速后退到阿元身边,看着十几个从天而降的守卫,眸色冰凉一片,抬手轻而易举地吹响了手中的哨子。

尖利刺耳的哨音像是要穿透云霄,在锦绣宫内回响。

暗藏在周围的暗卫瞬间现身,还未落地便带起一片血色,混合着雨水在黑夜中流向池塘。

宋知岁冷漠地看着眼前的混战,握着哨子的手不断收紧,尖锐的尾梢几乎要刺穿皮肤,扎进血肉。

阿元,趁现在去后院把人全部放出来。

她的视线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画面,出口的声音却隐隐带着颤抖。

阿元愣了一下,手中的匕首在转身时也调转了方向,迟疑道:可姑娘这边就没人护着了,若是……我不会有事。

她打断阿元的顾虑,手中的力气稍松了些,就连声音也轻了下来,如果今晚……后半段话她没有说出口,也不敢说出口,怕自己担忧成真,更怕一语成鉴。

阿元等了半晌始终没等到后面的话,疑惑道:姑娘你方才是想说什么?宋知岁摇了摇头:没什么,你快去吧,秦泽也留下来的这些守卫不是他们的对手,你不用担心。

此时院中的局势早已见了分晓,只剩下个别武功勉强算得上上乘的守卫还在勉力对持,其他人早已躺在血泊中没了呼吸。

阿元瞧了一眼后,稍放宽了心,便应下了声:是。

将手中的伞递给宋知岁后,足下轻点消失在雨幕中,宋知岁看着遽然隐没于黑夜的身影,垂下了视线。

茶色的眸中是一抹血色盛开的花朵,尖锐的尾梢刺穿了皮肉,染上了红。

她叹了口气,虽说先前在小镇上已亲眼见过杀人的场面,但再一次重现在自己眼前,且还是如此近的距离,让她忍不住心悸。

握着伞柄的手还在微微发颤,不知是因为太冷还是害怕。

铺天盖地的暴雨不知不觉中弱了下来,雨珠砸下来的力度也轻了稍许,院内的守卫已被全部杀死,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血顺着雨水染上她的裙摆,她闭了闭眼,将心中的杂念尽数摒除,再睁眼时,眸中只剩下了冷厉。

像极了秦煜往日里的神色。

完成任务的暗卫再次隐于黑暗,她撑着伞一步步地踏进了尸堆内,目不别视地朝着后院走,任由鲜红的血液沾湿裙摆。

还未到门口,吵闹声先一步地钻进耳内。

现下宫内局势混乱,还是不要乱跑为好……对啊,这位姑娘,我知道你来救我们不易,可宫内现在不知什么情况,我们人数众多,又都手无缚鸡之力,跑出去若是撞上叛军,岂不是自投罗网。

◉ 第一百一二十九章秦夫人说的没错…………想来秦泽也软禁的女眷院子就是在这里了, 宋知岁加快脚步走至正门前,只见灯火通明的屋内满满当当或站或坐了许多女子。

从稚子到妇人,几乎前朝官员的女眷都被关在这个院内。

阿元还在焦急解释, 单凭她一人之语, 没人相信并且跟着婢女去冒险。

宋知岁走至院内便停下了脚步, 撑着伞形单影只地站在风雨内, 身姿挺拔地看着门内的一众人。

她们有的是丞相家的姑娘,尚书的妻子, 副将的孩子、抑或是谁家的母亲。

全部被一蜂窝地关在了同一间屋子内,成为秦泽也的后路。

她珉了珉唇, 沉默了半晌后, 提高了音量,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说道:如今宫内大乱,我知各位忧虑之心, 二皇子将你们骗至此处心怀不轨, 她顿了顿, 抬高伞面,一双茶色的杏眼内满是坚韧:现下太子殿下已领兵回京平反逆贼,我们正是奉了殿下的口谕送各位平安出宫。

屋内一阵沉默, 随后密密麻麻地轻细交谈声蔓延开。

她是不是先前太子殿下抛弃的那名女子?就是她,听说进宫时就已有六七月的身孕……生了?孩子呢?也不知是男是女, 若是个男孩岂不是飞上枝头变凤凰。

可不是……还在屋子里试图规劝女眷的阿元:………………八卦真是女人的天性。

下一瞬突兀的叫喊声在人群里响起……嫂嫂!秦微禾扒开凑在门口小声八卦的人堆,想也不想提着裙子冲进了大雨里。

欣喜若狂道:嫂嫂你是跟三哥一起回来的吗?三哥呢?先前宫内一直在传他薨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宋知岁连忙上前两步将伞面撑在小姑娘的头顶, 伞偏小了些无法完全容纳两个人, 雨水自两侧倾落很快打湿了她的后背。

别急, 你三哥没事, 现下最重要的是先离开锦绣宫,二皇子将你们全部软禁在这里肯定有他的用意,但他现在大抵是无暇顾及你们,所以趁着这个机会必须尽快离开。

锦绣宫与邵阳宫相邻,两座宫殿距离极近,秦泽也要是突然打个回马枪,或是派人来此抓人挟持,她们跑都跑不掉。

秦微禾自小在宫内长大,虽说被保护得很好,但也不是个傻的,自然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当下压住心中的疑惑,敛着眉目点了点头。

