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李固摸不清宋知岁的身份, 在地上跪了许久也没有应声。
秦煜淡淡的扫了他一眼,视线在那鼓起来的大包上停顿了一下,而后道:嗑个头, 连耳朵都不好使了?袁李固瞬间俯下身应道:能抄完能抄完。
但心里想的却是他们待不满一个月, 随便找个识字的奴仆跪着抄便是, 左右也不是什么难事。
似是知晓了他心中所想, 秦煜不急不缓地补充道:牧月,找个人陪着袁太守一道, 若是一个月后孤收不到那二十份抄撰……他顿了顿,忽地唇角微勾, 袁太守就该掂量掂量自己是否还担得起太守一职。
后半段话他说的很是冷硬, 听得袁李固不由出了身冷汗。
立马又嗑了几个头连声应道:一定一定。
半句也不敢多说。
宋知岁慢条斯理地吃着阿语布好的菜,先前在马车上因条件有限只能吃些简单的食物,如今满满的一桌菜肴却反而没有胃口, 特别是脑中总能闪过外城那些瘦骨嶙峋的难民画面, 让她只吃了没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阿语见她兴致索然的样子, 疑惑道:姑娘是没有合胃口的菜吗?宋知岁摇了摇头,刚想开口解释,话还没出口就被还跪着的袁李固打断。
微臣立马让厨子重新做。
说着他竟是要站起身。
牧祈一脚踹在他腿窝处, 就听见哎哟一声,站了一半的袁李固又跪了下去, 龇牙咧嘴地去揉自己的膝盖,转头想看清楚踹自己的到底是谁, 刚转过去就看到先前被他骂是贱婢的那丫头气势汹汹地瞪着自己。
见自己看着她, 甚至还扬起了手, 作势想打他。
从未被如此对待过的袁李固一时有些懵逼。
再一次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丫鬟的脾气这么大。
宋知岁完全不想理会袁李固, 放下筷子后用帕子擦拭了嘴角, 朝阿元解释道:可能是先前一直吃得清淡,这一桌的大鱼大肉,难免油腻了些。
说着她扫了一圈桌面上的菜肴,几乎每个菜里或多或少的都有肉,没有的那几个便是海鲜。
她在阿元布的菜里挑了些不算油腻的吃,但总归还是没什么胃口。
坐在身旁的秦煜帮她剥了几只虾,放在她的碗内,语气柔和,带着一些哄意:将这个吃了,一会儿让阿元他们陪你去集市走走。
宋知岁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正在擦拭指尖的汤汁,犹豫了一会儿,乖乖地将几只虾吃下。
困惑道:你不去集市吗?嗯,我还有些事需要处理。
他回道。
宋知岁心想可能是关于洪水一事,便也没多问,点了点头,视线转向稍稍动了没几下的菜肴,软糯道:放着也浪费,不如再热热送给外城的百姓吧。
袁李固默默又小声道:……微,微臣还未用膳……宋知岁:…………转头瞥了他一眼,故作惊讶道:呀,袁太守怎的还在此跪着呢。
袁李固以为她的下一句话是让他起来,脸上立马堆起了笑容,谁料宋知岁话锋一转,牧月,还不快陪太守去抄撰四书五经,晚了可是会丢乌纱帽的。
袁李固脸上挤出来的笑容瞬间凝固,横肉挤在一起,让她忍不住想到了一个字,觉得甚是符合袁李固此时的表情,皮笑肉不笑。
牧月心领神会,立马走到袁李固的身边,笑开了眼:走吧,袁太守。
袁李固张了张嘴,抬头看了一眼秦煜,见他依旧背对着自己,表示默示,才嗫嚅道:这就去。
撑着地站起来,一步三回首的往书房的方向走。
宋知岁瞧着那横向发展的身影,叹了口气:他倒是在府内大吃大喝,享受着奢靡的生活,身为知府却不知清廉二字如何写。
秦煜侧首看向小姑娘,轻笑了声:放心,这个位置他坐不了多久。
她愣了一下:你是说……只见他将手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扫了一眼站在中厅外头被迫晒着太阳的其他官员,我既已来了郑州,必将事情处理妥善。
好。
她应了声,视线转向菜肴。
秦煜知晓她的意思,看向外头一堆的官员,打量了一圈后,随手挑了一个最靠后的人进来,那人怔了半天,见确定是自己才进来恭敬地行礼。
臣,许微拜见太子殿下。
秦煜看着他身上隐隐褪色的官服,衣摆皱褶得厉害,仿佛已经穿了许多年,却依旧干干净净不染半分的污垢。
