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煜虚扶了一把女人:快起来。
聚集的难民大约五十来人, 都是一个村子逃出来的,想要北上进城,中间也碰到了许多路过的达官贵人, 但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手帮忙。
他们原本已不抱希望, 许多年纪大的老人和尚且年幼的孩子已经饿得走不动道了。
只能啃路上的野草树皮充饥。
侍卫将随身携带的锅架起来, 倒了小半袋米进去, 一旁的阿元看见后,把米夺回来将整袋米都倒进去。
瞪了一眼那个抠抠搜搜的侍卫:你那点米够吃什么, 熬完怕是稀的捞都捞不到。
侍卫弱弱的加水,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随行的女太医下了马车在帮每一个人看诊。
天色渐暗, 夜幕笼罩大地, 皎月的月不知何时悬挂在半空中,相比白日的艳阳高照,此时寒风瑟瑟, 气温更是低下。
好几人抱团取暖仍冻得瑟瑟发抖。
熬得两锅粥都被尽数喝完, 连一丝都没有剩下, 便是碗都舔得干干净净。
秦煜与每个村民都简单的了解一下郑州目前的情况。
结合下来,只能说一塌涂地,民不聊生。
现知府仗着秦泽也的纵容, 胡作非为克扣赈灾款项,救灾工人被迫成了免费劳力, 若是不服讨要赈灾款的更是被活活打死,而被困洪灾内等不到救援, 饿死淹死的人数不胜数。
他们没法在这里停留太久, 想要解决此事, 只能加快速度往郑州赶, 从源头上遏制。
但离开时却发生了一件谁也意想不到的事。
牧祈驾着马车看着如同白日里一模一样的场面, 唯一不同的是,那些人口中的话语变了味。
求求你们了,能不能给我们留点吃的……留点吃的吧……你们看起来也不像是愁吃喝的人,发发善心救救我们吧……好人做到底,给我们一口吃的……年幼的孩子被父母亲强迫着大哭了起来,场面一时又变得混乱无比。
阿元看着明目张胆地围着马车跪了一圈的人,大声道:我们已经免费施粥了,这里距离南城只有十里不到,进了城后,会有官府接纳你们。
但跪着的人群压根不听她的话。
反而是更大声的哭求了起来。
若是你们不留下食物,我们就一直跪在这里……对,想走要么就从俺们的身体碾过去……我们只要食物,求求了,可怜可怜我们吧……阿元气地甩了一下缰绳,马顿时惊叫了一声,原地踩踏了几下,跪在最前头的几个人一瞧,吓得后挪了几分,生怕马蹄真的踩到身上来。
出口的话却更是过分了起来。
不怕遭报应的话你就踩死俺们……阿元:…………她这个暴脾气!直接拔刀就想下马车,一旁的牧祈抓住了她手,朝着她摇了摇头,而后拉着她又坐了下来。
正巧此时马车内,一道深沉的声音传出来,带着些冷意。
将即食的食物给他们,不要浪费时间。
牧祈:是。
但人往往是贪婪的,越是容易得到东西,就想要更多,特别是威逼得逞之后,存在的侥幸心理。
让他们开始觊觎上了别的东西,比如金钱。
秦煜坐在马车内,正在帮小姑娘擦拭手臂,闻言,语气毫无起伏。
不想活的话,就送他们上路。
眼睫下垂,隐隐遮住了眼眸中的凉意,他本就不是什么慈悲人,从遇上的那一刻他能帮的都帮了,人要懂得知恩图报,而不是狼心狗肺的反咬一口。
甚至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人心不足蛇吞象。
牧祈得到指令后,扬起鞭子抽打在马背上,马蹄高高地抬起而后落地,开始往前走,全然不顾前边拦着的人群。
拦住他们,拦住他们,不交出东西不能让他们离开……有一些犹犹豫豫不敢上前的人站在树下,被领头的吼道:愣着干嘛,你们想再被饿死吗?那个抱着两岁孩子的母亲,死死的拉着自己的丈夫,哀求道:别拦了,他们是好人,这样做会遭报应的……丈夫红了眼,势要与领头的一道拦着马车。
反手就扇了她一巴掌:你懂什么,报应?俺从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反倒是那个狗屁知府,干的恶事还少吗,你瞧这报应落下来了吗?对呀,徐家婆娘,你家娃娃才两岁,到现在连口实的饭都没吃上过,天天喝米糊,要是有钱,她就能吃上饭了,你随俺家婆娘一道去跪着。
我不信他们还能说压死就压死我们不成……然而他们低估了驾着马车的牧祈和阿元,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甚至又抽了一鞭子让马嘶叫了一声,马蹄不顾人群的阻拦,踩在其中一个男人的腿上。
顿时一道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响起,其他人见马车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还在横冲直撞地往前跑。