转过身郑重地看着屋内的其他女眷道:本宫相信嫂……宋姑娘,二皇子并不是良善之人,他将我们骗至此处,可知用心险恶。

秦微禾边说着眸子在屋内女眷脸上缓缓扫过,愤恨,疑惑,怀疑,惊慌,都在她们脸上显现。

她与这些人一同被软禁的这些天里,无法得知外界信息,实际说来宫内究竟是什么情况她们全凭盲猜。

如果真如嫂嫂所说,三哥领兵进宫,若是赢了,依照太子的身份,他会顺理其章继承皇位,被软禁的她们有两种结局,一是平安回家,二是二哥垂死挣扎拉她们陪葬。

可若是三哥输了……那么她们乖乖待在这里会成为二皇子的党羽,或许二哥会平安放了她们。

逃走便成了太子一党……三哥一旦输了,留给她们的就是死路一条。

所以今晚走与不走,全靠赌。

秦泽也看了身侧的宋知岁一眼,而后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如果你们相信太子殿下,那么随本宫一同离开,反之留在这里。

宋知岁眼睫轻颤了一下,转头看向了站在身旁已比自己高了少许的小姑娘,婴儿肥的面容上只剩下严肃,那双像极了秦煜的狐狸眼微微挑起。

她原先以为秦微禾会想方设法地劝所有人离开,毕竟留在这里并不安全,可方才的话却是给了她们一个选择。

同她考虑得几乎一模一样。

女眷中有部分是二皇子党羽下,必定不会跟着走,所有她一开始……就没打算救走所有人。

她瞥了一眼庭院内的庭灯,里面的火烛已经快见底了,天就要亮了。

视线转向屋内还在犹豫踌躇的女眷,大声道:时间不多了,现下雨势不大,若是要走还请各位抓紧时间。

话音一落。

其中一个女子便道:我走!我也走……我也是……有了第一道声音后,接二连三地跟随声响起,部分人甚至连伞都没有撑,着急地冲进雨里,跑到两人身边。

宋姑娘五公主我们相信太子殿下,随你们离开。

穿着蓝色衣裙的姑娘坚定地看着宋知岁。

她点了点头:委屈各位淋一段雨,送各位回家的马车就停靠在宫门口。

顿了顿,看向另一部分原本就住在宫内的后妃,能被骗来软禁的大多是品阶底,且母家没什么背景的妃子。

她思索了一番道:东宫已有军队看守,几位可前往东宫暂歇,等事情结束后,便可回寝宫。

几个妃子道谢道:多谢宋姑娘相救。

离开前,宋知岁转身看了一眼执着待在屋内不愿离开的其他女眷,被软禁的人其实并不多,但从始至终她都没有瞧见沈星辞。

要么沈星辞只身一人已经逃走了,要么就是被单独关押了。

可按照沈星辞的性格,不像是只顾自己的人。

她皱了皱眉,神情凝重地看向身侧的秦微禾,询问道:我先前听说沈家的大姑娘也被骗了进来,方才怎就没瞧见?说起这个,秦微禾猛地转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她的袖子,狐狸眼内满是担忧:沈姐姐被二哥单独关在邵阳宫里,前段时间本宫身边的暗卫来报说是寻到她了,只不过周围遍布了守卫,他一人无法相救,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宋知岁拧眉,语气依旧沉静:你说你的暗卫已经寻到关押的位置了?秦微禾点了点头,左右环顾了一圈,确保身边没人后小声道:在邵阳宫主殿侧边的一个院子里,这个院子是用作于侍寝后姬妾留宿的地方,他将沈姐姐关押在那里怕是动机不纯。

若是被旁人知道沈星辞住过那个院子,就算清白还在,也不会有人相信。

她的名誉在踏入这个院子的那一刻起,就被彻底毁了。

话语间,她们已走到了锦绣宫大门口,只见门外不知何时已停靠了数十辆马车,以往这些马车只能停在宫门口,无法进入皇宫内。

没有轿撵她们只能靠脚在皇宫内行走,按照距离,从锦绣宫到宫门口需要走整整半个时辰。

可现在马车能够自由地出入皇宫,也意味着宫中局势大乱。

宋知岁站在台阶上看着女眷分别进了不同的马车,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着的身体也连带放松了些。

沈姑娘那边我会亲自去救,你不用担心。

顿了顿,她转向秦微禾,看着眼前消瘦了不少的小姑娘轻叹了口气,倒是你,作为殿下的同胞妹妹,二皇子怕是会将主意打在你身上。

宫内目前最安全的地方只有东宫,你与她们一同前去东宫暂且先避避,等事情结束,你就能见到你三哥了。

她话音刚落,秦微禾就着急地摇了摇脑袋,毫不迟疑道:本宫同嫂嫂一起,本宫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躲在东宫算怎么回事。

她按住小姑娘的肩膀,轻拍了两下,语气放轻了些,柔声道:我知道,你方才喊我一声嫂嫂,作为嫂嫂岂有带着你冒险的道理,再说你三哥最是在乎你,只有你平安,他才没有后顾之忧。

说着,她语气凝重了起来:微禾,这场宫变,只能赢不能输,你明白吗?秦微禾哑然地张了张嘴,那双好看的狐狸眼渐渐垂下,好半晌才涩声道:本宫明白。

她不能落到二哥的手里,成为威胁三哥的存在。

雨似乎又小些,细碎又绵密地落在天地间,原本漆黑的夜空被深蓝覆盖,破晓的晨鸣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嫂嫂。