他敲了下桌面,眸色深了少许,不疾不徐地问道:身处何职?那人并未抬起头,依旧叩首在地,恭恭敬敬地回道:郑州通判。
秦煜半垂着眼,瞧着地上就算是跪着叩首身板依旧挺直的人:起来吧。
是。
许微站起后,依旧垂着脑袋,并未直视秦煜。
就听到他沉声道:你带着五石大米去外城施粥。
顿了顿,敲打了两下桌子,将这些也一并送去。
许微愣了一下,许久才犹豫道:回殿下的话,赈灾用的仓库里已经颗粒不剩,便是一两米都凑不出来了。
秦煜皱起眉,指尖有意无意地轻敲着桌面,直截了当道:孤没记错的话,半月前京城分批送了三次用于赈灾的粮食和物品,光是粮食加起来就有千石。
他停顿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着许微,语气徒然变凉:那么你告诉孤,短短半个月,粮食都去哪里了?许微稍抬了抬眼,看向了桌上的菜肴,眼内意思很明显。
秦煜随着他视线扫了一眼,眸中戾气渐起,随手指向了中厅内候着的丫鬟,冷声道:带着许通判去府内的粮仓取粮食,若是不足五石,就去仓库凑也得给孤凑出五石。
那丫鬟吓得腿软直接跪倒在地,连忙磕头应声:是,是。
一时间中厅守着的丫鬟们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宋知岁淡淡的看着这场面,手放在隆起的肚子上,神色冷淡。
怪不得郑州灾情严重,袁李固府内却丝毫不受影响,依旧大鱼大肉,将那些本该救命的赈灾款尽数私吞。
她环视了一圈建造华丽的中厅,暗叹怕是不知多少人因为这个府宅殒命。
午后,秦煜带着人出府去巡查洪水的事情,而她则待在袁李固给他们准备的小院里,院子倒是宽敞,位置也不算偏僻。
一连奔波了数日,让她难免觉得疲惫,半躺在软塌上休息,打算过几日再去集市。
彼时阳光正好,阿语去帮她准备汤婆子,她晒着太阳闭目养神。
半晌忽地睁开了眼,坐起身看向正在啃苹果的阿元,伸手戳了戳她的后背。
阿元转过身来,奇怪道:姑娘,怎么了?她勾了勾手,示意阿元靠近些。
阿元咔嚓一声又啃一口苹果才靠了过去,就看见宋知岁一脸狐疑地指着自己的肚子,小声道:我这里边是个枕头,为何太医没有丝毫反应?阿元垂首也瞧了一眼,脑中是殿下同她说的话,她眼睫半垂遮住眸内神色,而后面不改色地撒谎:哦,姑娘你放心,我已经买通了那个太医。
她又啃了一口苹果,眼睛从始至终都未对上宋知岁那双带着探究的杏眼。
我原先还以为此事要暴露,姑娘你又昏迷着,不知如何才好,但没想到太医竟然十分好买通,我便给了银子让她不要捅破此事。
宋知岁眨了眨眼,突然想起来,前几天秦煜同她说的关于皇帝中毒的事情。
太医院所有太医都是默了口的,但没想到这种事情也能被买通。
她只觉得匪夷所思,压低了声音,担心道:可按照月份还有半月不到我就要生了,我上哪儿去弄一个孩子出来?阿元听闻后,将果核随手抛向了花圃内,拍了拍手,宽慰道:人到山前必有路,姑娘你就先养好身子,剩下的事情,等时间到了自然有解决办法。
宋知岁扯了扯嘴角,无语道:靠时间?她敲了一下阿元的额头,压着声音道:靠时间只会让秦煜觉得我怀了个哪吒!她无力地摊倒在软塌上,若是在她昏迷的时候露馅,无论结果是什么,至少她不用迎面承担。
而现在只剩下了半月不到。
阿元看着她绝望的神情,抿了抿唇,犹豫道:其实……她停顿了一会儿,话就转了个方向,我去瞧瞧阿语的汤婆子准备得如何了。
宋知岁有气无力应了声:去吧。
彼时阳光明媚,冬日的暖阳倾斜而下,给寒风中流离失所正瑟瑟发抖的百姓带去一丝温暖。
宋知岁在小院中待了一整个下午,一直到用完晚膳,天色全暗,也不见秦煜的身影。
此时她抱着汤婆子,窝在软塌上看着手里阿元提前帮她准备好的话本,在打了无数个哈欠后,看向窗外,惆怅道:殿下怎的还未回来?阿语也朝外看了一眼,回道:先前已经差人去打探了,兴许是被琐事绊住了腿。
哦。
宋知岁兴致索然的连翻了好几页,有些看不下去。
将书随手一放,道:洗漱吧,不等了。
正巧这时前去打探的人回来了,急匆匆地跑过来,气都还未喘匀,便道:殿,殿下此时正在青楼内吃酒,怕是一时半刻回不来。
宋知岁:……???她听到了什么?秦煜?在青楼?吃酒???。