胆子小的人不敢在阻拦,连忙往旁边靠,生怕误伤了自己。
一时惊叫声和咒骂声夹杂在一起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先前的磕头道谢有多真诚,现在的辱骂就有多难听,仿佛两个极端,被白天黑夜割据开,阳光下的善意再真挚热诚也抵不过漫长的黑夜里污浊的侵蚀。
秦煜神色淡薄,只觉得吵闹,伸手捂住了小姑娘的耳朵,不想让她无端的听见这些难听话语。
阿语掀开了车帘往外瞧了一眼,幸好他们带的侍卫足够,不然这么多难民不依不饶,还真举步维艰。
将车帘放下,她小声且带着疑惑道:分明已经施粥了,且将即食的食物全数给了他们,足够他们从这里到南城,为何还要纠缠不休?秦煜轻嗤了声,手依旧捂着宋知岁的耳朵,凉凉道:你以为他们在意的真的是食物?阿语不明白:可他们饿了那么久,不就是因为没有东西吃。
一旁的太医叹了口气,看向阿语,语重心长道:你知道为何先前他们说路过了许多非富即贵的马车,如何都不肯停下来帮他们吗?就是怕一旦停下了,出现现在这种情况,不将东西都交出来是不会放任离开的,人一旦饿急了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
阿语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再询问。
马车外的吵闹声越来越大,特别是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怎么都无法忽视。
躺在中间的宋知岁眼睫微颤,手指微微地动了一下。
注意力一直在小姑娘身上的秦煜瞬间就感觉到了,狐狸眼紧紧地盯着还在颤动的眼睫。
就看到那双紧闭了八天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隙。
一时间,秦煜觉得外头的所有吵闹都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宋知岁在一片黑暗中先是听到了一阵吵闹声,而后越来越吵,像是在耳边炸开,让她忍不住起了怒意,想要瞧瞧到底是谁在她耳边吵着不让她睡觉。
谁知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双分外熟悉的眼。
惺忪的杏眼中透着茫然,再然后就落入温暖的怀抱,耳畔是低沉带着欣喜的声音。
他说:你终于醒了。
她一时更迷茫了,抬手轻拍了拍他的背,想让他放开自己。
谁料却抱得更加紧了,只能仰起头越过肩膀看向阿语疑惑地问道:这是怎么了?阿语也是同样的雀跃,连她的问题都没有顾上,掀开车帘先去通知了阿元:阿元,姑娘醒了,快进来……阿元连滚带爬地进了马车,将一旁的太医挤了出去,也想抱抱宋知岁,但碍着秦煜在只能握住她的手。
眼眶瞬间就红了,哽着声音:姑娘……呜呜呜……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呜……宋知岁懵逼地看着他们,好半晌才推了推秦煜,许久不说话导致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你们……咳……阿语反应迅速地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
她润了润嗓子后,才又问了一遍:什么叫终于醒了?我睡了很久?阿元:姑娘你都睡八天了。
阿语:从邵阳宫回来后,姑娘你便一直昏迷着。
秦煜:…………完全插不进去话的太子殿下,忍不住皱了皱眉,觉得她们比马车外的人群还要吵闹。
他扫了一眼阿语和阿元,冷声道:都给我去外边待着。
阿元阿语对视了一眼,纵然心里千万个不愿意,但还是乖乖的出了马车。
她们离开后,被挤到外边的太医又被推了进来,说是要给宋知岁号脉确认身体是否还有异,进来后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努力地缩小自己的身形,小声道:姑娘请伸手。
宋知岁才醒来头脑不是很清醒,反应了一会儿后才将手伸了出去。
半晌后,太医收回手,道:已经没什么事了,宋姑娘身体很好,恢复得也快,剩下的只要等伤好全了拆线便可。
宋知岁撑了撑身体,秦煜见她想坐起来,倾身将小姑娘抱起,往她身后垫了好几个软枕。
轻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摇了摇头。
太医确认没事后,便又出了马车,可怜巴巴地挤到了后一辆上。
此时马车已经出了人群,将他们远远地甩在后面,吵闹的声音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