秦微禾忽地喊了她一声,万事小心,本……我在东宫等三哥和嫂嫂一起来接我。

宋知岁愣了一下,半晌后,嘴角溢出一声轻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好。

送走秦微禾后,她站在原地凝思了良久,据她所知沈星辞欢喜秦泽也,虽然不知秦泽也究竟如何想,但他既然单独将人关押在只有姬妾才会留宿的院落内,就说明心里多少还有沈星辞一席之地。

只不过这人阴暗且疯狂,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不排除他会像囚/禁禁/脔一样,囚/禁沈星辞。

想至此,她心头猛地一跳,那股无法控制地害怕感再一次升了起来,手心内被尾哨划开的伤口隐隐作痛。

她抿了抿唇,正色道:阿元,我们去邵阳宫。

阿元笔直地站在她的身后:是。

她的身上已被雨水全部打湿,一双黑眸在夜里却尤其的亮。

姑娘,我方才担忧锦绣宫内有诈,便自作主张地打听了一番殿内被全部燃起的烛火。

阿元停顿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已经见底快灭掉的烛火,解释道:是被软禁的女眷担心宫变波及她们,怕晚上漆黑一片,不方便逃跑才会故意将火烛燃上,这样跑路的时候,会更方便些。

宋知岁歪了歪头,一时有些不解,趁着夜色视线不清晰不是跑起来更容易?这般明亮,连小偷进殿都能瞧得一清二楚,还跑什么?她无语的扯了扯唇角:能想出这个主意的人,不是细作,就是有大病。

◉ 第一百一三十章锦绣宫临靠邵阳宫, 两座宫殿距离极近,只要翻过锦绣宫的宫墙就能到邵阳宫,只不过正殿位置在整个宫殿最中心, 又是关押沈星辞的地方, 周围必定布满守卫。

阿元虽说武功高强, 但双拳难敌四手, 贸然过去,反倒会打草惊蛇。

宋知岁带着阿元小心翼翼地从侧边绕到荒废的后院, 这边的院子是唯一与东宫相连的地方,她在来的路上派了暗卫先去打探, 一旦发现沈星辞的踪迹, 不惜一切代价救人。

只要抢到人,她们便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东宫。

虽说已二月末,但晚冬的风依旧刺骨寒冷, 宋知岁紧了紧领口下意识地往墙边站, 试图避风。

杏眼瞧着被杂草覆盖的废院, 轻叹了口气:也不知秦煜那边如何了。

阿元撑着伞安抚道:殿下心思缜密,此次进宫定做好了周密的计划,姑娘不用忧心。

宋知岁垂下眼, 从宁阳城回来的路上,秦煜大多数时间都在处理公务, 不然就是与随行的将士议事,十天的路程, 他只休息了短短十几个时辰。

逼宫这件事很明显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秦泽也性格过于偏激, 不按常理出牌。

她原先也以为秦泽也至少会等到老皇帝彻底断气, 再出手夺位。

谁也没想到他会光明正大地篡位。

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寒风吹过, 宋知岁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脖间起了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阿元侧过身想要用身体帮她挡住些风。

余光内蓦然闪过一抹极淡的血色,她怔了一下,下一瞬凝神盯着那块被雨水冲刷过的地方。

姑娘,这里似乎有人来过。

阿元的语气很严肃。

宋知岁愣住,顺着阿元指尖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距离她们脚下两尺的泥土上有一小块地方被染成了暗红色。

她眉间蹙起,撑着伞半蹲了下来,借着微亮的天光仔细端详那块混合着血色的泥土。

进入废院的时候她们探查过周围,并未发现脚印或是有人来过的其他痕迹。

那么这摊血……是谁的?她抿了抿唇,面色凝重道:阿元,能否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用轻功再检查一遍院子?阿元立马应道:是。

半盏茶后,阿元从黑暗中现身,神情复杂,似乎也意识到不对:这个院子除了老鼠之外,没有活人。

宋知岁也在附近小范围地检查了一圈,结果同最开始一样。

并未发现什么。

她盯着那摊被雨水冲刷得所剩无几的血迹,迟疑道:难不成这是好几个时辰前留下的?这场雨到现在为止下了起码有一个半时辰,加之最开始的暴雨,很容易就能把几个时辰前的痕迹全部冲刷掉。

造成没有人来过的假象。

阿元蹲下后,用指尖轻触了一下混着血水的泥土,眸内划过一抹暗色:从血液新鲜程度来看,应当是一个时辰内留下的痕迹。

她顿了顿,抬头看向宋知岁继续道:这个废院是邵阳宫到东宫最掩人耳目的路线,两边几乎都没有看守,会不会是有奸细提前进入东宫,想要里应外合。

闻言,宋知岁脑中乍然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她歪了歪脑袋,神情透着些困惑,总觉得自己似乎遗落了很重要的信息。

但眼下也不是再去回忆的时候。

她沉着地看着阿元吩咐道:你现在去东宫,告诉驻守在东宫内的陈副将,让他们加强戒备。

阿元愣了一下,犹豫道:可姑娘这边……我身边还有暗卫守着,不会有事,救到沈星辞后,我就来东宫与你会合。

少女的声音里带着安抚以及少有的笃定,一如当初明明知道姑爷是奸细后依旧与他周旋,努力保全宁阳城,撑起生的希望。

以前被她保护的小主人,现在也可以独当一面,不畏生死。

阿元盯着面前的主子良久,好半晌,突然垂下眼轻笑了声,应道:是,阿元遵命。

宋知岁不知道阿元在这短短一瞬内的考量,见她同意顿时松了一口气,瞧着她轻而易举地翻过宫墙,到了东宫内。

阿元走后,她的神色刹那凉了下来,茶色的杏眼里满是冷意。

瞳内是混合着血色的泥土,方才闪过的模糊记忆随着寒风逐渐清晰。

半年前,她与阿元逃跑前夕,正值宫宴,沈星辞从东宫的屋檐上摔进了她好不容易滚起来的雪球里。

那时她说是翻错了墙,意味着她原本是想去邵阳宫,结果弄错了方向才会一路摸索到了东宫。

说明沈星辞其实很熟悉东宫与邵阳宫之间的路线,那么有没有可能这摊血是她自己从邵阳宫逃出来无意间留下的?可东宫从一个时辰前就已重兵把守,若是她真的去了东宫,为何看守的人毫无警觉?宋知岁眉目轻拧,一个大胆地猜想从脑中闪现。

除非……沈星辞知道东宫有暗道,躲进了其他人绝对不会发现的暗道里。

正巧此时,去邵阳宫主殿探查的暗卫从夜色中现身,在距离她五尺远的地方单膝跪地恭敬道:禀宋姑娘,沈姑娘早已在半个时辰前便已逃出主殿,二皇子因此震怒,将关押沈姑娘后院内的所有奴仆全数杖毙。

宋知岁:………………是秦变态能干出来的事。

她垂首看向暗卫,询问道:可有发现沈姑娘逃去何处?附近并未发现任何踪迹,干净得像是……他犹豫了一下,声音沉了少许,有人及时将所有痕迹全部抹去了。

宋知岁一愣,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两步靠近他,诧异道:你的意思是指沈姑娘逃出来后,有人跟着她?暗卫点了点头,神情凝重:不知是敌是友,但若是友方,我们会收到相关消息,可属下在来的路上询问过其他人,并未有任何关于沈姑娘的消息。

也就说明处理痕迹的很有可能是敌方。

可若是敌方,将人直接抓回去给秦泽也交差不是更好?这个举动明显是想帮沈星辞。

现在宫内局势分为三派,一派拥立秦泽也,一派秦煜,剩下的一派则是谁也不站,作壁上观。

按照暗卫的说法,处理痕迹的这个人很有可能是第三派的人,谁也不想得罪,但又无法做到视若无睹。

可这样……她低头看了一眼脚边混合着血渍的泥土,心中困惑不已,那为何不将这摊血也一并处理掉?罢了,至少沈星辞目前已从虎穴里逃了出来,或许正躲在东宫的某一处地方。

这个地方秦煜肯定知道。

想至此她收回眼眸,凝思道:殿下现在在哪里?暗卫:乾坤宫。

宋知岁:走,去乾坤宫深蓝的天际渐渐泛起鱼肚白,微光破晓之际,连风都温柔了少许,细密轻柔的细雨徐徐落下,扑在被暴雨惊扰了一夜的梅花上。

乾坤宫。

浓稠的檀香自白玉龙兽香炉中飘向半空,在偌大的宫殿内混合着浓重的中药味一起蔓延,窒息感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浓烈。

狼来了的故事可真是被你玩得炉火纯青,本宫的好弟弟。

秦泽也背靠床栏边,单手掐着老皇帝的脖子,如同破布娃娃一般将他提在半空中,只有脚勉强够在地上,支撑着微弱的呼吸。

他的神情有些许癫狂,狭长的眼眸被血丝覆盖,唇角始终微微勾起,一眼看上去看是深夜来索命的厉鬼。

秦煜负手站在另一边的书桌旁,神色淡漠地看着他:孤也没想到,为了这个位置你会弑君。

若不是凌晨有细作传消息来,秦泽也按捺不住想要亲手送老皇帝上路,好在他逼宫前先一步登上皇位。

等今天太阳升起,朝国怕是要换新皇了。

秦泽也哈哈大笑了两声,眼神始终盯着秦煜一动未动,眸中的恨意逐渐蔓延到脸上,他怒不可遏道:若不是你三番两次地玩这种假死的把戏,本宫早就坐上这个位置,朝国都将是本宫的掌中物。

秦煜淡淡道:是么。

他将视线转到了秦泽也手中的破布娃娃身上,只见吊着一口气的老皇帝苍老的眼睛半睁,嘴巴努力的一张一合,却因为被掐着脖子,始终无法出声。

秦煜的脑中在这一刹忽然闪过了十几年前的事。

那个寒冷无比的冬天,他被人推进冰凉刺骨的冰湖里,差点命丧当场。

高烧之际,母亲一步三叩首到寺庙祈求佛祖保佑,从此吃斋念佛。

他那会儿烧得迷迷糊糊,只感觉身边似乎站着一个人,努力睁开眼却只看到了明黄色的衣衫。

耳边如同恶魔低语:掉冰湖里都没死,早知就让人盯着点,等死了在捞。

整个皇宫除了皇帝没人敢穿黄色的衣衫。

他那时起就明白,皇位在老皇帝的心里无人可及,包括血脉相连的亲儿子。

可秦泽也的出现打破了这场荒诞,又或许说是从秦泽也试图救下老十,残了一双腿开始。

他眼睫半垂,漆黑的瞳内不着一丝光亮点,半晌,轻嗤了声:真是好一出父慈子孝的戏码,被最是喜爱的儿子掐着脖子,叫嚣着替代你,是何感觉?闻言,老皇帝的嘴一张一合更快了,似乎是回光返照一般,他竟生出了几分力气,用力地吐出了两个字:逆子!秦泽也愣了一下,手一用力将老皇帝提溜到面前瞧了一眼,见他愤怒地盯着自己,突然笑了起来,那双狭长的眸子充血得更严重了。

还活着呢,老家伙,命真是硬,给你下了这么多毒竟然还能苟延残喘到现在。

◉ 第一百一三十一章掐着脖子的手边说边恶趣味的又紧了半分, 看着老皇帝整张脸都皱在一起挣扎着想要呼吸,又嫌弃道:真恶心。

手一松,他就如一摊烂泥滑落在地, 半天都爬不起来。

秦泽也好笑地看着如同狗一样趴在地上的老皇帝, 拍了拍手心内虚无的灰尘, 而后慢悠悠蹲在他脑袋旁, 慢条斯理道:怎么?见到你死而复生的三儿子高兴到回光返照了?他冷哼了声,勾起一侧唇角, 俯下身凑到老皇帝的耳边嗤笑道:知道太医院那帮废物为什么不告诉你中毒吗?说到这,他看向了不远处的秦煜:还得感谢本宫的好弟弟警告那帮废物, 才能瞒到你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出口的话语如同阴暗黏腻的蛇, 缠绕上老皇帝的身体,随着话音落地,绞杀一般地疯狂夺取老皇帝的呼吸。

老皇帝颤抖着唇, 整个人因为愤怒而不停地抖动, 连带着牙齿咯咯作响。

却半天都无法再说出一个字眼。

秦煜冷漠地看着地上几乎要喘不过来气的老皇帝, 竟生出了几分悲凉。

这个人一生为了冰冷的皇位,最后落得个众叛亲离,被亲生儿子算计而死的下场。

真是可笑又荒唐。

他抬起眼视线转向神情已有些疯癫的秦泽也, 淡漠道:他死了,没有传位诏书, 你登不上皇位。

秦泽也歪了歪头,唇角勾起一抹笑, 乖戾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本宫没有传位诏书?半晌后, 又自顾自地回答道:哦, 忘了同你分享这个好消息。

话落, 他转身去龙床上拿出了一道明黄的圣旨, 上面的字似乎还未彻底干透,浓重的墨顺着纸张方向滑落了些许。

但上面的内容却是无比清晰,因太子逝世,皇帝时日无多,故传位于二皇子秦泽也继任新皇。

最底下甚至已经盖上了章,这道圣旨无论如何都已经成了。

要不要本宫一个字一个字念给你听。

秦煜看着诏书上的字,狐狸眼半眯了起来,随即瞥了一眼还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老皇帝,嘲讽道:看不出来,你也没这么爱你的皇位。

老皇帝一愣,继而作无谓挣扎,极其虚弱地吐出气息:骗,骗子,骗子……没有人在意他说的什么。

秦煜敛下眼尾,慢幽幽地将袖内的玉佩拿出来,雕刻精细的玉佩自他的指尖垂在半空中,最底下还挂着手工编织的花结。

那么,孤也送你一份大礼。

他看向手中的玉佩,听闻,你派人四处找寻这枚玉佩,想来极其重要。

几乎是一瞬间,秦泽也手中的诏书落在地上,他神情憎恨到近乎有些可怕,盯着秦煜手里的玉佩目眦欲裂,恶狠狠道:原来在你这里,本宫找了它整整十年,十年!他的声音愤怒到带着吼:你有什么资格拿着它,是你,是你害死他,整个朝国谁都有资格坐上这个位置,只有你秦煜没有!这副激动到疯狂的状态让秦煜不由皱了皱眉,这枚玉佩是当初老十的尸体被秦泽也替换后,他派人去皇陵打探,无意捡到的。

也知道秦泽也为了找玉佩不惜花费十年有余,心生不解之际,便暗下调查了一番。

没想到翻出了个惊天秘密。

你从何处笃定是孤害死了老十,又或者说,你真以为孤很稀罕这个皇位?秦泽也神情一滞,恨意也一并凝固在脸上,他盯着玉佩良久,随后狭长的眼挪到了秦煜的脸上,咬牙切齿道:十弟一出生就被钦天监誉为仙童转世,说他是能给朝国带来新生的皇子,可是你忌惮他会抢走你的皇位,竟下狠手杀了他。

顿了顿,他垂下眼,喃喃道:他还那么小,明明什么不懂,只知道跟在屁股后面喊哥哥,却被他最信任的哥哥亲手送上黄泉路。

秦煜看着他,半晌,无声地叹了口气。

老十出生后,因为传言的缘故,他的太子之位摇摇欲坠,更有官员上奏声称老十是上天赐给他们的新皇,要老皇帝重新立储更换太子之位。

他太清楚老皇帝是什么样的人,为了皇位亲手残害子嗣。

以确保他能坐得安稳。

十年前的那场秋猎,孤被敌国细作重伤,连夜回的上京,这点你应该很清楚。

他停顿了一下,视线转向了地上已经不再动弹的老皇帝,眼眸沉下:老十的马匹是他让人下药动的手脚,导致马匹失控,踩死老十。

秦泽也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反驳道:谎言,满嘴谎言,你以为本宫会信你的一面之词。

秦煜眼睫半垂,遮住了眸内的神色,并未在意他口中的话,继续道:信与不信,与孤无关。

不过……安公公跟在他身边几十年,想来很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包括这数十年间无端夭折的其他皇子公主。

秦泽也沉默盯着他好一会儿,半晌后,视线猛地落到了老皇帝身上,单手领着老皇帝的领子,将他从地上拖起来,杀意喷薄而出:老东西,你说,说他在捏造扭曲事实,只要你说,本宫就信你。

老皇帝原先都快没了气息,被秦泽也这般勒着衣领,硬是喘上了气颤颤巍巍地抖着唇,嘴巴一张一合,却半天都吐不出一个字眼。

说啊,你再不说,信不信本宫立刻送你去地狱。

秦泽也猩红着眼,宛如索命的厉鬼阴狠地看着老皇帝。

……呃……呃呃……轻微挤压声从嗓子眼挤出。

秦煜看着被掐到双目微突的老皇帝正在努力挣扎,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拧眉提醒道:你在用点力,他就死了。

死了更好,传位诏书已下,本宫是名正言顺的新皇,本宫不在乎什么狗屁真相。

说着他手非但没松,反正愈加收紧,试图掐死老皇帝。

秦煜没再阻止他,站在一旁神色淡然地看着濒死的老皇帝,良久后,就见秦泽也突然松了手,没有一丝力气支撑的老皇帝如同一摊死肉滑落在地。

轻微起伏的胸口诉说着他还活着。

传入耳内的是冰冷带着一丝自嘲的声音:把玉佩给我。

秦煜抬眸,漆黑的瞳内映照着宛如厉鬼的秦泽也,狭长的眼眸里似乎少了些许恨意,取而代之的是嘲弄和疲惫。

他将手中的玉佩抛了过去。

屋内一瞬变得无比安静,焦灼的气氛伴着中药味晕绕,天光隐隐透过窗棂在静谧的室内落下一地斑驳。

雨水顺着屋檐滴滴答答地激起一片小水花。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秦煜等着略微有些不耐烦,狐狸眼渐眯了起来,他的小姑娘还在宫外等他,若是睡醒知晓他不见了,该着急了。

你……与此同时秦泽也出声道:十弟出生的时候,本宫就在屋外候着,与啼哭声一同传出来的还有母妃的死讯。

他垂着眼摩挲着手中的玉佩,声音透着些许无力,喃喃自语:我去见了母妃最后一面,她说钦天监预言十弟是仙童转世这件事,是灾祸,让我一定保护好他,不要有任何夺嫡的想法。

我谨记着母妃的话,从十弟能听懂话时就常告诫他,万不能有夺嫡的念头,一丝一毫都不行。

他停顿了一霎,抬起头满脸的不公,隐隐带着怨恨:我们兄弟二人一直恪守本分,从未逾越,甚至自请搬去了离主殿最远的偏殿住,就是想安安稳稳地活着,是你们步步紧逼,逼着我——夺取这个皇位!秦煜沉默地看着他良久,似鸦羽般的眼睫半垂,遮住了眸内的神色,他的声音很淡:你错了。

从这个预言出现的那一刻开始,老十就已经死了。

他原本会死在你母妃肚子里,能被生下来,是你母妃拼尽全力耗光了她自己的生命。

秦煜的视线下挪,定在似乎已经没了呼吸的老皇帝身上,那身明亮的黄色衣衫此时无比地扎眼。

他缓缓道:他不会允许任何人威胁到他的皇位,即使是亲生儿子也不行。

至于你,秦煜顿了一下,墨色的瞳转向了秦泽也因为长时间站立而不断颤抖的双腿上,幽幽然道,废了一双腿,没了夺嫡的资格,才彻底对你放下警惕,演这一出荒唐的好父亲戏码。

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如同一柄锋利的匕首残忍地划开事实的真相,刀尖辗转反侧的碾压进秦泽也的心脏里。

就连喉间,都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掐住,不顾一切地夺取他的呼吸。

靠着意志力支撑的双腿在他思想动摇的一霎,再也支撑不住,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原先疯癫的神情渐渐变的失神且迷茫。

像是接受不了被撕开的真相,眼前的景物逐渐失去焦距。

他的声音很轻,似乎是在反问自己:所以这么多年,我恨错了人?秦泽也从未想过原来有些人从一出生就被敲定了死亡。

秦煜没有回答他的话,屋内再次被寂静吞噬,从窗沿溜进来的光亮越来越多,正一步步地驱散浑浊的黑暗。

叫嚣了一夜的寒风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温柔,轻抚着顽强立在枝头的梅花。

开春的第一支雷落下了帷幕。

另一边宋知岁脚步匆匆地跟随着暗卫一路小跑到了乾坤宫,跨过高耸的门槛,进入内殿老远就看见房门口站得一丝不苟地牧祈。

她连忙提着裙子快跑了两步,喘着气着急地询问:殿下在里面吗?◉ 132、大结局(正文完)牧祈看见宋知岁的那一刻人都傻了, 呆滞问:姑娘怎的进宫了?下一瞬似乎是意识到什么,眉间微蹙,周身散发着凌厉的杀气, 道:是二皇子派人偷袭驻守在城外的军队?宋知岁赶忙摇头, 安抚道:城外一切安好, 我是随着陆小将军一道进的宫。

话落, 她看向紧闭着的房门,再次询问:殿下此时是否在屋内?牧祈点了点头, 应道:进去约有半个时辰。

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纠结了许久才坦言道, 我们到的时候,二皇子正要弑君。

宋知岁:…………???震惊道:他疯了?怪不得秦煜会冒着暴雨连夜进宫,怕是再往晚一步, 等睡醒发现朝国已经换了新皇。

牧祈敛着神情并未说话, 按规矩来说, 议论皇室是死罪。

宋知岁原本松下去的心又一瞬提了起来,看着紧闭的房门满是担忧:二皇子一向阴狠毒辣,殿下独自一人会不会有危险?不会。

牧祈肯定道。

顿了顿, 见面前的人露出不信的神情,他又解释道:殿下从小习武, 武功不逊于暗卫,而二皇子被废双腿, 就算勉强能站立, 也支撑不了多久。

虽这么说, 但宋知岁心头依旧有些发慌。

她抿了抿唇, 侧头看了眼褪去深蓝露出鱼肚白的天边, 末尾隐隐散发着橘黄色的光晕,太阳正在缓缓升起。

那我在这里等他出来。

说着,她看向牧祈,茶色的眼眸中透着坚定。

不管结果如何,她都愿意承担。

牧祈呆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犹豫道:殿……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

对了,有一件事可能得麻烦你一下。

宋知岁蓦然想起沈星辞那边还没有着落,她这边能够调遣的暗卫并不多,部分藏在暗处的暗卫只负责她的安全,不能随意离开。

邵阳宫废院里留下的那处血迹,很有可能是因为沈星辞逃跑途中受了伤,无意间留下。

必须得尽快找到她。

姑娘吩咐便是,用不上麻烦二字。

牧祈颔首,恭敬道。

宋知岁将沈星辞被囚/禁逃跑的事情简单复述了一遍后,神情凝重道:她极有可能受了伤,加之天气寒冷,怕是撑不了多久。

牧祈应道:属下立刻调动东宫暗卫,搜寻沈姑娘的踪迹。

话落,他后退一步恭敬地行了个礼,几乎是一瞬间消失在她眼前。

牧祈走后,门外就只剩下宋知岁一人,她望着站在殿外整整齐齐的精锐叹了口气,半晌后,无奈地坐在没有被雨淋湿的台阶上。

坐下的一刹,屁股就被冻得冰凉,她咬着牙硬是想要用体温把石阶焐热。

即便是冻的牙齿打哆嗦也没起来。

片刻后,不负所望,石阶没那么冻屁股了。

天边的橘光随着时间推移露出了小半个身影,宋知岁双手撑着脑袋,茶色的瞳内是橘黄色的光晕,汇聚在那双好看的杏眼里。

雨后的空气内散发着一股混合着泥土的清香,被摧残了一夜的枝头悬挂着数滴雨珠,雀鸟掠过,惊落了一地的雨水。

半炷香后,宋知岁身后的门静悄悄的被推开。

秦煜淡然地跨过门槛,就见门外天色大亮,霞光映照而下,刺眼的光让他不由自主地半眯了眯眼。

视线下移就见小姑娘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数殿外的精锐人数。

像是无聊到了极致。

他弯了弯眉眼,原先眸内的冷意被温柔取代,连着嘴角也勾起一抹笑意,唤道:宋岁岁。

一百三十二、一百三十……话音猛地顿住,她几乎在一瞬间转了脑袋。

那抹修长的身影映入眼帘,男人正朝着她轻笑。

宋知岁瘪了瘪嘴,忍住想哭的情绪,冲上前撞进了他的怀里,手紧紧攥着后背的衣物。

哽咽道:你怎么才出来呀,我都等你好久了。

秦煜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垂下眼,不解道:怎的进宫内来了?我被雷声惊醒,瞧你不在,便来找你了。

顿了顿,她仰起脸,微微泛红的杏眼对上了那双疲惫的狐狸眼,半晌,视线缓缓下移,定在好几天没有修剪过的胡茬上。

委屈着声音:你又变丑了。

几乎是在一瞬间,秦煜的声音一同响起:我又变丑了。

宋知岁愣了一下,就见秦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引得胸腔上下起伏,连带着她一起微颤。

好半晌,他才在小姑娘莫名其妙的眼神中停止了笑意,手环住她的腰身,脑袋轻磕在她的头顶。

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方才屋内那股几乎要控制不住的暴戾在见到小姑娘的那一霎顷刻消失。

他原本想着等解决这场宫变后,再安安稳稳的接小姑娘进宫,不想让她看见那些污垢鲜血。

可他忘了小姑娘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她有自己的想法和谋略。

二皇子呢?宋知岁踮脚探着脑袋试图绕着秦煜的肩膀去看门内的情况,身高的距离导致她就算踮得再高也丝毫看不见。

闻言,秦煜垂下眼睫,遮住了眸内一闪而过的暗光,声色晦暗:死了。

还在踮脚的宋知岁瞬间怔住,惊异道:死了?嗯。

顿了下,他神色漠然地继续道:我先前同你说过,十年前他为了救下老十废了双腿。

宋知岁应了声:我记得。

从那之后,父皇开始异常宠爱他,从一个无情的帝王变成了关心儿子的好父亲,这个宠爱只有秦泽也一人得到了。

这十年来他一直痛恨杀了老十的凶手,以为这个凶手是我,便不顾一切地想要置我于死地,夺取皇位。

他顿了下,环在宋知岁腰间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食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腰间的软肉。

而后一字一句道:他恨错了人,杀老十的是皇帝,表面上最宠爱他的皇帝。

宋知岁沉默地舔了舔唇,涩着声音道:那他……是怎么死的?话出口后,她便后悔了。

如若不是秦煜杀了他,他怎么会死?男人没有回她的话,好半晌,抬眼看向了远处逐渐升起的霞光,漆黑的瞳随着渐渐失焦。

他不疾不徐地继续述说:秦泽也对老十有很深的执念,这种执念演变成扭曲的情感,致使他将老十的脑袋放在罐子里,皮肤做扇面,以此来长长久久的陪伴他。

他在这种残忍的手段里得到了快感,此后的十年便在不断膨胀扭曲的恨意里愈演愈烈。

他接受不了凶手不是我,更接受不了满腔的恨意到头来是一场空。

视线内的景物逐渐聚焦,他垂下眼看向了小姑娘,清澈的眼眸里干净如水,全然没有染上阴暗。

他伸出拇指扶上了她的眼尾,也将他那颗再次暴戾的心抚平。

薄唇轻启:他自戕了。

空气似乎在一瞬间凝固,耳边的鸟叫声在话音落下的一刹变得无比清晰,宋知岁不可置信地回视着面前的男人。

眼睛都瞪大了些,怀疑自己方才听差了,讷讷道:我方才好像耳鸣了,你再说一遍。

秦煜知道她听清了,只是不敢相信,便又说了一遍。

小姑娘的神色就从怀疑转变成了震惊:你确定他不是假死?秦煜挑了挑眉。

她咂巴了一下嘴,感觉自己仿佛在做梦,不信邪地想要跑进门内亲自看一眼。

脚刚迈出去一步,就被秦煜拽住:尸体都凉了,别去脏了眼。

她愣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他,又看了眼被黑暗笼罩的屋内,隐隐有股中药味混合着血腥味传了出来。

她抿了下唇,左侧的梨涡露出,没好气道:他那样变态自我的人竟然会自戕,真是小刀剌屁股开了眼了。

秦煜:………………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又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子。

宋知岁理直气壮:你给我买的话本子,你自己不知道?秦煜:………………再次沉默。

正巧这时,牧祈和阿元从屋檐翻身而下,单膝跪地,同时道:见过太子殿下,宋姑娘。

宋知岁顿时眼睛亮晶晶地看向牧祈,问道:找到了吗?牧祈垂着头恭敬地回道:在东宫西侧的暗道内,已经请太医去诊脉了。

秦煜皱了皱眉:何事?宋知岁想起这里还有个不知情的,就又简单地复述了一遍沈星辞的事,说完后,看向秦煜解释道:我原先来找你是想着你与沈姑娘算得上青梅竹马,她躲在东宫何处,你肯定会知道。

但那时你一直在屋内,我不好进去打扰,又怕沈姑娘出事,才吩咐的牧祈让暗卫去找。

秦煜听闻后,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轻笑道:你不用同我解释这些,况且这件事你做得很好。

沈星辞是沈家嫡女,沈太傅又是三朝元老,她若是在宫内出事,不管是不是秦泽也动得手,都与他们皇室脱不了关系。

下一刻,一道极轻的激动声传入耳畔。

牧祈,快看彩虹。

秦煜侧目,就见阿元兴奋地拉着牧祈的手,想要让他转头去看天边的彩虹,而牧祈则面无表情,仿佛身边没有阿元的存在一般。

一双耳垂却是红的滴血。

他掩下眸内的笑意,并未管两人,转而看向了身旁也正兴奋看彩虹的小姑娘。

眸内的小姑娘眉眼如初,杏眼弯似月牙,唇角处是深陷的梨涡,巧笑倩兮,而此时她也转过头,看向了自己。

同他说:秦煜,这个彩虹是不是在说雨过天晴,要开春了?嗯。

他应了声,握住了她的手。

手心的温度很快就把微凉的小手焐热。

东边的太阳已全部升起,橘黄色的霞光布满了半个天际,远处的袅袅炊烟化作雾气消散于半空中,偶尔飞过的雀鸟叽叽喳喳像是在迎接新的一天。

一道软糯的声音蓦然响起,传入秦煜的耳畔:我饿了,我想吃阿语做的莲子羹了。

他侧头,小姑娘亮晶晶的杏眼撞入眼尾挑起的狐狸眼内,他弯了弯眼:好。

我还想吃小馄饨。

…………还有城北的杏花酥和糖蒸酥酪。

…………哦,微禾上次给我的羊奶也想喝。

秦煜无奈:不怕撑死?宋知岁顿时气哼哼地瞪了他一眼:我都饿一晚上了,还不能多吃点?顿了下,她忽地凑近秦煜半分,杏眼内滑过一丝狡猾,视线下垂定在男人的薄唇上,她弯起唇角,两侧的梨涡深陷,下一瞬吧唧一口亲在他唇上,像极了偷\\腥的猫。

鼓楼钟声敲响的那一刻,秦煜听到了她的声音:最想吃的……是你。

正文完作者有话说:正文就到此为止啦,感谢大半年来的陪伴和支持,六月初后因为调换工作的原因,工作时间转为996,闲下来的时间也更想躺着休息,所以就出现了周更这种情况,真的非常抱歉,在这里说声对不起。

国庆期间会把番外更完,主要是大婚和成亲后的一些黏糊小日常,大概可能再生个娃?最后给小可爱们比个心!万分感谢!────────────㏄依华整理推荐小说㏄资源来自于网络,版权归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联系我们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